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爱的痛苦秘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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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漂亮姑娘结实、性感的形象永远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也给这条喧嚣、丑陋的大街和穿梭在她周围那些灰头土脸的路人,增添了狂野而愉悦的回忆。还有一次,在百老汇大街南端的一条狭窄、拥挤的小街上,到处都是上个时代修建的破败、污渍斑斑、外观压抑的建筑物,但其中也充满了给人美感的、最基本的生活和商业元素——可以看到一包包、一箱箱力量强大的机械;可以闻到咖啡、皮革、松脂和绳子的味道;可以听到高头大马轻快慢跑时发出的嘚嘚声,车轮碾压鹅卵石发出的隆隆声,司机、车夫、搬运工以及店铺老板们的咒骂声、叫喊声和吆喝声——他站在一家皮匠店铺门前,一位年轻的姑娘从他身旁走过。
那个姑娘身材高大而苗条,然而却风姿绰约,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很是性感。她面容清瘦,皮肤细嫩,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光彩,蕴含着一种暧昧和柔情。
胡萝卜色的头发像丝缎一样,带着魔力从她的帽边流泻出来。她身材婀娜、一起一伏地从他身边缓缓走过,嘴角若即若离地挂着一丝纯情却堕落的笑意,透出善良却惹人怜爱、令人迷乱的柔情。他带着一种狂喜和色欲看着她走过,感到无可名状的失落和痛苦。
他清楚她永远离去了,也绝不可能再见到她了,与此同时,他又十分坚信自己能够找到她,并且拥有她。这就像魔术,这种魔术不仅源自那个迷人的女郎,而且源自那条狭窄的老街,街上处处都是混杂在一起的往日的陈设,各式各样、肮脏不堪、令人毛骨悚然;街上处处都是色彩艳丽、肮脏、令人不寒而栗的混合物,夹杂着那些令人舒适的材料散发出的浓重、清晰可辨的气味;还有那些天然质朴的物质,尤其是皮具店里的皮革发出的宜人气味——都是那些码放在店铺门前的巨大手提箱、提包和行李箱散发出来的,当那个曼妙女郎走过时,这些气味扑鼻而来——所有这一切,加上阳春四月柔和、奇特、明媚的阳光,形成了这样一幅快乐、神奇的景象,他觉得这幅景象永恒存在。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位姑娘、那条街道,以及皮革的气味。这一切成了那个春天无穷快乐和痛苦的一部分。一想起她,他就会莫名地把她和轮船、大海的气息、大型赛艇的船侧、驱动装置和船胸,以及狂热航行的预言联系起来。
因此,就他而言,在这短暂的间歇内,他的兴致会毫无缘由地再次高涨起来,情绪飞扬,重新回到生活中、陷入爱里、投入写作之中,这种情况会持续一两天时间。之后,他快乐的心情会骤然改变,世界上神奇的美景和荣耀,以及曼妙的乐声会消失不见,虚无缥缈、莫名的恐惧和疯癫会再次攫住他,使他发蒙,他会把井然有序的激情撕扯成千百个碎片。
有时,当那些年轻的意大利无赖从他的窗户下面走过的时候,他会隐约听见他们在黑暗的大街上所说的话和令人发笑的传闻、沙哑的喊声和嘲笑声;或者看见饭馆的餐桌上某张傲慢无礼的面孔透出的讽刺、逗笑或好奇的表情;还有交头接耳,听不清楚的谈话,这一切都会使他情绪冲动,失去理智,这时死神和恐惧就会一浪接一浪地向他袭来。有时候,甚至根本就没有任何深层次的缘由,没有任何看得见、摸得着的原因。当他静静地坐在室内的椅子上时会盯着天花板发呆,有时还看看小床、读几句诗词,或者干脆向窗外望去,看着那棵葱茏的大树,正是在这样的时候,那种情绪便会向他袭来。但不论这种情绪何时袭来,也不论这种情绪袭来的原因如何,其结果总是相同的:工作、力量、希望、快乐以及所有的创造力都会在转瞬间被令人窒息、无可抵挡的潮水吞没、扼杀。他会猛地站起身,疯狂地面对眼前的世界,他就像一个饱受身体剧痛折磨而发狂的人,就像一个疼得在屋子里拼命地跺脚、连碰带撞的人,他身体的每一处组织都被恶性肿瘤的病灶抽干、吞噬掉了一样,他有时候会用双手紧紧地攫住满口生疮、令人恐怖、疼痛难忍的牙齿。
现在,每当剧痛和恐惧猛然袭来、令他癫狂的时候,他就会去拿那瓶骗人的特效药。他会咕嘟咕嘟地把烈性杜松子酒顺着抬起的喉咙灌下去,就像往下水道里排水一样。狂热的脑细胞和躁动的血液、心脏和突突暴跳的神经变得麻木,失去了活力,眼前很快出现了一幅有关力量、慎思、控制的短暂幻觉。随后,烈酒开始在他的血液里燃烧,并像油一样慢慢地沸腾起来。他的大脑慢慢地开始发热,就像在熏黑的、锈迹斑斑的炭火盆里闷烧的火焰一样。他会麻木地、一言不发地坐在沉闷的夜色中,直到怒火冲冲、气急败坏地跑上街头去寻找仇敌,心乱如麻地诅咒、谩骂,走在成群的老鼠和夜色中闪闪发光、面容苍白、目光呆滞的人群之中。
然后,从早到晚,他就像一个命中注定要永远生活在可怕噩梦中的生命体,看着世上形形色色的人和物呈现出万花筒般的姿态和活力。他会再次巡游在深夜宽阔、昏暗的大街上,眼睛里永远闪烁着苍白、深邃的光芒。他经常沿着老鼠出没的小巷行走,那些目光呆滞者经常徘徊在那里,而街道、大地、人,甚至连庞大、冷酷的建筑物都和巨人一样,疯狂地在他周围摇晃、舞蹈。小巷里所有面色冷酷、苍白的动物似乎都在怒视着他,他们的面容酷似毒蛇、狐狸、秃鹫、老鼠和猿猴——而他始终在寻找一个真正的人。
又是一个新的早晨,但却没有亮光,也没有歌声。他从癫狂中恢复过来,再次用清醒、平静的眼睛注视着,然而,由于筋疲力尽、无法了解的精神,他仔细看着自己以为早已永远逝去的一种生命的中心。
中午,埃斯特又来了,她有时候似乎是他癫狂的主要根源,现在这一根源只不过是血管中不断蔓延的癌症须根,可以像拔鸡毛一样从他身上根除。有时候,他们最初相处的那个四月的美好又会再次重现,这时她就与快乐的心灵紧紧连在了一起,与他生活中所爱的一切连在了一起,也与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歌声连在了一起。
但是到了晚上,她走之后,他就再也想不起她在中午时的模样了。没有了光亮、天鹅绒般柔滑的茫茫黑夜正经受着数以千计、难以明了的背叛威胁,正朝他扑来;正午灿烂的阳光,自信、财富、健康之光全都消失不见了。她的脸上凝聚着一股骄傲的力量,在他注视的时候,那张脸就像一颗奇异、丰润的珍珠散发着光辉。在他狂热的想象中,它带着东方安静、难以餍足的激情懒洋洋地闷烧着,这张脸诉说着一种大海般无边无际的欲望,诉说着一个人皆喜爱、但却无法拥有的肉体。
一次又一次,一幅疯狂、扭曲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像烈火燃烧着。他看到黑压压的一群奢华貌美的犹太姑娘,她们的面容姣好甜蜜,眸子炯炯有神,酥胸像成熟的蜜瓜。坐拥权力与财富,置身于城市高大、耸立的摩天大楼之间,他看见她们高傲的身上穿着华贵的礼服,随着她们在夜晚金碧辉煌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她们来回摆动的天鹅绒衣裙透着无尽的肉欲,古老的珠宝散发出幽幽的光芒。她们就是活着的受刑架,她们那些信奉基督教的情人们哆嗦的脊背皆为她们而折腰。她们就是现实中的十字架,那些信奉基督教的男人们的肉与髓都钉在了上面。她们比所有沉溺在其激情深渊中的男人们还要堕落,她们的肉体比那些连性命都被其欲望控制的男人们的肉体受到的折磨更多,她们扭曲的身体干枯、毫无生命地悬挂在空中,就像她们强烈的欲望中生长出来的一根枯萎的草茎。在她们身后,那些经常出现在美妙夜晚的都是那些身材高大、长着鹰钩鼻子、皮肤黝黑的犹太人。当他们看见自己的妻女向异教徒的情人投怀送抱的时候,他们显得非常傲慢和轻蔑,流露出令人费解的自豪与难以言表的耐心,带着隐忍、谦卑以及一种古老且不可名状的讽刺。
因此,埃斯特走后,这种癫狂便会立刻向他袭来,而且他马上就清楚自己已经疯了,然而自己却无力阻止。他站在那儿凝视着那棵树,看着恐怖的死亡和仇恨像波浪一样向他席卷而来。它首先将可怕、黏糊糊的毒液渗入了迂回曲折的大脑,然后又顺着肉体的血管和动脉长驱直入。它用一种乏味而闷热的、杀气腾腾的火焰加热并点燃了他的大脑。但是在他躯体之内的其他所有部位,在某种爬虫毒牙的噬咬下开始变冷、结冰、收缩了。他的心脏在含有剧毒的冰块作用下开始收缩,他的手指失去了感觉,他的肉体开始萎缩,变得麻木、僵死、枯黄,他的脸颊也呈现出淡绿色,舌头变得又厚又大、口干舌燥、嘴唇又酸又苦,大腿和屁股虚弱无力、膝盖骨在身体的重压下已经弯曲,觉得松软乏力,双脚和脚尖越来越冷,变得毫无血色,不停地咳嗽,腹中开始有所不适,变得麻木、头晕、恶心,曾经在欢快、强劲的音乐中跳跃、扭动的腰部,也开始在令人难受、变本加厉的狂怒中变得乏力、酸痛、僵硬。
当他处在癫狂之中的时候,他觉得女人的虚伪、残忍的柔情、堕落的纯洁根本无药可救、无法缓解,也无法进行报复。情人疯狂的咒骂、诅咒和祈祷无法战胜女人天性中无情的需要。女人所有的眼泪、反抗以及热情的誓言也无法改变它。当女人面对可恨的衰老和死亡的厄运时,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们难以餍足的欲望。尽管益处多多,但是情人想使一个女人忠贞不贰,纯属徒劳之举,就如同冲着一面墙壁大喊大叫,站在桥上向河里吐唾沫,拿一根绳子把飓风拴住,或者在深海中央修筑一道尖桩篱笆。
难道女人不能撒谎、撒谎、撒谎,而是一直认为她们在讲实话?难道她们不能捶胸顿足、撕扯头发,狠狠地抽打她们该受天谴的情人们的脸,而且高声地说像她们这样纯洁、忠诚、坚定的人自古以来都是闻所未闻的?是的!她们难道非要躺在床上双眼模糊、周身湿透、面色绯红、浑身瘫软、气喘吁吁,因其纯洁、天真和女人特有的情欲而筋疲力尽时,她们浑身上下、每一声呻吟和反抗的呜咽才会体现出高贵吗——然而,难道她们不会在一眨眼、一拐弯的工夫,在这个无路可走、丛林般的城市中,在数百万之一的某个隐蔽、未知、不明的小房间里撒谎、背叛和欺骗你吗?而你的情敌就在这个小房间内,像毒蛇一样蜷缩着,正毒害着信念,并在充满爱情的内心中散播堕落。
一个令人羞耻的邪恶片段犹如一支浸过了毒药的利箭穿透了他的大脑。他突然想起了埃斯特的一位戏剧界的朋友,大约在三年前,她曾对他说过一些恶毒、狡诈的话,那是唯一公开谴责和指责埃斯特的话,也是唯一敢在他面前说过的有关埃斯特的坏话。当他回想起这些令人憎恨的话时,他也想起了当时他们曾经交谈过的时间、地点、街道,以及那个灰色的、无所寄托的城市人行道。
他曾在晚上十一点钟左右,陪那位姑娘沿她的居所所在的那条大街散步。
当她讲出那些话的时候,他们正好经过一幢新公寓楼下的条纹雨篷。甚至在这几句话像毒牙一样刺入他的心脏、令他麻木的时候,他还抬头看了看那幢大楼里一位身着制服的年轻仆人松弛、粗糙、长着脓包的脸,他看见了他制服上烦琐的花边、黄铜纽扣,看见他傲慢无礼地微笑着,他的脸永远定格在记忆深处,使他感到既可恨又厌恶。
这个姑娘看着他,那张充满渴望、丑陋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狡黠和隐秘的怨恨,她谨慎、遗憾地提醒他要当心那位他认识仅有一个月的女人,最后,她突然恶毒、怨恨地大声说:“她喜欢年轻男士。很遗憾,不过人们都是这么说的。恐怕事实正是这样,的确如此,你也知道的。”
听完这一席话,他顿时感到眼前发黑,心生恐惧,这些话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蕴含着一种恶毒、怨恨的意味。第一次听到这些话,所以怒火中烧,他把这个姑娘所说的话看作无耻、居心叵测的行径,是无情、麻木之人对于美丽、热情、愉快之人的嫉恨。但他无法忘记那几句话。这些话一次次浮现在脑海,就像心灵深处腐烂、无药可治的伤口一样令他烦恼不已。
此刻,就在他癫狂、震惊的一瞬间,那几句难忘的话语勾起了一份肮脏、压抑的回忆,唤起了一系列恶毒的思想和狂乱的遐想。他再次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的脸,想起了各种各样随意说出的言辞、举止、语调,不管这一切多么短暂,但是它却隐含了某种虚伪、背叛和邪恶。此刻,在他备受煎熬的混沌头脑中,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理解了那一席话真实、令人不齿的内在意义。
突然间,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了许许多多背叛的画面,强烈的仇恨和绝望向他袭来,他的精神也因自己狂热的大脑抛射出的画面而备受折磨。他看见她在这个熙熙攘攘、巨大的城市里泰然安处,置身于金钱带来的傲慢、无礼的力量中,并受这种力量的防守和保护。或者,他又一次看见她安全地栖身于这个国家的某个春意盎然的地方,栖身于那些富有、风骚的犹太贵妇们拥有的豪宅和房产中,她们曾帮助并支持过她。 网与石(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