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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爱的痛苦秘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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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见她穿着柔软光滑、富丽奢华的丝绸织品,情意绵绵地投入某个令人厌恶的小伙子的怀抱中。有时候,会是个满头金发、脸蛋圆润光滑的小伙子;有时候,又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艺术家,他在女艺术家端来的茶杯面前神情忧郁,倦怠温柔地将浑身珠光宝气、柔软纯洁的玉体揽入怀中;有时候,又会是剧院里某个的可憎的男演员,某个形容瘦削、一脸恶相、长着令人厌恶的络腮胡的年轻人,他是剧场里那些淫荡娘儿们的男宠,有些傲慢无礼——他是我们团里最优秀的男演员之一,在布达佩斯做过某些欢快淫欲之人的年轻情人,在维也纳有过一段风月情史,或者在“纽波特年轻人俱乐部”风景宜人的偏僻地带有过一些愉快的风流韵事,你说怪不怪!从他们幽默、“文明”高雅的言谈举止来看,他们差不多和那些有关欧洲娼妓和通奸者的戏剧作品中令人愉快的、优雅的人一样出色。当他癫狂的大脑想出这些自我折磨的图景时,他的脸因这些憎恨、充满蔑视的言语而扭曲变形,不禁心潮澎湃,痉挛地咆哮着。

  哦,在这些精心编织的爱与背叛中,她是否快乐、开心、机智、思维敏捷、无忧无虑呢?她是否因为时尚的艺术剧院里的喜剧所具有的“轻松”格调而不把它当一回事儿呢?可爱的先生们,告诉我,这算得上轻松、愉快吗?哦,好了!

  她怎能心安理得地坐着,轻松、优雅地谈论通奸之类的话题呢?她们在谈话这类话题时,是否也像谈仙女和女同性恋等欢快的玩笑那样优雅自在呢?

  哦,告诉我,现在就告诉我!她和她的朋友们,就是那些他在寓所见过的有钱、性感的犹太贵妇们——她们是否对通奸、泛绿的手纸、透明纸、卡尔·柯立芝、健谈者、舒伯特兄弟、禁酒令,以及爱丽丝·福特·麦克道格尔的厨房天井乐此不疲?她们是否对皮兰德娄[96]的剧本印象深刻?她们理应如此。她们虽然健康而时尚,但她们属不属于劳伦斯那一伙人呢?她们有没有读过最新出版的所有书籍呢,亲爱的朋友们?她们是否面带知识分子特有的傲慢、轻蔑的微笑,注视着其他订户们的面容?有没有在幕间休息时欢快的走动中,向晚上所有富有教养的同行们传达出最后的胜利和轻蔑之情?她们认不认识林恩和阿尔弗雷德,我仁慈的上帝?她们有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有没有读过那些书,他们是不是“优雅”或“高贵”或“龌龊”的子民呢?她们是否知道所有这些言语,是否记住了所有的答案,是否知道人们嘲笑的所有时机,知道嘲讽事物的尺度,以及所有关于敬畏和崇拜的得体礼仪?

  哦,我可爱的朋友们,她们是否聪明、伶俐、勇敢、时尚,是这个时代最新潮的奇迹,比她们的父辈更加出色吗?他们非常美丽,非常优雅,非常清楚像他这样的泥胚子通常会遇到的哀伤与痛苦,也绝少背负过在浩瀚无垠、永恒的天空下的悲伤与痛苦的重担。

  难道他们没有被岁月和科学的奇迹从仇恨、爱情、妒忌、激情和信念的摧残中解放出来吗?这一切已经深深地根植于人类生活的结构和灵魂达两万年了。哦,难道她们没有告诉你,谁是由更为卑微的泥土造成的,或许在这片卑微的土地上你的内心被填充得严严实实、不堪重负(只要你足够富有!),这位能够分析你身体紊乱的内科医生,会用四十种时髦的治疗方案为你的病痛开列处方,用深奥、古老、痛苦的诅咒一周三次地教导你,用一种时髦的、赎罪的、长达八个月的神秘魔力将你们悲伤、负担过重的精神从其痛苦、愚蠢的混沌中补救出来。

  是的!难道在这种同样的魔力中,她没有使自己从所有的恐惧和人所共有的幻影中永远地解救出来吗?有没有在吃了同样的药之后,变得如此出众、健康、神智健全、精明狡猾呢?而目前,他难道没有哭泣、祈祷、恳求、乞求、威胁自杀和报复吗?没有表现出妒忌、愤怒、痛苦、哀伤、悲愤吗?他难道没有断言自己是世界上最高贵、最不幸的女人,她的悲伤、悲剧和爱情是史无前例的——一切都毫无理性、狂热、放纵、迷乱,仿佛她是始祖夏娃唯一的、有些无知、饱受困苦的孩子,一年四季始终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仿佛她喧嚣、无知的灵魂根本不知道这治愈人伤痛的光芒?一点没错!他们都是一群罕见、捉摸不透的人,是这个时代自由开化的宠儿,超脱了自己卑劣、不完美的泥胎,超脱了这片充满劳作与痛苦的、散发着汗臭味的土地。

  突然间,他很想知道自己是否会像黑夜中的一条疯狗那样被扼死,竭其全力扑向这个由冷酷的幻影构成的世界,因痛苦而发疯,绝望地死在腐臭、冰凉的死尸中,这些死人是一群无牵无挂、无足轻重的人,他们感其所感、想其所想、信其所信,但是他们有能力感知、有能力思考,什么都不相信。如果他爱上了一个从未爱过自己的女人,如果他现在变疯了,那么他是否会因一件易碎的玩具、变幻无常的面团和油脂、在空中嬉戏的蝴蝶和麻雀而感到挫败、迷惘、一蹶不振呢?

  或者,这种背叛是否已经在没有快乐、轻松、敏感、善意的愚弄下秘密地实现了?她是否在某个充满活力、极其迷人的春天,像被鸦片麻醉了一般,柔情似水地投入了某个性感、黝黑的年轻人怀中?或者某个嘴唇厚厚,长着外翻、性感鼻孔的男演员怀里?或者某个浑身潮湿、皮肤白皙且干净、脖颈粗壮、性欲旺盛者的怀里?要么就投入某个皮肤黝黑、闷闷不乐的年轻人怀里,他急躁地叩着桌子,他曾经“在巴黎生活过”,他皱着眉头满腹牢骚,抱怨自己怀才不遇?她有没有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轻轻地抚摩着他瘦削、黝黑的面容,用惊讶的口吻说他的脸真“迷人”,“如此精致”,而且“就像天使的脸”呢?

  她有没有对他说过“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有多么俊美”?她有没有说过:“你具备了我所认识的所有人身上最伟大、最美好的品质,最伟大的能力、最了不起的才华。永远没有人能像我这样了解你高贵、富足的精神。”

  还有,她有没有说起过在那些将他们拆开,让真正的幸福化为泡影的岁月中悲剧般的差异呢?她有没有说到自己生活中的痛苦,有没有在讲述时痛苦流泪,继而起誓说,这就是“她生命中伟大的爱情”,与之相比,以前的爱情和生活都微不足道;她有没有说过以前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也绝不可能相信这种荣耀的爱情竟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且还在整个世界历史上绝对无法与此相媲美的爱情?她有没有夸大其词,说得天花乱坠,有没有在说起崇高的爱情和神圣的纯洁、永恒的信仰、身体与精神的奉献时,就轻易地向自己妥协了呢?

  他茫然地盯着跃动、神奇的绿色中心,一幕幕令人厌恶的图景穿行在他疯狂的大脑中,接连呈现出死亡和羞耻的恐怖画面。他陷入了一个愚昧、堕落、疯狂的陷阱之中,他憎恨生活,憎恨湮没了他生活的一切可恶之事,在世界专注、冷酷的注视下,在毫不掩饰的悲哀中被剥得一丝不挂,他无法避免也无处藏身,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负荷在他心头的邪恶和恐惧。

  有时候在中午,当他看着埃斯特绯红、健康、讨人怜爱的面庞时,他就会想起过去所有美妙的时光和歌声,就会满心欢喜、神智健全;当埃斯特离去之后,她在夜晚和不在身边时冷酷而不祥的幻景,以及这个腐化、无耻世界上的巨大、邪恶之花,就会再一次在他身上被唤醒,带来强烈、明显的恐惧。癫狂就会像恶性的污点一样再次向他涌来,毒害他的骨头、大脑和血液。

  这时,他就会打电话给埃斯特,如果他在她家里找到她的话,他会恶毒地诅咒、辱骂她,问她的情夫在什么地方,她刚才是否和他在一起,即便她发誓说没有别的人在场,他也会认为他已经听到了那个情夫在他背后低声耳语、窃笑。然后,他会再次咒骂她,告诉她以后再也不要回来找他。接着,把电话机从墙上猛扯下来,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再狠狠地踩上几脚,似乎这个玩意儿就是毁了他的那个邪恶、恶毒的罪魁祸首。

  但是,要是他打电话找不到她的话,如果她的爱尔兰女佣接电话,告诉他她出去了的话,他就会陷入无穷的绝望和疯狂之中。他常常会气急败坏地问那位女佣上百个问题。她的女主人去哪儿了?她什么时候回来?他怎样才能立刻找到她?她和谁在一起?她给他留了什么口信?要是这个女佣不能准确、迅速地回答他所有的问题,他就会觉得自己被人傲慢、轻蔑地欺骗、嘲弄了。

  他把那位爱尔兰女佣油滑、敬重的客套之辞曲解为暗中的嘲弄,觉得是这个嗜钱如命、卑鄙、自信的女佣在恶意取笑他,觉得她自己的生活是被人收买了的、有污点的,觉得她的生活在心照不宣和勾结共谋中被收买、玷污、污染。

  他会放下电话,然后拼命喝酒,直喝得滴酒不剩,然后就夺门而出,跑到街上骂人、打架,与整个城市、与所有的人——在隧道里、大街上、沙龙里或在饭馆里的人打架,整个世界就像巨人一样疯狂地跳着舞,在他的周围不停地旋转。

  然后,在某个黑暗、拥挤的世纪里,从一个早晨到另一个早晨,从日落到黎明,他会在数百个街头游荡,观察一张张青紫色的面孔,每张脸上都能看见死亡的影子,到处都能感到死亡的存在。

  他穿过隧道,急速来到这个庞大城市的某个边远地带,来到布鲁克林区的边缘,在清晨昏暗的微光中出现,行走在贫瘠、空旷、满是污渍和垃圾的地方;狭小的房子不加遮掩地出现在贫瘠的地面上。一幢接一幢,连成了一片片街区,就像机械、愚蠢地复制出来的一样。有时候,在这样的地方,疯狂和死亡的阴影会突然间神秘地离他远去,一如它们轻轻地来。随后,他会在清晨时分再次返回,从死亡返回清晨。

  他常常感觉自己脚下的大桥富有生命、充满生机地颤动着,感到它气势磅礴、振翅欲飞。这时他就会闻见新鲜的、有点儿腐臭的河水气息和失事船只油乎乎的气味,失事的沉船预示着欢腾的大海和远航,还有煮咖啡浓郁的芬芳。

  他能看见脚下庞大的海港涌动着闪闪发亮的波涛,壮丽的船只来来往往;他看见这座美丽城市高大巍峨的建筑物矗立在眼前,清晨明媚的晨光在这个城市数不胜数的尖顶和高楼上闪耀。

  就这样,在那个最后的、决定性的、毁灭性的四月里,在绿色的魔力中,他的心境就是如此。他厌恶所有人,把自己身边的一切都看成死亡和冷酷的堕落;然而,他同时也极度地热爱生活,拥有一种狂热而无法抗拒的渴望,所以每天夜里他就像一个幽灵、异乡人或陌生人,再次造访这个伟大地球的海岸,他的大脑中充满了强烈的悔恨,永不知足地渴求一种快乐、荣耀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种生活。

  【第三十七章】争吵

  从各个角度考虑,那年四月造成他生活癫狂的根本原因就是他对埃斯特的爱,由于自己的妒忌、对她所处的那个圈子的厌恶、内心的毁灭感和幻灭感,他对她的爱已经转换成了强烈的仇恨。自从第一次遇见埃斯特并爱上她之后,已近三年了。现在,他就像一个从惨烈的战争中鲁莽溃退的人一样,转身眺望整个战场时,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属于这支溃败的军队,终于清晰地明白了自己战败的最后一条信息,因此,现在对蒙克来说,他完全有可能明白自己和她的爱情所经历的各个阶段。

  有一段时间,他感受到了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欢喜的豪情和虚荣,他觉得那是一种辉煌的征服——赢得了一位漂亮、聪慧女人的爱情——这是内心空虚的一个特征。

  随后,他的虚荣和征服某个人带来的快感被谦卑和对爱情的崇拜所取代,到最后,他的每一次心跳、所有的精力和生命的激情皆因她而饱受困扰。

  后来,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前,猎手反被捕获,征服者反被征服了,骄傲自负者变得卑贱、低声下气,她栖居在他的体内,彻彻底底地吸附在他的血液中,他似乎再也无法将她从自己的体内驱赶出去,再也不能用恰当的眼光看待生活,再也不能回到他青春的美好孤独中去了,再也不能从他的灵魂和肉身中驱除出爱情可怕的侵害,这种侵害掠夺了他们各自保守的秘密、深藏的孤独和欢唱的寂寞之歌。

  当他第一次意识到爱情具有的强烈排他性,意识到这种排他性会吸走他所有的思想和精力时,他感到自己为此付出的代价过于高昂,他开始因自己倾心锻造的镣铐而感到愤怒和恼火。

  终于,那些不断出现的疑惑、猜忌、仇恨,以及最终毁灭并控制了他全部生活的癫狂,破坏、玷污了所有他曾为之着迷、屈服、备感骄傲、得意的爱情之歌,使之变成了刺耳、杂乱的噪声。

  在这种狂暴激情的爆发过程中,给他留下了无数往事的回忆,留下了无数扭曲的阴影、瞬间、思想和感受,这一切都因为无言的痛苦、欢乐、温存、爱情、残忍和绝望而充满生机,所以,它似乎要用全世界的各种绚丽之物来满足自己,精确、有记载的时代已经被打破,这三年的确比蒙克之前经历的任何十年都漫长得多。

  他以往生活中所见、所为、所感、所读、所想或者梦想到的一切似乎只是当前的食物和财富。随着蒙克的头脑逐渐清醒,他开始彻底、有意识地明白,她侵入了他的生活并征服了他,这一点似乎不可容忍。他觉得自己被毁灭了、被击败了,这个念头深深地根植在他的心底,他发誓要把自己解脱出来,像从前那样独自生活,否则就会死去。 网与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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