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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当地人所说的水芹菜实际上还有另一个美丽的也是更常用的名字：香白芽，实际上是水芹菜的人工美白品种。虽然说江东地处大江之畔，向为著名的鱼米之乡，人们早已对各种鱼类的腥味习以为常，但还是颇为讨厌天然水芹菜带着淡淡臭味的腥臊之气，纵然那一株株水芹菜修长身材细腰扭扭有如身着绿裙的美娇娘，但是终究形美难掩味恶，所以终究还是被当成夹竹桃似的只可远观而不可以亲近的观赏植物罢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某一位功德无量的农技员琢磨出了一个妙法，以细土壅水芹菜之茎，其绿茎在细土之中成长而又不见阳光，待到被收获之时，已然茎如白玉，不但更加脆嫩膄香并且再也没有腥臊之气。但是此法耗时而又费力，且又无法以机械代劳，所以有“更聪明”之人想到以碾米厂之大糠代替细土的“好办法”，大糠作为工厂废料价格便宜而且轻散，所以壅往水芹菜根部的时候更加省力。但是大糠终究性热，往往导致水芹菜根茎被烧伤，造成成品香白芽白茎之中红点斑斑，不但品相难看而且口感也变差，但是人们总是喜欢图省力省事的，这也导致了市面上优质香白芽甚是稀少。
一离开银月湖高尔夫球场，金矿多便在车子里急切地问杨光照这次有没有点水芹菜——也就是香白芽，她很喜欢香白芽炒腊肉，很享受沾染了经过腌渍的五花肉油香的肥壮香白芽最脆嫩的顶着一星尚未展开的黄色叶片的芽心给自己带来的丰腴鲜香，但是却一直苦于难以吃到真正土壅的香白芽。但是，她知道，楚家菜馆作为一家追求高品质的农家菜馆肯定有高品质的真宗土壅香白芽，这可是现今菜市场里不容易买得到的，而且，她还记得，上次杨光耀去人鱼装饰公司的时候，曾经说过要请她到楚姐那儿吃水芹菜呢。哼，量那个家伙也不敢撒谎骗她！
当得到杨光照重重点头的肯定答复之后，金矿多不禁脱口而出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敢哄我！”那一刻，她的脸上浮现着满满的得意……
“哎，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我们的农民兄弟却不用心去种啊！”当楚姐笑眯眯地亲自将一盘香白芽炒腊肉端上桌的时候，金矿多迫不及待地夹了一根看起来是整个盘子里最粗壮的芽心塞到口中，未及欣赏一下它洁白而丰腴的身姿便塞进嘴里，然后一边仔细品味着一边含混不清地感慨着。
“小妹呀，亏你还是开公司做生意的，难道连追求利润最大化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楚姐扇子似的大手拍了拍金矿多的肩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整个人愈加像个弥勒佛：“市面上最好的土壅水芹菜——应该叫香白芽我叫水芹菜叫惯了，也不过是红不拉叽的糠壅香白芽价格的两倍，但是土壅所耗人力实际上至少是糠壅所耗人力的三倍，你说谁还愿意那么干呢？再说了，反正老百姓也认为再好的香白芽的味道也不会比最差的香白芽——实际上我看叫香红芽倒还差不多的两倍，所以也就将就惯了，所以也就伪币驱逐良币了，所以，以后想吃真宗香白芽还是来姐姐我这里吧！”
“楚姐这个硬广不错！”看着楚姐走出包间拉上了门，金矿多笑着小声说道。
“其实，刚才楚姐说得非常在理，而且各行各业都是如此。”杨光照没有附和金矿多，而是感慨着说。
“是吗？我倒想听听老杨同志的高论。”金矿多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隔空点着杨光照的脑门，略带一些调侃说，不过，她还是真得比较喜欢听杨光照讲“道理”。
“还是说老本行吧。”杨光照轻啜了一口玉米汁，沉吟了一会儿，说：“多多，你不怎么关注家装市场，而江东大部分装饰公司又是主营家装的，并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公司都是小公司甚至是夫妻店，这里面的乱象可能超乎你的想像！”
“我完全能够想像得到，虽然知道的不是很详细，但是好歹也是业内中人，即使没有吃过猪肉，也完全能够想象得到猪跑起来会是怎么一个样子。”金矿多忽而打断了杨光照的话，夹了一块红烧野兔肉搁到他跟前的小碟子里，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她很欣赏他说话时候眉毛一耸一耸的样子，尤其是他现在因为嫌那副近视墨镜镜框太大戴着不舒服而将其摘下以至于裸着的近视眼拼命瞪得老大的样子——甚至还在心里恶作剧地想着哪天非要把他的眼镜藏起来戏弄他一下不可。
杨光照马上夹起那块野兔肉，非常享受的咀嚼着，一边咀嚼着还一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大概是在思量着接下来该怎样让自己对金矿多的演讲更加精彩。
杨光照吃完了那块野兔肉，拿餐巾抹了一下嘴巴，喝了一大口玉米汁，接着又拿起果汁壶，把金矿多和自己杯子里的玉米汁都斟满，然后看着金矿多，问道：“你知道现在有些家装公司的价格低到了什么地步吗？”
金矿多笑着摇了摇头，因为这个问题她真得答不出来，看来，她刚才说话有点过于自信了，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有些惭愧起来。
杨光耀见金矿多不说话，也知道她是答不上来，便笑了笑，像是在嘲笑她刚才的过于自信，然后接着说：“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某些家装公司已经打出了半包188套餐了，也就是说，水电工木工瓦工油工这些基础装修项目整合在一起只需要188元每平方米，这个平方米数是根据房卡面积来的，那么，我亲爱的金总，请你帮我分析一下，这里面的利润在哪里？”
金矿多再次摇了摇头，根据杨光照说的那个价位，她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利润点之所在，甚至在保证起码质量的前提下偷工减料恐怕都难以保证不亏本，更不用说赚钱了，而且，她给香樟花园吕叔叔和吕叔叔后来介绍的朋友所做的家装项目都是按照全包3000元每平方米的报价做的，其中的半包部分怎么着也不会低于800元每平方米，所以，无论如何，打破脑壳她也理解不了那种188半包套餐。
“还有一句话，在我们做家装的同行里很是流行，叫做‘套餐套餐，套进去再说’，你听说过吗？”杨光照没有对自己刚才的那个提问作出解答，马上又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句话我听说过，有些专门做工装的公司也这么干！”这次，金矿多没有摇头，而是很肯定地回附和着杨光照。
“这说明你虽然曾经是全江东最大的装饰公司的二老板，但是到底还没有在真空里做生意！”杨光照说，听他的语气，一点夸赞的成分都没有，完全是满满的讥嘲。
金矿多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挥了挥手，作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说：“继续。”
“我刚才说到……”杨光照对金矿多讨厌自己的样子视而不见，而是陷入深深思索状，一边想着一边说：“呃，我刚才说到咱们业内的那句著名的顺口溜‘套餐套餐，套进去再说’，是吧？对，相当一部分打着低价格幌子的装饰公司还就是这么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出一个比你亲姑老表给你的价格还要优惠的简直就不图赚钱而只图仁义的价格把业主诓进来，等到业主进了圈套，才发现那个所谓的套餐里面是这个也不包含那个也不包含——反正咱们中国人在合同上面玩文字游戏的水平绝对世界一流，而不包含的那些东西的价格却贵的吓人，所以，结果等到房子磕磕绊绊地装修完工了，一合计，才发现自己花了一大笔冤枉钱！当然，你或许要说，不是有合同的约束吗？是，的确有合同，但是，你也别忘记了，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那些装饰公司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为了这些套餐专门制定十几页甚至二十多页的合同，并且还把字体印得比较小——甚至有用小六号字体的，请问，如果换成你是业主，你会有耐心把那份合同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吗？”
杨光照说到这里，停住了，迷离着眼睛紧紧盯着金矿多，一副求点赞的样子。
“这个我同意！”金矿多说：“我还真得见过这样的合同，那是上次吕叔叔给我介绍的一个客户，他就是先签了一个低价家装公司，然而后来还没有等到开工就反悔了，付出了好几千块的违约金。然后，辗转着才找到了我那里。哎呦，当他把那份合同给我看的时候，我一翻开来，头皮就发麻了，让他把那份合同先留在我那儿，等有空了我再慢慢研究。他们走了之后，我硬着头皮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候，用了堪比当年为了拼凑毕业论文找资料的毅力终于才看完了，确实发现了里面到处都是陷阱，就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在那份合同里规定，墙面粉刷所使用的乳胶漆为DLS品牌乳胶漆——对，就是这么写的，这一条规定看上去似乎很明确，但是，DLS乳胶漆的产品线那么长，产品档次跨度极大，有一百五十块钱一大桶的，也有一千多块钱一小桶的呀……”
“对，你说得对！”杨光照打断金矿多的话，重重地一摆手，高扬着嗓子说：“所以，即使那家装饰公司给业主用了档次最低的乳胶漆，业主也没有办法。不服是吧，可以去打官司啊，可是，去打官司又怎么说，白纸黑字摆在那里呢！这个还不算顶过分的，我还见过更让人无语的呢！上次，我的一个客户，也是为一个半拉子工程想找我，我没有接手，因为原来那个装饰公司的工程做得太差了，我怕接了之后扯不清。至于原来给他们家装修的那个装饰公司所做的种种搞笑的事情，我只说一件，你就知道他们有多奇葩了，合同上面规定，基层处理包括铲墙，按照常规，肯定是要将开发商留给业主的那一层根本就是作作样子的白灰层全部铲掉直到见着水泥基底，但是那家装饰公司居然只铲了一个浮面，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合同上面没有规定要铲到基底为止，哎……啧啧……”
“我真搞不懂，这样的装饰公司又是怎么能够生存下去呢？难道业主傻吗？”金矿多摇着脑袋，非常不解。
“其实，应该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多少傻瓜，但是，喜欢贪小便宜的人太多了，而喜欢贪小便宜的人往往又自以为很聪明，但是最终往往是聪明还被聪明误……”杨光照缓缓地回应着金矿多的困惑：“他们大多也知道那些低价装饰公司的老板肯定是奸商肯定在玩猫腻，但是仍然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以为能够对付得了那些老板让那些老板在自己跟前老老实实的。然而，他们忽视了起码的一点，那些老板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一门心思地想着怎样给业主挖坑！所以，那些业主最终总是难免吃亏，而且绝大多数还吃的是哑巴亏！”
说到这里，杨光照顿了顿，脸上浮现着愤愤不平的神色，接着说：“正是大量想要贪小便宜而又高估了自己的业主，撑起了那些无良的装饰公司。你可能不知道，目前的江东家装市场上，低价装饰公司占了十之七八！而且，每年那些倒闭的跑路的装饰公司也几乎都是低价装饰公司，这也极大地损害了整个装饰行业的声誉和形象，也连累了我们这样凭着良心做事的装饰公司……哎……”
“工装市场也差不多，据我所了解的情况，江东专门做工装的装饰公司里，也有那么几颗老鼠屎，专门低价套客户，然后留下一大堆豆腐渣工程和烂尾工程！”金矿多神色也变得严峻，非常同意地点着头。
“所以，咱们整个行业都不容易啊！”杨光照舒展了一下胳膊，由衷地感慨着。
“哎，其实，不管在什么时候，永远都是一分钱一分货呀！”金矿多夹起了一筷子丰腴的香白芽，将筷子举到半空中，像是欣赏着一件精致的工艺品似地，慨叹着：“但是，人们总是希望以自己所喜欢的所谓实惠价格去买到自己所期望的高品质东西，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物美价廉啊，而应该是物美价宜！”
“所以，就导致了菜市场里红点斑斑的劣质香白芽泛滥成灾，是吧？”杨光照笑了，笑容里揉杂着一些善意的调侃。
“不好意思啊，毕竟我也算是一个吃货，所以嘛，连打个比方都不忘记提到吃的东西啦！”金矿多郝然一笑，顺势将那一箸香白芽送到嘴里。
杨光照蓦地觉得，金矿多吃东西的样子虽然远远谈不上优雅，但是却很好看很有趣，甚至在那一刻想要夹一筷子她最爱吃的菜去喂她……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鼓起那样的勇气。
“多多，想要求你帮个忙啊……”见金矿多低头撩起餐巾擦着嘴唇，杨光照忽而幽幽地说道。
“老杨同志，你说啥呢？”金矿多慢慢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杨光照。
“我想要在开年以后搞一场大型营销活动，到时候还希望你能够给我出一些主意想一些办法呢！”杨光照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
“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活动营销方面几乎完全是个外行吗？”金矿多认真地反问道。
“有时候外行比内行的办法更好更富有建设性，他们往往一个似乎是不经意的主意会起到出乎意料的惊人效果！”杨光照马上认真地回道……
回去的路上，沐浴着城乡结合部温柔的夜色，看着车窗外不多不少疏密程度刚刚好的灯光，金矿多还沉浸在楚家菜的美味之中，直嚷嚷着从海南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再来吃一回，又说要把下一个除夕的年夜饭定在这里，让爸爸妈妈和姐姐小外甥一起来。
“楚姐可不接受预定年夜饭的哦！”杨光照说：“她可不在乎那两个小钱，就像劳斯莱斯4S店里不会卖自行车一样。”
“我想也是！”金矿多听杨光照那样一说，想了想，表示是非常同意，又说：“我总觉得，楚姐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不是说她的气质……那是显而易见的，我是说她的身家！”
“你猜测得一点儿也没有错！”杨光照马上接过金矿多的话说道：“她在江东所有的房子都是我装修的，光她那个小小的农家小楼，装修就花了六百多万！”
“她是江东本地人吗？”金矿多问，她想，既然楚姐的那座农家小楼是杨光照装修的，那么杨光照或许对楚姐的情况比较了解。
“不是！”杨光照回道：“她是上海人。”
金矿多心里一动，不由得再次想起上次在银月湖高尔夫球场，她跟梁宇明提起楚姐的时候，梁宇明脸上的微微一个抽搐，也才想起来，今天晚上忘记试探一下楚姐了。
“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定不要忘记这件事情了！”这样想着，金矿多马上在心里嘱咐着自己。
“哦，那么，想必，楚姐在上海也是一个大资本家喽！”金矿多暂时将心中所想搁到一边，带着一些半开玩笑的语气揣测道。
“那是当然！”杨光照没有在意金矿多话语里的调笑，肯定地回道：“你不知道吧，银月湖高尔夫球场最大的股东就是楚姐！”
“是吗？”金矿多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还有，听说楚姐在上海某个大型集团公司里面也占有相当的股份！”杨光照没有回应金矿多的惊讶，而是接着补充着描述楚姐的身家背景。
“上海……某个大型集团公司……”金矿多不由自主地念叨起来，脑海里又自然而然地再次浮起那天梁宇明听到自己提起楚姐时候脸上微微颤动了一下的样子。
“怎么？产生感想了，准备写一千字的听后感吗？”杨光照见金矿多忽而变得神神叨叨的，揶揄着说道。
“没有太多的感想，只是，我觉得吧，果然越是了不得的人物越是低调！”金矿多说，旋即又笑着说道：“没有想到，我们居然还享受到了一个大富婆亲自端茶倒水的服务，这一顿饭再贵也值了！”
“得了吧……”杨光照撇了撇嘴，说：“以后还是多去我那儿，多享受我的端茶倒水服务吧！”
金矿多没有回应杨光照的话，而是脸上微微一红，伸手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扭过头去，继续欣赏窗外的夜色。
这个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了市中心，郊区的静谧已然成了一个回忆，满眼都是流溢着光彩，夺目而又刺眼。金矿多忽而感觉到脑子有些发胀，索性闭上了眼睛……
回到家里的时候，梅子萱和小外甥还在客厅里看电视，金矿多也没有跟姐姐打招呼，穿过客厅来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头扑到床上，蒙住脑袋让自己舒舒服服地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被子里抬起头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然后抓起了被扔在床角的手机。
金矿多决定，现在就给程欣打一个电话，问清楚程千龙住在哪个医院，她明天上午要去看一看老程总。
这个想法，是金矿多刚才在杨光照的车子里闭着眼睛时候产生的，而且，她想，程欣应该是不会谢绝自己去看望老程总的。 亿元大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