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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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家庭成员!”杰克夫人不耐烦地说,“别惹我发笑了!除了杰克、我的女儿阿尔玛以外,谁也不是这个家的成员。阿尔玛一天内干的活比你们这帮用人们一个星期干的还要多!你们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在这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她用滑稽的口吻重复道。然后她看了看用人,犹如一只可怕的小型发电机由于愤怒而不停地颤抖着,她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慢慢地捏紧然后又松开,“我的天啊!诺拉!”她气愤地脱口而出,“我们倒不是对你们有成见!对你们的要求我们从来都没有拒绝过!那件衣服也值不了多少钱!你也很清楚,如果你们开口向她要那件裙子的话,伊迪斯小姐一定会送给你们的!但是……哦,真是难以容忍!难以容忍!”她因难以抑制的怒火而大声地喊了起来……“你们竟然能对朋友做出这等事情,真是连一丝文雅和体面都不顾了。”

  “是啊,难道你们认为我会干这种事吗?”诺拉用颤抖的声音大声说,“我同你们一起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们一直在怀疑我吗,杰克夫人?他们可以把我的右手,”她急促地说,“从我的手臂上砍下来,要是我拿过你们一只纽扣的话,上帝可以明鉴,”她满脸严肃地继续说,“我对您发誓,并且希望我的罪过能得到宽恕!”正当女主人刚要开口讲话时,她却更加深情地宣布说:“我从来没有拿过你们的一针一线……上帝做证,这是真的!是的!我向你发誓,一切属实!”这时她哭了起来,完全沉浸在忘我的神圣誓言里:“但愿我的灵魂能祈福死去的母亲……”

  “啊,诺拉!”杰克夫人同情地说,摇了摇头接着转过了身。她虽然很气愤,但却因仆人夸张的宣誓而爆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怀着仇恨和轻蔑的心情,她想:“上帝啊!你简直没法同她谈话!她会发出成百上千的誓言,并坚信这会让一切都平安无事!没错!接着继续喝弗里茨的威士忌酒。如果她能爬着去的话,她肯定会去做弥撒的,她会洒上圣水,然后倾听神父所宣讲的那些她本人难以理解的话,然后走出来大加歌颂。她明明知道某个用人拿了不属于她的东西,现在却表现出这副模样来!她的这些誓言与仪式多么古怪、奇妙啊!”她心里想着:“他们给那些原本没有生活的人一种生活。他们给那些自己难以找到真理的人制造了一种真理。爱心、美丽、永恒的真理、拯救……我们一生的全部希望和痛苦都是因为这帮人的存在。”她讽刺地想:“如果她们只会发誓以灵魂和精神的名义祈福已经死去的母亲,那么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我们其余的人所付出的心血和劳动、灵魂的痛苦都将不可思议地为她们而付出。”

  “上帝明鉴,以所有圣人和神圣贞女的名义!”她听到诺拉拖得长长的吟诵声,于是疲惫地转身看着她,用接近恳求的语气轻声说道:

  “诺拉,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可要清醒一点啊,”她说,“你以圣洁之神与圣人的名义起誓到底有何意义,难道你就知道起床后外出做弥撒,回来后喝杰克先生的威士忌酒吗?没错,除此之外就是欺骗你最好的朋友!”她痛恨地大声说。等她看到女佣阴沉、不安的眼睛里透出背叛的眼神时,她几乎含着眼泪说:“诺拉,你要放聪明一些。难道这就是你能做的一切——你来到这里,做出这等事情,冲着我呼出难闻的气味,而我们别的人却在想尽办法帮助你?”她的声音因同情和愤怒而颤抖着,但是她的愤怒并非只是她个人的情绪。她觉得女佣出卖了生活中某些体面而不可侵犯的东西,即人类情感中的忠诚与正直,不管在什么地方这种东西都应拥有且受到尊崇。

  “哎,夫人,”诺拉把头往上一扬说,“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你们认为是我……”

  “别说了,诺拉,够了。”杰克夫人声音听起来伤感、疲惫又沮丧,但是语气却依然坚定而不容置疑。她挥手做了一个放弃的姿势,“你现在可以走了,我不再需要什么了。”

  女佣走到门口,头昂得高高的,背部和颈部挺得笔直,充分表现出她的清白和抑制的愤怒。然后,她把手放在门把手的旋钮上,旋了一半后她停顿了一下,以此来表达她的离别。

  “伊迪斯小姐的衣服——”她边说扬了一下脑袋,“如果不是弄丢的,我想它肯定会出现的。如果您能懂我的意思,或许衣服是被某个女孩借走的。”

  说完这些,她便关上门走了。

  半小时后,弗雷德里克·杰克先生来到楼下的大厅,他的手臂下夹着《先驱论坛报》。他的情绪非常好,此时早已忘记了午夜吵醒他的恼人电话。他轻轻地敲了敲妻子的房门,然后等待着,里面没有人应答。他听了听,然后又更轻声地敲了敲。

  “你在吗?”他问。

  他打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她已经专心致志地思考着一天的第一项工作任务了。在房间的另一侧,她背对着他坐在窗户之间的一个小写字台旁边,桌子上堆着一叠账单和商业信函,左手边堆着个人书信,右手边摊开着一个支票簿。她正在奋笔疾书,做着记录。当他朝她走过去时她放下了手中的笔,迅速地乱涂了几下,然后把它叠起来装进了一个信封。这时他开口说话了。

  “早安,”他用愉快、略带挖苦的语气向她打招呼。这种语气往往用在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时候。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迅速地转过身。

  “哦,你好,弗里茨!”她快活地大声说,“你好吗?”

  他一本正经地蹲了下来,在她的脸颊上简短、友好、草草地吻了一下,然后直起身体,不自觉地耸了耸肩膀,拉了拉衣袖和外套的末端,把可能影响美观的所有褶皱都抚平了。他妻子快速地扫视着他白天的服饰——他的鞋子、袜子、裤子、大衣、领带,以及他剪裁讲究的外套、纽扣孔上整齐的栀子花图案,这一切都一目了然。完毕后她的脸开始向前倾着,同时坚定地用一只手托着脸,显得神情专注。她困惑、善良的神情似乎在说:“我知道你在嘲笑我,但我究竟做了什么事?”

  杰克先生站在她面前,双脚分开而立,双手叉腰,脸上带着一种故作严肃的表情,然而即使在这种表情里也能明显看出他的幽默和喜悦来。

  “哎,怎么回事?”她激动地大声问。

  作为回答,杰克先生取出一份手里叠好的报纸,然后用食指轻轻地敲了敲说:“你读过这个吗?”

  “没有,关于谁的?”

  “这是艾略特在《先驱论坛报》上写的文章,想不想听听这个?”

  “好的,读吧。他讲的是什么?”

  杰克先生摆好了姿势,把报纸弄得哗哗作响,然后皱了皱眉,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喉咙。为了隐瞒自己的快乐和满足,他用一种讽刺、假装的语调开始读起评论来。

  “舒尔堡先生带来了他的最新作品,这个作品将他迈向成熟的杰出才能完美地体现了出来。他的布局出色,时间安排精确……语言、场景、动作……精妙而细腻,保守且娴熟,是本季节里最具说服力的演出了。在当前各种声音响亮但却没有多大意义的喧嚷中,他具有一种雄辩的沉默才华……哦,实实在在的雄辩!你们这些勤勉的评论家们都乐于重复这种东西。而且,舒尔堡先生向我们透露了本季度发现的最杰出的年轻天才,那人名叫蒙哥马利·莫尔梯默。”

  杰克先生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喉咙,“啊哈,啊哈!”然后在面前挥了挥手臂,夸张地把报纸弄得哗啦啦直响,同时举止诙谐地俯视着他的夫人,然后继续读道:“终于,在埃丝特小姐的出色协助下,他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无懈可击、并不张扬的舞台设计,实现了众多百老汇设计者们难以达到的舞台效果。在这三幕中,杰克夫人完成了他在舞台设计中的3个最佳布置。她拥有毫不逊色于任何人的才华。其实,在谦虚、勤勉的评论者看来,她是当代最出色的设计师。”

  杰克先生突然停了下来,用顽皮且严肃的眼神看着她,说道:“你有何感想?”

  “天哪!”她高声大喊了一句,她快乐的脸因笑容和激动而微微泛着红光,“你听过这种说法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滑稽地说着,同时用手做了一个犹太人的姿势……“全场起立,鼓掌喝彩,他还说了什么?”她边说边向前弯着腰。

  杰克先生继续读道:“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杰克小姐的卓越才华在昨天晚上阿灵顿的演出中并没有取得更大的成功,主要是由于剧目本身的原因。我们必须无奈地承认,那场演出既不……”

  “哎,”杰克突然停下来,放下报纸说道,“你知道,别的……,”他轻轻地耸了耸肩膀,“……都马马虎虎,既不好也不差。”他用略带批评的语气说道,“……比如说,”他假装生气地大声说,“我喜欢那家伙的胆子!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个埃丝特·杰克的?”他说,“那么我呢,作为你的丈夫,难道我就得不到任何尊重了吗?如果二楼包厢里只有一个位子,那我就会去别的什么地方。当然了……”此刻,他的语气开始客观了一些,人们讽刺挖苦别人的时候喜欢用这种方式。他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发表自己的看法,仿佛那里有一些隐形听众似的,而他本人仿佛是一位超脱的评论员,“……当然,不管怎样,他只是她丈夫。他是干什么的?呸!”他轻蔑地说,“他只不过是个商人,配不上如此出色的妻子!他对艺术到底了解多少?他真正欣赏她的才华吗?他懂得她的所作所为吗?他会说……这家伙在说些什么?”他问。突然,他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报纸,然后用做作的语气重新读了起来……“一个无懈可击、并不张扬的布置,实现了众多百老汇设计者们难以达到的舞台效果。”

  “我知道,”她说话的语气既饱含同情又轻蔑,好像评论员浮华的语言并没有引起她别的任何情绪,虽然她的脸上仍然透出评论员的赞扬所带来的愉悦,“我知道,这是不是很可怜?这些人都如此虚荣!他们让我疲惫不堪!”

  “她拥有毫不逊色于任何人的才华,”杰克先生继续读道,“听着,下面这句话不错!她的丈夫会那么想吗?不会的!”他突然边说边轻蔑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朝一边挥了挥圆胖的食指,“她的丈夫可不够聪明!”他大声说,“他可不够出色!他只不过是个商人!他根本无法欣赏她的才华!”使她惊奇的是,她突然看见他的眼睛里噙满了热泪,而眼镜的镜片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蒸气。

  她奇怪地望着他,她的脸却微微朝他俯过来,透出一种震惊和抗议似的担心。但同时,一如往常,她也感到了生活中某些模糊、陌生的东西,这些东西她一直难以弄明白,也无法表达出来,因为她知道,她丈夫的这种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强烈感受与报纸上的评论毫无关系。他很讨厌评论员们把她称作“小姐”,这其实不过是个逗笑、滑稽的伪装而已。她知道,他本人的确为她取得的成功而欢喜不已。

  这种突如其来、强烈但却难以言说的情感到底因为谁,因为什么事,她却说不清楚。她马上想象出他在中心闹市区即将度过他的一天,想象着在疯狂的躁动与混乱的生意里,激动不已、情绪高涨的民众会抓着他的手臂,或者拍一拍他的背部,然后高喊:“嗨,你读过今天的《先驱论坛报》吗?你读过报道你妻子的新闻了吗?你以她为骄傲吧?祝贺你!”

  她会发现他的脸在听到这样的称赞后开始变得通红,犹如红色砖块一样。他遂报以逗笑、宽容的微笑,以及几句简要的感谢。

  “是的,我想我的确看到了一些报道她的新闻,但是这种事情并不会令人激动。我们觉得这种东西都是老生常谈。他们经常报道这种东西,我们都听腻了。”

  那天晚上等他回家后,他会将所有人告诉他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出来,他的语气虽然有些讥讽,但她知道他是真正地满意。她也知道,在得知那些富人们(大多数都是英俊的犹太人)的妻子也会读到她成功的消息后,他的自豪感也会因此得到加强。他会因她们亲身去证明,然后在夜晚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在此,她们漂亮、性感的面容上透露出的热情会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异乡情调)谈论这件事而进一步得到加强。

  当她盯着这个身体浑圆、头发灰白、打扮得整整齐齐的男子时,她想起了这一切。他的眼睛里突然饱含着眼泪,犹如一个受到伤害的孩子噘着嘴,流露出受伤的神情。她难以解释这一切。她的内心涌起难以言说、难以解释的同情来,于是她便用抗议的声音激烈地喊叫起来:“不过,弗里茨!你知道,我可从来没有过那种感受!你知道,我从来没有给你说过那些事!你知道,你喜欢我做的任何事情,这一点令我高兴!我喜欢你的观点胜过喜欢这些报纸十倍!他们究竟知道些什么?”她低声轻蔑地说。

  杰克先生摘下眼镜,擦了擦,使劲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又把眼镜重新戴上。这时他低下头,把拇指僵硬地放在太阳穴上,然后举止滑稽地把四个饱满的手指放在面前,并用沉闷、抱歉似的语气说:

  “我知道!我知道!没有关系!我只是在开玩笑。”他边说边露出尴尬的笑容。过了一会儿,他又使劲地吸了一下鼻子,脸上那种受伤的表情却不见了。他开始以一种完全自然、客观的语气谈起话来,就像他根本没有说过或者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一样:“哎,”他说,“你感觉怎么样?你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感到愉快吗?”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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