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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漳河大桥,从欧洲般繁华的市中心进入非洲般静谧的南关,走不了多远——到第二个红绿灯路口向左一拐,是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顺着小巷往里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再向右一转,便进入一条更加不起眼的小巷了。虽然那条小巷看上去又旧又破甚至旁边还有几处农家的菜地,但却是整个江东人尽皆知的“疗养院巷”——当然,这是江东人给这条小巷起的“别名”,真名应该叫做李家山巷,一个普通到如同茫茫人海之中“张三”“李四”一般不起眼的名字。之所以被叫做“疗养院巷”,顾名思义,肯定是因为小巷之中有一所不一般的疗养院,那所由五六栋红色老式红砖楼组成的疗养院就在小巷的尽头,门脸虽然毫不张扬,但是跨过电动伸缩门进入里面,马上便发现别有一番洞天,豁然有一种突然从贫瘠而荒凉的偏远乡村进入缤纷灿烂的桃花源之中的感觉。
程小苒乖巧地挽着外公的胳膊走在这陋巷深处的桃花源里,程雨玲一手抱胸一手托腮悠闲地跟在父亲和女儿身后,周遭的大人和孩子们或在草地上嬉戏或地绿树下闲聊,大有一派“黄发垂髫,怡然自得”的古典安乐气象。
到了一个小小的风雨亭,见快到正午的太阳暖暖地照在亭柱上和围着亭柱的长椅上,小苒便扶着外公进到亭子里,在朝南的一张长椅上倚着栏杆坐了下来。
“小苒啊,过了年就要毕业啦,有什么打算啊?”老人一边伸着双臂做着打太极拳的动作一边轻声问小苒。
“我想要出国,”小苒不假思索地回道:“这个国家没有我想要的艺术环境!也没有我想要的生活环境!”
“你这孩子!”老人一下子不满起来,但是毕竟面对着自己的外孙女儿,所以也只好尽量掩饰着心中的愠怒:“怎么这么说话呢?这个国家哪里对不住你啦?”
的确,身为一个思想非常传统的退休老干部,老人是不能容忍别人在自己跟前用那样的语气那样的措辞去说自己为之奋斗为之贡献了一辈子的国家。
这时候,程雨玲也赶了过来,站在亭子中间,面对着祖孙俩的争论,也不由得对小苒的莽撞和不懂事感到恼火,当然,做为一个同样思想正统的中年人,她不不能容忍女儿说那样的话。
这样想着,她不禁大声地满是斥责地叫着女儿的名字:“小苒,你怎么在胡说八道呀,真当搞不拎清——”
小苒赶紧抬眼看了一眼妈妈,面对着妈妈恨不能掐死她的目光,这丫头马上怯了下来,将脑袋别过去,看着外公,弱弱地说:“对不起啊,家公!我错了!”
“哎,你们这些小孩子啊……”老人不住地摇着脑袋,沟壑密布的脸上写满着恨铁不成钢:“也不知道你们老师怎么给你们上得思想政治课!”
“是啊!家公说得太对了!”程雨玲马上看着她爸附和着说:“现在这些孩子以后是得好好教育教育!”又瞪着小苒说:“以后多来家公这里,多接受老一辈的教育!”
“不过……”顿了顿,程雨玲话锋一转,又说道:“让小苒到国外去长长见识,多学学国外的先进东西,以后再回来好好为国家作贡献,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现在,虽然跟女儿在音乐上的喜好不同,但是她再也不纠结要不要让女儿去法国了,反而更加努力想方设法为女儿筹措去法国的费用了。
“哎……”老人朝程雨玲重重地摇了摇手,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说:“如果说是要去国外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我倒是非常同意,毕竟我们国家现在不如人家先进国家,但是我就是不相信,外国的音乐居然也比中国的音乐先进!再说了,那玩意儿学得再好,对国家建设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充其量不过是充满着资本主义堕落气息的靡靡之音!”程外公曾经是一位机电高级工程师,所以身为老一代知识分子,持有这样的观点倒也可以理解。
当然,程雨玲是不可能认同她爸的这种观点的,小苒则更加不可能。不过,她们娘俩都没有反驳老人,一则老人年纪大了心脏不好血压也不稳,二则她们娘俩这次过来除了拜年之外,更是想请求老人帮忙筹措到法国的费用。
实际上,程雨玲已经好多年没有跟老人亲近了——因为她现在所称的爸爸实际上是她的大伯,所以现在来跟老人套近乎实在是有点临时抱佛脚的意味。
程雨玲两岁的时候,她在铁路上工作的亲生父亲不幸因公殉职,刚好她的大伯母在一年前去世了而大伯又处于单身状态一个人拉扯着她半大的堂哥堂姐,于是,在她的爷爷奶奶还有其他几个亲人的撮合下,她母亲和她大伯便带着各自的孩子组成了一个新家庭。
一直到上初中的时候,程雨玲都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叫着爸爸的笑呵呵的男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等到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她母亲不幸患上了重病,在弥留之际才告诉了她家庭的真相。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她陡然觉得自己跟爸爸还有哥哥姐姐之间突然就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把自己和他们深深地隔开了……在那以后,虽然他们也在她发生心理变化的初期仍然像以前一样对她好,但是她却总觉得他们的友好之中暗藏着很多的虚伪——及至很多年以后,程雨玲也曾经反思过那一段时间里自己在心里面骤然而生的不可理喻的变化,但是一直弄不明白因缘情由,也只好认为是天意使然了。
然而,人的忍耐到底还是有限度的,程雨玲天意使然的突然转变让她和爸爸哥哥姐姐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在行使了最后的关爱义务之后,终于对她失去了耐心,从此之后基本上是对她实行“放养”了。当然,无论如何,虽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是终究是一家人,所以他们还是继续提供她生活上的保障,甚至还竭力满足她一些看起来还有些过分出格的要求——比如说,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她因为早恋了而迷上了打扮自己,常常向爸爸要钱买很贵的衣服,才开始的时候,爸爸还偶尔劝她几句,但是时间长了,见她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甚至还表现出了厌恶的样子,他就干脆不说她了——当然,她一直不知道,她母亲在临终的时候,曾经苦苦哀求她爸爸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这个非亲生女儿,而她爸爸是含泪郑重答应过了的……
即使大学时候,程雨玲冒天下之大不韪地跟高进生下了小苒,爸爸跟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也都没有针对此事说她一句而只是默默地尽量照顾好她和小苒……
工作之后,程雨玲虽然渐渐感觉到了自己当初的荒唐和任性,但是行为和思想的惯性已然让她不打算重新修复久已冷淡的亲情,虽然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和他们走动,但都是客客气气的走亲戚而已。
甚至,每次来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这个家里,程雨玲也都是最多吃一顿饭便找个借口走人,从来没有兴趣——大概也是再没有勇气留下来跟年老的爸爸和忙于工作和生意而难得见上一面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好好沟通交流说说心里话什么的,而且,她回来的时候也极少带着小苒一道过来——虽然爸爸哥哥嫂子姐姐姐夫都一直非常关心她的宝贝女儿,尤其是她爸爸,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会难以抑制地流露出又没有见到外孙女的失落,总是让她将手机里小苒的照片调出来,老人看着小苒的照片,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
而且,程雨玲也知道,老人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弄到了小苒的手机号码,常常打电话给小苒嘘寒问暖,好在小苒虽然性格跟妈妈一般倔强但是还算懂事,纵然跟外公不亲,但是也表现得亲亲热热一副好孩子的样子。并且,上次在妈妈授意之下到凯庭装饰公司找林卉和鲁治国之后,这丫头还破天荒地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登门去看望了外公,那一次,简直把孤单寂寞的老人激动个不得了,颤颤巍巍跑前跑后地翻箱倒柜给外孙女找好吃的好玩的,完全就把已经快要大学毕业的外孙女当成了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丫头。
在为小苒筹措到法国留学的费用接连受挫之后,程雨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焦躁而又无可奈何,现在,她已经非常清楚,无论是鲁治国还是杨光耀,在没有得到明确保证之前,是绝对不会轻易答应跟她做利益交换的,但是,她现在又无法给他们中的哪一个人提供这种保证,毕竟,她程雨玲只是隆润集团的管理部长,虽然是“现管”,但是毕竟还没有到中枢决策层,而胡不闹虽然身处中枢决策层,但是他的上面还有一个虽然常常嘻嘻哈哈但是却心机重重的董事长兼总裁梁宇明——无论是程雨玲还是胡不闹,都非常明白,越是嘻嘻哈哈似乎好说话的大人物,往往越是城府深不可测行事不可捉摸!直到现在,程雨玲仍然一点儿也没有把握确信自己能够影响到梁宇明做决定,甚至还感觉到了那个年轻的董事长似乎是在堤防着自己……哎,难道这位隆润集团的最高领导也像某些朝代或国家的“少主”一样死死堤防着她这个“前朝老臣”生怕她会有什么异心吗?哎,她程雨玲一个民营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有异心又能怎样?难道不成还会去造反夺权?
有好几次,程雨玲也想到了从老梁董事长那儿入手,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虽然老梁董事长在位的时候非常器重她而且在生活上也很照顾她,但是人家终究是亲生父子,如果贸然行事,最终落得个两头不是人那可就惨了,从此之后她还怎么在这个集团里混下去!
正当程雨玲犯难犯愁连春节也不曾好好过的时候,小苒在正月初五陪妈妈一道去玉佛寺进香的时候,突然提到外公昨天打电话给她说好想她。
一下子,程雨玲的心突然被触动了,脑子飞快地转了几转,当即决定尽快去江东——这两年,为了避免遇到哥哥嫂子和姐姐姐夫的尴尬,程雨玲都是在快要到元宵节的时候回娘家看望老父亲的。
并且,这一次,也是程雨玲自打结婚以后,回娘家之后第一次在娘家住了一晚。
而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程雨玲猛然想到了,她的哥哥如今正开着一家生意火爆的运输公司,而她的姐姐这几年一直做着一个著名的国际化妆品的代理商而且业务是风生水起……
“哎,”这样想着的时候,程雨玲也同时在心里面埋怨着自己直到今天才想起来自己原来有一个有钱的哥哥和一个有钱的姐姐!虽然说,很快地,她又感觉到自己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是一种颇为无耻的行为,但是她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儿奴”,为了女儿可以付出一切,这一点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到底是早春时候乍暖还寒,忽而,一阵风挟着一股凉意裹住了小小的亭子,程外公“啊嚏”一声,身子抖动了一下。
“爸,我们回去吧,外面还是有点冷!”程雨玲赶紧跨步上前一把搀起老人。
小苒也懂事地配合着妈妈,母女俩一左一右扶着程外公慢慢地向家里赶去。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在谈论小苒出国的话题,而随随便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家长里短,轻松而融洽。
回到了家里,见老人显得有些疲惫,程雨玲叫小苒去做饭,便扶着老人到书房里去了。自从退休以后搬到这干休所居住之后,老人便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中饭晚饭之前到书房里看一会儿书顺便打一个短盹。
程雨玲将老人扶到书桌旁边的躺椅上半躺半卧着,又按照他的吩咐将他最爱读的那本《工程控制论》递到了他的手上。老人慢慢打开书,翻到上次看到的地方,目光扫了几行,见程雨玲还乖乖地站在跟前一动也不动,连忙将书本重又合上,搁到大腿上,目光里流露着不解和奇怪:“玲子,怎么不坐下呀?你一个大个子,在我眼前立着,我心里慌得狠!”
“爸,有点事情想要请你帮个忙……”程雨玲在老人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思忖着说道。
“什么事情呢?说吧,跟爸爸这么客气干什么!”老人重重地摆了摆手,对女儿的过于客套表示不以为然。
“爸,你能不能帮我出个面请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一起吃个饭?”程雨玲身子前倾,脸尽量挨老人近一些,轻声地征询着问道。
“为什么要我出面呢?”老人的脸上闪现着疑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电话!”
“爸……”程雨玲脸上一红,羞愧地低下了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又抬起头来,脸上依然一片羞赧:“爸,你也知道,过去,由于我的任性和不懂事,可能让哥哥嫂子和姐姐姐夫他们对我有一些误会……所以,这次如果由我去请他们,恐怕他们未必会买我的情!所以,还是爸爸出面吧,他们总应该给爸爸一个面子……当然,你也可以跟他们说,就说是我委托你请他们的!”
老人终究是一个当过领导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马上感觉到了这个叛逆的小女儿这样做,绝不会是请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吃顿饭消除误会那么简单,但是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于是,便直直地盯着程雨玲,转而一脸严肃,问道:“玲子,你跟爸爸说实话,这次请你哥你姐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说出来吧,无论你说什么,爸爸都理解你!”
“爸……”程雨玲看着老人,目光有些畏惧,欲言又止。
“说吧,不要吞吞吐吐,这不是你的风格!”老人又重重地摆了摆手,脸上流露出一些不耐烦的神色。
“是这样的……”程雨玲一边思虑着一边缓缓地说:“小苒年前跟我说她想要去法国留学的时候,我也不赞成。其实,爸爸,我这么跟你说吧,当初这丫头非要选择去学西洋音乐的时候,我从根本上就是反对的,但是,终究女大不由娘,所以也就随着她了……然后,这几年,这丫头学习还算认真,再加之天赋也不错,所以也还取得了一些成绩。虽则说我对她在学业上的选择至今仍然有些不感冒,但是话说回来,天下哪个当妈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快乐呢?因而,现在我也彻底想通了,只要这丫头能够过得好能够快乐,我就要支持她帮助她,这是我这个当妈的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一种快乐的义务……”
“玲子!”老人突然大声地打断了程雨玲的话,问道:“你说这些话,跟请你哥你姐他们吃饭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程雨玲对自己的话突然被老人打断感到有些生气,但是又不可能表现出来,只有不由主地也大声回应着老人的问话,但是自己话音一落,她马上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降低了声音,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老人,说:“爸,请听我把话说完!”
“好吧……”老人此时也感觉到自己刚才突然打断小女儿的话实在是有些粗暴,脸上浮起一些歉疚的神色:“刚才可能爸爸有些性急了!你慢慢说吧,我在仔细听着呢!”
“爸,我刚才说到了小苒出国的事情了。可是,出国是要花很多钱的,尤其小苒学的还是音乐,你也一定知道,现代社会,几乎所有的艺术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哎,说来惭愧,都怪我当初不听你和哥哥姐姐的教诲,找了那么一个男人……”说到这里,程雨玲停住了,已经有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缺钱了?是吧?”老人见小女儿说不下去了,沉吟片刻,和蔼地问道。
“嗯!”程雨玲重重地含泪点了点头:“现在,一想到可能无法满足小苒的愿望,愁得我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
“哎……”老人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说:“玲子呀,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以前,你还小的时候,每当我无法满足你的愿望的时候,心情也是这样……”
“谢谢爸爸!”程雨玲赶紧说道:“以前都是我不好,太不懂事了,所以不听话,惹得你还有哥哥姐姐他们生气了……”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吧……”老人神色凝重,混浊的眼睛里忽而流露出许许多多的歉意。
程雨玲仍然深深地凝望着老人,眼睛里充满着期待。
然而,老人却忽而话锋一转,说道:“玲子呀,请你原谅爸爸这一次,因为这一次,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亿元大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