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神奇之年(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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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此刻,他发现杰克夫人是这个令他恐惧的环境所造就的自然、快乐之灵,在她讲述的那些温馨的小故事里,他慢慢地形成了一个自己以前从不曾知道,仅仅幻想过的美国城市的图景。那是一个奢华、安逸、容易赚钱的世界;一个充满成功、荣誉和激动人心的世界;一个充满剧院、书籍、艺术家和作家的世界;那里有可口的食物和美酒,有高档的餐厅和华美的服装,还有美丽的女人;这是一个温暖、慷慨、文雅的世界;此刻,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神奇美妙、令人高兴。
在他无数次来往于纽约的经历中,在他乘坐地铁、步行穿过街道的经历中,每一次都变成了一场与生活、喧嚣、行动和计划进行的激烈博弈,直至现在,即便就是在茫茫人群中穿行,他也会神经紧张、心存恐惧和厌恶;他经常观察那些中年纽约人的面部表情,这使他感到厌恶和沮丧。那些表情暴躁、易怒、狂妄,脸色灰白而泛黄,面颊下陷。
在这些面容上清晰地书写着常见的、吝啬且小气的故事,有在自助餐厅里既不厌恶也不受用、味同嚼蜡地吃着那些糟糕食物的故事,有令人忧郁的单人卧室或套房的家庭故事,有在廉价酒馆做夜间服务员的故事,有在地铁站当售票员和在小餐厅做出纳员的故事,有小气、脾气暴躁、身穿制服的官员们的故事——这类人像狗一样咆哮着,欺凌弱小,傲慢无礼地回答一个有礼貌的问话,有时候,当被告知他刚才侮辱过的那个陌生人与其雇主有重要关系时,则会一边哀号一边令人厌恶地讨好道:
“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是克劳福德先生的朋友啊?我不知道这一点!要是我知道你是克劳福德先生的朋友,你可以随心所欲嘛。当然了!你不能怪我们。你是知道实际情况的,”他用哀号、亲密的语气说着,想要讨好对方,“我们会小心的,来这儿想见克劳福德先生的人太多了,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人,如果我们让他们都进去的话,克劳福德先生根本就忙不过来。如果我们让他们都进去而他们进去后又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们会挨批的,你是知道这一点的。”
在这些卑劣的面孔上,他找不出任何显示其生命尊严和美丽的标记。他们的生活向后倒退,穿过一系列灰暗丑陋的岁月回到早期的纽约,在那儿他看到的只是一幅沉闷、乏味和单调的景象。蒙克蔑视他们,讨厌他们,觉得他们很可怜。他们就像受到威胁、挨打时发出哀号的小动物一样,他们属于那一大帮令人生厌的群体,他们咆哮吼叫、摇尾乞怜、因琐事而争吵,一路哀号着最终走向无名无姓、难以计数、被人遗忘的坟墓。
同时,他也讨厌这些人,因为他们欺骗了他这个乡下孩子最初对这个大都市的想象,他把它想象成一个温暖、辉煌、富足的地方。他们看起来和杰克夫人不是从同一个城市同一个时代出来的人。杰克夫人的故事是关于她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事;是关于她那个出色、粗犷的演员爸爸的事;是关于她那个漂亮、喜好挥霍的母亲的事,她需要钱的时候就会从项链上咬下一颗钻石;是关于他那位粗俗幽默、信奉基督教的胖叔叔的事,他非常富有,喜欢大吃特吃,那些美食都是他们每天在市场上精挑细选的肉类和蔬菜;是关于她漂亮、慷慨的犹太姑姑的事;是关于她信奉基督教的姑姑、她在英国和荷兰的亲戚、她丈夫的德国亲戚的事;她的故事也是关于她拜访这些人的事;是关于罗斯福先生、演员、高兴的教父、戏剧、剧院、咖啡馆和餐馆,还有许多聪明、有趣之人——银行经理、股票经纪人、社会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妇女参政权论者、画家、音乐家、佣人、犹太人、异教徒、外国人和美国人的事。他竭力想把这幅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末、二十世纪初的繁荣且令人兴奋的城市画卷定格在自己的想象中。
Chapter24共同的天地
他们二人每个星期约会三四次。要么瞅着工作的间歇,要么利用午休的时间,要么趁深夜演出结束后见上一面。他们一起乘出租车到城外的居民区去,在格林威治村的某个餐馆里共进午餐,到了晚上,他们就坐在一条光亮的石板上,这个几乎无人光顾的财产属于恰尔兹饭店所有。这些零碎的约会时间令他们期待,显得非常珍贵。但是,和城里的大多数恋人一样,他们苦于没有谈恋爱的基本条件——一个约会的地点。这并非指某个偏僻的角落、出租车里、窗户前面,也不是在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成千上万漫无目标、粗鲁的人群混杂在一起,感到索然无味。这个约会地点必须是一个独立的、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
两个人越来越无法忍受这个令人不快的缺憾。在她的住所约会似乎已经行不通了,并非因为害怕或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绝不是羞于这样做,而是因为他们都很正直。他们为人坦诚,没什么好遮掩的,但是他们顾及体面和礼节。他们在剧院约会时也是如此,虽然他最近才感受到她充满活力的生活、工作和交际,但是这种感觉却与她紧紧相连,就像忧虑的雾霭一样笼罩在他们各自的生活之上。
至于他寄宿的小旅馆,如果有机会在那里约会,那里沉重乏味的气氛和寒碜肮脏的生活会使他不堪忍受。
她想了一个特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他会发现,她虽然身体娇小,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却非常执拗。而且,好笑的是,她是开动女性的心思、通过声东击西的方式想出这个办法的。她说她得找一个“工作的地方”。
“不会吧,难道你没有工作的地方?”
“没有,没有足够好的地方。当然了,我家里有一个房间很不错,它坐南朝北,采光一直很好。但是现在来了一帮可恶的人,他们在我家后院盖起了一幢高大的公寓楼。所以现在,那个房间的光线变暗了,根本没法工作。而且在家里也没法干活,总会受到干扰——总要接电话,和佣人说话,不然就是总有亲戚来拜访。”
“你在戏院的那个房间有什么不好?”
“啊,那个地方本来就不是用来工作的,而是腾出来挂一些用不着的戏服的。他们让我住在那儿是因为我得有个地方干活才行,而整个戏院只有那个房间是空闲的。但是那里实在没法干活,而且情况越来越糟。一些女孩把她们的东西放在那里,而且老是出出进进的。还有,房间的采光很差……总之,既然现在我在外面做兼职,我真的需要另找一个地方——一个离商业区更远的地方,这样离我做兼职的地方就不会太远了。”
这或许是实话。但不管怎样,他们每隔一两天见面时,她总会说起自己需要一个新的工作地点。终于,一天她见到他时,露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找到房子了,”还未等她坐下,她就边脱手套边说道,“我整个早晨都在四处看房子,大多数都太压抑了。”
“你喜欢这一处吗?”
“简直棒极了!”杰克夫人大声说道,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你根本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它位于一幢老屋的顶层,”她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就住在那样的老房子里,只是这栋房子有些破旧、摇晃,楼梯也很不稳,而且很脏。我不大明白,整栋房子都是空的,但是里面似乎有一些工作条件极差的工厂,而且房子很漂亮,”她说,“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房子,我租下了整层楼。”
“整层楼!”他吃惊地叫起来。
“整层楼!”她愉快表示肯定,“你根本没见过那样的地方,在那里你想怎样折腾都行。”
“啊,但是肯定得花一大笔钱。”
“一个月三十块。”她得意扬扬地说。
“什么!”
“一个月三十块。”杰克夫人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看到他满脸惊讶和不相信的表情,她马上说:“你要知道房子根本没有修缮,确实很破旧,我推测只要能把房子租出去房东就很高兴了,也不在乎收多少租金。但是,噢!”她兴高采烈地大声说,“如此气派的地方!采光又那么好!不信就等着瞧吧!”
她非常急切地想带他去看她的伟大发现,她甚至等不及让他吃完午餐,而她自己似乎连一口食物都没有碰。他被她的描述和得意劲头吊起了胃口,也感到特别兴奋。吃完午饭后,他们立即动身去看新房子。
这是一幢四层楼的房子,坐落在韦弗利大街上,显然在艰难岁月中衰败了。一道和大街相连、锈迹斑斑的台阶直通楼内;进入一楼后就看见一家昏暗的缝纫店。由于大门歪倒在一侧,吊在一只铰链上,所以走廊迎风敞开着。接着又有一道破旧、沧桑的楼梯通向二楼,楼梯向一侧倾斜得十分严重,似乎另一侧的支柱已经松动,脚踩在上面会嘎吱作响,陈旧的栏杆摇摇欲坠,就像老年人松动的牙齿。
二楼十分昏暗,没有任何人居住。只有走廊里的一盏长明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楼梯旁边的墙壁上修了许多壁龛,嵌在灰泥里。她想到这栋旧房子过去肯定富丽堂皇,那时候壁龛里放满了各种大理石雕像。他们爬上楼梯后打开了一两扇房门,然后往里看去。屋子都很宽敞,但却又脏又旧、破破烂烂的。很明显,房间以前曾作为办公场所使用过,因为有一大捆杂乱的电线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光秃秃的地板上还有大堆大堆的垃圾,其中有纸箱、废纸片和杂物。如此看来,这栋楼的光景可不怎么好。
最后,他们顺着陡峭、盘旋的楼梯爬上了顶楼。
他们来到狭小的楼梯平台,面前出现了一道门。那道门是用钉子胡乱钉起来的,靠一把挂锁和拧紧的绞链固定着。杰克夫人在手提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锁,然后推开房门。他们走进了房间。
他们进入的这个房间的确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和他们刚才看过的房间一样,这里也很脏,但是房间占据了整层楼。而且,这里和别的房间一样,以前也是个工作室,也有一大捆杂乱的电线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还有许多电灯的固定装置。杰克夫人已经把房间里的大量垃圾扫成了一堆,房间里还留下了一张陈旧、粗糙、破烂的桌子。在屋顶正中央有一扇天窗,屋顶向两侧倾斜下垂着,所以,虽然屋子的中央部分空间宽敞,但是往两侧走动时必须弯下腰才行。刷了白灰的旧墙面脏兮兮的,到处都有灰泥斑驳的痕迹,清晰地露出了褐色的抹灰和板条——旧屋的实体和骨骼。墙面的许多地方都向外凸出来,光秃秃的木地板凹陷了下去,踩在上面嘎吱作响。这层楼是老房子最破败的部分,在时间的磨蚀中所有的新棱角和坚固的支柱都老化、耗损了。
她自豪地转过身,带着灿烂和充满希望的微笑看着她,仿佛在说:“瞧瞧,我没有骗你吧?这个地方不错吧?”
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但是他首先感到有些失望。他设想的情况比这好得多,而且维护得很好。有一阵子,这里的寒碜破旧甚至使他感到悲伤。接着,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起步来。房间十分宽敞,他有一种畅行无阻的感觉,于是开始高兴起来。他在旅馆里的小房间十分窄小,行动起来十分不便,而这个把空间视为最昂贵、最奢侈之物的城市又是如此拥挤、狭小,对比一下,这间屋子使他欣喜不已。旧地板松松垮垮,不稳定地嘎吱响着,有一处松动的程度十分严重,似乎并不安全。但是这里不受羁绊、安静、完全属于他们二人,这种感觉非常美妙。
他来回踱步时,她不安地看着他。
“你喜欢吗?当然,在房间两头你得弯下腰,除此之外,你难道觉得这间屋子不好吗?空间宽敞,光线充足!”杰克夫人说,“难道采光不好吗?这样的光线最适合工作了,你难道不觉得这间屋子棒极了?”
阳光透过她头顶的天窗照下来,柔和安静,均匀而祥和。街道粗俗的沉闷、城市的喧嚣在此都归于宁静,他的灵魂受到了感染,就像天窗照下来的阳光。这是一种安静平和、逃避俗世的感觉。她一边在屋里转悠着,一边热情饱满、语速飞快地说着各种修缮计划。
“不可否认,这里很脏……简直可以用肮脏来形容。不过我雇了人明天早晨来清洗窗户,擦洗地板。我要从家里搬来一些东西来,梳妆台和乐器,还有一张戏院里用不上的旧沙发、几把椅子。你绝对想象不出来,房间经过打扫,又在里面摆几样家具,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我想应该把画台放在这里?放在这盏灯下面,你觉得呢?”她站在灯下冲他比画着。一束强烈而柔和的光线从上面照下来,照在她精神饱满、红润的脸上,那张脸上充满了渴望与期待。这时他突然转过身,深受感动,而他自己却不知为何如此。
他们从房间里出来后,她锁好了身后的门,愉快、得意地把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才把钥匙放入手提袋。这个举动显然在说:“这里属于我们。”
然后,他们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牵着对方的手,好像还不太习惯对方似的,他们一起走下那段盘旋曲折的旧楼梯,楼梯板在他们的脚下弯曲凹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他们身后的黑暗中,水珠滴落的声音不断增强、膨胀、放大,然后减弱,发出规律、准时、单调的声音。就像富有生命的老屋里传来的孤寂之声。
Chapter25崭新的世界
蒙克的生命中发生了一次神奇的变化,和往常一样,他起初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刚开始还不明白埃斯特对于自己的意义。产生这一变化的原因不仅是那份浪漫的情感,从本质上来讲,这也许是最次要的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蒙克第一次明白自己深刻、强烈地影响着另一个人。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3册)(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