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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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上至下,楼梯显现出惊人的景象来。这时候,每一层的大门都大开着,其他的住户全都涌了出来,一齐加入到逃生的难民中。人们形成了一支非常巨大的队伍——这是由各个阶层、类型、性格的人构成的队伍。除了在纽约的这种公寓楼里有此景象以外,别的地方根本难以见到这种场面。有的人身上穿着华丽的晚礼服,在珠宝和昂贵服饰的装点下,漂亮的女人们显得光彩夺目。还有的人身上穿着睡衣,显然是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然后便匆匆地穿上了拖鞋、晨衣、和服或者其他任何在情急之下能抓到的衣服。队伍中有年轻人和老年人,主人和仆人,十几个种族的人混杂在一起,发出杂乱的声音。有德国厨师和法国女佣,英国管家和爱尔兰仆人;有瑞典人、丹麦人、意大利人和挪威人,零星点缀着几个白俄罗斯人;有波兰人、捷克人、奥地利人;有黑人、匈牙利人……所有的人全都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一齐加入到楼梯逃生的大军中。他们叽叽喳喳、指手画脚,在寻求安全的共同目标下,每个人的利益都联结在一起。

  当他们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一些头戴头盔的消防员将正在下冲的人流朝后逼得倒退了几步。有几名警察跟在他们身后,想设法消除他们的恐慌情绪。

  “一切正常了,各位!没有什么问题了!”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欢快地高声喊道,边喊边走过杰克等人,“大火已经熄灭了!”

  这些原本平静的人一听到这话,反倒乱了阵脚。警察的本意与实际的效果恰好相反。乔治·韦伯跟在队伍的后面,一听到这些话,他马上就停了下来并命令其他人调转方向沿原路朝上走。刚发完命令,就看见警察发火了。在一段半楼梯的上方,乔治看见警察的脸上带着怒气,并使劲地给乔治打手势,几乎是在恳求他不要往回走,也不要鼓动其他人往回走,而应该尽快地离开这座大楼。乔治再次发出命令,其他人开始四下张望,都立刻明白了这出哑剧。于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慌,又掉转头拼命地朝楼下逃去了。

  这一瞬间,乔治本人也同样感到了恐慌,于是疾步跟随在队伍的后面。这时他听见运货电梯的通道里传来了敲击声和锤击声。这声音好像是从上面某个地方传来的。他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倾听了一阵。敲击声好像又开始了,然后又停下了,接着又开始,又停止了……这似乎是某种信号,但是他搞不明白。这使他感到很不安。他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于是他便跌跌撞撞地跟着其他人跑下了楼梯。

  等他们跑出大楼来到中央大院的时候,刚才的恐慌情绪很快就减弱了,这种恐慌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在外面呼吸着清新、凉爽的空气,人人都感到如释重负,感到活力充沛,精神焕发。洛根先生的圆脸上汗珠直流,大声地喘着粗气,对周围身材苗条的美女们视而不见。他鼓起最后的一点力气,跌跌撞撞地挤过人群,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杰克先生队伍里的其他人此刻都聚集在一处,连说带笑,又警觉地注视着周围所发生的一切。

  他们身为其中的一部分,感到这种场面实在太惊奇了。就像莎士比亚和布鲁格尔家族中某个成员的共同杰作,人类生活的全部戏剧成分全在其中。一切都显得这么真实却不可思议,就好像一出幻景,既近在咫尺,又紧张刺激。空旷而巨大的广场周围矗立着高耸的大楼,这里挤满了身穿各式服装的人们。环绕广场的拱形回廊有十几个入口,一群群人穿过入口不断地从密密麻麻的公寓楼里涌了出来,使得原本就已经颇为壮观、喧闹的场面显得更加丰富多彩、人影如织、熙熙攘攘。在人群和拱形回廊上方,14层的巨大建筑物直入高空,在满是星斗的夜空中形成了一幅剪影。在另一侧,杰克先生所在的公寓里此刻灯光全都已经熄灭了,黑乎乎的一片,但是其他地方却仍然明亮如常,与明亮的广场相映成辉,透出一丝暖意。许多小小的公寓房间里仍然透出光亮,尽管那里已经人去房空了。

  除大厅以及楼道里还有少量的烟味以外,再没有什么着火的迹象了。直至此刻,很少有人领会这次事件的意义,他们很轻易便从自己温暖舒适的窝里逃了出来,一齐涌至这个露天广场上。大多数人要么觉得迷惑、莫名其妙,要么觉得好奇、刺激。偶尔也会有人觉得自己的生命和财产受到了威胁,因而显得非常恐慌。

  比如正对着杰克等人的那个入口位置,有一个人站在二楼的窗口处。他是个秃子,脸色因惊恐而变得通红。他的精神很明显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打开窗户,歇斯底里地大声疾呼起来:“玛丽!玛丽……”他朝下喊叫的声音听来几乎像在尖叫。

  人群中有一位女子来到窗户下面,抬起头平静地说:“我在这儿,艾伯特。”

  “我找不到钥匙了!”他用颤抖的声音大声喊着,“门被锁上了!我出不来了!”

  “哦,艾伯特,”那名女子用更加平静,但显然有点尴尬的语气说,“别慌,亲爱的。你没有危险,钥匙肯定在什么地方。如果你找一找,我保证你会找到的。”

  “但是我已经说过了,钥匙不在这儿!”他含混不清地说,“我已经找过了,钥匙不在这儿!我找不到!喂,你们那几个!”他朝砾石广场对面几位正在拖动沉重水管的消防员喊道:“我被锁住了,我想出去!”

  大部分消防员根本连理都不理他,但是其中有一个人抬头望了望他,简短地说:“好的,长官!”然后便又开始他手头的工作了。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那名男子尖声叫着,“你们那几个消防员,你们!我告诉你们……”

  “爸爸……爸爸,”地面上那位妇女的身旁有一名年轻的男孩,这时他平静地冲上面喊道,“别慌,你那里没有什么危险,火在另一侧,他们上来以后会很快把你弄出来的。”

  在广场的对面,也就是杰克一伙人出来的那个通道口,一名男子身着晚礼服,他的旁边站着他的司机,此时已经来回拖出了很多笨重的账本。这些账本全都堆在砾石地面上,并由他的管家看护着。刚开始的时候,这个人只顾搬运东西,完全没有觉察到四周来来回回走动的人群。此时,他刚要和司机冲进烟雾弥漫的大楼,便被警察给挡住了。

  “很抱歉,先生,”警察说,“你不能再进去了,我们已经得到了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但是我必须要进去!”那个男子高声地喊道,“我是菲利普·J.拜尔!”一听到这个颇有影响力的名字,所有听见他声音的人马上就认出他是那位在动画界很有影响力的富豪。他的账户最近接受了某个政府机构的调查。“这个公寓里保存有价值7500万美元的录音材料,”他高声喊着,“我必须得把它们搬出来!它们必须要保存起来!”

  他试图强行进入,但是警察猛地把他推了回来。

  “我很抱歉,拜尔先生,”他执拗地说,“但是我们有命令,你不能进去。”

  一瞬间,他深感震惊。拜尔先生的生活原则是金钱至上,他觉得金钱可以购买一切。但在这一刻,他的这一原则受到了蔑视。他是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人,贪婪的脸上长着一只鹰钩鼻子。这时他变得像一只野兽,像一只食肉动物。他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起来,如果谁能帮助他挽救珍贵的资料,他一定会支付高额的酬金。

  他冲到一伙消防队员面前,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胳臂,一边摇晃一边大声说:“我是菲利普·J.拜尔,我就住在那儿!你一定要帮帮我啊!如果谁能把我的材料拿出来,我就给他1万美元!”

  结实魁梧的消防员转过他饱经风霜的脸,看着这位有钱人:“你给我让开,伙计!”

  “但我告诉你!”拜尔先生高声喊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

  “我不管你是谁!”消防员说,“你现在给我让开!我们还有活儿要干!”然后便粗暴地把这位大人物推到了一边。

  在这不寻常的情况下,人群中的大部分人都经受住了压力。实际上由于大家没有看见火焰,所以他们都在不停地转动,斜着眼好奇地互相瞅着对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邻居,在这一刻,他们第一次有机会来互相观察对方。由于恐慌和沟通之需,不大工夫,他们便冲破了矜持的壁垒,开始表现出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兄弟情谊和热情。平时见面只会点一点头的人,很快也就聚在一起又说又笑了,就像结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亲密。

  有一位著名的女情场高手,身上穿着她年迈、有钱的情人送给她的栗鼠呢大衣。在这一刻她脱下自己这件华丽的外衣,走到一位面容娇美、气质高贵的老妇人面前,把大衣披在老妇人瘦削的肩膀上,同时用坚定但却充满善意的声音说道:“你把这个穿上吧,亲爱的,你看起来有点冷了。”

  这位老妇人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然后又优雅、温柔地向这位面色晦暗的妹妹连声道谢。然后这两个女人便站在一起,像老朋友一样攀谈了起来。

  一位看似颇像荷兰后裔的傲慢保守分子正在同一位坦慕尼协会的政治家真诚地交谈,后者由于腐败行为臭名远扬。从任何社交意义上看,他们的这种友谊在一个小时之前会使保守分子感到愤怒而加以蔑视。

  在这一刻,那些顽固地守着他们世袭血统的贵族正在同某位一夜暴富而名利双收的平民亲密交谈着。放眼望去这种场面到处皆是。一位以自己高贵的身份为荣的贵族正同一位有钱的犹太人聊天,一位仪容庄重的女士正同一位歌舞喜剧女演员畅谈,一位著名的女慈善家正同一位名妓谈心。

  与此同时,人群仍然好奇地注视着消防员们的一举一动。虽然没有什么清晰可见的火焰,但是大厅和走廊里还是有不少烟雾。消防员们从广场的各个方向拖来许多白色的长软管,偶尔会有一队戴着头盔的人冲进大楼一侧黑乎乎的入口,朝楼上跑去。人们能清楚地看见他们跑上楼梯时的样子,因为他们移动的时候,手电筒的光束会映照在黑乎乎的窗户上。其他的人从地下室或者其他一些地下通道跑上来汇集在一起,同他们的队长或者领导亲密地交换着意见。

  突然间,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什么,并用手指着它。人群中出现了沉闷的声音,所有的眼睛都在黑暗中的大楼顶端搜寻着什么。从杰克家的公寓再向上4层,有一个敞开的窗口,人们可以看见一束束烟柱从那里缓缓向外冒出来。

  很快,这些烟柱就变得越来越浓。突然间,从窗口喷出来一团巨大的黑烟,其间还伴随着闪烁的火星。见到这幕情景,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恐得屏住了呼吸,周围一片安静。其实,这种惊恐只是人们看到明火以后表现出来的好奇和狂热的快乐。

  烟柱迅速加重。很明显,顶楼的单间是唯一受到大火影响的地方,但这时候,浓烟像黑油一样翻滚着涌了出来,屋内的浓烟夹带着一丝微红,显然是由火焰引起来的。

  杰克夫人盯着楼上,看得专注而入神。她看了一眼胡克先生,轻轻地抬起一只手,紧贴在胸脯上,然后缓慢而轻声地说:“史蒂夫,难道这不是……最奇怪的?”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一向的惊奇神色,她静静地站着,轻握着一只手,眼睛盯着他。

  由于恐惧、渴望、入迷和惊奇,胡克的内心感到一阵厌烦。对于他,整个场面太强烈、太恐怖又令人难以忍受。他因此感到厌烦、感到头昏。他想让自己独身世外,想把自己封闭在某个地方。在某个荒凉而安逸的地方,他的肉体将永远不会受到这种恐惧的折磨。他就像一位极度口渴的人,饮用了海水并因此而患了病,但他却仍然不停地喝水,因为他抵抗不了那种湿润的、冰凉的感受。所以他怀着强烈的恐惧感注视着、深爱着这个场面。他明白其中的神奇、陌生、美丽、魔力与亲近。这一切是这么真实,胜过一切幻想所能达到的效果。整个场面不可抗拒,整个事件具有难以置信的预感。

  “这不可能是真的,”他心想,“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但是一切都发生了!”

  而且事情的确发生了。他没有错过任何东西,但是他却滑稽地站在那里,头上戴着圆顶的窄边礼帽,手塞在上衣的口袋里,天鹅绒衣领在脖颈上翻起。他的脸跟平常一样,有四分之三被隐藏起来,浮肿、疲倦的眼睛露出轻蔑,正冷淡地注视着整个场面,好像在说:“真的,多么奇怪的聚会!我身边这些来回转悠的人都是谁呢?为什么他们对每件事情都如此好奇、如此热心?”

  一群消防员从他的身旁走了过去,他们的手里拖着镶有黄铜端口的巨大水管。水管拖动在砾石地面上就像一条巨蟒的坚硬外皮。当消防员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胡克听见他们的靴子踩在石子上发出清晰的声音,他看见他们的脸上有一种原始的力量,也能明白他们简单的行动目的。他的心在往下沉,由于恐惧、惊奇、渴望,对某种自发力量的爱、欢乐、能量、生活本身的暴力而感到心烦意乱。

  就在这一刻,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醉醺醺、狂暴,而且近在咫尺。这个声音穿入他的耳朵,他觉得很恼火,于是充满恐惧地希望这个声音不要靠近他。他微微转过身看着杰克夫人,用乏味的语气低声回答:“奇怪吗……嗯……是的。这是一次对本土习俗的有趣展示啊。”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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