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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网与世界(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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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建不了一间屋子,一间宁静、祥和、实实在在的屋子,他可以在里面暂时摆脱周围的痛苦、喧嚣和不安,可以平静地呼吸片刻,没有烦恼、疲倦和精神的折磨,难道对此也无能为力吗?

  有时候,他的情绪会发生变化,他会在拥挤的街头一走就是好几个钟头,在他周围拥挤的人群中寻找一些快乐,寻找一次令人激动的奇遇。在这样的时刻,他会欢欣鼓舞、全身心地投入到城市生活中去。拥挤的人群激起他一种狂喜而期待的感觉。由于意识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他陶醉在这种盛大场面的每个细节之中,时刻对漂亮的女性面孔和诱人身姿保持着警惕。凡是看到长着美腿或者容貌俊美、性感的女人,他就会立刻赋予对方一种迷人的美丽、智慧和浪漫。

  他每天都有上百个难以言说的会面和奇遇。每一次都消逝在茫茫人海之中,而这些短暂的相遇和分离带给他一种痛苦与快乐、成功与失落的感受。他觉得每一位迷人的姑娘都说着温柔而善解人意的话。一家百货公司的女销售员因响亮、优美的言语而变得伶牙俐齿、颇具魅力;一个爱尔兰女服务员的嘴巴粗俗而松弛,说话的声音就像音乐一样悦耳动人。在这些幻想的奇遇里,他从未想象过自己能够博得这些美女的好感——事实上,他只是一个长相难看的年轻人:小脸、宽肩膀、短腿、猴子脸、凸脑袋,还有两只特别长的胳膊。恰恰相反,他在这些奇遇中把自己幻想成一个帅气十足、具有英雄气概的人物,梦想自己和贵妇人闪电般地结婚,经历了快速而巨大的勾引,高贵地赋予了一种美好而颇具诗意的强烈感受。

  有时候,在这些美好的幻想中,一个美女向他投怀送抱——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富婆(因为他无法忍受她们比他年轻),最近刚死了丈夫——一个自己并不爱的老头,当初由于痛苦的强制和严酷的境遇而被迫嫁给他的。他们相识的场景可以是他仅用致命的一拳击退爱尔兰暴徒,也可以是在某个被秋日落叶遮蔽的街沟里十分偶然地捡到一个钱包或者网兜,里面装着一两万美元的钞票和一串珍珠、一些散落未经雕琢的宝石、一颗镶嵌在项链上的巨大绿宝石、一些股票和债券,连同一些弥足珍贵而令人伤心的私人信件。他更喜欢后一种方式,因为尽管没有体现出他的英雄气概,但却同样展示了他的诚实和男子汉尊严。

  另外通过这种方式他还可以劳有所得。

  因此,他在中心公园独自散步时捡到了那样一个包,之后他会立即查看里面的东西——这些东西太昂贵了,即使是小小的酬劳对他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他立刻把它揣在口袋里,然后沿着他计划好的迂回路线尽快回家,到家后他会仔仔细细、细致入微地查看信封背面的每一处细节,查看物品和名片上姓名相符的信息。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叫来了一辆出租车,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所找的地址。它可能是坐落在东区六十大街的一幢普通房子,也可能是矗立在五十大街的一座豪宅。他更希望它是一座高层的普通房子,门面狭窄、并不醒目,但却显得阴沉而昏暗。里面的陈设极具男性化,房子仍然保留着它已故主人的风格——胡桃木和红木制成的椅子,上面铺着沉重、破旧的皮革软垫。在走廊入口的右侧有一个书房,这是一个核桃木装修的阴郁房间。在壁橱和狭窄的窗户之间堆放着一万册或一万五千册图书,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上。

  到达这座房子之后,他会打发走司机,然后走上台阶。一位二十一二岁、身材匀称、显然经常洗澡的女佣把门打开,她粗笨的美腿上穿着昂贵的黑丝袜——是她的女主人送给她的。她面带微笑,引着他走进书房,在那里休息片刻,然后弯下身来拨弄着小壁炉中的炭火,露出了细嫩白皙的大腿,绿色的丝质吊袜带勒进了她细滑的大腿,然后起身通知女主人去了。她的一侧脸颊在炭火的烘烤下变得绯红,在她起身离开之际挑逗性地瞥了他一眼,而他也注意到了她丰满的胸部富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很快,他会听见女佣在楼上低沉的声音,还有另一位女人紧张、急躁的声音:“哦,是谁?一个年轻人?告诉他,我今天不能见他!我今天被这件事搅得心烦意乱!”

  他理所当然地为自己的努力和诚实换来的不友好回复感到怒不可遏,这时他迈步来到楼梯下方,正好碰见女佣走下楼,于是便用自豪、尖厉、虽不响亮却富有磁性的声音对她说:

  “告诉你的女主人,她应该亲自恭迎我才行。我也不愿在焦虑、烦恼中不辞辛劳地贸然闯进贵府,不过我想透露一条消息,这条消息很可能与她遗失的物品有关,我相信她会感兴趣的。”

  他不再往下说了。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尖叫,女主人不顾安全地冲下楼梯,面色苍白,声音发抖。她用那双小巧而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在他的手腕周围形成了一道苍白的圆环,声音颤抖地说道:

  “是什么消息?你快告诉我,你听见了吗?你已经找到了吗?”

  他温柔、安慰地作了回答,不过语气却很坚定。

  “我发现了一些东西,很可能是您的财产。不过,我觉得这种事情需要慎重,我一定要先问你几个问题才行。”

  “随你问吧!”

  “你丢失东西了,请描述一下东西遗失的时间和地点。”

  “两天前,在早晨8:20到8:35之间,我正在中心公园——就在博物馆后面——骑自行车时遗失了一个银色的网袋。那个包就放在我运动衣的右侧衣兜里,是在我骑车的时候滑落的。”

  “请再仔细、详细地描述一下你包里的东西吧。”

  “包里有16400元钞票,其中有140张100美元的,剩下的都是50和20的。还有一个镶有91颗珍珠的铂金项链,最大的一颗珍珠有大葡萄那么大,另外还有一个镶有钻石形绿宝石的金戒指——”

  “多大?”

  “有一块糖那么大。另外,还有8张伯利恒钢铁公司的股票。包里最重要的是我朋友写给我的几封信,以及我已故丈夫的一些私人信件,里面涉及了一些个人隐私。”

  这时,他会从口袋里取出小包递给她,平静地说:“我想,你的东西应该原封未动。”

  她尖叫了一声夺过小包,一屁股坐在皮沙发上,用颤抖的手打开包,快速清点着包里的东西。他会紧张不安地注视着她,清楚自己的冒险举动。他莫名其妙地担心包里的东西是否都在。不过,包里的东西应该都在!

  最后,她抬起头来,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说不出的快慰,她会说:“全都在!全都在!哦!我感觉自己好像重获新生了一样!”

  他冷淡、讽刺地欠了一下身,说道:

  “那么,夫人,如果我先告辞,留下你独自享受童年美好的时光,你不会介意吧!”

  说完,他从桌子上拿起虽已破旧但颇具冒险精神的旧帽子,开始朝门口走去。这时,她会立即追上去拦住他,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说:

  “不行,你还不能走。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才行。你叫什么名字?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会冷淡地回答:

  “名字对您来说并不重要。我并非名人,只是一个穷作家。”

  她当然可以从他破烂的衣裳——和他现在穿的一样——看出他既没钱也不时尚,不过,她从他穿的那些破烂衣服上看出某种了不起的风格来,似乎对此并不在乎、毫无觉察之意,相反从他充满豪情、忠诚的天性中看出他的骨子里具有一种沉稳、高贵的气质。她会说:

  “那么,如果你是一个穷作家,有一件事我可以做——对你宝贵的诚实所做的微不足道的报答。你一定要接受我的报答。”

  “报答?”他会惊讶地问,“还有报答吗?”

  “五千美金。我……我……我希望你不要介意——”她看见他紧皱眉头,不禁有些吃惊,于是结结巴巴地说。

  “我接受,当然了,”他声音尖厉、自豪地说,“我所提供的帮助也值这么多。我绝不会因此感到羞愧的。不管怎么说,落到我手里总比送给那些爱尔兰警察好得多吧。祝贺你今天为艺术的未来所做的一切。”

  “我真的很高兴——很快乐——你能接受它,我也很高兴它会对你有所帮助。你愿意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饭吗?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他会欣然接受。

  在他离开之前他们会更加近距离地观察对方。他会看见她身材高挑——大约五英尺六七英寸,但是给人的印象比实际身材更高。她有一头浓密的金黄色头发,或许还透着一丝琥珀色。头发紧紧地扎在脑袋上,透出一种热情而顺滑的感觉,在闪烁的灯光下变换着色彩。

  这头浓密的秀发就像一顶沉重的花冠罩在一张小巧、精致、奇特、健康、红润的脸庞上,她迅速用男孩子般的大胆动作掩饰了她的不自在,她的微笑就像一束金光划过那张小巧、饱满、极其敏感的嘴唇——快速羞涩的一笑露出一排小而洁白、并不十分整齐的牙齿。这张脸通常透着一种强烈、略带幽默的热情。她的言语就像小孩子一样直率而真诚,在说到一半时她会严肃地看着对方,然后若有所思地移开眼神;然而,每次说完话,她那双明亮的蓝灰色眼睛——像猫眼一样敏锐——会偷偷地斜视着听者的脸。

  她身穿绿色丝质紧身衬衣,有时会把那双小巧、棕色、未戴首饰的双手插进衣兜里。和那位女佣无趣、丰满的胸部相比,她的胸部性感而紧凑——随着每一次柔软而富有激情的颤晃,酥软的乳头都会半贴在丝质衬衣上。她穿着一件蓝色斜纹布料制成的短直筒裙;她修长、秀美的腿上穿着长筒袜;她那双金莲般的小脚穿着一双由旧式带扣扣着的丝绒鞋。

  在他离开之前,她告诉他一定要经常来访——如果条件允许,他可以每天都来——来使用这个小型书房:因为现在很少有人使用了,他可以把它当成自己的。然后他离开了,那个性感、温柔、面带微笑的女佣随后把门关上了。

  然后,在狂热的兴奋中,在全神贯注的沉思中,他像一个充满能量的熔炉穿过大街来到中心公园中段的散步区。这是晚秋一个阴暗的日子,天空中淅淅沥沥地飘着冰冷的雨丝,弥漫着刺鼻的烟雾,它和春天一样透着无法预知的未来和难以确定的希望。几片孤独、潮湿、干枯的树叶悬挂在光秃秃的枝头;偶尔,他会突然向前冲去,腾空跃在空中,用手或牙齿把孤独的枯叶撕扯下来。

  终于,在那天的午后,他开始感到自己身体欢快的倦意,主要因自己美好的幻想所致,这种幻想很容易就会转换成“感官上的轻松”,就像某种家禽在稍稍变老之后,其肉会变得更加鲜美一样。接着,他拐过列克星顿大街,他的脸因珠子般的雨滴而冰冷,然后他乘地铁前往十四大街,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刮完了胡子,穿上了干净的内衣、袜子、衬衫,打好了领带,然后就四肢颤抖、怦然心跳、欢喜地期待着即将到来的会面。

  接下来,在八点半的时候,他再次出现在她的家门口。冰冷的雨水从光秃秃的树枝和屋檐上滑落下来。房子的第一层没有开灯,但是透过拉下的窗帘可以感受到二层柔和灯光的温暖。这次仍是那个女佣开的门,她带着他穿过了黑乎乎的书房,踏上了铺有地毯的宽阔楼梯,在楼梯的平台处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灯。他跟随着她,靠得不算很近,有一两步的距离,是为了观察她的臀部富有节奏的扭动和紧身裙在那双秀美、略微发胖的大腿上来回滑动的样子。

  在楼梯的最上端,那位夫人正等着和欢迎他。她热情而快速地把他轻轻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把他带进了客厅,她或许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她清澈的眼睛偷偷看了他一眼。没有诸如“你能来我很高兴!”或“你能来实在太好了”之类冷漠、疏远的客套话,因为这会把热情和激情的火焰浇灭。他们几乎很快就变得自在、随意而亲近,显得高贵、轻松而美丽起来。

  她早晨略带孩子气的打扮和举止完全不见了。她穿着朴素而高贵的珍珠色丝质晚礼服,腿上套着银色长筒袜,脚上穿着一双镶有宝石的黑色拖鞋。她显得格外成熟,胸部挺拔、四肢丰满。她倾斜的肩膀、丰满结实的手臂、修长的脖颈,脖颈富有节奏、缓慢、热烈地悸动着。这一切在灯光的照射下都变成了珍珠色,呈现出细腻的骨骼色。

  客厅是一个高大、宽敞的房间,从规模上看极具男子气概。但由于她的优雅品位,这房间沾染了女姓的气息,虽然并不明显,但也未令人不快,书房并未受此影响。 网与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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