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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神奇之年(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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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到后来,爸爸随同曼斯菲尔德外出旅游,妈妈也跟着去了,他们把我托给了梅姨妈。她在波特曼广场有一所房子。天哪!那是多么漂亮的一所房子啊!她是一位作家,写了一本书,讲的是一个孩子在伦敦东区成长的故事,好得不得了;整个故事是用特别精湛的技巧创作而成,称得上垃圾之作,但却是非常好的垃圾之作。

  梅姨妈对我非常好。她总是让我们跟她一起喝茶,我很喜欢这样。各种各样的人都会拜访她,她认识很多人。某一天我前去喝茶时,看见了一位长着白色长胡子的老头。我当时系着我的小围裙,那时候我肯定非常漂亮。姨妈说:“亲爱的,到这儿来。”然后她把我抱在两膝之间,让我看着那位老头,天啊,我吓得要命,那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姨妈说:“我希望你看看这位先生,并记住他的名字,因为你以后还要和他打交道,要记得曾经见过他。”然后姨妈告诉我老头的名字叫维基·柯林斯先生,他是一位作家,我当时觉得他的名字很滑稽,也有些吃惊,心想这样一个老头子怎么会写作呢。

  于是,表妹鲁珀特开始嘲笑我、戏弄我,因为我害怕柯林斯先生——噢,他真的很可怕,我那时很讨厌他,于是我开始哭了起来。柯林斯先生让我到他跟前去,然后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他的确是一位非常慈祥的老人。我记得他一年后就去世了。他开始给我讲故事,听得我简直入了迷,可惜故事的内容我都忘掉了。但是上帝!我那时很喜欢他的书,他写了许多很精彩的书!你有没有读过《白衣女人》和《月光石》?哎呀,这些书都棒极了。

  就这样,我和父母总共分开了两年时间,爸爸随曼斯菲尔德外出旅游了,等我们回到纽约后,全部搬过去和贝拉住在一起。我记得那是她和妈妈的第一次分离,她们真的很喜欢对方。啊,不对,刚开始时我们或许并没有搬过去和贝拉住在一起。妈妈在闹市区还有几处房子,所以我们或许住在那儿,我记不大清楚了。

  那是一段美妙的时光,因为太阳会在某个晴天露出脸来,布鲁克林大桥在明媚的天气里奏出美妙的音乐。大桥就像一首歌:它像一架展翅翱翔的飞机横跨在海港之上,有些人戴着圆顶窄边礼帽站在上面,它就像你初次相识的某个东西,就像你平生初次彻底明白的某个东西,河水在下面流淌。我相信你小时候就是这样,我敢肯定就是这样,你能想起一些往事但却模糊不清、支离破碎,有些地方怎么也想不起来;总有一天你会想起那是怎样的一段日子、怎样的一段时光,你会想起见识过的一切。就是这么回事。我能看见那些拴在河中帆船的桅杆,它们就像一丛年轻的树苗,如此脆弱、细瘦,紧挨在一起,上面没有树叶,这使我想起了春天。一只大船正逆流而上,一只白色的观光船挤满了游客,上面还有一支正在演奏的乐队,一切都能看得见、听得见。我能看见桥上人们的脸庞,他们正朝我走来,给人一丝奇怪、哀伤的感觉,然而,这却是我见过的最壮美的景致了:空气纤尘不染,如蓝宝石一样闪着幽光,海港就在远处,我清楚大海就在那里。我听见了马蹄声,听见了街车的铃声,听见了沉重、颤抖的声音,仿佛大桥也具有了灵性。它就像时间,就像布鲁克林红色的砖房,就像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早期的孩子,我想这就是当年的感受吧。

  大桥的乐声在我心中具有了魔力,它像一声呼号将两岸的大地联结在一起;整个大地显得年轻而温柔。我看见两股相反的人流在桥上来回移动,仿佛所有人都刚刚出生一样。上帝啊,我快乐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当我问爸爸我们将去何处时,他却不停地哼唱着一首歌:

  “去看那位建桥的人,建桥的人,建桥的人,去看那位建桥的人,我可爱的闺女。”

  “啊,爸爸,我们不去看!”我说。

  父亲热情奔放,令人惊奇。他给我讲了很多故事,我从不清楚哪些是真的。

  我们坐在一辆敞篷车的前排,位于司机身后。司机不停地用脚踩铃,爸爸既开心又兴奋。每每在这样的时刻,他的眼睛便会流露出热情而疯狂的神色。上帝啊,他真英俊!他时常穿戴得整整齐齐,上身穿一件时尚的深色外套,下身穿一条浅灰色裤子,他的领带上镶了一颗珍珠,脑袋上歪歪地戴着一顶灰色圆顶窄边礼帽,浑身上下透出时尚、潇洒的气派;他的头发犹如闪亮的沙子,浓密而富有光泽。他使我感到自豪,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他看,女人们简直因他而疯狂。

  就这样,我们一过桥便下了车,沿一条大街向前走去,然后攀上一幢高大宏伟旧房子的台阶,一位老黑人来到门边,为我们打开了房门。他身着白色的外套,浑身上下黑色分明,干净整洁,使人联想起可口的食物、用高脚杯盛装的美酒,酒里加了薄荷和冰块。我们跟着黑人穿过房子,这是那些宏伟气派的旧房子中的一幢,昏暗、凉爽、威严,核桃木的楼梯扶手足有一英寸厚,镜子一直延伸至天花板。然后老黑人领着我们进了房子后部的一个房间,那是你见过的最气派的屋子了。高贵而豪华,海风可以吹进来。它有三个大窗户,全都敞开着,外面有阳台,越过阳台可以看到整个港湾,还有我们刚刚穿过的大桥。

  我仿佛置身梦境,大桥耸立在空中,似乎就在窗边,然而,它却十分遥远。楼下是奔流的河水,水面波光粼粼,船只来回穿梭;有的船只正在进港,有的正在出港,船上飘起缕缕轻烟。

  窗边有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他表情坚毅而温和,眼睛呈灰色,和爸爸的一样,但却没有那种狂热的神色。他的双手很大,但却呈现出病弱的样子,他的手势十分奇特。他一看见我们就开始微笑起来,摇着轮椅朝我们挪过来,但是他无法从轮椅上站起来:他看见爸爸时,脸上露出热切、愉快的表情,因为爸爸待人非常好,所有人都喜欢他,都愿意和他相处;他使别人感到很自在。

  爸爸马上开口说话了,上帝哪,我尴尬得不知所措,站在那里用力拉着自己的裙子。

  “上校,”爸爸说,“我想向您引见阿拉贝拉·克莱门蒂娜·萨波里奥·冯·霍根海姆公主,公主亲自驾临,在臣之陪同下,出使我国和外国,她已经受到阿国、伊国、埃国、鸥国和优国首脑的接见。”

  “啊,爸爸!”我说,“我没有去过!”上帝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担心这位老人信以为真。

  “别听她的,上校。”爸爸说,“她会竭力否认的,但是你绝对不能相信她。公主非常害羞,不喜欢抛头露面。她所到之处都会受到记者的追逐,富家公子追她求婚。她经过时,那些不受欢迎的求婚者接连跳出窗外,或者置身于机车车轮下,以引起她的注意。”

  “哦,爸爸!”我说,“哪有这回事!”哎呀!我只是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老人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里,他的大手非常结实、非常温柔,把我的手全部捏住了,一点都没露出来,我并不觉得害怕,一种奇妙的愉悦和力量像火焰一般袭过全身。这种感觉是他传递给我的,仿佛重新站在布鲁克林大桥上一样。

  这时爸爸说道:“这位就是建造大桥的人,建造大桥的人,建造大桥的人,这就是那位建造大桥的人,我可爱的闺女。”

  我知道这是真的。我知道大桥出自他的手,他将自己的生命倾注于大桥之中。他无法挪动,因为他的双腿残疾了,但是他的生命却挣脱身体展翅高飞;他的双眼平静而坚定,但却像一声呼喊、一道荣光划破长空;他坐在轮椅里,但是他伟大的生命却在吟唱,我的内心十分清楚,正是他建造了那座大桥。我无法想象那些在他手下干活、听从指挥的人员,我只知道他是一位天使、一位巨人,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建造出巨大的桥梁,我觉得他完全凭借一己之力建起了那座桥。我忘了他是一位双腿残疾、坐着轮椅的老人;我想如果他愿意,他肯定能像那座大桥一样跨过天际,重新回到陆地。

  我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就好像我发现了刚刚被创造出来的世界。仿佛回到了万物起源的地方,仿佛知道了万物的来源,并且铭记心中,因此你总会有无限的喜悦、力量和信心,不再怀疑和困惑。一点没错!凭靠他那双大手的触摸、浑身透出的伟大生命力,我知道他就是建造大桥的人,但是我当时竟糊里糊涂地说:“哦,爸爸,他不是!”然后扭头问他:“你是不是呢?”我听见他说他就是建造大桥的人。

  他既威严又文雅,不停地微笑着,握着我的手不放。他带有德国口音,我想他肯定出生在德国,他说:“嗯,你爸爸说我出生在德国,而你肯定相信你爸爸的话,因为他老说实话。”

  他的口气十分严肃,然后他看着爸爸,他们都笑了起来。

  然后我说:“哦,不会是你建造的,你怎么会呢?”我不停地盯着他的残腿。

  他们都看出了我的心思,爸爸说:“什么!他怎么会呢?嗨,他想做什么时,就会吩咐手下人去做的——他只需不停地大喊,告诉他们怎么做就行了,他们都会照做的。”

  上帝!这可太滑稽了,我禁不住笑了起来,可是爸爸却很严肃,他一本正经的态度会使人相信他说的话,我说:“哦,他建造不了!”然后我又问那位老人:“是你建造的吗?”

  他说,“嗯,你爸爸说那座桥是我造的,你应该相信他才对。”

  “什么意思?”爸爸问,“上校,你最后一句话有什么弦外之音吗?”

  “我告诉她,”老人说,“你是一位可信的人,乔,她一定要相信她爸爸的话。”

  我走到窗前,注视着外面的大桥,有时它似乎很近,近得几乎触手可及,然而它似乎又很远,似乎在几英里之外,他们二人都看着我;接着,我看见车辆在桥上来回穿梭,还有蚂蚁般大小的行人。我说:“我不信,人们听不见你的喊声的,距离太远了。”

  “好吧,那我演示给你看,”爸爸说。他走到窗户跟前,把合拢的双手搭在嘴边喊了起来,声音响亮而浑厚,他可以用这个嗓音解决各种问题。他会像口技演员那样发声,声音听起来好像来自别处;他的喊声震得整个屋子直发颤。

  “喂,那边的人你们好!能听见吗?”

  然后他用滑稽、微弱的声音回答,好像来自几英里之外的地方:“能听见,先生。”

  “谁打青了你的眼睛?”爸爸问。

  紧接着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我的一个朋友。”

  “今天桥上的情况如何?”爸爸大喊。

  “非常好,先生,”微弱的声音回答。

  “那么,收紧松动的缆线,可不能出事故,”爸爸说。

  “好的,先生,”微弱的声音回答。

  “钓到鱼了吗?”爸爸大喊。

  “没有,先生,”微弱的声音说。

  “怎么回事?”爸爸大喊。

  “鱼不咬钩。”小声音回答。

  喂,告诉我,告诉我,喂,消失的时光去哪儿了?消失的船只、消失的面孔、消失的爱又在何处?消失的孩子在哪儿?难道没人看见她站在如织的船只之间?难道没人看见她就在浅水边?消失了吗?没人跟她说话吗?噢,请告诉我,难道没人发现她,抱住她,留住她,把她带回我的身边?消失了吗?请等一下,求求你,再等一小会儿,这难以计算、难以觉察的一瞬!

  消失了?她随之消失不见了吗?没有人能为我找回孩子吗?你们会制造出巨大的机械装置和更高的大楼,我们的尘埃将在更大的巨轮下震颤:那么,你们有没有能够追回流逝瞬间的机械装置?

  她随之消失了。

  你应该爱你的爸爸。他狂热而帅气,人人都喜欢他。这就是麻烦所在:他做什么都轻而易举,不必费心去干什么。

  他去世的前一年我十六岁左右。天啊,那时我可是个美人!我就像蜜桃和奶酪,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变化不大。你不觉得我的脸蛋很漂亮吗?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人的长相不会改变很多。

  那年爸爸在纽约演戏。你听过一部名叫《慈善家波洛尼厄斯·波茨》的戏吗?哦,那可是一部很棒的戏!爸爸在里面扮演孟菲斯城的神学博士麦吉利格鲁·莫穆普斯教授,他演得非常棒,一亮相人们就开始欢呼起来。我有几张他未卸妆的照片:他戴着秃顶的假发和长长的络腮胡,胡子就跟干草一样朝外突着。他身穿一件长长的双排扣礼服,手拿一把松沓沓的大雨伞,只要他靠在雨伞上,伞就会自动打开。“我的名字叫莫穆普斯,麦吉利格鲁·莫穆普斯——”

  说完他就从衣服的侧兜里掏出一块红色的大手帕,像吹喇叭似的擤起鼻子来。

  他这么一演,戏就算结束了,观众往往会喝彩五分钟。

  他长得很帅。嘴角向上翘起,好像一直在微笑。他微笑时整张脸光彩焕发,显得温情脉脉——就像有人打开了一盏灯。

  他们现在不演那样的戏了,我想人们可能觉得他们太无知、太愚蠢。不过我觉得他们真是棒极了。不知为何,那时候的人似乎比现在朴实得多。如今,大多数人都很精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要讲几句高明的话,做几件高明的事。

  他们都喜欢异想天开,这一点令我厌恶。大多数年轻人都是废物,他们对其他演员的表演都不屑一顾——说这个演得有些虚假,说那个演得不够到位,都像是一种机械的模仿。老天啊,他们为何要抛弃自我,表现出另一番模样呢?

  第二年理查德·布兰德尔出演了一部《理查三世》的戏,他给我爸爸送来几张门票,并附了一张短信,迫切、激动地邀请我们赶在演出开始前去找他。

  那时候,我爸爸已经退出戏坛将近一年了,他耳聋得很厉害,听不清台词的提示,鲍勃叔叔在警察局为他安排了一个秘书的职位,我那时每个周六都会去那里找他——警察待我非常好,给我一扎扎的铅笔和大包大包的精致文具。 网与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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