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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网与世界(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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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走出那扇门的时候,”吉姆说,“会有一小枝槲寄生挂在我衣服的后摆上,你们都清楚你们该怎样办。”

  “南方的绅士们,你们全都是,”德克斯特伤心地说,刚说完又难过地打了个嗝。

  “如果有人不喜欢我做事的风格,”吉姆接着说,“那他就知道他该怎样做!他现在就可以收拾铺盖,夹着尾巴从这里滚出去!我是这儿的头儿,只要我在这儿,我就是头儿!我在南方各地打过球!他们现在可能想不起我了,但是七八年前,他们都知道我是何许人也,好了,就说这些!”

  “哦,天哪!”有人咕哝道,“那早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们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吉姆咬牙切齿地说:“我在法国各地打过球,除了一个省外,我去过全国各地,每个地方都有女人陪,如果有人认为我回到这儿是为了受一群乳臭未干的、一年之前连自己的家门都没有迈出过半步的小娃娃的管教的话,我稍等一会儿会给他们好好上一课的,要让他们清楚他们搞错了,对,好好地上一课!”借着酒劲,他使劲地摇晃着脑袋,然后又醉醺醺地说,“我现在好多了——身体舒服多了——”他轻轻地打了个嗝,“头脑也清醒多了。”

  “小伙子们,小伙子们,”这时候,德克斯特·布里格斯猛地从朦胧中清醒了,他忧伤地说,“记住你们都是南方人。”

  “而且——而且——从道德上来说,”吉姆得意地大声嚷道。

  “全都是绅士,”德克斯特伤心地说。

  “比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加在一起还要绅士!”吉姆继续厉声说道。

  “因此,要做个绅士,小伙子们,记住你们都是绅士,永远记住这一点。”

  德克斯特神情难受地接着说。

  “你们都见鬼去吧!”吉姆大喊着。他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怒视着他们,气得拳头上青筋暴起,“你们都见鬼去吧!”然后停了一下,又愤怒、迷惑地挥舞着青筋暴起的拳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啊哈哈!”他突然尖着嗓子,狂热、吃力地大叫起来,“都见鬼去吧!都见鬼去吧!”他用力把手中的空杜松子酒杯摔在墙上,摔得粉碎。

  “都是南方的绅士!”德克斯特难过地说,然后醉倒在地。

  可怜的吉姆。

  第二天走了两个人,之后,其余的人也一个一个地走了。

  就这样,到最后所有人都走光了,一个接一个,每个人都融入了城市生活的强大洪流之中,孤身一人在那里证明、考验、发现、迷失自我,这是每个人必须做的。

  【第十六章】孤独

  乔治在离十四大街不远的市区租住了一间小房子,开始独自生活。他在这里投入到狂热、拼命的写作中去,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月复一月,很快一年过去了——在年末时却一事无成。什么也没有真正实现,什么也没有完成,他去年信誓旦旦开始的写作计划就像癌细胞一样慢慢地扩散、繁衍,最后吞噬了他自己。从儿时起,他就能记得人们所说、所做的一切,但是当他竭力忘记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头脑里却展开了一幅幅来自心灵深处的巨幅场景和联想,他的回忆越来越深,直至最微小的尘封经历也像魔术似的跃了出来。这种发现与揭露的过程令他难以招架,这个过程使人力不从心、筋疲力尽。

  激励他继续前进的并非什么新奇的东西。即使在儿时早期他胸怀某种强烈的欲望——想知道事情原委的热切渴望,正是这种欲望驱使着他狂热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们,他们经常会气愤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他不正常还是自己不正常。

  在他读大学的几年里,在同样无休止的驱使下,他开始疯狂地观察周围的一切,并且阅读了一万多本书。到头来,他开始紧紧地盯着书上的语言,就像一位通过愤怒的凝视来获得某种超人般幻想的人一样,他不再仅仅观察事情的表面而是要观察事物的本质。一种疯狂的渴望日复一日地驱使着他,到后来,他的眼睛就像一张贪婪的嘴巴,仿佛要把书页吃掉似的。词语——即使是最伟大诗人的词语——对他来说都丧失了最初的那份魔力和神秘,诗人所说的话好像是他自己思想的一种肤浅、微不足道的表达,具有某种超乎想象的力量和精神的绝望,比任何人已经知道或者想要知道的东西更加了不起,不停地驱使他清空自己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

  就连世界上最伟大的语言大师所说的话,他都觉得肤浅而微不足道。甚至当他阅读莎士比亚的作品时,他那双贪婪的眼睛也会热切地盯着他生命的本质,发现那些作品逐渐变得老套、平庸、乏味,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乔治曾经相信莎士比亚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是一片思想的大海,其海岸通向全球的每块大陆,是一个充满人生意义的宇宙。但是现在,这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不真实了。

  相反,他仿佛觉得莎士比亚已经意识到根本不可能把他对这个世界所见、所知的百万分之一或者人生中某个片段详尽、优美地描述出来。现在看来,好像他的意愿最终听任于自己崇高、无人可及的才华,这种才华凭借其力量和魔力使人们震惊,即使它的主人知道自己并不愿费力地从自己体内开掘出毕生蓄积的宝藏。

  因此,在《麦克白》中的一个精彩片段中,他是这样描写时间的:

  ……要是这一剑刺过去,

  很可能就完成了一切、终结了一切,解决了一切,

  但是在这儿,在这时间的堤岸与浅滩上,

  我们也顾不到来生了……[49]

  在这一段绝美的描述中,他笔触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神奇而难以置信,在短短二十行的文字里,他给震惊的世人奉献了一笔财富,这笔财富将出现在各种书籍中,会使十几个地位卑微者声名鹊起——乔治似乎觉得莎士比亚对自己所知的关于时间、黑暗时间的恐惧、神秘和奇特只说了千分之一,他仅仅只描述了时间百万面孔中的一张而已,他凭借自己天才般的无穷魅力遮掩了自己妥协的事实——当面对人类肉体难以承受的巨大劳力时,他选择了妥协。

  就在此刻,时间,阴郁的时间,轻缓、无情地从他身边溜走,仿佛一片难解的疑云掠过自己的精神边缘,这时候他想到了这一切。一想到这些,那些阴郁的时光开始向他涌来,他被淹没在无尽的恐惧深处,变成了一个可怜、无能的人,变成了一个微小的原子,一个没有血液和眼睛、只在广阔的海底摸索前行的爬行物,一个虚弱无力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巴掌大的地方都弄不清楚的人。

  在虽生犹死、充满恐惧的生活中,他没头没脑、盲目无知、一路摸索着匆匆前行,走在那条通向死亡的灰色之路上。如果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人发现自己无法胜任这个任务的话,那么,只具有他一小部分天赋的人,又是怎么像他那样用超人的天赋取得各种令人着迷的成就,并以此体现自己的使命的呢?

  这是绝望、孤独的一年,他独自孤零零地生活着。他本来满怀信心和希望地来到这个城市,坚信自己能在这里扎下根,并且克服重重困难,变得比最高的大楼还要强大。但是现在他有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孤独感。他独自一人竭力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忍受着饥饿和疯狂,用拳头不停地击打着墙壁,但是到头来只好猛地冲上街头,走在那些没有尽头、笔直延伸的街道上,没有一扇门为他敞开。

  在愤怒的盲目驱策下,他鼓起勇气、使出浑身解数想征服、吞没、完全占据这座伟大、人口众多、坚固结实、喧闹不歇的城市。身处几百万人口之间,他却因孤独而几近疯狂。当他看见巨大、冷酷、辉煌的建筑物时,他的心开始沉入到无限的绝望之中。极度的口渴使他本来干渴的嗓子变得冒烟,饥饿像秃鹰的嘴吞噬着他的肉体,饱受上千个荣耀、爱和力量的幻觉折磨——这些城市的幻觉永远留存在饥饿者的心底。他觉得自己会死去——如果他能跨过这一点,他距离爱情就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他知道这一点,他距离友谊也只近在咫尺,如果他知道实现的途经,他距离世界的所有荣耀就只有一英寸远、只隔一堵墙、只差一个字。

  他为何如此不快?群山依旧秀美,亘古的大地仍然在他的脚下,四月份很快又会来临。然而他却情绪沮丧、苦恼不已、孤立无助,充满了愤怒和不安,当良好时机到来时,他却把握不住,当快乐、平静、确定、充满力量的方式摆在他面前时,他却往往选择了那些令人苦恼、饱受折磨、徒劳、疯狂的方式。

  他为何如此不快?他猛地想起几十年前中午街道的模样,还有人们回家吃午饭时皮鞋踩在路面上发出的沉重、孤独、响亮的脚步声;孩子迎接他们的欢呼声,青萝卜湿润的温暖和芬芳,大门猛然关闭的声音,然后又是沉思般的寂静和彻底的冷漠。

  他们现在都在何处?以前的确信和平静都去哪儿了?夏天傍晚的安静,坐在门廊上闲谈的人们,金银花、玫瑰,以及门廊上浓密枝叶间的成熟葡萄散发出的气味,甜美露珠般的清新和黑夜的静眠,街车停在山脚处的声音以及它离开后留下的孤寂感,还有远处传来的笑声、音乐声、漫不经心的谈话声,这一切听起来既远又近,既陌生又熟悉。黑夜里响亮而杂乱的犬吠声,姨妈芒在门廊的黑暗处发出的低声细语;最后,这些声音都消失了,人们也渐渐散去,街道和房子又恢复了寂静;接着是沉睡,沉睡——甜蜜、仁慈、祥和、健康的沉睡——难道这一切都从地球上永远消失了吗?

  他为何如此不快?这一点——这些生活的疯狂纷扰和愤怒——都从何而来?他知道,这一点不是只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存在于每个人身上,存在于任何地方的人们身上。他在成千条街上、百万张面孔上见过、并明白这一点:这已经成了他们生命的共有特征。这种不安而渴望的愤怒,这种驱策下的逃离和痛苦的回归,这种漫无目的、高速而激烈的运动——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他们每天蜂拥至百万条街道的无情麻醉状态中,就像在喧闹隧道的肮脏、发臭的空气里横冲直撞的飞虫,就像老鼠从地下蜂拥而出,左冲右突、来回奔窜、汗流浃背地干活,他们诅咒、奉承、威胁,或者谋划,在卑鄙、徒劳、狂热的努力之后却毫无进展、一无所获。

  一到晚上,他们又像白痴似的冲出去,像一群令人讨厌、迷茫的人那样不知疲倦、执迷不悟,然后耗尽自己的身体,想要在疲劳、狂热、不断加剧的怒火中寻求一种新的快乐和刺激,一旦达到目的后,他们的精神会变得疲惫而乏味,充满恐惧,会比一条狗的快乐更加恶劣、更加卑鄙。然而,在这种疲倦、无望的希望中,在这种狂热渴望的绝望中,他们会再次蜂拥至那晚污秽的街道。

  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了在上千条街道上你推我搡、横冲直撞,以获取虚荣和浮华的欢娱;不停地在污秽、阴暗、乏味的人行道上来回奔忙,空气中弥漫着嘲笑和讥讽、刺耳沉闷的大笑声,而他们的热血、生命的欢喜和喝彩、年轻时的狂喜和大声的欢呼,或者发自内心的开心狂笑全都消逝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了把他们疲倦不堪的身体、饱受折磨的神经、迷茫沉重的心灵中强烈的愤怒再次带回黑夜乏味、喧闹的大街,在这种毫无希望的希望中不断向前;为了再次接近昔日幻觉中的彩壳,狂热地奔向黑夜巨大而乏味的光亮中去,好像财富、爱情或者生活的快乐正期待着他们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呢?这种狂热的找寻会有什么回报呢?是为了让死亡之光苍白地照耀着他们,是为了能够趾高气扬、心领神会地经过所有丰盛而悲凉的热狗、水果饮料摊,经过那些令人目眩的诱惑,还有犹太人狭小店铺里的华丽服饰;为了在那些提供乏味、单调饭菜的饭店里享受一番。为了自豪地跳进火热的深渊,为了沮丧、徒劳的逃避,为了乏味、隐晦拙劣的电影,然后再次冲上街头,大摇大摆。他们并不想知道什么,但却用心照不宣的神情注视着夜晚时分那些呆板的面孔,嘴角轻蔑、满脸不屑地看着他们,眼神凶狠、阴郁、令人厌恶,言语中透着嘲弄的口吻。每天晚上出去欣赏或者被人欣赏——噢,这可是一种弥足珍贵的胜利!——展示他们丰富的智慧、聪颖头脑中机敏的幽默,常常会有下面的巧妙应答:

  “上帝呀!”

  “哦,什么事?”

  “怎么了?”

  “哪个小伙子?”

  “那个!不是他!是另一个。”

  “是那个小伙子吗?老天,你指的是那个吗?”

  “哪一个?”

  “就是他说是你朋友的那一个。”

  “我的朋友,老天,谁说他是我的朋友?”

  “他这么说的。”

  “哦,那个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个杂种根本不是我的朋友。”

  “不是吗?”

  “不是。”

  “主啊!”

  “上帝!”

  哦!为了在暗淡、沉闷的夜光下不断向那些神情麻木的朋友说出自己无情、乏味的话语,一遍又一遍、永远不停地在他们耳边重复,讨厌这种令人不快、乏味的生活,还有那些朋友们麻木呆板的面孔——厌恶、厌恶、始终厌恶和不快乐!

  然后,在他们又一次徘徊在街头、结束了古老、毫无希望、永不停歇的搜寻之后,感到彻底绝望,于是希望自己能够像来时那样疯狂地重返自己的小屋。

  哦!亲爱的朋友们,难道那充满荣誉、权利、狂野欢欣的丰富生活、灿烂神奇之城的伟大幻景、幸运快乐的生活、所有英雄般的男子和迷人的女人不正是乔治·韦伯年轻时梦寐以求的吗?

  那么他为何不快乐呢?万能的主呀,对于这样一个可以建起九十层高楼、每时每刻都会开出一趟载有两千多人、飞快穿越隧道的列车的种族来说,难道却找不到一扇可以进入的门吗?难道做不出一张供他自己坐下的椅子、做不出一张供他吃饭的桌子吗?这样他就不用把食物放在那个死气沉沉的树皮上了。 网与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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