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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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应该会的,”乔治说,“像他那样的大脚,几乎和我的一样大。”他又加了一句,因为他说完前一句后才想到这一点。

  看来高本对他的评论很高兴,所以他尖声地笑着说:“好啊,好啊!”同时强调似的点着头。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若有所思地说话了,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你看见手指了吗?”

  “是的,高本。”

  “你喜欢吗?”他快速、认真地问。

  “非常喜欢。”

  “很大的手指,对不对?”

  “手指还朝上伸着,对吧?”他话中带有愈加明显的成就感。他喜滋滋地说道,笑的时候嘴张得很大,同时伸出自己的小手指朝上指着。

  大约一个星期,乔治一直没见过高本,甚至也没有想起过他。这一段时间正是公用文化学校放假的日子,乔治抓紧每分钟时间,投入到全新、紧张的写作中去。后来有一天下午,他写完一段文字后,把字迹潦草、几乎看不清的纸张随便堆在地板上,然后坐在那里想放松一下。他放眼朝后窗望去,突然想起了高本。他想起自己最近再没有见过他,而且奇怪的是,他甚至再也没有听到过外面墙上小球熟悉的碰撞声,也没有听到过以前高亢、尖锐的笑声。这些因素加上自己的失落感,促使他马上站起身来,来到楼下并按响了高本家的门铃。

  室内无人应答,周围一片静寂。他等了片刻,仍然没有人来。于是他来到了地下室,只有门卫在那里,他便走上前跟门卫说话。门卫说高本先生生病了,但他本人觉得他的病并不严重。医生建议他休息,在疲惫不堪的劳累后要进行一段时间的放松。现在他已经被送到附近的医院进行护理和观察了。

  乔治想去看望他,但由于一直忙于写作,于是一拖再拖。这样过了十几天,有一天早晨,乔治在外面一家饭馆吃完早饭后回家,看见他的房子前面有一辆卡车正在倒车。高本的房门敞开着,他便朝里面望了望,发现搬运工们已将公寓清理一空。以前漂亮而奇特的屋子此刻已经空荡荡的了。此刻,一位年轻的日本人正站在高本曾经制作精美作品的位置上,他是雕塑家高本的熟人,乔治以前多次见过他。他正在监督他们搬运剩下的家具和陈设。

  乔治走了进去,那位年轻的日本人赶忙很有礼貌地抬起了头,露出冷峻的笑容。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乔治向他询问高本先生近况时,他才说高本已经死了。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冷峻的微笑,同时还有一种令人费解的谦恭。

  乔治感到很震惊,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行,在这种情况下,人人都会有这种感受。他看了看日本人,想上去跟他说几句话,但最终却发现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双难以捉摸、谦恭、难以交流的亚洲人的眼睛。

  所以,他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只说了声感谢便走出了房门。

  04有些事情永不改变

  透过室内前窗,乔治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看见对面大街上那座灰暗的仓库。那是一幢陈旧的大楼,楼的外观看起来脏兮兮的,样子很丑陋。褐色的墙面上悬挂着结实的消防带,整个墙面上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牌子,上面的字母斑斑驳驳,但还是能认得出来——“安全派发公司”。乔治不明白什么是安全派发公司,但自他搬到这条大街以来,这幢难看的建筑物前面每天都会驶来大型的机动卡车,这些车辆缓缓地倒退至磨损严重的装载台的厚板上。那个平台的一头有一个陡峭且平滑的空道,而平台则高出路面四英尺左右。司机和他们的助手们往往会从座位上弹跳起来,然后走进这幢老楼,一眨眼安静的大楼里面就会传来巨大的声响,空气里也会传来刺耳的叫喊声:“倒车,嗨!倒车!快——点!快——点!喂,你们几个,快帮帮忙,你!”

  他们自我解嘲地看了看对方微笑而严厉的脸,嘴里轻声地念叨着“我的天哪”。的确,他们在维护自己的利益,坚定地恪守着自己的职责界限。

  “我才不管他去哪儿叫!你们得注意点儿,他妈的,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干起活来又快又有力量,而且还非常灵巧,嘶哑高昂的声音中饱含着怒气和不友好。他们在强烈的不安中只顾干活。

  他们的灵魂就跟诸多城市大街上的沥青路面一样。每一天,数千个崭新的强烈感受会向他们席卷而来,每一天,各种声音、景象以及火气全都会在他们毫不屈服的外表下消失。这些人已经度过了上万个充满怒气的日子,而他们都记不起来了。他们就像这个时代长大、成熟的生命体,每个呼吸的瞬间都在脱离过去,他们的生命也在与现实的每一刻同步进行。

  他们永远自信而肯定,但注定是错误的。他们做事毫不犹豫,他们从不会坦白自己的无知或错误,他们对一切毫不怀疑。他们的每一天都是在嘲笑、喊叫、毫无耐心的咒骂、热情和喧闹中开始的。中午的时候,他们踏踏实实地坐在椅子里,透过汽油与烟雾,在发热的机器间,在狡猾的竞争者们所施展的花招和计谋下,在暴虐的警察、愚蠢的行人以及比他们技术拙劣的工人们所犯的错误中,对着公众发表自己的诅咒。每天他们都得面对发生在大街上的各种危险,但内心却如同行驶在乡间小路上那样平静如水。由于外界无法影响他们的思想,他们每天都会开始各种冒险行为,即使那些在荒野之地长大的勇敢之士也会在这样的活动中感到害怕,会因孤独寂寞而退缩不前。

  初春时节,他们白天会穿上黑粗棉布衬衣和皮夹克。但现在正好是夏季,他们赤裸着瘦瘦的胳膊,上面纹了图案,棕褐色、鞭绳状的肌肉排布在上面。令乔治产生尊敬与自惭感觉的是他们干活的力量与精确。他的思绪一直处在复杂的纠缠中,还有许多并不明确的目标和规划,他的劳动在希望中开始,却常常半途而废。每当他看到这一切,每当他拿自己与这些完美地发挥和利用自己力量与才能的人相比,就会发现自己的生活是多么飘摇不定、盲目而茫然。

  到了晚上,情况也相同,一周五次,这些大型的篷车就像一个车队,浩浩荡荡等候在路边。他们的车篷是质地很好的防水帆布,车的两侧亮着绿色的小灯。在香烟的微光中映出司机们的脸庞,他们在那些大型车辆的影子里悄悄地交谈着。乔治若要打听他们的目的地,他们往往会告诉他,他们要去费城,第二天一早便可以返回。

  朦胧、安静的夜景,以及对新话题的期待,都带给乔治一丝神秘与快乐。这些人是那个偏爱夜晚的伟大公司的一分子,而他觉得自己与他们紧密相连。因为他长期以来对夜晚的喜爱要胜于白天,他感到自己生命的力量在神秘而快乐的黑暗中往往会积聚得最多。

  他懂得这些人的甘苦。他能够看清他们的篷车车队在静谧的夜色中缓缓前进的影子,能够感受到黑暗,也能体味到乡村清凉的香味。他看见司机们蜷坐在方向盘后,在淡紫色的夜色里,他们个个全神贯注,眼睛紧盯着路面,浑然不觉乡村夜晚的孤寂。他也知道他们会在哪儿停车吃饭,在那个整夜不打烊的饭店里正点着温暖而柔和的灯,店中只有一位系着围裙的希腊人正躲在柜台后面打瞌睡。此刻,小店充满了司机们走动的沙沙声和他们偶尔的粗鲁言语。

  他们走进店里,坐在成排的凳子上,点好了菜。就在他们等待上菜的时候,腹中的饥饿感因滚烫咖啡飘来的浓香、洋葱煎鸡蛋、咝咝作响的汉堡而变得更加强烈。他们拿出一支味道刺鼻、价格便宜但却能聊以慰藉的香烟来,香烟在弯曲的指间与紧闭的唇间被点着,然后深吸一口,从鼻孔中缓缓地把烟呼了出去。他们会把大块的番茄酱倒在汉堡上,然后用黑乎乎的手指撕开散着香气的面包片,在强烈的渴望中吞下去。一眨眼,盘子与酒杯便一扫而光。

  噢,他身在他们中间,属于其中的一部分,他为他们而存在。他们是快乐的好兄弟,是对上一次大口进食充满渴望的亲兄弟、是对上次口腹之欲得到彻底平息而产生渴望的亲兄弟、是渴望上一次从他们满怀感激的内心深处产生失意的亲兄弟。在这充满幻景的夏夜,他们的生命似乎也是一种荣耀。经过一整夜,他们终于迎来了第二天的第一缕晨光,迎来了晨鸟的欢唱,体味到了大地带来的新鲜快乐。每当他想起这一切的时候,人类所具有的隐秘、野蛮、孤独的精神便会在黑暗里更富活力与生机了,而且永不死去。

  1929年整个夏天,在乔治面前仓库的巨大窗户里,有一个人一直坐在桌子前,面对着大街张望着。他的坐姿始终没有变化。每次当乔治朝那里看过去的时候,总能看见他坐在那儿。但是他发现那个人一直无所事事,只是用呆滞、出神的眼睛向外张望着。开始时,那个人只是他周围事物中毫不起眼的一部分,在那个环境中,他似乎在慢慢地枯萎下去,几乎不为人们所知。但后来,埃丝特观察到了他。有一天她边指着他边欢快地说道:“派发公司的那个人又坐在那儿了!你觉得他会派发什么?我从未看见过他做什么事!你以前见到过他吗?”她急切地说:“我的天哪!这可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事了!”她开心地笑着,然后迷惑地耸了一下肩。过了片刻,她怀着疑惑认真地问:“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你认为像他那样的人能干什么呢?你觉得他在想什么?”

  “噢,我不知道,”乔治漠不关心地说,“我想,什么都没想。”

  于是他们不再提那个人了,话题也转向了其他事,然而从那一刻起,那个人独特的存在方式一直驻留在乔治的思想中,他开始痴迷沉醉般地观察着那个人,对他专注的目光大惑不解。

  从那之后,埃丝特每天刚一走进门,便会望一望对面的街道,然后兴奋地大叫起来,她的语调中带着一种满足与肯定。这是人们在看到熟悉且期待的事物后常有的一种情感。

  “喂,我看到我们的老朋友了,那个派发公司的人,他正在朝外看呢!我真想知道他今天又在想什么?”

  然后她会转过身,大笑起来。她就像小孩子一样对词汇与韵律很着迷,片刻工夫,便一本正经地思索着词语的节奏,在唇间轻声地哼出一串毫无意义的声音来……“考普——波普——佛普——道普——陶普”,然后会用一种欢快的调子哼唱出来,脸上浮现出一种扬扬自得的神情。

  派发公司,派发公司,

  他整日闲坐,无事可做!

  乔治认为她的韵律毫无意义,而她听了,不以为然地把深红的脸庞往后仰一下,捧腹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们不再嘲笑那人了。那人的姿态虽然不起眼,但他整天无所事事却颇令人不可思议和好笑。他们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对他坚定不移的凝视产生了强烈的感动和钦佩之情。日复一日,繁忙、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从他窗前穿流而过;日复一日,大型篷车出现了,司机、驯兽员、包装工人在他面前川流不息,空气中充斥着他们的咒骂声和叫喊声,那些人虽然情绪烦躁但却专心地干着自己的工作。但窗内的那个人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似乎从未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他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朝外望着,眼睛出神地盯着同一个地方。

  在乔治·韦伯的生活经历里,许多本身并不重要的事情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中。那些立刻能清楚感知的小东西往往会刻骨铭心地嵌入内心深处。就这样,在某一个夜晚,意外之余,他在时报广场上看见了埃丝特容光焕发、真诚的脸庞,这张脸在众多精神郁闷、毫无表情的人群中一闪而过便消失了,这一情景牢牢被定格在记忆中。同样,他还记得两个聋哑人在地铁里用手语交谈的情景;还记得在夕阳西下时分,荒弃的大街上传来孩子们银铃般的嬉闹声;还记得服务员们为了迎接一位永不会来访的客人,而在后院对面肮脏的小屋里日复一日清洗、熨平、再清洗那些破旧衣物和装饰品的情景。

  而此刻,在他琐碎的记忆里又增添了这个男子的模样……一张皮肤粗糙、苍白、毫无表情的脸沉浸在冷漠而悲伤的凝视里。对乔治而言,这种永不改变、平静而漠然的表情就代表了城市中各种混乱繁忙的事物,成为一种很快被遗忘的永恒象征。

  在后来的岁月里,他每每想起那个人的脸,时光之维便会锁定在夏末的那些日子。天气既不干燥也不炎热,阳光的最后几抹余晖洒落在建筑物热乎乎的砖墙上,罩上了一层悲伤、神秘的光芒。窗户后面,那个人依然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朝外张望着。他从未更改自己注视的方向,眼神显得恬静而忧伤,脸上浮现出一种被囚禁的精神状态来。

  对乔治而言,那个人的脸成了黑暗与时间的面孔。它从不说话,却发出某种声音——某种看似响彻整个世界的声音。这是夜之声,那些已经从白天的炎热与狂怒中挺过来的人们,以及现在安静地靠在夜色窗棂之上的人们的混杂声音便夹杂在其中。当新的一天宣告结束,或当所有的东西——大街、建筑物以及800万市民——在疲倦与伤感的快乐中慢慢呼吸的时候,整个城市便笼罩在黄昏巨大的安静与倦怠中。那个单调的无言之声里蕴含着他们所有语言的知识。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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