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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游子还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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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他说,“我们常听你表兄萨德说起你。他就住在镇子外一英里处。你舅爷约翰、表兄弟伯恩、西德——一大家子全住在镇子那一头。他们都想见你。明天我可以开车带你去。我的名字叫乔·彭特兰,我们都是第五代表兄弟了。所有的亲戚都在这里。整个泽布伦县共有一万五千人,人们或多或少都有些亲戚关系……所以你想再次回家吗?”哎,现在一切都已经淡忘了。当年因为那本书而怒气冲天的人都已经忘了那回事了。“他们都很乐意见到你……不过,你闯荡过大城市,这个小镇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六百多人口,一条主街,几家店铺、一家银行、一两家教堂——就这么多了……是的,你可以在药店里抽烟,现在还开着——因为今天是星期六。你最好穿上外套。这里的海拔是三千七百英尺——阿尔特蒙是一千英尺——你会发现那里比这里还要冷一些……我陪你一起去吧。”

  那是一个凉爽、稍带寒意的五月之夜,两个人一路前行,血液里充满了活力和欢喜。乡村的大街两侧排列着一些砖砌的店铺,只有粗糙、未经修饰的浸信会教堂才会打破这种单调和沉闷。教堂内部亮着灯光。那扇面向大街、孤零零、丑陋的窗户描绘了正在暗淡光芒下施恩的耶稣。药店坐落在交叉路口的一个角落里。隔壁是一家小饭馆。三四辆又脏又旧的福特牌汽车斜停在药店门前的路边。小饭馆外面,几英尺的距离之外,一群身穿罩衫的人挤在一起,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什么,就像人们围观扑克牌游戏一样。人群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慢吞吞、平静、带着不祥的口吻。尤金的同伴很随意地同其中一人搭话了:“怎么回事,鲍勃?”

  对方回答的语气依旧轻松、闪烁其词,透着山里人特有的平静。

  “噢,我不知道。我想有人发生争执了。”

  “是谁?”他们走进药店的时候尤金问。

  “那是鲍勃·克里斯曼。有人说那边在吵架。泰德·里德在那儿——他是我的表弟——他又喝醉了。每个星期六晚上都会发生这种事。今天下午,他们一大堆人吵吵闹闹的,他们一直在喝玉米酒。我想他们吵得有点……你想来点什么?可口可乐?……来两杯可乐,几包切斯特菲尔德香烟。”

  五分钟过后,当他们二人从药店走出来的时候,外面那些原本神情专注的人群开始有了明显的骚动。“稍等一下,”乔·彭特兰说,“让我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虽然和刚才一样平静,但是等待的人群却朝餐馆窗户跟前退过去,他们面前站着两个人,怒目相视。穿罩衫的一位说:

  “听着,泰德……”

  另外一位穿着深色的裤子和无领白色衬衣,看起来更加文雅一些。他的帽子被推在后脑勺上。他站在那里,神情严肃地紧盯着对方,眼睛显得非常疲倦,阴沉的脸向前探着,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听着,泰德,”身穿罩衫的那一位重复道,“我警告你……你太过分了……你不要再惹我了。”

  另一位脸色阴沉地倾听着,他眼神疲惫,面容凶恶,一言不发,面颊微微下陷,就像一个坏脾气的胖孩子。他脸色黝黑,但却透着一份帅气,脑袋向前伸着。而所有的围观者都神情专注、好奇地等待着。

  “泰德,你听着……六年前你欺侮了我之后,你的家人和亲戚都跑来请求谅解……所以你最好不要惹我……我不想找你的麻烦,泰德,但是你太过分了……你不要惹我。”

  “那是泰德·里德和埃米特·罗杰斯,”乔凑到尤金的耳边低声说,“他们又开始动手了。六年前他们二人曾经打过架。泰德收拾了埃米特,后来他们每逢星期六晚上都要找对方算账。泰德喝醉酒后常常会惹事生非——但是,哼!他连一只苍蝇都不敢伤害。他没有胆量真正干一次架。再说,威尔·萨格斯在跟前——就是那个穿白衬衣的——他是警察。威尔胆小怕事——你能看出来。不过他倒不怕泰德。你看到威尔身后那个高个子了吗——那是刘易斯·布莱克,泰德的堂兄。威尔怕的是他。刘易斯是那种谁都敢收拾的人,所以要不是他,威尔就会制止这场打架了……稍等一下!要出事了!”

  人群中出现了骚动,接着——“听着,你他妈的,泰德,你别惹我!”

  这时候,两个人站开了一段距离,泰德开始绕着另一位移动起来,慢慢地把手伸向臀部的后侧。

  “当心!”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他在拔枪!”

  一只蓝色的金属物在泰德·里德的臀部发出暗淡的光芒,身着罩衫的那一位惊得后退了几步,围观者都四散而逃,寻找掩蔽的地方。只有两位主角留在原处。

  “你他妈的,开枪啊!我不怕你!”

  尤金此刻正躲在药店凹陷的入口处,有人冲他高声地喊:“那一位,你最好躲在路边的汽车背后,门口是不安全的!”

  在这一刻的恐惧中,尤金迅速冲过开阔的路面。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了第一声枪响。他刚刚躲在一辆车后,子弹便擦着他的鼻子飞了过去。他慎重地朝旁边窥视着,看见埃米特的身子慢慢地移动着,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容,冲着枪响的方向轻轻转了一圈,以示对持枪对手的嘲讽,他伸出巨大的双手,手心朝上,做了一个欢迎的姿势。

  “你他妈的,继续开枪啊!你这个狗杂种,我不怕你!”

  第二枪打爆了尤金藏身的那辆车的轮胎。他蹲得更低了——又响了一枪——另一个轮胎破裂后发出咝咝的冒气声,而埃米特则嘲笑、轻蔑地说:“哎呀,继续开枪啊,你他妈的!”

  接着响了第四枪——

  “继续!继续!你他妈的,我不——”

  第五枪响了——然后便是沉默。

  这时,泰德·里德缓缓走过那一排汽车。围观者从后面涌了上来,悄悄地问:“怎么回事,泰德?”

  他把那支枪的枪口朝下别在臀部上,然后面色阴沉地说:“噢,他在跟我玩花招。”

  这时候其他人开始议论起来:

  “他到底去哪儿了?”

  “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他永远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收拾的。”

  “你最好离开这里,泰德。他们会来抓你的。”

  他仍然阴沉着脸说,“那个杂种想跟我玩花招……这一位是谁?”——他停下话头,上下打量着尤金。

  乔·彭特兰连忙介绍:“他可以说是你表弟了,泰德。至少,他是我表弟。你知道——他就是写了那本书的小伙子。”

  泰德阴沉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微笑,然后用衣服盖住枪,伸出了手。行凶者的手又厚又肥,结实有力,又冷又湿,黏糊糊的。

  “哎呀,当然了,我知道你。我认识你的亲戚。但是,我的天哪,你最好把这些都写进书里!因为如果你写了——”

  此时旁边有人劝他:“你现在最好赶快离开吧,泰德,要不然治安官马上就到这儿了……快走吧,你这个笨蛋,快走。”

  “因为如果你写了——”他摇了摇头,发出爽朗的笑声——“你就会和我待在一起了!”

  又有人打断他说:“你这次要倒霉了,泰德。这次你做过头了。”

  “他妈的,在泽布伦这地方你别指望哪个陪审官会给里德定罪!”

  “快走吧,他们会抓到你的。”

  “他们没有可供里德蹲的监狱!”

  “快走,快走。”

  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只身一人,手里仍然握着枪,走在平静的大街中央,面容阴沉、双目疲倦——身后只留下一圈身穿蓝色粗斜纹棉布的围观者,还有一位正躺在路面上,两分钟前,他还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尤金目击了一切,他转过身,内心如铅般沉重而难受。他又一次听见母亲的声音在回荡:

  “现在已经没有野蛮的生活了。”

  尤金终于再次回到了阿尔特蒙的家中,回家的感觉真好。在过去的七年里,不知多少次梦回故乡,也不知多少次问过回家后的处境。现在,他已经回来了,看到、感受到、了解了真实的一切——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真的,他几乎什么都回想不起来了。

  当然,有很多事物并没有改变,有些事物仍然保持着原样。他又听见了儿时熟悉的声音:夜晚的声音、见面打招呼的声音、说完“晚安”并关上纱门的声音,还有最后一班电车的声音——“晚安,”远处疾驰的汽车发出的嗡嗡声逐渐减弱——“晚安,”还有街角路灯周围枫叶的沙沙声。在静谧的黑夜里他又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狗吠声,还有机车场调换机车的声音,河岸边车轮的轰鸣声,一长列货车发出的叮当、轰隆声,远处传来模糊、悲哀、微弱的钟声。他又看见东边山头上露出了第一抹蓝色的亮光,又听见雄鸡的头遍啼叫,他小时候曾听过数千遍这种声音。

  黑人区也和过去一样,道道污水横流其间,黄色的污水散发着臭气。各种气味都和原来一样——从洗熨店里流出的酸臭味和下水道的气味,黑人小屋里飘出的浓烈、刺鼻的柴火味交织在一起。所以,毫无疑问,黑人小屋里的各种气味也和原来一样——猪肉味、尿味、黑人的体臭等。由于数千个冬日早晨的侵蚀铭刻,他回想起了所有的一切:二十五年前,他脖子上挂着帆布包带,沉重的帆布包一直拉扯着他。他托着报纸,前往黑人区送报,每天早晨数百次、重复性地把散发着新鲜油墨味道的报纸送到简陋的小屋里,送到那些正在熟睡、散发着臭气的荡妇手里,她们都住在丛林般密密麻麻的小屋深处。

  这些都和从前一样。从来不会改变。但是别的,嗯——“喂,是你呀,尤金!我看你长胖了!你还好吗,孩子?”

  “噢,还好。很高兴见到你。你没变多少嘛。”

  “你见到吉姆了吗?”

  “没有,他昨晚来过我家,但我碰巧不在。”

  “嗯,吉姆·奥顿一直在找你——他和伊德·斯拉登、荷舍尔·布莱、霍尔默·本森、布兰迪·查尔默斯、欧文·赫恩斯……哎呀,瞧!吉姆来了,还有其他几位。”

  当车子在路边停稳以后,他们便从车上走了出来,然后齐声欢笑着向尤金打招呼。

  “他在那儿!……一点没错,我们这下子总算逮着你了!……你总算下定决心回家了?……你在书里是怎么写我的——是不是写我用真诚的笑声掩盖了内心丑恶的本质?”

  “你听我说,吉姆——我——我——”

  “我——我——个屁!”

  “我并非有意——”

  “你并非个屁!”

  “让我解释——”

  “什么都不用解释了!哎呀,他妈的,老兄,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那本书顶多只是开了个头。如果你想写那种书,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把这个镇上有些人不光彩的事统统讲给你听,你甚至听都没听过呢……瞧瞧他的脸色!……现在我们终于逮着他了!他妈的,小子,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了。现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里有些人曾经非常恼火。有两三个人甚至外出找你去了,有人说他们去了。”

  他们都大笑起来,接着传来一个狡猾的声音:

  “你有没有见过丹·派根?”

  “还没有,怎么了?”

  “噢,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只是——”

  “他妈的,他什么都不会干的!谁也不会。如今生气的人只是那些没被写进书里的人!”

  笑声更大了。

  “他妈的,这倒是真的!其他人都很自豪!……我们都为你而自豪,小子。你能回家来,我们都很高兴。你离开好长时间了。现在就和我们待在一起吧。”

  “哎呀,喂,小子!很高兴见你回来!……你会发现这里有很多变化。你离开的几年时间里,这个小城发展得很快。我想新的政府大楼和礼堂都是你离开期间建起来的吧。花了四百万美元。你看到那个穿山而过的公路隧道了吗?花了两百多万呢。

  “还有中学、两年制专科学校、崭新的大街,以及其他新的发展变化,你都看到了吧?……看看这里的广场。我觉得他们目前的规划非常漂亮,有花坛、有供人们休息的长椅。这些才是城市最需要的东西——要有几个公园、几处新的游乐场所。如果我们期望吸引游客来这里,把这里变成旅游城市,那我们就得为他们提供游乐设施。我经常说到这一点。但是政府机关里尽是一群糊涂蛋,根本看不到这一点……实际情况是,游客不愿意待在这里。他们过去一住就是个把月。这个你应该很清楚——你在书里写他们常常坐在寄宿公寓的走廊里,坐在摇椅里不停地晃悠,能待上一个月。 上帝的孤独者(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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