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公正的美杜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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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宝贝儿,”福克斯温柔、低声地说着,同时话题又回到艾伦小姐身上,“这不是他们的错,这些人已经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但……但他们似乎理解不了,”他低声说,“你明白,艾伦小姐是个搞学术的人,我猜想,就是思想比较顽固的那一种,没错,”他低声说着,脑袋也强调地晃动着,“宝贝儿,这种人是无法明白惠特曼、马克·吐温、济慈这样的人物的……这很遗憾,”福克斯一边咕哝一边摇了摇头,眼睛里流露出困惑和遗憾,“首先从学校里听到艾伦这种人说这样的话,真的很遗憾,你明白,宝贝儿。”福克斯轻声说道,他的脸上显出一道道皱纹来,漂亮的耳朵偏向女儿。他的语言就像鞋子一样简单,他的面容热情、精明、体贴、专注、散发着光芒,每每满怀兴趣和思索的时候他就会做出这副样子。“你明白,宝贝,学校本身都是好的,真的,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与济慈、惠特曼、马克·吐温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是不同的……像他们那种人是不应该待在学校里的。学——校,”福克斯低声说,“学校是搞学术的地方,你明白,学校里的人就应该是有学问的人,而其他这些人却是诗人,”福克斯低声说,“他们不是做学问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做学问的人正好相反,他们是自我发现事物的人,他们开辟了新的世界,但是做学问的人是无法理解他们的,这就是为什么做学问的人说他们……不够好。”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十分惋惜地咕哝着:“真可惜!在学校里听到这样的话真是太遗憾了,但……但……尽你所能地写吧,努力学习,让那些人……”福克斯的语气中带着理解、遗憾、轻视,“……让他们说去吧,把他们说的话都忘了吧。”
“我知道!但是,爸爸,艾伦小姐在黑板上绘制了图表,把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都展示了出来,这可真是糟透了!我简直难以忍受,一切都太可怕了!哦,爸爸,放开我吧!”她扭动着想挣脱,她的面容因难为情而痛苦地扭曲着,“求求你,爸爸!我必须要走了!我会迟到的!”
“你怎么去那里?”
“当然和平常一样了。”
“坐出租车吗?”
“当然不是,我坐公共汽车。”
“哦……哪路公共汽车?”
“列克星敦大道上的。”
“你一个人吗?”福克斯低声、严肃、担忧地说。
“当然了,爸爸!”
他神情严厉地望着她,露出悲哀、担心的神色,然后摇了摇头。
“坐公共汽车有什么不对吗?哦,爸爸,你可真……”她扭动着,毫无目标地朝远处张望着,脸上露出尴尬、痛苦的微笑,“求求你了,爸爸!放——开——我吧!我说我要迟到了!”
她推了他一把,想解脱自己,而他却吻了她一下,然后很不情愿地放开了她。
“再见,宝贝儿,”这声音低而沙哑、温柔且充满了关切,“你会小心的,对不对?”
“当然了!”她轻轻地苦笑了一声,“没什么好小心的。”然后,她突然怯怯地说:“再见,爸爸,”说完便快速、安静地走开了,像光芒一样。
福克斯双手放在臀部,眼睛里充满了烦躁和温柔,眼睛一直盯着她,直到从视野中消失。然后他又返回到饭桌前,坐了下来,拿起了一张纸。
那是张报纸。
29空心人
福克斯拿起报纸,正襟危坐,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他读的报纸是《时代报》(昨天深夜他读过《论坛者报》,他不读报纸就不睡觉。他不想错过,也从来没有错过报纸)。现在是早晨,福克斯正在读《时代报》。
他是怎样阅读《时代报》的呢?
他读报的方式和美国人平常读报的方式一样。他读报的方式也是极少数美国人读报的方式,他的鼻孔敏感,而且满怀豪情、不屑地微张着。他发现了隐藏在新闻背后的新闻。
他喜欢这一点……甚至喜欢《时代报》,他喜欢去喜欢不喜欢的东西,难道我们所有人不都是这样吗?刚刚印刷出来的报纸,早晨数以百万计的这种报纸,还有橙汁、华夫饼干、鸡蛋和咸肉、一杯杯浓浓的热咖啡。身在美国,一边闻着油墨的清香,一边在清晨喝着浓香的咖啡、读着报纸,这一切多么美好啊!
我们在美国多久才读报纸呢!我们多久会看见报纸塞在门口呢!小小的报童折起报纸塞进房门,或者干脆丢在地上。读者发现后便会打开来,里面散发出新鲜的油墨味道。有时候我们会发现报纸被直接扔在地板上,放在挡板旁(这在美国是最常见的东西)。有时候,就像在海龟湾这里一样,用人们会在走廊里看见刚刚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然后便会拿到主人的桌子上。不管在哪里我们都能找到它。
在我们美国,人们是多么喜爱读报啊!我们每个人都那么喜爱读报!
我们美国人为什么这么喜爱读报呢?我们每个人为什么都这么喜爱读报呢?
狂热的主人,就让我告诉你原因吧。
因为报纸讲述的是发生在美国的“新闻”,我们喜爱新闻的味道。我们喜爱那些“适合印刷”的新闻的味道。我们也喜欢那些并不适合印刷的新闻味道。
另外,我们喜爱新闻产生的那种客观气味。因此,我们喜爱报纸,因为新闻如此适合印刷,如此不适合印刷,如此客观且适合印刷。
那么新闻像美国吗?不,一点不像。福克斯,并不像其他的人,我疯狂的主人,他翻完报纸,明白自己读的只是新闻,而不是美国。新闻不是美国,美国也不是新闻——发生在美国的新闻。在美国,这是早晨、夜晚、午夜的一束光芒,是我们生活、成长的记录。但是它还不够好——它并没有讲述我们的故事——但它是新闻!
福克斯读着报纸(他吸着自豪的鼻子,带着一丝轻蔑的味道):
昨天,一位身份不明的男子从海军上将弗朗西斯·德雷克的酒店坠下或者跳下,该酒店位于布鲁克林区海伊与苹果街道交汇的角落里。
这名男子大约35岁左右,一个星期以前在该酒店登记入住,据警方透露,此人的名字叫作C.格林。警方认为这是个假名,死者的身份有待做进一步的鉴定,尸体已经停在国王郡停尸间里。
那么这就是一则新闻。这也是海军上将德雷克的全部故事吗?不是的!
然而,我们并不会讲述完整的故事,我们对美国的阳光和气候条件非常熟悉,就像福克斯如下所讲述的:唉,那么这便是新闻,它发生在你的酒店里,勇敢的海军上将德雷克。它没有发生在美国匹兹堡的宾—皮特酒店,也没有发生在费城的菲尔—宾酒店,没有发生在奥尔巴尼的纽约—奥尔巴尼酒店,也没有发生在特洛伊的哈德逊—特洛伊酒店,没有发生在利比亚山的利比亚—丽嘉酒店,也没有发生在哥伦比亚的克莱—卡尔霍恩酒店,没有发生在里士满的里士满—李酒店,也没有发生在伊斯顿的乔治·华盛顿酒店,没有发生在宾夕法尼亚州、坎顿、俄亥俄、特雷霍特、印第安纳、丹维尔、弗吉尼亚州、休斯敦、得克萨斯以及其他97个地方,也没有发生在斯普林菲尔德的亚伯拉罕·林肯,此外还有马萨诸塞、康涅狄格、哈特福德、威尔明顿、特拉华、开罗、伊利诺伊、堪萨斯城、密苏里、洛杉矶、加利福尼亚以及其他136个镇,既没有发生在安德鲁·杰克逊、罗斯福(西奥多或富兰克林……随你选择),杰弗逊·戴维斯、丹尼尔·韦伯斯特、斯通韦尔·杰克逊、U.S。格兰特、考默德·范德比尔特、华尔道夫·阿斯特、亚当斯府、帕克府、帕尔默府、塔夫特、麦金利、爱默生(瓦尔多或布洛默)、哈定、柯立芝、胡佛、阿尔伯特·G.佛、哈利赫·多特蒂、洛克菲勒、哈里曼、卡内基、弗里克、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莱夫帕格·爱立信、庞塞德·里昂、麦哲伦,还有余下的843个美国城市,但是在弗朗西斯·德雷克,勇敢的海军上将——您自己的酒店里——当然,你肯定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位身份不明的男子,”哎,这名男子是个美国人,“大约35岁左右,姓名是假的,”当他在酒店登记的时候起了个颇具讽刺意味的名称——C.格林。C.格林,这位身份不明的美国人,“昨天中午……在布鲁克林区……坠下或者跳下,”今天《时代报》不惜用9行版面来报道此事。他是昨天全国死去的7000人之一,是该市死去的350人之一(详见中缝、讣告缝专栏,第15页:从“阿伦森”开始,一直按字母顺序排到“佐恩”)。C.格林“一星期前”到这里的……他来自哪里呢?是从南方来的还是从密西西比河流域来的,还是从中西部来的呢?是来自明尼阿波利斯、布里奇波特、波士顿还是老卡托巴的一个小镇?是来自斯克兰、托莱多、圣路易斯还是洛杉矶的某个沙漠地区?是来自大西洋沿海平原没有松树的地区,还是来自太平洋彼岸?
这又如何呢,勇敢的海军上将德雷克,他看到、感受到、听到、闻到、尝到了什么?他知道什么呢?
他已经知道我们所有的恶劣天气:7月全国范围内的炙烤,有缓慢流动、臭气熏天的河流,有杂草从生、满是淤泥的河滩,有热而湿、芳香四溢的玉米地。有人说:“主啊,真热啊!”一边拉一拉外套,擦一擦脸,穿着短袖衬衫行走在圣路易斯。到8月的时候,他会前去寻找抹有黑麦与芥末的瑞士干酪,以及啤酒。有人说:“妈的!真够热啊!”在南卡罗来纳州,一些穿着短袖衬衫的懒汉们戴着草帽走在南部的主要街道上,到埃文斯药店寻找一剂麻醉剂,并对卖汽水的小贩说:“今天热得够呛吧,吉姆?”这种人阅读报纸中的热点新闻、死亡、崩溃的消息,怀有一种满足感,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阅读报纸。他们因热点新闻而彻夜难眠,第二天早上疲倦至极,他们会说:“主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随着8月炎热天气的持续,整个民族都在喘息。
此刻,5月天里的翠绿已经带上了斑驳的色彩,变成了枯萎的褐色。海军上将德雷克会盛赞山上的清凉:“夜间总是很凉爽!虽然能获得白天余留的一点儿温暖,但是每晚睡觉时还得盖上毛毯。”
接着夏天开始褪色、离去,10月到来了。这时刺鼻的烟味便会传来,刺激着人的神经、使人产生兴奋、悲伤和离开的感觉。C.格林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海军上将德雷克。但是斜阳在午后变得越来越短暂。中午的阳光露出金色的雾霭、黄昏的灯光露出淡淡的红色,像薄雾一般静谧。这一切给橡树镶上了铜色,使枫树变得跟火焰一样。雨后,浸透了雨水的落叶、烟雾迷蒙的树枝预示着11月的到来。
人们期待小镇的冬季,它果然就来了。在大型的小镇和城市里,一切都相同,冬季的苍凉与日俱增。在商业时代,人们忙忙碌碌,情绪愤怒,不断重复着“我们应去何处、我们该怎么办”这样一些暗淡、凄凉、千篇一律的问题。冬季正将我们紧紧地困住,将每一所房间团团围住——这严酷、刺目的光芒完全罩住了我们。而C.格林却走在大街上。有时候强光照在他的身上,海军上将德雷克阴冷的脸在光芒下闪动,娱乐场所的招牌不停地闪烁着。在百老汇,乏味的灯光不间断地照耀着;在小镇上,一串串灯光就像阳光下的葡萄干一样照耀着主要的街道。在百老汇,数百万人置身其中,人潮涌动,直到午夜12点的时候;在小镇上,强烈的阳光下面,到处都是冰冻般的沉默,10点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人影了。但是在C.格林的心中,处处都显得如此苍凉无聊、莫名其妙的绝望,“主啊!我该到哪里去呢?冬季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再见吧,春天,希望这是星期六,勇敢的海军上将德雷克。
我们一直期待的事情终于在星期六晚上发生了。哦,它会在今晚到来的;我们一生期待的事就要在今天夜里发生,就发生在星期六!在星期六晚上,我们全美都在期待它,9000万和格林一样的飞蛾都明智地走向灯光去寻找它。今天夜里肯定会来的!所以格林前去寻觅,而且他再次找到了强烈的灯光。第三大道上的所有酒吧,或者小镇上的希腊酒馆,还有烈性威士忌、杜松子酒、醉酒、争吵、打架和呕吐。
周日上午,脑袋疼痛。
周日下午,城市里炒杂烩饭馆的招牌一闪一闪的,预示着未来的兴隆。
周日晚上,繁星闪烁,暗淡、寒冬的天气将我们紧紧包围。建筑物生锈的旧砖块封闭在寒冷中,建筑正面荒凉的褐色、未刷油漆的房子、被遗弃的工厂、码头、仓库和办公大楼、饱受折磨、破败不堪的第六大道;而在小镇上,凄凉的主干道、荒弃、简陋的商店、一串串灯柱、住宅街道边的木制房屋(晚上10点以后里面漆黑一片),赤裸的树枝呻吟着,僵硬的路灯、躯干形成了确定的图案,在街角颤抖着。街灯在冬日的苍凉中、在一个警察居住的破房隔板前照耀着,像箱子一样乏味的值班室显得空洞而荒凉,警察的女儿热情地接收了这个地方,又几乎……并不完全……让了出去。这里闷热、狂热、恐惧、永不满足,这里距寒冷的街灯并不远,还会发出吱吱声、喘气声。这里距其他毫无价值的房子也很近,警察坚实、缓慢的脚步声(与小值班室、近在咫尺的大街、阳光、吱吱作响的树枝、白皙的小腿以及紧紧的大腿这些陈腐的外观相比,还是具有某种勇敢、结实、得意的味道)也近在跟前。由于这些恐惧与芳香的亲切感,炽热的欲望会击败灰色、单调的时间,甚至会将凄凉、灰色的冬季驱走。
这是否出乎您的意料呢,海军上将德雷克?
“主啊!”格林离开了房子,他的生命因欲望而变得痛苦不堪,僵直的光芒吱吱作响,“这一切何时才会结束?”格林这样想,“春天何时才会到来?” 无处还乡(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