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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克罗诺斯与瑞亚:时间之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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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伙计,”来自奥克森福德的文雅声音评论道,“在那儿你不得不面对这些……恐怕……那儿再也找不到个人安宁了,”那个文雅的声音继续道,他是一个兄弟,“显而易见,”那个宽容的声音提醒我,“显而易见,再没有哪个国家的文化像你们国家那么缺乏传统了……这是很客观的——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人们不再重视自己的内心生活了,”它说,哦,外来的兄弟!“……我们欧洲人经常发现(这很奇怪,你知道)美国人感情十分丰富——他并不清楚真正的感情和多愁善感之间的区别——他总是选择后者!……很奇怪,不是吗?——你也这么认为吗,兄弟?当然,在两性关系上,你们存在极为严重的问题……你们的女人!……哦,亲爱的,亲爱的!……也许我们最好别再说了……可是,你瞧!”看着我的眼睛,我的兄弟,“你们国家是个母系社会,我亲爱的朋友……它的确是,你知道。”如果你能明白我们,亲爱的兄弟,“女人让男人处于完全的臣服状态……男人很快就会变得越来越性冷淡,越来越性无能。”那个文雅的宿命之声继续着,“不!——这个问题肯定摆在你们面前……显而易见,要是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文化就会丧失……这就是为什么我的朋友对我说,‘你应该去看看美国……你真的应该去,你知道’……我说,‘不,谢谢……要是你不介意,我宁愿不去……我想待在家里……抱歉。’”奥克森福德同情地继续道,“可我就是那么认为的——真是这样,你知道……当然,我知道你没法明白我的感受——毕竟,你是个美国人——可是你瞧!抱歉!”那声音遗憾地说,它彬彬有礼却冷漠无情地做出了永久流放的裁决,兄弟,你永远都不会听到的。“可我就是那么认为的!希望你别介意,”那声音轻柔、同情地说。

  不,先生,我不介意。我们不介意,他,她,它,或是他们,都不介意。没人介意,先生,没人介意。因为,正如你所说的,先生,我们中间隔着海洋,海洋把我们分开,你们的魔力我们是无法明白的——就像一束光芒,一团火焰,一个光环——有些东西是难以感知、难以定义、难以理解、无可辩驳的,有些东西我永远无法明白,无法衡量,因为——正如你所说的,先生——非常遗憾,我是——我是——一个美国人。

  “这是真的,我的兄弟,我们都是美国人。哦,这是真的,是真的!我是美国人!然而,为什么是美国人,好兄弟?美国人没有耳朵吗?美国人就没有谎言、真理、怜悯之心、恐惧、欢乐和欲望吗?他难道不是和德国人一样,被同样的太阳所温暖、同样的海水所沐浴、同样的衰亡所腐蚀、同样的蛆虫所吞噬吗?你杀他,难道他就不会死吗?你让他出汗,难道他就不会发臭吗?你想和他的妻子或情人躺在一起,难道她就不会像法国人一样,放荡、撒谎、私通、背叛吗?你想剥了他的衣服,难道他就不会像瑞典人一样赤裸?他的皮肤难道不如波德莱尔白皙?他的呼吸难道会比西班牙国王更加污浊?他难道比慕尼黑的啤酒商肚子更大,肚子更粗,面孔更粗鄙,眼睛更闪亮?他难道不像欧洲人那样欺骗、强奸、偷盗、放荡、诅咒、仇恨、谋杀?是的——美国人!可为什么,为什么是美国人——好兄弟?

  兄弟,那我们是不是来自一个注定的祖先?从出生时就已命定,再由两个黑色天使来宣布,在母亲的子宫里就已经被命名?可那又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没有父亲,在黑色的海底摸索而行,与蠕动的多足动物、黑暗中的爬行的动物以及大脑中的贝壳为伍,满载着永不逝去的记忆?在荒野中将我们的爱呼号而出,经常在异乡的夜里惊醒,用力捶打着枕头,想起了家乡那无数的景象和声音?

  “当巴黎沉睡时!”——天哪!当巴黎沉睡时,醒来去走走,别再睡了;醒来去走走,再睡,再醒,再睡,看着黎明从窗前出现,倾泻在我们的惺松睡眼前,看着异乡那柔和而令人厌恶的光芒,呼吸着那柔软、凝滞、在血液里不会有刺痛感的空气,在我们看到了所看到的,知道了所知道的时候,看着传奇、谎言和神话在我们面前黯然失色。

  迷惘、孤独的父辈们的儿子啊,流浪者的儿子,强壮之人的儿子,蛮荒的土地和开拓者的孩子,他们的铃铛和教堂与我们有何关系?西班牙国王的肖像满足我们的欲望吗?兄弟,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消灭那巨大的孤独和恐惧,清除那无法平息、使我们难以安宁的渴望。

  永远流浪,又见故土。兄弟,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为了荒野,为了那广袤、孤寂的土地;为了那难耐的渴望、难以忍受的痛楚、无法消除的孤独;为了那份狂喜,对它唯一的回应就是野山羊般的呼号;为了百万个记忆,为了只有我们才能明白的上万个景象、声音、形状、气味和名字。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我们爱,我们恨,不是为某个民族,不是为某些人民,不是为某个帝国,不是为了我们或爱或恨的任何东西!

  那到底为了什么?为了一声呼号,一个空间,一次狂喜;为了那狂热、莫名的饥渴;为了那一刻也不会忘却、历历在目、难以忍受的记忆,因为它囊括了我们生命中的所有时刻,包括我们的所作所为和我们自己;为了一个历历在目的记忆;为了上万个记忆;为了百万个景象、声音和时刻;为了某个举世无双的东西;为了某个任意摆布我们的东西。

  为了我们脚下和周围的东西,为了在我们头顶盘旋的东西;为了在我们体内、已成为我们一部分的东西,它来自我们,又长驱直入地袭入我们的血脉之中。

  兄弟,为了什么?

  首先,为了帝国那些响亮的名字,那些人名及战役之名,地名及大河之名,以及各州之英名;为了荒原的名声,为了诸如安蒂特姆、钱瑟勒维尔、夏洛、布尔河、弗雷德里克斯堡、科尔德港、惠特费尔兹、博尔斯布拉夫及德弗尔斯登的名声;为了考彭斯、布兰迪万和萨拉托加的名声;为了死亡谷、奇克莫加和坎伯兰加普的名声;为了楠塔哈拉湖、巴特兰兹、佩恩蒂德沙漠、约塞米蒂湖和小比格霍恩河;还为了扬西县、卡巴鲁斯县及可怕的哈特勒斯。

  其次,为了各州之英名:蒙大拿州、得克萨斯州、亚利桑那州、科罗拉多州、密执安州、马里兰州、弗吉尼亚州及两个达科他州;为了俄勒冈州、印地安那州、堪萨斯州及富饶的俄亥俄州;为了强大的宾夕法尼亚州和古老的肯塔基州;为了连绵起伏的阿拉巴马州;为了佛罗里达州及北卡罗来纳州。

  天色破晓,在红橡树丛中,蛰伏的猎人静卧待熊——月桂树叶间箭声簌簌,五彩的绚烂的山丘四周响起战斗的呼号,雄伟的印第安族名响彻云霄:波尼族、阿尔贡金族、易洛魁族、科曼奇族、布莱克富特族、塞米诺尔族、切罗基族、苏族、休伦族、莫霍克族、纳瓦霍族、尤特族、奥马哈族、奥农多加族、奇珀瓦族、克雷族、奇克索族、阿拉珀霍族、卡托巴族、达科他族、阿帕奇族、克罗坦族、塔斯卡罗拉族,以及坐牛[208]、波瓦坦[209]、黑鹰酋长[210]之英名。永远流浪,又见故土,天色破晓,在红橡树丛中,蛰伏的猎人静卧待熊。月桂树叶间箭声簌簌,榆树根盘旋纠结,缠绕着长眠地下的爱人的白骨。西部的荒径上依稀传来战斗的呐喊,广袤的平原上,累累白骨上散落着生锈的枪托。贫瘠的土地?荒原上没有了爱的流连?

  暗夜里,铁轨向西延伸。兄弟,你可看到铁轨上的点点星光?你可听到列车飞驰而过的轰鸣声?

  永远流浪,又见故土——那些贯通全国的铁轨,那些把大陆连接起来、响亮的名字: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圣达菲、巴尔的摩和俄亥俄铁路公司,芝加哥和西北铁路公司,南方铁路公司,路易斯安那和北方铁路公司,海滨航空公司,芝加哥、密尔沃基和圣保罗、拉克万纳、纽约、纽黑文和哈特福德、佛罗里达东海岸、岩岛、丹佛和里奥格兰德等航空公司。

  兄弟,还有那些机车、火车司机和卧铺车厢:太平洋型机车,拥有三套八轮驱动装置的铰接式机车,J·T·克莱恩和T·J·麦克雷号重达四百吨的雷电机车,还有H·D·坎贝尔号机车那魔鬼般的鹰眼,它们都在轨道上奔驰。

  还有那些乘着疾驰的列车浪迹天涯的流浪者:鼎鼎大名的俄克拉荷马州的瑞德、法戈·皮特、迪克西·乔、铁人迈克、弗里斯科基德、黑人迪克、雷德·基、犹太人艾克和荷兰人泽西。

  在生活的河流旁,在时间之畔,在时间之畔,丁尼生勋爵站在岩石之中凝望着。他留着长发,穿着斗篷,眼睛深邃而阴郁。他是个诗人,他的笔触似乎有着无穷的魔力和神秘,因为他听到了仙境朦胧的号角。在生活的河流旁,在时间之畔,在时间之畔,丁尼生勋爵站在冰冷、灰暗的岩石之间,号令大海:拍啊——拍啊——拍啊![211]于是,大海便遵照他的指令,拍打着海岸。在生活的河流旁,在时光之畔,在时光之畔。凝望着那一艘艘雄伟的船只驶回山下的港口(这些船只隶属于汉堡—美国帕克特公司,头等舱票价四十五美元以上),丁尼生勋爵的内心悲凉而孤寂,多么希望能说出内心涌起的情感。

  在生活的河流旁,在时间之畔,在时间之畔,那些大江大河、冲积物、陆地上的排水渠、那些吸吮美国的喉咙(迷人的泰晤士河缓缓地流淌着,直至我的歌声停止)。那些过路人,还有那永远驻留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那些注定要流浪的人,以及那块广袤而孤寂的土地,这块土地是他们的踟蹰之地、回归之所,也是他们未来的埋骨之处——美国!那块永远期待、永恒的土地,那些轰然驶过大陆的列车,那些流浪的男人,还有那些女人们,她们呼号着:“回来吧!”

  最后,还有那些在暗夜里流淌着的大江大河(亲爱的泰晤士河缓缓地流着,直至我的歌声停止)。

  在生活的河流旁,在时间之畔,在时间之畔,那些巨大的河口、那些宽阔的无底洞、那些吸吮大地的河流,永不枯竭、蜿蜒而行。孩子们,你们从何处、从其他哪块土地上,能看到这幅景象?你们又能从何处找到如这些名字般雄浑的乐声?——莫农加希拉河、科罗拉多河、格兰德河、哥伦比亚河、田纳西河、哈德孙河(迷人的泰晤士河!);肯纳贝克河、拉帕汉洛克河、特拉华何、佩诺布斯科特河、沃巴什河、切萨皮克湾、斯旺纳诺河、印第安河、尼亚加拉河(迷人的阿夫顿河!);圣劳伦斯河、萨斯奎汉纳河、汤姆比格比河、楠塔哈拉河、弗伦奇布罗德河、查特胡奇河、亚利桑那河、波托马克河(父亲般的台伯河!)——这只是其中一部分雄伟的名字,一部分伟大、壮丽、灿烂的名字,与他们所栖居的辽阔、孤寂的大地十分相称。

  啊,台伯河!父亲般的台伯河啊!在那块伟大的土地上,你就成了乳臭未干的小子!至于你,亲爱的泰晤士河,你缓缓地流淌着,直至我的歌声停止;缓缓地流淌着,温柔的泰晤士河,举止优雅,亲爱的泰晤士河,轻柔、典雅地呢喃着,可爱的泰晤士河,你缓缓地流着,直至我的歌声停止。

  在生活的河流旁,在时间之畔,在时间之畔,那河犹如一只黄色的猫儿,使整个国家为之倾倒,又如一条蜷曲的长蛇,逶迤穿越这块土地——那些洪水肆虐的可怕河流,那些暗夜中的河流,惊涛拍岸,水花四溅,所到之处,将两千里低地侵吞淹没,把城市的残骸席卷入海;那些令人敬畏的河流,流经田纳西州、阿肯色州、密苏里州和密西西比州,兄弟,还有那些洪涝时节的山间洪水。

  河水轻轻涌向火车站前的希腊人,一叶独木舟悄然滑过候车室的入口(白人专用)。河水漫过利普老人躺着的地方(他的骨骼已经化为珊瑚),它们轻轻地涌向火车站前的希腊餐厅。

  兄弟,这些是什么鱼?倒塌的房屋漂浮在水面上,穷人家新娘的面纱被水浸湿了,毁坏的大厅里的长毛绒又黏又滑,被淹没的面庞在家庭相册里若隐若现;还有那些长期浸泡、模糊的眼睛,朦胧的面容和被水泡得肿胀、发白的躯体。

  河水轻轻涌向火车站前的希腊餐馆。特雷迪和马克兄弟那严肃、善良、几近淹没的面容俯视着潮水。红蛱蝶!莉莲·莱茨尔女士在洪水里扭动着一只胳膊,水没及腰部的小丑在打着漩儿的黄色水流中逆流而上。老虎龇着牙,雄踞在他永远不会饮用的汹涌河流上。马戏团破碎的海报贴在被水浸过的木板上。优雅地,它们涌向火车站前的希腊餐馆。

  我们难道没看见这一切吗,兄弟?

  我们都是什么,我的兄弟?我们是忧伤愿望中的鬼魅幻影,是永恒时间磷光闪闪的鬼火,是恒久大地上短暂的日子。我们是难以言说的言辞,是永不满足的欲望,是难禁的渴望,是使我们的肌肉和大脑迸裂、使我们的五脏腐朽霉烂、使我们的内心撕裂的欲望。我们是由万丈激情、片刻爱的火焰和极度的喜悦扭结而成,是由鲜血和苦痛构成的肌肉,是远去的呼号,是痛苦与快乐的音乐,是难忘、短暂、敏锐的瞬间,是几近到手的美人,是恶魔一般无形记忆的低语。我们是被时间愚弄的人。

  兄弟,我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从未谋面的父亲的儿子,我们是从未聆听过其声的父亲的儿子;我们是父亲的儿子,曾经痛苦地呼号着向他们寻求力量和慰藉;我们是父亲的儿子,他们和我们一样,在荒野和孤寂中度过一生;我们是父亲的儿子,我们只能向他们诉说心中奇特、黑暗的重负;我们是父亲的儿子,永远追随着他们的足迹。 时间与河流(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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