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晨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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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屋子位于房子的西侧:早晨的阳光还没有照到这里。巨大的餐桌是一块磨得光滑的石板,巨大的餐具柜就像棺材一样辉煌夺目,上面摆满了盘子。在这巨大的餐桌一端,摆着一张豪华的高背座椅,上面雕着花园,看起来色彩十分暗淡。桌子上放着一张大盘子,里面搁着沉重的刀叉和汤匙,还有一只外形瘦美的银制咖啡壶,一套易碎、色彩纯净的杯碟,另一个盘子上郑重其事地罩着一只巨大的银盖,此外还有一杯橙汁,僵硬、沉重、一尘不染的桌巾。
詹姆斯在那里坐下,他单薄的身影坐在大桌的一端——仔细查看着早餐。
他首先看了看那杯橙汁,端起来放在唇边,浑身哆嗦了一下,然后又放下了。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热乎乎的银盖,朝下面瞅了瞅:三片褐色的干面包清高地躺在大而洁白的盘子里。詹姆斯咣当一声放下银盖。这时,舒哥利普出现了。詹姆斯将咖啡壶里黑色的液体倒进杯子,尝了尝。他的嘴巴微微地抽动了一下,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咖啡,先生。”舒哥利普说。
“咖啡?”詹姆斯问。
“是一种新咖啡,先生,”舒哥利普回答,“这种咖啡不含咖啡因。”
詹姆斯没有回答,但是他冷冰冰的蓝眼睛显得明亮而凶狠。他朝盖着的碟子点了点头,和先前一样冷淡、沉闷地说:
“那么这是什么?”
“你的烤面包,先生。”舒哥利普说,声音并不清晰。
“我的烤面包?”詹姆斯问道,声音一如先前冷淡而坚定。
“是的,先生,”舒哥利普说,“你的烤面包——干面包片,先生。”
“噢,不,”詹姆斯厉声厉气地说,“你弄错了。这不是我的烤面包——我从来不吃干面包片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突然粗暴地问,一边猛地把头扭向那杯橙汁。
“你的果汁,先生。”舒哥利普回答。
“哦,不,”詹姆斯说,声音越来越冷酷而严厉了。“这不是我的果汁。你弄错了!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个!”他闪着光芒的蓝眼睛盯着管家看了片刻。怒火中烧。
“喂,”他突然大声地说,“他妈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早餐在哪里?你说已经准备好了!”
“请您原谅,先生——”舒哥利普张开湿润的嘴巴说。
“请求我的原谅,见鬼!”詹姆斯大声叫着,一边把餐巾丢在地板上,“我要的不是原谅——我要的是早餐!早餐在哪里?”
“是的,先生,”舒哥利普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说,“但是,先生——这顿饭菜是按照医生的要求做的,先生……这也是夫人的嘱咐。”
“这究竟是谁的早餐?”詹姆斯问,“是我的还是夫人的?”
“当然是您的,先生。”舒哥利普匆忙附和。
“吃早餐的人到底是谁?”詹姆斯继续气乎乎地问,“是夫人还是我?”
“当然是您,先生,”舒哥利普说,“当然是您,先生!”
“那么就端上来吧!”詹姆斯大声嚷嚷着,“马上端来!要是我需要有人安排我的饮食,我会告诉你的!”
“好的,先生。”舒哥利普深吸了一口气,显得非常慌张。
“那么您想吃——”
“你知道我想吃什么,”詹姆斯大声喊起来,“我想吃我的早餐!快点!现在就端来!马上去!……我经常吃的早餐!我吃了四十年的早餐!我父亲一直吃的早餐!一个劳动者必须吃的早餐——一如既往,永远不变的早餐!阿门!”
詹姆斯高声喊道,“也就是说,一碗燕麦粥、四片黄油面包、一盘火腿鸡蛋、一壶咖啡——浓浓的黑咖啡——真正的咖啡!”詹姆斯大声喊道,“你明白了吗?”
“好的,先生,”舒哥利普结结巴巴地说,“非——非——非常好,先生。”
“那么快去端来!……家里还有没有真正的咖啡了?”他尖声问。
“当然有,先生。”
“那么就煮一些来!”詹姆斯大声喊着,一边猛拍了一下桌子,“马上端来!……动作要麻利点,否则我去银行就太晚了!”他拿起盘子旁边折叠起来的《纽约时报》,哗啦啦打了开来——“把这猪食收拾下去,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掉!”然后又开始翻起报纸来。
咖啡端进来了,舒哥利普把咖啡倒进了杯子。就在詹姆斯刚要喝的瞬间,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詹姆斯弯腰向前,嘴唇刚刚碰到他的纯正咖啡,突然吃惊地大声哼哼起来,于是迅速放下咖啡杯,俯身向前,双手紧紧攥着报纸,专注地阅读起来。他所读的内容——令他吃惊且感兴趣的内容——如下:
女演员起诉主日学校校长寻求精神赔偿
昨天,嘉斯蒂斯·麦高尼戈法官接到了一封起诉信,年方三十七岁的玛格丽特·豪尔·黛维斯起诉五十八岁的维恩赖特·帕森先生擅自解除婚约。帕森先生是多本宗教主题书籍的作者,在过去十五年里一直担任圣·巴尔哈泽地区时尚的美国新教圣公会主日学校校长。主要教区委员包括纽约的一些名流,比如:老詹姆斯·维曼先生,银行家兼……
由于自己的名字也和这桩丑闻扯在了一起,老詹姆斯轻轻地骂了一句,他迅速扫了一眼其他教区委员的名字,然后继续兴致勃勃地读了起来:
昨夜,帕森先生在他的住处——大学俱乐部失踪了。俱乐部的负责人说他三天前还在那里,离开时并未留下什么联系方式。俱乐部成员在回答提问时对黛维斯的起诉很吃惊。他们说:“帕森先生是一位生性安静的单身汉,从未有人听说过他和这位女演员有染。”
黛维斯夫人在她的河畔卓芙公寓接受了采访,她积极回答了各种提问。她是一位长相标致、金黄头发的成熟女性。她说自己以前是一位时事讽刺剧演员,后来从事音乐喜剧表演。两年前的一个周末,她在大西洋城遇到了老帕森先生。她说,他们的关系发展得很快,一年前帕森先生曾经向她求过婚,但他却把婚期推迟到了新年,理由是他的生意和财务方面出现了困难,而且有一位家人生病了。对此,这位漂亮的离婚者表示同意。她说,在结婚之前,她对他热情的同居要求也表示了认可。于是自去年十月一日以来,他俩便同住在河畔卓芙公寓里,而房东和其他租户都认为他们是帕森夫妇。
这位女士说,随着他们婚期的临近,帕森先生继续以个人事务出现麻烦为由把婚期推迟到了复活节。对此,她又同意了,她相信他的所作所为是真诚的。然而,到了三月初,他却离开了公寓,说他要去波士顿出差,但过几天就会返回。她说,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的面,所有与对方联络的努力也都无果而终。这位女士继续说,帕森先生为了回应她的一封封来信,终于在三星期前写了一封回信,信中说现在履行婚约是不可能了,还说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对此,黛维斯夫人声称自己决不答应。
“威利走了。”她边说边流眼泪。她说,“上帝可鉴,我深深地爱着他,我把一个女人最纯洁的爱都给了他。威利也爱我,他仍然爱着我。我知道他还爱我。这一点我敢肯定!如果你看了他写的信,你也会相信的——我这儿有很多——”边说边指了指桌上一大包用粉红色的丝带包扎的信。“这些都是情人用挚深情感写的浪漫情书——多么文雅、多么温柔、多么富有诗意——他总是风度翩翩!我怎能放弃他?”她充满感情地说,“决不能!虽然发生了这一切,但我仍然爱他。我愿意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把一切都忘掉——只要他能回到我的身边。”
这位演员控告对方给自己的精神造成了伤害,要求赔偿十万元。
百老汇的诸多律师事务所都是她的法定代理人,包括霍根海默、布劳斯坦、格鲁兹、列维等公司。
帕森先生因其在宗教领域的书籍而闻名于世。根据某个名人录的记载,他于1871年4月19日出生在俄亥俄州的利马市,他是德高望重的塞缪尔·阿伯纳·帕森和已故玛莎·伊丽莎白·布什米勒的儿子。他起初在德·邦大学受过教育,后来就读于联合神学院。他本人于1897年被任命为牧师,在随后的十年里他连续在韦恩堡、印第安纳、波茨敦、宾夕法尼亚、伊丽莎白、新泽西等地布道。1907年,他不再担任牧师职务,开始致力于文学创作。他是个多产的作家,写作速度惊人,很快就在文学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的十几本书都是关于宗教主题的,多本书重印多次,其中还包括一本有关旅行的书,书名叫《穿行圣地》。这本书不仅在国内销量巨大,在国外也如此。根据名人录记载,他的部分作品如下:
《紧随我主》(1907年);《你就要将我劝服》(1908年);《落井下石的人》(1909年);《谁在追赶他的列车》(1910);《因为他们即将见到上帝》(1912年);《乔丹和马恩》(1915年);《世界末日和凡尔登》(1917年);《基督教和充实的生活》(1921年);《诱惑之路》(1927年);《所罗门之歌》(1927年);《瞧,他来了》(1928年)。
正当詹姆斯俯身向前,啜饮咖啡时,他看到了维恩赖特·帕森的消息,顿时来了兴趣。他砰的一声放下咖啡,全神贯注地读了起来。他一口气读完了这个专栏,从中寻找着自己需要的只言片语!直到自己头脑渐渐清醒。接下来,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麻木。然后双手举起摊开的报纸,用力掷在餐桌上,朝后仰躺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方,目光穿过开阔、优美的街景,缓慢或强调地说道:“我——的——天——哪,他妈的!”
就在这时,舒哥利普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燕麦粥,正冒着热气,殷勤地摆在他面前。詹姆斯划开浮在上面的奶脂,洒了一大匙白糖,然后粗鲁地搅动起来。他吃了三口便停了下来,一只手拿起报纸,仔细盯着上面的消息,接着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又丢在桌上了。他又吃了一口热燕麦粥,还是无法丢开该死的报纸——他又拿起报纸,靠在咖啡壶上,让那篇控告文章茫然地正对着他冷漠的眼睛。然后他又缓慢、仔细、精确地读了起来。他一字一句,连标点都不放过,边吃边低声地吼道:
“‘我爱维利!’”
“哼,他妈的——”
“‘这些都是情人用挚深情感写的浪漫情书——多么文雅、多么温柔、多么富有诗意——’”
“哼——那个说起话来甜言蜜语、拐弯抹角、两面三刀的狗东西!”
“‘帕森先生因其在宗教领域的书籍而闻名于世。’”
詹姆斯狠狠地挖了一勺燕麦粥,吞了下去:“宗教领域!哼!”
“校长……主日学校……圣·巴尔哈泽地区时尚的美国新教圣公会……主要教区委员包括……老詹姆斯·维曼先生……”
詹姆斯一边哼哼着,一边抓起那张令人厌恶的报纸,折叠起来,然后砰的一声掷在桌上,那则新闻则依然醒目。这时火腿和鸡蛋也端上来了,他便全神贯注、安静地大吃起来,偶尔愤怒地吼叫一声。当他吃完站起身走开时,情绪已经镇静了下来,但他明亮的蓝眼睛依然像冰川坚硬而冰冷,嘴角淡淡的微笑比以前更加明显、更加迷人、更加严厉了。
他看着报纸,烦躁地吼叫了一声便朝门口走去,接着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望了望。他又折了回来,一边大声咆哮一边拿起报纸,愤怒地塞进衣服口袋,朝巨大的走廊走去。在门口他又停了下来,拿起一顶圆形礼帽,神情得意地戴在外形良好的头上,然后穿过走廊,打开前门,跨了出去,他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上街头,朝左拐弯走进了第五大道。
在他的一侧有一座公园,那里的树木正吐着新绿;在路上,车流量越来越大,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群;在正前方矗立着这座伟大之城的高大建筑物,早晨,明媚的早晨,光芒倾泻在这些高塔之上——而一位老人神情冷峻、目光炯炯,他步履轻盈地穿行在这些峭壁之间,低声自语:
——《紧随我主》——哼!
——《你就要将我劝服》——哼!
——《诱惑之路》——哼!
突然,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折起的报纸,翻过来,再一次专注地凝视着,对比着相关的日期。他嘴角的冷峻笑容缓和了一点。
——《所罗门之歌》——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脸色开始泛红。他冷峻的眼睛闪烁着神采,正专注地盯着报纸,他把最后的一行又读了一遍。
——《瞧,他来了》——
他兴高采烈地用报纸拍了一下膝盖,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完全恢复了以前的良好心情。他低声说:
“天哪!我真不知道他的心里还有上帝!” 上帝的孤独者(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