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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公正的美杜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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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地下室走廊的对面,在一间同乔治·韦伯房间相似的屋子里,住着一位名叫韦克·菲尔德的人。他在纽约有一个儿子,正是他每月替他支付租金,但是韦克·菲尔德先生很少见到他的儿子。老头儿行动活跃、身材矮小,声音尖厉,个性乐观。他虽然接近90岁高龄了,但是看起来身体却很健康,精神也很好。他的儿子为他提供了这样一个住处,老头儿本人并没有多少钱,每月依靠退休金来生活,当然足以满足他微薄的需求;他过着一种完全孤独的生活,只会在节假日的时候偶尔见到儿子的面,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生活在地下室里。

  然而,他和地球上任何人一样,具有勇敢、自豪的精神。他非常希望能有人陪陪他,但是却宁死也不愿承认自己是孤独的。他非常独立、非常敏感,所以尽管他总是那么彬彬有礼和乐观,但是在同别人打招呼的时候他总会表现得冷淡而疏远,他并不希望别人看出他的热情与渴望。但是一旦当他对别人的友善感到满意,那么再也没有谁会比老头韦克·菲尔德更加热情、更加诚恳了。

  乔治逐渐喜欢上了这位老人,也喜欢和他聊天,而老人也会热情地邀请他到地下室的另一部分去,并自豪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住处。他的房间常常收拾得像个兵营。他曾经是内战期间联邦军队的老战士。他的房间里堆满了书籍、记录材料、文件、有关战争和他所在部队的旧剪报。虽然他对周围的生活保持着警惕与热情,但是他对过去却有着太多坚定而满怀希望的情感。内战已经成为老人生活中一项伟大而极为重要的事件。不管南方人还是北方人,他和许许多多同时代的人一样,总会认为那场战争应该成为每个人生活的中心。因为他本人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以为各地的人全都生活在内战之中,都会思考、谈论内战。

  他是伟大部队要职中的一位显要人物,常常为来年的计划和项目忙个不停。

  当他回顾四五十年前的时候,曾自豪地认为大部队中由老弱士兵形成的组织便是全国最强大的社会了。这个组织所发出的警告或严厉的谴责足以使地球上的所有国王双脚颤动和发抖。一提及美国退伍军人协会,他立刻就会露出轻蔑的神情来,一说起该协会的会员,他便会像只发怒的公鸡,生气而尖锐地说:“这是嫉妒!这个世界上只有嫉妒,就是这样!”

  “但为什么呢,韦克·菲尔德先生?他们为什么要嫉妒你呢?”

  “因为我们才是真正的战士,这就是原因!”他气愤地尖声说道,“因为他们知道只有我们才是叛乱分子的对手,没错!非常好的对手,同时也将他们打败了!”他咯咯地发出了胜利般的笑声,“在一场真正的战争中……哼!”他轻蔑、低声地说,他望着窗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突然眼睛变得模糊起来,“这些人知道什么是战争吗……一些短尾巴的东西……衣衫褴褛者……二对二……缺乏训练的家伙……都属一伙的!”他将内心的不满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说完便爆发出一阵充满恨意的大笑,“整天待在那些陈旧的战壕里,10英里以内无法靠近敌人!”他的言语中透着一种讥讽的语气,“如果他们看见一队骑兵,我不知道他们会如何理解!我估计他们会认为这是马戏团进镇了!”他大声地笑着,“战争!战争!地狱之火,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他嘲弄地大声叫着,“如果他们想见识一下战争,就应该和我们共同待在血淋淋的安格!但是,哼!”

  他说,“如果他们在那儿,就会像兔子一样撒腿跑掉的!让他们待在那里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们绑在树上。”

  “难道你觉得他们打败不了叛军吗,韦克·菲尔德先生?”

  “打败?”他大声地问,“打败,哎呀,年轻人,你到底在说什么……妈的!如果斯通沃尔·杰克逊带领那帮乌合之众开战,他会把他们累死的!一点不错,先生!”老头韦克·菲尔德大声说,同时不住地咯咯笑着,“哼!”他又低声、轻蔑地说,“他们可不行!打不过的……但是我以后会详细告诉你的!”他突然激动地说,“我们再也无法忍受了!如果想干点什么事,他们就只好闲站在那儿,无所事事,就跟去年那样,哼!”他的话再次中断,同时朝窗外望去,一边摇了摇头,“哎,这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就是嫉妒,普通、该死的嫉妒,全世界都一样!”

  “怎么回事,韦克·菲尔德先生?”

  “唉,他们去年就是这么干的!”韦克·菲尔德大声说,“让我们退回到那条肮脏之路的尽头,你知道的,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应该首先回来的!但我们会收拾他们的!”他用警告的语气大叫着,“我们会有办法收拾他们的!”他边说边得意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们今年会做这件事的,”他大声地说,“如果他们再给我们耍花招的话!”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韦克·菲尔德先生?”

  “哎呀,”他咯咯地笑着,“我们不会再后退了!我们根本不会后退!我们会让他们往后退,自己并不跟随而去!”他欢快地尖声说着,“我想这样就会收拾他们的!哦,是的!这会令他们信服的,我的猜测是不会错的!”他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应该是的,韦克·菲尔德先生。”

  “哎,小伙子,”他郑重地说,“如果我们干了这种事,就会激起一片抗议声的……一片抗议声!”他一边大声说,一边挥了挥手臂,声音显得非常有力,“从这里到加利福尼亚……人们不会支持的!”他大声说道,“他们会让那些家伙快速撤回的!”

  当乔治起身离开时,那位老头便来到门口,热情地同他握了握手,眼睛里透出热切、孤独的神情来,他说:“有空就来这儿吧,小伙子!我会很高兴见到你的……我这里有很多东西——照片、书籍、其他关于战争的东西——你都没有见过,谁也没有见过!”他咯咯地笑着,“因为没有别人上过战场……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再来,我一直在这里。”

  乔治独居在布鲁克林区的日子慢慢地过去了。这是一段艰辛、绝望的岁月,孤独的岁月,不停写作、不断尝试的岁月,探索和发现的岁月,暗淡永恒的岁月,疲惫、自我怀疑的岁月。他进入了人生的迷惘时期,并不停地在体验生活的丛林里开拓前进。他的生活只有残酷的自我与工作。这就是他的全部。

  此刻他比以往更加了解自己了。尽管他独自一人生活着,但是他不再把自己看成一个注定与世隔绝的稀有、特别的人,而是跟别人一样正常上班,并把工作看作生活的一部分的人。他很关注现实,希望看到事物的完整模样,并力所能及地探明事情的真相,然后利用自己的知识把幻想变成现实。

  他的第一本书所引来的批评仍然萦绕在心头。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评论家曾经草率地把那本书称作“粗野的蠢话”,指责韦伯凭一时的情绪,而不是凭脑袋理解事物,对思维过程和“理智的视角”怀有敌意。如果这些指责具有一定事实依据的话,那么乔治觉得,这种无聊、半真半假的陈词滥调要比不真实更为糟糕。那些所谓的“知识分子”所面临的烦恼表明他们没有任何理智,他们的言辞毫无关联、武断、断章取义,事实上,那些令人迷惑的观点还不如没有观点。

  做个“知识分子”与做个有才智的人似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狗的鼻子通常会引导它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远离它想避开的东西,这就是智能。

  换言之,狗的鼻子具有现实感。但是“知识分子”通常没有鼻子,也就缺乏现实感。韦伯的头脑和普通“知识分子”的头脑的最大不同就在于韦伯如同海绵一样吸收经验,并把他所吸收的一切加以利用,他不断从经验中获得见识。但是他所熟悉的“知识分子”似乎什么也没学到,他们没有反思和消化的能力,他们无法对事物做出正确的反应。

  他想起了几位认识的人。海索普就是其中一位,乔治首次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一个对后巴洛克绘画、文学、各种艺术都具有鉴赏眼光的人,是个独幕古装剧的作者!“盖斯蒙德!你的手让充满热情渴望的圣杯变得黯然失色!”他后来成了原始民族——希腊人、意大利人和德国人的鉴赏家;然后又成了黑人祭祀仪式的鉴赏家,包括对木制雕塑、黑人歌曲、赞美诗、舞蹈等内容;再后来开始对连环漫画感兴趣,包括卡通、卓别林、马克思兄弟;接下来对表现主义、弥撒、俄罗斯及其大革命、同性恋感兴趣;最后又开始对死亡——康涅狄格州墓地自杀现象感兴趣了。

  另一个人名叫科林斯伍德。他刚刚从哈佛大学毕业的时候,对艺术并没有什么鉴赏能力。他开始时来自笔架山的布尔什维克,干过各种行当,他对“资产阶级道德”的回答就是主张共享爱情。后来又回到剑桥,在欧文·巴比特的门下攻读硕士学位。现在他是一位人文主义者,是卢梭、浪漫主义、俄罗斯(他现在认为,俄罗斯是卢梭的现代形式)的死对头;后来成了剧作家,在新泽西、笔架山或者中央公园都能看到根据他所撰写的剧本编演的希腊戏剧;接着他成了一位令人反感的现实主义者——“所有的现代艺术或者文学作品中好的因素都能在广告中找到”;然后在好莱坞做了两年的电影剧本作家,撰写的电影剧本主要涉及轻松赚钱、轻松恋爱、酗酒等主题;最后他又回到了俄罗斯,但由于他的初恋失败,所以现在对性生活方面的琐碎之事不感兴趣了。这位为人民服务、侍候别人的同志过着简朴、禁欲的生活。10年前自由生活、自由恋爱、快乐享受的无产阶级,现在却变成了人人鄙视、浪荡的“资产阶级颓废者”了。

  还有一位名叫斯波真,是他在实用文化学校任教期间认识的。斯波真博士、“伟大传统的”斯波真、薄嘴唇的斯波真,他是斯图亚特·谢尔曼教授从前的学生,是大师衣钵的继承者。情操高尚的斯波真撰文奉承了桑顿·怀尔德和他的《桥》:“桥的传统是爱,正如美国和民主的传统是爱一样,所以……”所以斯波真写道,“爱在怀尔德心中成长,就像桥梁遍布在全美各地”。哦,伟大的斯波真,“智慧的”斯波真,把薄嘴唇、小眼睛修饰得整洁漂亮的斯波真,你现在在哪里呢?

  不被热情影响的、勇敢的智者你在哪里呢?思维灵敏、不为情感所动的斯波真,现在变成了智慧的共产党人的忠诚领导者。所以,斯波真同志万岁!万岁!斯波真同志,我最热忱、眼光最明亮的知识分子,再见了!

  不管乔治·韦伯是什么,他知道自己不是“知识分子”。他只是一个努力正视生活,将所见所闻细心归类,从自己纷乱的人生体验中提取真理精华的人。

  但是,正如他对朋友和编辑福克斯·爱德华所说的:“什么是真理?难怪爱开玩笑的彼拉会对此不屑一顾!真理有数千张面孔,如果真理只有一面,那么真理便会全部溜走!但怎样才能展现全部呢?这便是问题所在……

  “发现本身并不能解决问题,这样还无法探明事情的本质。你必须得找出它们的来源,找到墙上每块砖的适当位置。”

  他总喜欢把墙壁当作思索的对象。

  “我觉得它就像一堵墙,”他说,“你看见一堵墙,用力盯着它看很久,总有一天你会把它看穿的。当然,它就不再是这一堵墙了,可以是过去的任何一堵墙。”

  他仍然同第一本书所引起的问题做着思想斗争,仍然在寻找解决的办法。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从第一本书中什么都没有学到——甚至连自信也没有找到。

  那种绝望、自我怀疑、空荡荡的感受似乎变得更加糟糕,而不是更好,因为现在他几乎已经把自己从每个束缚自我的纽带中解脱出来了,在一定程度上这些纽带曾经给予他鼓励和信心。所以到最后,他差不多只能完全依赖自身的能量了。

  他自己也感到一种持续且苦不堪言的工作意识,感到必须要着眼未来并尽快完成另一本新书。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时间压力。在写第一本书的时候,他是个名不见经传、无人知晓的人,所以写作的时候力量一天比一天多。

  因为没有人对他有所期待。但是现在他的第一本书已经出版了,他处在聚光灯之下,感到快要被这种无情的压力压垮了。他被拴在明亮的地方,要想溜走也难以做到。他虽然没有赢得什么名利,但依然被人们认识了。人们都在研究他、探讨他、谈论他。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用批评的眼光看着自己。

  在梦中设想写出一本长篇、连贯的续集应该是件容易的事,但现在他觉得若把这个梦想变成现实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的第一本书并不是什么劳动行为,而更多的是一种轻松的内心表达。这是一个热情感慨青春的过程,是对某些长期郁积在心里的事件以及在狂热的情绪里将所感、所见、所想倾注于笔端的过程。其实,这本书的写作过程就是精神和感情的释放过程。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重复这些。从今以后,他的写作将会变成永无止境的准备和劳作。

  努力搜索自己的经验、提取完整而重要的事实、找到写作方法之际,他也在想尽办法重新捕捉生活中的每个细节。他花了数星期或者数月时间记录了无数的生活片段。他把这些称为“干巴巴、蛋糕一样的美国色”。比如:地铁入口的样子,高层建筑的设计以及装饰,铁栏杆的外形和感觉,色泽不够明快的绿色所形成的暗影,在美国各地,到处都涂着这种颜色。然后他试图确定伦敦大部分建筑都采用的砖块的模糊色彩,还有伦敦的门廊、法国的窗户、巴黎的屋顶和烟囱、慕尼黑街道的外观。他所搜寻到的每一样外国事物都与美国的对等物形成了对比。 无处还乡(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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