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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黑暗之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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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马修斯先生,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了,他笨拙地从地埂上爬下来,连续、大声地冲朗大叫起来:

  “我要把你逮起来!我要把你逮起来!我要把你逮捕送到监狱里去,我会这么做的!”这个威胁现在似乎有些多余了,因为他以前就多次逮捕过朗。

  有人披露,事情是这样的:朗整夜都和一些喝醉酒的歌舞团姑娘们开着他那辆一九一〇款的名牌凯迪拉克汽车四处兜风,这名警官在洋槐街的坡头处逮着了朗,他命令朗开车送他去警察局,就在车子从山坡向下猛冲时,在街角处发生了车祸,他一路疯狂地向司机尖叫着:“停车!停车!让我出去!你被捕了!该死的,我会为此把你逮起来的,我说到做到!”

  此外,据目击者称,就在车祸发生的那一刻,这个胖警察很优雅地从清晨明媚的阳光中滑过,翻了两个筋斗,扎扎实实、周周正正地一屁股摔在地上,他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但是嘴里仍然不停地咕哝着:“停车!停车!不然我就逮捕你!”

  在谢泼顿家门前的大街对面,内布拉斯加·克兰家的上面,就是萨格斯上尉的家。他是一位残疾人,双腿高位截肢。他身体的其他部位骨架宽大,肩膀浑圆,双手厚实有力,他粗壮的脖子和刮得光洁的阔嘴巴使他看起来野蛮而果断。要是他在残肢上套了木制假肢时,他就会拄着拐杖走路;其他时间,他就在截肢的残腿上绑一块破旧的皮革衬垫,然后四处挪动。他的一条腿在冷港战役[24]中给打断了,另一条严重受伤不得已截掉了。尽管他双腿截肢,身材魁梧,只要他愿意,他还是会以惊人的速度向前移动。要是他被人惹怒了,他会把拐杖当木棒,六英尺范围内可以将对方打倒在地。他的妻子是一位个子矮小、身体虚弱的女人,对他十分顺从。

  他的儿子,“外野手”[25]萨格斯,三十出头,即将飞黄腾达。他曾是一名职业棒球手。后来,他仅靠一个月租金的钱,租下了一个空商铺,在那里安装了全镇第一台电影投影仪。现在他在广场开了“公主”和“快乐至尊”两家分店,他的职业生涯就是一夜暴富的神奇写照。

  一月份某个寒冷的夜晚,在麦克弗森家门前的大街上,一匹马在结了冰的路面上滑了一下,摔断了腿。人们面色阴沉地围聚在房子四周,不久乔治听见了两声枪响,马克舅舅表情难过地返回,遗憾地摇了摇头,咕哝道:“真可惜!真可惜!”然后开始狠狠地谴责市政府把人行道修得如此光滑,山坡如此陡峭。

  男孩生活中的光亮和温暖消失了,四周充满了黑暗的恐惧。

  在较低的一侧,有一条小巷穿过他舅舅家的房子,小巷紧挨着一排寂寞的松树。那里还有一个沾满泥巴的大树桩,每逢圣诞节早晨和七月四号[26],男孩子都会把鞭炮放在那个大树桩上燃放。有一年的七月四号,鲁弗斯·希金森,即哈利的哥哥,带来了一个玩具大炮和一个大黄色的纸袋,里面装满了散火药。

  他把一根火柴扔了出去,正好掉进了火药袋里,正当他弯腰取更多的火药时,纸袋爆炸了,正好炸在他的脸上。他像个疯子似的尖叫着沿小巷冲去,他的脸黑得像黑人,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了。他疼痛难耐,在家里四处乱跑,从一个屋子窜到另一个屋子,谁也无法使他平静下来,也无法阻止他到处乱跑。医生到来后把火药从眼睛里弄了出来,一连几个星期他的脸都浸在油里。后来他的脸上全结了硬硬的痂,这些痂脱落后并未留下任何疤痕,尽管当时人们都说他“可能要带着疤痕过一辈子了”。

  在山上他舅舅那间新砖房的后面,有一间小木屋,那是他外祖父四十多年前盖的,现在乔治和他的姨妈芒住在那儿。再朝山上走就是彭诺克家的房子和希金森家的老房子;街对面则是麦克弗森家的房子,新刷的涂料总给人一种崭新、干净、整洁、明亮的感觉。再往上走,洋槐街和查尔斯街交汇于山顶,左侧是一座巨大、老式、山形墙结构的棕色房子,宽大的门廊,客厅,橡树环绕的走廊,还有马车通道,房前傲然挺立着数棵巨大、高贵的橡树。一些来自南卡罗来纳州的富人住在那里。一位黑人司机每天驾着马车接送他们。他们从不和街上的其他人交谈,因为他们太高贵了,只和上流阶层打交道。

  在查尔斯街对面的一个拐角处,有一间砖房,里面住着一个女人和她年迈的母亲。这个女人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她长着蓬松的棕红色头发,鹰钩鼻子,红扑扑的脸,牙齿向外翘着。大家都称她“漂亮波莉”,因为她长得像鹦鹉,也具有鹦鹉般的嗓音。她在“快乐至尊”剧场播放电影时弹奏钢琴[27],每天晚上,她的演奏一结束,观众就会大声地喊起来:“音乐,波莉,音乐!波莉,音乐,波莉!漂亮波莉!”

  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然后又开始演奏起来。

  “漂亮波莉”有一个名叫詹姆斯·米尔斯的男友,但“公爵”这个绰号更广为人知,因为他经常穿着潇洒的骑手服,或者穿着他本人认为的英国贵族式的骑手服。他戴着一顶圆顶窄边礼帽,扎了一根宽大的硬领巾,穿了一件浅黄褐色紧身背心,紧身背心最下端的扣子总是漫不经心地解开着,外穿一件紧身格子花纹骑手外套和裤子,华丽的马靴、耀眼的靴刺,拿握一根短马鞭。他经常穿着这身装束。早上起床时,他就会穿上这身行头,然后穿着它走过广场,踏上小镇的大街,去米勒和卡什曼的马车行。

  公爵一辈子从未骑过马,但是他比其他任何人更了解马。他跟它们说话,爱它们胜过爱周围的人。一个冬夜,马车行着了火,乔治看见他站在大火不远处,一听见马匹在火中的嘶叫声就像疯子似的尖叫起来。他们只得抓住他,把他按倒在地,坐在他身上,免得他冲进去救马。第二天,当乔治经过马厩时,那里只剩下一堆冒烟的木料了,他能闻见潮湿、发黑的灰烬,上面结了一层薄冰,还能闻见一股灭火剂的刺鼻气味,以及令人作呕的烤马肉味。几队人用铁链把死马拽了出来,一匹马从腹部被烧成了两截子,烧焦的蓝色内脏膨了出来,发出令人厌恶的恶臭味,他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在洋槐街和查尔斯街相交汇的另一个拐角处,和“漂亮波莉”家遥遥相对的是莱瑟古德家的房子;沿着查尔斯街向前,在乡村俱乐部方向的山上就是查尔斯·蒙哥马利·霍珀夫人的寄宿公寓。人人都认识查尔斯·蒙哥马利·霍珀夫人,但是谁也没见过或听说过查尔斯·蒙哥马利·霍珀先生。谁也不知道她来自何处,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结的婚;谁也不知道他们曾在哪里生活过,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生活在哪里,死在哪里,葬在哪里。很有可能没有此人,或许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然而,年复一年,人们大声、积极、闹哄哄地宣传着这个堂皇、响亮的名字。查尔斯·蒙哥马利·霍珀夫人说服每个人、死乞白赖地迫使每个人不加犹豫地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查尔斯·蒙哥马利·霍珀这个名字是一个卓越的名字,而且查尔斯·蒙哥马利·霍珀夫人是一位非常卓越的人。

  尽管事实上,她经营着一家寄宿公寓,但却从不把它称作寄宿公寓。要是有人打电话询问这里是不是霍珀夫人的寄宿公寓,这时可能会有两种情况发生。

  如果是霍珀夫人接的电话,那么,这个不幸的询问者要么在一阵尖刻的恶言谩骂之后听见电话听筒砰的一声挂上——在此方面霍珀夫人是个十足的高手。要么会有一个刻薄的声音告诉他,这里不是霍珀夫人的寄宿公寓,霍珀夫人根本没有寄宿公寓,这里是霍珀夫人的居所,接着,他同样会砰的一声挂上听筒。

  没有一个寄宿者胆敢提及霍珀夫人拥有寄宿公寓这个事实,虽然他们给她支付宿费。要是有人没有教养地提及这件事,他就得准备好为自己的出言不慎接受惩罚。他会被告知他的房间有人要了,预订者次日就到,他必须在某个时刻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霍珀夫人吓倒了她的寄宿者,使他们相信他们有幸能住在霍珀夫人的寓所,哪怕是以访客的身份做短暂的逗留,也是一种巨大、荣耀的特权。他们也同样感到:作为霍珀夫人公寓的房客这一事实,竟然不可思议地抹去了他们作为普通房客的耻辱感。这给了他们贵族般的荣耀,给了他们一种只有少数人才能炫耀的社会地位,成为霍珀夫人审批、盖章的名人录中的四百位房客之一。

  所以这是一家根本不能称作寄宿公寓的寄宿公寓。相反,倒应称作一处长期开放的高雅聚会别墅,那些受邀前来的少数幸运者同样会慨然捐资。

  这样做有效果吗?凡是生活在美国的人肯定知道这样做效果多棒,人们多么开心,多么逆来顺受,多么谦卑,多么毕恭毕敬,参加霍珀夫人高雅别墅聚会的客人们忍受着毫无油水和营养的伙食,忍受着各种不适,忍受着又冷又糟的洗浴设备,凌乱不堪的客房管理,甚至还得忍受霍珀夫人和她的嗓音,受她的操纵和辱骂。只要他们和那些精挑细选者待在那里,他们就算不上真正的房客,而是社会名流。

  那一帮忠实的房客每年都会来到霍珀夫人的宅邸。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客房全部预订一空。偶然会有陌生人试图住到这里来——毫无疑问,有些人是暴发户,他们想花钱混进受到特别保护的贵族圈里,有些是怀揣钞票的粗人,有些是攀龙附凤者。嗯,他们在霍珀夫人的宅邸中用冷漠、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然后指出他们似乎从未见过他,而且他以前也从未来过霍珀夫人的宅邸。

  这个心虚的家伙就会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惶恐地承认这是他的首次来访。话音刚落,现场就会变得鸦雀无声。很快,就会有人指出自己在过去的十四年里每年夏天都会来此。还有人说自己的首次来访是在美国和西班牙开战的前一年[28]。还有一位谦逊地承认,这只是他的第十一次来访,他已经真切地感到自己属于这里。他又补充说,这种如归之感花了他十年时间。这倒是实话。

  因此,他们年复一年都会回到这个特殊的圈子来。其中有来自新奥尔良的霍尔特老头和他妻子;一年四季都住在那儿的麦肯锡先生,他是一位珠宝商的助理,但是他的家属来自查尔斯顿附近的某个地方,他把这里看成了自己的家;还有一位很古板的老处女班斯小姐,她在纽约的公立学校教书,不久就要退休了。人们认为,她退休后会一年四季优雅地隐居在霍珀的宅邸里了;此外还有米莉·蒂斯代尔小姐,麦考·马克药店的收银员,她也来自纽约,是霍珀夫人寓所的“常客”。

  在霍珀夫人厨房里干活的是珍妮·格拉布,一位四十四岁的黑人妇女,她在那里已经劳动了十五个年头了。她体态丰满而结实,精神轻松而乐观。她的皮肤极黑,正如俗话所说,炭笔都能在她身上画出白道道来。整栋房子都能听见她响亮、爽朗的笑声,透出黑人特有的深沉和热情。她一天到晚不停地唱着歌,随时都能听到她嘹亮、浑厚、带有黑人特质的歌喉。每周的工作日期间,从黎明到天黑,从早晨六点到晚上九点,她一直忙碌个不停。周日下午是她的休息时间。也正是这一天她要为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做好忙碌的准备。但是对珍妮·格拉布来说,周日下午的确不是她休息的时候:这是奉献的一天、愤怒的一天、清算的一天。这有可能是世界的末日,是罪人们接受审判的一天。

  每个星期天下午三点钟,霍珀夫人的房客们吃完饭后,珍妮·格拉布便有三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她要充分加以利用。她走出厨房,绕过房子,穿过小巷,迈上大街,此时她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开始神情阴郁地自言自语起来。她刚穿过洋槐街,沿山坡走过两个街区,朝小镇走去时,她庞大的身体就已经开始富有节奏地摆动起来。等她来到中央大道尽头时,她拐了一个弯,开始踏上通往广场的斯普林大街,这时,她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轻声地呻吟起来,有时突然吼出一声溢美之词或者骂人的话来。等她到达广场时,她早已准备就绪了。

  当她迈进广场,迈进周日午后三点无精打采、人影稀少的广场时,她会警告式地大声喊道:

  “啊,罪人们,我来了!”珍妮大叫着,虽然那儿并没有什么罪人。

  广场里空荡荡的,但是这没什么关系。她富有节奏地摆动着她那强壮结实的身体,脚步迅速穿过广场,走向那个选定的角落,同时大声地提醒罪人们她来了。广场上空荡荡的。这个广场历来空荡荡的。她在烈日下来到麦考·马克的药店和乔伊纳的五金店相对而立的那个角落,选好了位置。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她站在炎热、空荡荡的广场上发表慷慨激昂的长篇演说。

  每过十五分钟,镇上的电车就会驶进广场,驶过她的身边,暂停一下,然后彻底停下来。司机放下手中的操纵杆,走到电车另一端;售票员在电车旁转来转去。孤独的流浪汉背靠在栏杆上,剔着牙缝,懒洋洋、心不在焉地听着黑人珍妮·格拉布的长篇演说。接着,电车开出了广场,流浪汉也离开了,而珍妮仍然面对着空荡荡的广场慷慨陈词。 网与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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