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杰克的世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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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相互谈及的精选故事涉及人类的哄骗、背叛、不诚实。他们乐于把那些与自己私人司机、用人、厨师、非法制造买卖者相关的奇闻逸事拿来进行比赛。就像人们描述一位行为古怪、可笑的宠物那样,来谈论这些人是如何欺骗他们的。
这样的故事在餐桌上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女士们都认真倾听着,并试图强抑住自己的快活,而在故事结束时她们会说:“我——觉——得——这——太——有——意——思——了!”(语速缓慢且不慌不忙,好像故事幽默得令人难以置信),或者说:“这——可——真——不——可——思——议!”(发出一阵尖笑,声音由弱变强),或者说:“算了吧!你也知道他不会那样做的!”(带着女性的尖叫)。他们用尽了所有时髦和陈腐的语言对“有趣的”轶事作出“反应”,因为他们的生命已经变得枯燥而乏味,不会再有笑声了。
杰克先生有他自己的故事。他讲得很好,所以在纽约所有最好的晚宴上他都会讲好几遍。几年前,他还住在曼哈顿西区上流社会公寓的时候,他的夫人每年都会举办一个露天聚会,专门为她工作的“剧团”成员而举办。就在聚会达到高潮、演员们兴致正高的时候,他们便会涌入屋中,尽情享用丰盛的食物和饮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尖声刺耳的警报声,以及发动机发出的巨大声响,并以最快的速度朝这里靠近。警报一出现在大街上,便引起了杰克先生及其客人们的注意,他们一齐涌至窗户跟前。两辆摩托车夹着一辆大马力的卡车停在房子的前面。很快,从车上跳下两名警察,杰克先生马上认出他们都是他的女佣们的朋友。他们跳到地上,在众人的协助下,从卡车上搬下一只巨型大桶,郑重其事地滚过马路,停在屋前的石阶下。这时他们才明白那桶里装的是啤酒。警察们受邀参加聚会(因为当杰克为朋友们举行聚会的时候,用人和厨师也被允许在厨房里给警察和消防队员办个聚会),他们想做点贡献。警察们的这一友好、慷慨行为感动了杰克先生,于是他想替他们支付啤酒的费用,但一名警察却说:
“算了吧,老板,这没什么。你听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吧,”然后他压低声音,用平静、亲密的语气说,“这东西花不了多少钱的,对不对?花不了多少!”他精神旺盛地说,“是别人送给我们的。一点没错!这是他们给我们的提成,”他微妙地补充道,“看看这东西还真的不错吧?”
杰克先生明白这种事情他已经向别人讲过很多遍了。因为他的确是一个慷慨的好人,行为也如此,即使多年来那些人痛快地喝着他买的酒,消耗了价值上百桶啤酒的东西,但是他仍然感到亲切和高兴。
因此,他虽然逃避不了无处不在的虚伪、戏剧性的人生观,但是在忙碌了一天之后,他依旧友好而慷慨。一些不断反复出现的证据可以说明这一点。对于那些处在危难之中的人,他会马上采取行动给予一定的帮助,他会一而再地帮助运气不佳的演员,帮助老妇人翻修不会赢利的舞台,帮助朋友、亲戚和早已离职的雇工。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充满爱意、心地善良的父亲,他从来都不会吝惜给他唯一的孩子许多礼物。
奇怪的是,作为一个生活在这个不断变化、疯狂而不稳定世界的人,他一直固守着本民族的古老传统——坚信自己的家庭稳定、神圣、不可侵犯。尽管城市生活的快速节奏威胁到每一种安全,但是通过这份执着,他还是想方设法使一家人保持团结,这是连接他自己与妻子的最结实的纽带。他们早就商定好要独立地各自生活,但是他们却团结起来共同致力于维护家庭的团结,而他们成功了。由于这个原因和这个基础,杰克先生尊重他的妻子,对她也怀有真正深厚的情感。
每天早晨,这位穿戴整齐的先生都由他这位行为狂野、饱受生活磨砺的司机送到工作的地方。而在他下车后的100码范围之内,成千上万名和他同样穿着打扮、怀有共同信仰,甚至同样友好、慈悲、宽容的人,也都急急忙忙地从他们自己的车上下来,走进另一个神奇、烟雾蒙蒙、喧闹的日子。
在门口停下后,他们便乘电梯来到直入云霄的办公室。他们购买、出售并在疯狂的气氛下从事各种交易。这种疯狂成天都笼罩在他们的周围,他们自己也都意识得到。哦,没错,他们体会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们什么都不会说。在这个时代,人们应该明白并能感觉到他们周围存在的疯狂,但是却从不提及——甚至从来不愿意承认,因为这是他们的品质之一。
13服务通道
杰克一家人住的高大公寓楼,并不属于曼哈顿岛上那些令人惊叹、神话般的建筑物——那些直入云霄的尖顶、令人头晕目眩的峭壁、陡崖般的墙面似乎属于天空,而不属于大地。欧洲人一想起纽约,这些建筑便是闪耀在他们心中的特殊形状。归港的旅客站在轮船的甲板上,看着这些,会觉得震撼心灵、缺乏人性温暖的建筑物轻盈地矗立在水面上。而这座大楼却不属于它们之列。
这只是一个建筑物。它并不漂亮,但是它的体积、方块形状、规模却颇为引人注目。从外部来看,它似乎是一个由饱经风霜的砖石组成的巨大立方体,上面均匀地捅开了许多窗户。它填满了整整一个街区,横跨两条街。
人们一走进大楼,就会看见它矗立在面积宛如中央庭院大小的广场上。这个庭院分为两层。中下层布满松散碎石,上面有一个花床平台,四周都铺有宽阔的砖砌人行道。在过道的外面,有一个跨度很大的拱门,沿整个广场而建,所以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走廊。从走廊出发,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通向公寓的入口。
这幢大楼如此宏伟,如此庞大,如此结实,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人们从某个具有永恒生命的石头上劈下来的一样。然而事实根本不是这样。这个体积巨大的大厦的确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巨型蜂窝,它被固定在钢柱上,柱子下面是空的。它支撑在弯形拱门上,它的神经、骨骼、肌腱等都要比街道平面低一些,一直深入地下室。地下除了饱受折磨的岩石之外,就只有深深的隧道了。
当住在这幢帝国大楼中的人们感到脚下开始震颤的时候,他们就想起脚下有列车正在通过——光亮的快车不论白天黑夜都会抵港、离港。然后他们中的有些人便会心满意足地思考纽约的灵动:它把美国其他地方固定、一成不变的顺序给颠倒了过来,并把它变成时尚的生活,使人们不仅住在“轨道边”,而且住在轨道上方。
在那个10月的某个黄昏,7点钟前,负责管理该大楼一部电梯的电梯工老约翰缓步走在帕克大街上,他马上就要准备值夜班了。他刚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位30岁上下、明显饱受酒精摧残的男子同他打招呼,于是他又转过了身子。
“喂,兄弟……”
一听到这熟悉的、充满奉承、巴结语气的话,老人的脸色就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他加快步子想要走开,但是那个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低声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儿……”
“不行!”老人气愤地厉声说道,“我不会给你任何东西的!我的年龄比你大两倍,但仍然在上班!如果你放聪明一点,快去找份活干吧!”
“噢,是吗?”那个人嬉皮笑脸地说,同时用凶狠、丑陋的眼睛盯着老人。
“是的!”老约翰厉声回敬道,然后转过了身,穿过大厦巨大的拱形入口,虽然关键时刻他再也没法做得比这更好了,但还是觉得自己的反应还不够机敏。他仍然轻声嘟囔着,然后沿着通向大楼南翼的石柱廊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波普?”原来是伊迪,一位上白班的电梯工跟他打招呼,“谁惹你生气了?”
“啊,”约翰轻声说着,脸上仍然带着气愤的神色,“又是这些要饭的叫花子!刚才又有一位把我拦在大楼外面,问我是不是可以给他点钱!他的年纪还没有你大,却向我这样一个老头子要钱!他应感到羞愧才是!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我说:‘如果你放聪明一点,就应该找份活干!’”
“是吗?”伊迪带着一丝好奇说道。
“是啊,”约翰说,“他们应该让这些家伙走远点才行。他们就像苍蝇围着蜜糖一样在这附近转悠,他们没有任何权利来打扰上这里来的人。”
当他说到“上这里来的人”时语气显得柔和了许多,人们能感觉到他话中饱含的那种尊敬。“上这里来的人”意味着任何情况下都会受到保护。
“他们在这个地方逗留的唯一目的就是要钱,”老人继续说道,“他们知道可以利用这幢楼里的人的同情心。前天晚上我看见有一个人向杰克夫人伸手要了一美元。那个家伙身材很高大,和你一样结实!我很想过去让她不要给他任何东西!如果他真想工作,他会离开这里,就像你和我这样上班的!否则对一位领着狗沿着街区散步的妇女来说,这样下去会很不安全的。有些喜欢巴结人的叫花子会在她返回之前跟上她的。如果我值班,我会阻止他的。像这样的公寓楼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上我们这里来的人没有必要忍受这种事情。”
说完这些话后,他满腔愤怒并强烈希望——保护“那些上这里来的人”,以防他们值得信赖的神圣尊严被那些乞讨的骗子们再次侵犯。老约翰情绪稍稍平息后,便走进大楼南翼的服务入口。几分钟后,他已经坚守在服务电梯的岗位上,开始了晚上的工作。
约翰·恩博格60年前出生在布鲁克林,是一位挪威船员和一名爱尔兰服务员的儿子。尽管这种混合的血缘关系,人们还是会肯定地指出,他是“正统”美国人——而且最有可能是新英格兰美国人。他的身体结构也具有这些民族的特色,这或许部分是由于气候和地理的缘故,部分是生活节奏、语言和地方习俗——一种构成他整个血肉躯体的特殊勇气与重要能量模式所致。因此,不管一切来源多么复杂,他们都会迅速、准确地认出恩博格是“美国人”。
从所有这些方面来看,老约翰都是“美国人”。他长着干瘪的脖子——干瘦、结实、布满皱纹的脖子,这些都是岁月留下的印记。他的脸颊也同样干瘪,水分已被蒸发、压榨掉了;他的嘴唇也是干瘪的,当然并不冷酷,而是有点儿僵硬,就跟木头一样不够灵活;他的下颚微微朝外凸着,好像生活中不和谐的冲突使他的颚骨变得坚硬,形成这种无法弯曲的坚韧形态。他的身材还不够平均高度,但整个身体和他的脖子、脸一样瘦而结实。这倒使他看起来更高了一些。老人的双手大而干瘦,上面布满了粗大的血管,似乎干过许多繁重的活。甚至就连他说话的声音和神态都具有鲜明的美国特点。他的语言简洁、生硬,他常用鼻音发声、口齿不大清楚。尽管他说话不带任何明显的鼻音,但还是有很多人觉得他像来自佛蒙特的人。他说话最显著的特点便是简洁与锋利,这点似乎是他长期脾气不佳的明显表露,但他决不是一个品质恶劣的人,尽管有时看起来他是那种人。这只是他的风格而已。他有一种毫无趣味的幽默感,非常喜欢与年轻的电梯员交换粗鲁的玩笑,但在他粗鲁、讽刺的面具背后,隐藏了更柔情的一面。
当赫伯特·安德森走进来的时候,这一切更加明显。赫伯特是大楼南翼入口客运电梯的夜间操作员。他是个身体矮胖、品性善良的人,年龄二十四五岁。他的胖脸上有两个新长出来的、暗红色的斑点。他的眼睛活泼又可爱,看起来很快活,长着一头颇令他自豪的褐色卷发。整个大楼里约翰最喜爱的人就是他了,尽管没有谁能从他们的交往中了解到这一点。
“喂,你觉得怎么样,波普?”当他进入服务电梯时,赫伯特捅了一下他的肋骨,大声地问:“你有没有看见那两位金发女郎,呃?”
约翰·恩博格嘴角露出一丝干笑,他的嘴巴几乎变成了一条直线,然后他关上了大门,拉动了操作杆。
“啊,”他厌恶而不怀好意地大声说,“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电梯车厢开始下降,然后停了下来,到地下室的时候他把门打开了。
“你肯定能明白!”赫伯特生机勃勃地返回,朝储物柜走去,然后脱掉了外套,解开了衣领和领带,“你认识我给你说过的那两个金发女郎,对不对,波普?”这时他正在从肌肉发达的肩膀上脱下衬衣,然后将一只手扶在储物柜上,开始脱鞋。
“啊,”老头儿和先前一样神情阴郁地说,“你经常给我讲这种事,对此我压根儿就没注意过,常常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噢,是吗?”赫伯特说,声音升高了一些而且还夹着讽刺的意味。他弯下腰解开另一只鞋的鞋带。
“是的,”约翰干巴巴地说。
开始时老头子的语气里夹带着一丝厌恶,但他的内心却因赫伯特的唠叨而愉快。因为他并没有离开,相反,他却把身子的一侧靠在敞开的电梯门上。他年迈的手臂松松垮垮地交叉在磨损的灰色羊驼外衣袖里,这是他的“制服”。他的嘴角带着不变的笑容期待着,好像很喜欢这样的争论,并且很乐意无限期地进行下去。
“就你这副德行?”赫伯特边说边取出压得整整齐齐的裤子,然后认真地把衣服挂在他从衣柜里拿出的衣架上。他把外套挂在长裤上面,并扣好了纽扣。“我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为你安顿好了一切,但是你却背弃了我,好啊,波普。”此刻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我以为你是一条真正的汉子,但是如果在我惹了一身麻烦之后,你却要外出参加聚会,那么我只好再去另找别人了。”
“噢,是吗?”老约翰说道。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