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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生命与书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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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像一团烈火,毫无掩饰且完美:他的面容因高贵的朝气而备显尊贵,这样的时机太少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就在那一刻,人生的美酒似乎皆已酿成,倾入于他的血脉,这样,他的血液就像生活的美酒,当他拥有了整个人生——它的力量、美丽、遗憾、柔情、爱情,还有它令人难以抗拒的诗情——当他拥有这一切时,在他年轻、纯洁的心田里融进了他自己的成功见识。

  时间无声地向他诉说着,突然间,他听到了整个大地的歌声:

  清晨的蓝烟在龟裂的斜坡上升起,加快了急促的节奏,直到正午时分;白天,街道上人流如织,川流不息;透过连日来愈来愈高的洪流,人们无休止地在水晶般脆弱的蓝色天际里矗立起高楼大厦,钢筋的叮当声处处可闻,铆接机器的声音震耳欲聋。很快又到了夜晚,飞来飞去的神秘仙女,还有夜色中了不起的美杜莎;在悬垂的海洋和硬壳覆盖的陆地之间,黑暗、黑暗,还有清凉笼罩的夜晚,星辰、美国的神奇。在内陆平原上,特快列车在大陆上飞驰时发出的雷鸣般的轰响,还有回荡在空中的汽笛声,还有笼罩在八百多英里的麦地上空的烟雾;印第安那夜晚沉闷、沙沙作响的玉米叶;在南部,在路旁,浑身沾满泥巴的乡下黑人心情忧郁地向前走着,汽车偶尔发出的眩光;夜晚闪耀的工厂,光亮玻璃后面强大的轰鸣声,又是松树、黏土、棉花地;稍纵即逝,狂欢节上的喧嚣和吵闹;罪人在教堂的哀诉;河床下无声的耳朵,隧道中为布鲁克林而停止的噪声;落基山脉稀疏的月光,落在多彩岩石上的沉寂月光;在田纳西州,在丘陵地区,在霍尔斯顿河下游,最后一辆车从上面的路上驶过,鸣叫的喇叭,肯定有人听到:“就是这些家伙。他们去了镇上。他们回来了。”接着便是沉寂和霍尔斯顿河;但是在卡莱尔,一扇纱门砰地关上了,有声音在说:“晚安,晚安,奥利。晚安,祝愿……切克斯去哪儿了?你让他走了吗?”沉默,沉默,接着又是“晚安,晚安”,波士顿的警察手里旋转着警棍,“只不过是个孤独的乞丐,”沉思着……“只是一个最常见的孤独乞丐——那就是今天;好了,晚安,乔,”窗户上全是刺鼻的水汽,“先生……噢——哈,先生,”如此地迫切、忧郁、陌生,带着恳求的口吻——在路旁,在枯干的河道里有一辆散了架的福特汽车,一个死人,两名喝得酩酊大醉的墨西哥人,“先森(生),”狼嚎声由远而近,“先森(生),”到圣菲还有七英里路。

  还有全美国的嫩叶发出的沙沙声,“说吧!”声音野蛮、年轻、低沉——接着剧烈地喘着气,“哦,我不会说的!”语气坚定而野蛮,“你会说的!现在说吧!说吧!”——叶子轻声说,“说吧!说吧!”——然后有些让步、绝望、野蛮地说,“那么……如果你肯答应!”——叶子,叹着气,“答应,答应”——急切而愤怒,“好吧,我答应!”——“我会说的!”——“那就说吧!说吧!”

  接着迅速、低沉、轻声说道,“……亲爱的!……喂!我说过了!”——野蛮、欢快地说,带着男孩的口吻,“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狂野、断断续续地说,“噢,你答应了!”狂野而热烈地说,“噢,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绝望、迷茫地说,“你答应了!”——叶子悲伤地说,“答应,答应,答应了”——“噢,亲爱的,可是你答应了!”——全美国的叶子都喊道:“答应,答应,答应,答应,答应了。”

  穿过无处不在的不朽黑暗,有个东西在夜色中移动着,有个东西困扰着人们的心灵,有个东西在他们狂野、无言的血液里哭泣,狂野、无言地说出了它巨大的预言——清晨即将来临,清晨即将来临:哦,美国。

  建造公寓的人实现了双重胜利:杰克夫人最终放弃了快车道附近的漂亮老屋,搬到派克大街的一幢大宅里。蒙克所乘的出租车在入口处停靠后,穿制服的看门人很快就走出来站在路边,他打开车门说:“晚上好,”令年轻人大感意外的是,这位身高马大的人却十分亲切。在里面的服务台,接电话的姑娘从总机上抬起头来看了一下,文静地冲他微笑着,并告诉了他房间的号码。他走进电梯,然后悄无声息地向上升去。

  杰克夫人的家人已经出去了,一顿闲适的晚餐已为四个人准备妥当。史蒂芬·胡克和他的姐姐玛丽都在那儿。胡克脆弱的身体无法适应喧闹、纷繁的生活。

  他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对他母亲孝顺至极。他很冷淡、超然,热衷于多彩的生活和感官的享乐。即使没有能力去感受欢乐,他强健的大脑仍然清楚如何得到欢悦。

  他几乎完全生活在别人的生活中,但他聪明、敏捷的大脑却清晰而狂热。

  十年来,胡克越来越多地与纽约的某些犹太人为伴。他的心灵开始疲倦地退缩,他早已厌倦了那种清教徒般、单调无味、毫无生气的生活状态,渴望着富贵和奢华。他想,他清楚这种生活的温暖和滋味正在枯竭。“现有那些枯燥、乏味的事物”支配着这个世界,他觉得这种普遍的萎靡,尤其是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的生活的状态,并非真实的。

  犹太人喜爱生活中美好、有趣的事物。犹太人,不管其富有还是贫穷,都充满了活力和好奇心,富有的犹太人没有美国富豪的那种空虚,后者常会模仿英国人的高雅生活。当这帮精明人士对纽约、纽波特、棕榈滩、尼斯等地适宜的四季趋之若鹜时,富有的犹太人却在四处奔波,洞察事理。他们建起了剧院,让美国佬付钱;他们和萧伯纳共度周末;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为他们进行心理分析;他们购买巴勃罗·毕加索的画作;他们资助激进的报纸;他们乘飞机飞往俄罗斯;他们从腐朽的皇室租来游艇去探索挪威的海湾;他们度过了愉快的时光,他们的妻子具有深色的皮肤,楚楚动人,浑身珠光宝气。

  至于穷犹太人,他们是一群卑微、群居的人,胡克不厌其烦地观察着他们——当出租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布朗克斯区或者纽约东区贫民区的高架路桥柱之间时,他的脸就像思乡的幽灵贴在出租车的玻璃窗上。他们拥挤着;他们打斗着;他们讨价还价;他们用手掐着蔬菜,用手指戳着肉;他们一边交谈,一边用肮脏的手指比画着;他们诅咒自己会被抢劫或者上当受骗——他们吃着、喝着、随意地乱搞。穷犹太人也能享受生活。

  后来,蒙克总会想起那顿奇妙的晚餐——那高雅的餐厅,精美的餐桌,静谧的烛光照在四个人的脸上,显得那么纯洁,那么令人难忘。不知何故,他知道这顿晚餐为他而准备——为他和埃斯特以及另外两个人准备,他们好像也知道这一点,似乎要与他共享这份快乐和青春。玛丽·胡克的蓝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彩,她精明地望着他,发出睿智、富有感染力的笑声。她红色的头发在烛光下显得出奇地美。他以前见过她一次,但是现在和她在一起,她独身女性的特点暴露无遗。显然,她是一位老姑娘,但是在那一刻,这位老姑娘却如此富有魅力,以至于蒙克觉得世上的每一个女人都应该像玛丽·胡克这样才好。

  直到他看见埃斯特时才改变了想法。于是他又认为,世上的女人都应该像她才行。她容光焕发。他发现那天晚上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丽。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身后墙上的画像,那是亨利·马洛斯在她迷人的二十五岁时画的,然后他又带着惊奇看看她的脸,心想:“上帝呀,她简直太美了!”在那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和真实的女人之间看来看去,时间的神奇令他困惑不已。

  她穿着一件简单却华丽的紫红色天鹅绒晚礼服,露出了光滑的肩膀和胳膊。

  她的胸前戴着一串或一件珠宝饰品。她目光炯炯,闪着光彩;一如往常,她温柔的面孔就像一朵粉红的鲜花。她是如此光芒四射,欢快而开心,健康而生机勃勃,只需瞧她一眼就足以让人失魂落魄了。他沉醉于眼前的情景之中,几乎忘记了享受美味佳肴。他痴迷地看着她,就像父母观察自己专注其事的孩子一样;她的美令他神魂颠倒,甚至连她对食物的贪婪——一个健康之人对可口美食的浓厚兴趣,也使他觉得开心、有意思。她张大嘴巴,正欲抬头美美地吃上一口时,他们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两人都大笑起来。

  那是他吃过的最开心、最愉快的一顿晚餐了。玛丽·胡克看着他们,被这两位兴高采烈的欢快情绪逗得笑了起来。就连胡克也难掩这两位相爱之人带给他的逗乐和趣味,在他惯常无聊、冷漠的面具背后——只是为了掩饰令他本人痛苦的那种羞怯和敏感,但却无法掩盖他品性中真正的热情和慷慨。

  女人们开始相互交谈起来,这个年轻人的眼神迅速、逐个地扫视着她们。

  很快,他的眼神和胡克的眼神碰在了一起,在这一瞬,两位男士蛮有意思地交换了各自的看法,这是两位正在观察世上女性的男士的眼神交流,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交流,似乎在说:“噢,没错。她们就是这样!”

  至于那些女人,她们一个个兴高采烈。他以前从未有过如此快乐的感觉,对异性的相伴从未如此完全、彻底地沉醉过。这种感受无疑是通过性别传达的,因为只有女性在场时才能感觉得到,但它却有别于原始的冲动或肉体魅力的诱惑。

  直到九点半他们才离开餐桌,道别时已近十点,蒙克和埃斯特前去参加聚会。在驱车前往市中心的途中,她快乐、欢欣的情绪仍然持续着。

  杰克夫人的朋友,弗兰克·沃纳,是一位单身汉,他在格林威治村的班克街上有一套公寓。该公寓位于一幢十分舒适的公寓楼内,属于十分常见的那类房子,同时也是那一带比较好的房子。那是一幢普通的三层红色砖房,整洁的绿色百叶窗,一小段楼梯,殖民地白人喜欢的那种优雅拱门。那是八九十年前流行的建筑风格,那时候还不流行当下这种正面用褐石建造的房屋。当然,人们会认为那是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但它仍然设法保留了殖民地先辈们的一些优雅、简洁的格调。即使这种简洁的结构并不具高雅的艺术构思,它也远比后来那种精心制作、更注重装饰的丑陋结构好看得多。绿色、整洁的百叶窗欢快而明亮,纤尘不染的拱形门廊,光亮的门把手,洁净、闪亮的铜质楼梯扶手,如果不是近年的新式产物,至少也是后来的构思。因此,这个地方透出一种殖民时期的风格——格林威治村特有的殖民风格——只是带着一丝古怪而精心设计的意味。

  那是一幢看起来很舒适的房子。蒙克以前曾多次见过这类房子。对一位孤独、无依无靠、生活在出租屋的年轻人来说,这种房子显得温暖、亲切、华贵,会使他觉得很舒适。不仅如此,在这个喧闹、纷繁的都市生活中,它还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全感,一种自在惬意和闲适的生活感。它似乎就是“作家和艺术家”应该居住的那类房子。他一瞥见这类房子,看着里面舒适的房间、摆满书籍的书架、温暖却宁静的灯光,他的内心就会涌起一种想要更好地了解它和房子主人的渴望。他会觉得,这里的居民就像艺术家那样睿智、舒适、平静地生活着。

  因为在他看来,那些富有创造力的人的生活就是这种安全感的具体体现。

  他似乎觉得,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一个成熟的艺术家是能够避免同现实发生残酷、猛烈的冲突的,他曾称之为一种胜利——对世界上野蛮争斗的胜利。怀着年少的无知和憧憬,他似乎觉得,这种房子里温暖、舒适的灯光就是一种真切希冀的圆满实现,认为那就是艺术家应该过的一种生活。对此,少不更事的他无法理解,或许也不愿面对严峻的现实:一个人和现实的冲突是永不停歇的;生活是一种磨难,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必须展示、磨砺出与日俱增的毅力;对艺术家来说,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艰难的世界里毫无安全可言;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必须从岩石中汲取营养,在卧薪尝胆后才能赢得荣耀和心灵的救赎——况且对他来说,只要生命还在延续,那么在绿色的百叶窗和温暖的灯光背后,根本就没有舒适的归隐可言。

  弗兰克·沃纳的公寓就在这栋舒适房子的二楼。他们走上楼梯,在前廊的一排整齐的名字和门铃中看见了他的名字和门铃。他们按了按钮,门锁咔嗒响了一声,他们走了进去。大厅里铺着地毯,室内还有一张光亮的桌子,一面镜子,还有一个银质托盘。他们爬上一段典雅的楼梯,正爬着,上面的门打开了,他们听到了热情、兴奋、杂乱的声音,弗兰克·沃纳走到楼梯平台处,等着他们,他们听到了他欢迎他们的愉快声音。

  他是个保养得很好、形象不错的中年男子。他身穿休闲服,但却透着浮华和优雅。他身穿灰色法兰绒长裤,厚底鞋,剪裁合身的英式花呢大衣,一件翻领白衬衫,打着一条红领带。他有一张讨人喜欢、令人愉快、敏感聪慧的面孔。

  他略高于中等身材,但过于瘦弱,但是他的面容却显得红润而健康。他突出的前额和部分发秃的脑袋被太阳晒得黝黑,布满了雀斑,好像他经常从事户外活动似的。他正叼着一支很长的、外观十分昂贵的琥珀色烟斗,里面点着一支香烟。他看起来神采奕奕,情绪愉快,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人们会以为他总有这样的好心情。 网与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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