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黑暗的弥赛亚(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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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他们都觉得非常自在,一个个热切、激动、自然,好像久别重逢的故友在谈论着什么。小个子女士向他们讲述了自己的情况。她说她和她丈夫是亚历山大广场附近一家公司的经营者。不……她微笑着……青年男子并不是她的丈夫。他也是一位年轻的艺术家,正受雇于她的公司。至于说她从事的业务嘛,她笑了笑……人们肯定猜不到。她和她的丈夫专门生产制造商店橱窗里展示用的时装模特。不,不是一家商店……她明显露出一丝自豪……更像一家小型的工厂。他们制造自己独特的模特。她的语气里含蓄地表明自己的生意做得很大。她说他们一共雇佣了50多名工人,以前曾经有过100多人。她之所以要前往巴黎,是因为巴黎是引领时装模特潮流的地方,就像引领时装潮流一样。
当然,他们并不会购买巴黎的模特。我的天哪!像目前这种情况,购买模特怎么可能呢。如今德国的商人要想迈出自己的国家可真是太难了,要从国外购买任何东西则是难上加难。不过,虽然形势不太好,但她每年还是要去一两次巴黎的,只为了看看那边“情况如何”。她总会带上一位艺术家和她一同前往,而此次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是第一次外出。他是一位专业雕塑家,但他是通过商业运作来赚钱的。他将在巴黎设计、绘制最新的模特样式,然后回国后加以复制,再由公司批量生产。
阿德莫伍斯基表示无法理解在目前情况下这一切怎么可能实现,因为德国公民前往任何地方都变得非常困难,任何外国人要想进出德国更是困难重重。
在财务检验方面设置了名目繁多的手续,一切显得混乱、令人疲惫不堪。
乔治简要讲述了自己奥地利蒂罗尔之旅所经历的复杂手续。他愁容满面地展示了自己在整个暑假期间所积累的满满一口袋文件、许可证、签证和官方图章印记。
在这个众口一词的申诉过程中,大家都表示认同。女士断言这些手续愚蠢且劳民伤财,德国人几乎无法在境外做生意。她很快又忠实地补充说,设置这些手续也是非常必要的。但是后来她接着讲述她三四天的巴黎之旅只安排了一些复杂的贸易安排和在法国的业务联系,当她试图解释必要、详细的计划时,她一直停留在那些复杂的支票与结算手续中,以至于到最后她沮丧地挥舞了一下手,表示自己说不清楚了,同时又说:“Ach,Gott!(德语,意为“啊,我的天哪!”)
这一切可太复杂、太混乱了!我也说不清楚了……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年迈的烦躁者此时也表示了肯定。他说自己是柏林的一名律师,“einRechtsanwalt”。他以前从业范围非常广泛,和法国、其他欧洲大陆国家都有业务联系。他也去过美国,最近的一次是在1930年,他当时是为出席在纽约举办的国际律师大会而去美国的。他甚至还能讲一点儿英语。很明显,他对这一点表现出一丝自豪来。他说这一次前往巴黎是想参加明天在那里举办的另一次国际律师大会,为期一个星期。但即使像这样的短暂旅行,在目前都很难成行。至于他以前在其他国家从事的各项活动,目前几乎是不可能进行的。
他询问乔治写的书有没有在德国翻译并出版的,乔治作了肯定的回答。于是在座的各位都显示出热心和好奇的神情,都想知道那本书的名字以及乔治的名字。于是,乔治只好把该书的德文书名、德国出版社的名称,连同自己的名字都写了下来。他们似乎很感兴趣、觉得很愉快。小个子女士把那张纸塞进随身携带的小笔记簿中,然后热情地表示等她返回德国后一定要买那本书。而烦躁者则认真地把那张纸上的内容抄写下来,然后折起便笺,塞进钱包,说他一旦回国就会马上购买。
那位女士的年轻旅伴,先前既腼腆又缺乏自信,此时也显得自信起来。他不时地加入到谈话中来。此刻他从口袋中一个信封里取出几张他自己的雕塑作品的明信片来。这些照片上印的都是一些肌肉发达的运动员、赛跑选手、摔跤运动员、光着膀子的矿工,还有一些性感的年轻裸体姑娘。这些照片在几个人手里传递着,接受他们的检查,并得到各种表扬和赞美。
此时,阿德莫伍斯基拿起他笨重的纸袋,向大家说里面装满了产自他弟弟种植园的各种好东西。他打开了袋子,然后邀请大家和他一起分享。袋子里装着许多诱人的梨和桃子、几串葡萄、一只丰满的烧鸡、几只童子鸡和鹌鹑,还有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3个德国人说他们不能剥夺他的午餐。但阿德莫伍斯基却拼命地坚持,充满了慷慨好客的热情,这是他明显的性格特点。在一时的冲动中,他甚至扭转了先前的决定,告诉大家他将和乔治前往餐车一起用餐,要是袋子里的食物吃不完,东西就会浪费掉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好拿了水果吃起来,大家都说非常好吃,那位女士许诺再过一会儿她会解决那只鸡的。
最后,在友好地打过招呼后,乔治和他的波兰朋友第二次离开了包厢前往餐车。
他们吃了一顿耗时且丰盛的午餐。开始时他们喝了白兰地,接着又来了一瓶上等的伯尔尼酒,最后以咖啡和更多的白兰地酒结束。他们决定把身上带的德国货币全部花光——阿德莫伍斯基花掉了他的10~12马克,乔治花了他的五六马克——这使他们觉得非常舒服,他们精明、节俭地享用了一番。
在吃饭的时候,他们又一次谈起了那几位旅伴。他们对刚才获得的信息感到既高兴又充满了极大的兴趣。他们都觉得那个女士非常迷人。而年轻的小伙子虽然缺乏自信,而且生性腼腆,但还是很不错的。现在他们甚至对那位年迈的烦躁先生也开始大加赞赏起来。自从他暴躁的外壳被打碎后,这位古怪的老头其实并不坏。他的内心其实非常友好。
他们吃完饭后开始结账。阿德莫伍斯基把他的马克全部倒在桌子上,然后数了数。
“你得帮我一下,”他说,“你手头共有多少?”
乔治把自己的也倒了出来。他们的钱加在一起,足够可以支付账单和侍者的小费了,而且还可以再买两杯白兰地和一支雪茄。
所以,他们都满意地微笑起来。而侍者也读懂了他们的意思。他们付了账,点了白兰地和雪茄。等他们酒足饭饱,愉快、出色地完成了这项任务后,两人开始心满意足地抽着雪茄,一边观赏着外面的风景。
现在,他们正穿行在德国西部的工业区。宜人的美景已经消失了,眼前的一切都因污垢和巨大工厂排出的烟雾而显得灰蒙蒙的。大地上点缀着熔炼工厂钢铁般的骨骼,堆得像山一样的垃圾和矿渣使大地变得丑陋而难看。这些工业城镇显得粗野、烟雾弥漫、拥挤不堪。但是这些地方同时也具有某种独特的魅力——一种自然的沸腾力量。
两位朋友谈起了外面的风景以及他们的旅行。阿德莫伍斯基说他们的德国货币总算用对了地方。等出了这个帝国,马克的兑换价值就会大大降低,而他们已经快到了边境;由于他们的火车直达巴黎,所以他们也无须再花钱来支付搬运费。
乔治有些担心地对他说,他有30美元没有德国许可证。他上个星期几乎一直忙着获得各种繁文缛节的离境手续,疲倦地从一个办公室到另一个办公室,目的只想确保他的返乡之旅能够顺利成行,他还给福克斯·爱德华发了电报要更多的钱,后来终于获得了钞票许可证。但就在最后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身边还剩30美元,但却没有正式的许可证。他在绝望中向旅行中的一位朋友求助时,他只是无奈地让他把钱装在口袋里,千万不要声张。如果他现在想要获得许可、得到官方的批准,就会错过他的船。所以为了抓住机会,他觉得只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了。
阿德莫伍斯基点了点头,对他的做法表示认同,但是他也建议乔治带上那些未经审批的钱,让他把钱装在背心的口袋里,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他是故意隐藏它了。而且,如果一旦被发现并受到质问,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把钱装在了那里,忘记了申报。于是他就打算这样办,并马上转移了那些钱。
他们的这一番对话让他们想起现金管制的诸多棘手问题,以及他们的那几位德国旅伴。他们一致认为,这种情况对他们的新朋友都非常不利,因为法律规定外国人和德国公民只能从德国带走10马克的现金,除非另有别的许可。所以对经商的矮个子金发女士和年迈的烦躁先生来说,这就非常不公平了。
这时候,阿德莫伍斯基突然灵机一动,产生了一个慷慨而自发的冲动。
“嗨……”他说,“我们为什么不帮助他们一下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用什么办法我们才能帮助他们呢?”
“嗨,”他说,“我这里有一份许可证,可以允许我携带23马克出境。你没有许可证,但是人人都可以带……”
“带10马克,”乔治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总结说,“我们都花光了德国货币……”
“但是仍然允许携带同等数额出境。没错,”他说,“所以,我们至少可以建议他们。”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应该给我们一些他们的马克,让我们代为保管,直至大家穿过边境?”
阿德莫伍斯基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可以带23马克。你可以带10马克,这并不多,这样做肯定行得通。”
说完之后他们打算马上实施这个计划。他们几乎为自己能有机会帮助这几位旅伴做点实事而欢欣鼓舞了。但是就在他们面带微笑相互表示赞同的时候,一位身穿制服的男子经过了车厢,并在他们的桌子跟前停了下来。由于其他的就餐者都已经离开了,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俩。那位男子命令式地告诉他们边境检查人员现在已经上了车,并要求他们马上返回自己的包厢等候检查。
他们立刻站起身,快速穿过摇摆不定的车厢。乔治走在前面,而阿德莫伍斯基在肩膀后面低声告诉他要动作麻利一点,以便能尽快向他们的旅伴提供帮助,否则就来不及了。
他们一走进车厢,便告诉3位德国朋友,说边境检查的警员们已经上了列车,马上就会开始检查。这项宣布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们都做好了准备。那位女士急忙开始摆弄起自己的钱包来。她取出了护照,接着担心地点起钱来。
阿德莫伍斯基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掏出自己的许可证书,并摊开放在手中,说他按规定只能带23马克,他刚开始有那么多,但是现在全都花完了。
乔治顺着他的话表示,他也花完了他所有的德国货币,虽然他没有许可证,但还是允许随身带10马克。那名女士赶快急切地看看这个,然后又看看那个,明白了他们友好的意图。
“那么你的意思是……”她开口说,“这可太好了,当然,如果你愿意……”
“你的钱超过规定的23马克了吗?”阿德莫伍斯基问。
“超过了,”她快速地点了点头,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远远不止这个数字。但如果你能帮我带上23马克,替我保存到过了边境……”
他伸出手:“把钱给我吧!”他说。
她马上就把钱递给了他,他眨了一下眼,把钱装进了口袋。
这一刻,烦躁先生正在紧张地数出10马克来,他一言不发地把钱交给了乔治。乔治把钱塞进口袋,大家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定,感到心情激动、兴奋、得意,但表面上看起来都非常平静。
几分钟后,一位警员打开了包厢的门,首先敬了个礼,然后要求他们出示护照。他首先检查了阿德莫伍斯基,发现一切正常。他看了看他的许可证书,以及他的23马克钱,然后在护照上面盖了章,并交还给了他。
然后他转向乔治,他把护照以及各种证明他拥有美国货币的许可文件一起交给了他。那位警员用手翻动着护照,那上面几乎盖满了各式公章以及每次兑换现金的手续印记。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那个人眉头皱了皱,停了下来,仔细地辨认着他从奥地利边境的库夫斯坦进入德国的盖章,然后再次询问乔治交给他的文件。他摇了摇头。他问当时从库夫斯坦获得的许可文件在哪里。
乔治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他把库夫斯坦的许可证书给忘了!他有那么多大同小异的许可文件与证明,所以他以为库夫斯坦的许可证书已经不再需要了。
他开始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剩余的许可文件里乱翻起来。那位警员耐心地等待着,但情绪稍稍有些不耐烦。大家都担心地看着乔治,而阿德莫伍斯基却是个例外,他平静地说:“别着急,肯定就放在什么地方。”
最后乔治终于找到了!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而他的同伴们也和他一样如释重负。而那位警员,似乎也很高兴。他非常善意地微笑着,拿起许可文件,仔细看了看,就把护照还给了他。
就在乔治心急火燎地在口袋里乱摸的时候,那位警员已经结束了对那位女士、她的同伴、烦躁先生的检查。看起来他们都没什么问题,一切正常。只有那位女士坦言自己带了42马克,而那位警员只好遗憾地告诉她,超过10马克的部分都要被带走。这些钱会放在边境站,等她返回的时候可以取走。她沮丧地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膀,然后把32马克交给了那位警员。其他一切都很正常,那位警员敬了一个礼,接着便走了出去。
啊,终于通过了!他们都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同时对那位迷人女士所受的一点损失感到同情。但是他们暗地里都感到很愉快,知道她所受的损失并不大,而且阿德莫伍斯基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她的损失。 无处还乡(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