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乡寻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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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屈维特是本州东部一个烟草富农的儿子,是个脾气温和但举止粗鲁的20岁小伙子。他身体长得结实而健壮,相貌丑陋无比。粗笨的嘴巴上长满了肉,朝外突出,微微地张着。嘴角总挂着一丝傻笑,沾着一抹棕色的烟草汁。他的牙齿长得乱七八糟,淡棕色的头发干枯而凌乱,蓬松在脑袋上。他穿的是既时尚又低俗花哨的男装:又紧又窄的裤管很短,还不到鞋面的位置,露出一英寸左右的花格袜子,上身穿着一件束腰短外套,丝绸衬衫配了一条宽纹硬领。外套下面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衫,上面织着高中时的运动员号码。
吉姆·屈维特和几个同乡的学生住在尤金隔壁的一间公寓里,地点靠近大学的西门。为了安全和结伴起见,他们四个青年分住在两间不整洁的屋子里,室内烧着小铁炉,把屋子烘烤得又干又热。他们不停地为读书学习作准备,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实施过。有时候某个人会一本正经地走进来宣布说:“明天的课真不好对付。”然后便忙着做好各种微小的准备工作,好像要与书本一决高下似的:他会仔细、认真地把铅笔削好,调好台灯的位置,再往烧得通红的炉子里加点柴火,把椅子挪正,戴上眼罩,擦净烟斗,格外仔细地塞满烟丝,一次又一次地点上火,抽上两口后再把它倒空。这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敲门,他就会如释重负般地从功课中解脱出来了。
“进来吧,他妈的!”他会热情好客地大吼一声。
“你好,阿金!拉把椅子坐下吧,小子。”汤姆·格兰特说。他是个虎背熊腰的青年,衣着华丽而俗气,他的前额很狭窄,长着一头黑发。他待人和善,举止愚蠢,生性懒惰。
“你们都在学习吗?”
“他妈的,当然了!”吉姆·屈维特大声说,“我一直在努力学习,努力得连生辰八字也忘了。”
“我的天哪!”汤姆·格兰特慢慢转过身瞧着他说,“你这小子,当心哪天被噎死。”他悲哀地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又粗野地笑了笑:“要是屈维特老头知道你在学校里怎么浪费他的钱,他的肚皮不被气炸才怪呢。”
“阿金!”吉姆·屈维特说,“他妈的,这该死的英文到底在讲什么东西,你懂吗?”
“他哪里还有不懂的,”汤姆·格兰特接茬道,“你什么都知道,桑福德老师认为你是个牛人呢,阿金。”
“我还以为你上了托林顿的课呢。”吉姆·屈维特说。
“没有,”尤金道,“我还不够英国气派,年轻且不够斯文。感谢上帝,我换了别的课。吉姆,你想要我做什么?”他问。
“我得交一篇很长的作文,我不知道怎么写。”屈维特说。
“你想让我做什么?替你写一篇作文吗?”
“不错。”吉姆·屈维特说。
“你他妈的还是自己写吧,”尤金模仿他们讲了一句粗话,“我不会替你写的,不过我可以帮你点儿忙。”
“你什么时候让‘老顽童’带你去逛逛埃克西特?”汤姆边说边朝吉姆·屈维特挤了挤眼。
尤金的脸唰地变红了,连忙闪烁其词地说:
“他什么时候去,我随时奉陪。”他神情不大自在地说。
“喂,‘长腿!’”吉姆·屈维特咧着嘴笑着说,“你是真想跟我去,还是在冒充好汉?”
“我会跟你去的!我不是说过要跟你去吗?”尤金生气了,声音有些发抖。
汤姆·格兰特朝吉姆·屈维特狡猾地笑了笑。
“上那儿去一趟,你就成了真正的男子汉,阿金,”他说,“小子,我敢保证,搞一次你的胸脯上会长出毛的。”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失去了控制,直笑得脑袋左摇右晃,好像有什么秘密只有他才能欣赏似的。
吉姆·屈维特笑得越来越厉害了,一口痰吐进了木柴箱子里。
“我的天哪!”他说,“她们若看见‘老长腿’送上门来,恐怕会以为春天又来了。她们要搭上梯子才能够着他呢。”
汤姆·格兰特此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她们肯定得用梯子!”他随声附和道。
“喂,怎么样,阿金?”吉姆·屈维特突然大声问。“星期六行不行?”
“怎么都行!”尤金说。
尤金离开以后,他们马上咧着嘴相视一笑,他们为纯洁遭到腐蚀而自鸣得意。
“呸!”汤姆·格兰特说,“你不该干这种事,‘老顽童’。你这是把无辜者引入歧途。”
“这对他没什么伤害,”吉姆·屈维特说,“对他倒是有好处的。”
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巴,止不住笑了起来。
“稍等一下!”吉姆·屈维特低声说,“好像到了。”
他们刚刚从可怖的烟草镇中心转到这里。在单调乏味的秋日大街上轻快地走了一刻钟,最后又沿着布满车辙的漫长山路走了下来,经过几座零散排列的破旧房子,快要走到郊外了。再过三个星期就要过圣诞节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雾,寒意袭人。周围一片沉寂,从远处不时传来一些微弱的声响。他们拐过弯,踏上一条肮脏的土路,道路的两边全是黑人与穷苦白人居住的简陋小屋、贫民窟。这是个贫病交迫的世界,街上没有一盏路灯。他们的脚步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们在一座两层楼的木房子前停下了脚步。黄色的窗帘后面透出了昏暗的灯光,在室外迷蒙的空气里投下模糊的光影。
“等一等,”吉姆·屈维特压低声音说,“我去打听一下。”
他们听见一阵凌乱的、踩着树叶的沙沙声。不一会儿,一个黑人男子走了过来。
“喂,约翰。”吉姆·屈维特向他打招呼,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晚上好,老板!”黑人疲倦地回答,但是声音也很低。
“我们在找莉丽·琼斯的房子,”吉姆说,“是这儿吗?”
“是的,先生,”黑人说,“就是这里。”
尤金斜靠在一棵树底下,倾听他们俩低声的密谋。茫茫的黑夜似乎也不怀好意地倾听着什么。他的嘴唇冷得直发抖,他向嘴巴里塞进一根雪茄烟,哆哆嗦嗦地翻起大衣的领子。
“莉丽小姐可否知道你们要来?”黑人问。
“不知道,”吉姆·屈维特回答,“你认识她吗?”
“是的,先生,”黑人说,“我和你们一起去找她。”
两个人上楼去的时候,尤金独自在树影里等待着。他们避开了前面的凉台,绕到侧面,黑人在格子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不知什么原因,这样的地方总装着格子门。
他静静地等待着,同时在向自己道别。他感到自己正手持一把利刃,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生命。他已经陷入了这场混乱的泥潭,无法挣脱,无路可逃。
刚开始的时候,从屋里隐约传来一些声响:有谈笑声、破碎沙哑的旧留声机发出的乐声。黑人一敲门,里面的声音便立刻停止了,这座陋屋里好像在有人在屏息静听。很快,大门便悄然开启了,他听见一个女人低沉、惊讶的声音。“是谁呀?谁呀?”
又过了一会儿,吉姆·屈维特回来了,轻声对他说:
“一切顺利,阿金。快走。”
他往黑人手心塞了一枚硬币,表示谢意。尤金盯着黑人宽阔而友善的脸,看了一会儿,感到一股暖流传遍冰冷的四肢。这个黑人热情、和蔼地完成了他的工作,他的热情掩盖了这桩无爱求欢的勾当。
他们俩沿着小径悄悄地走上去,攀上了两三级木制台阶,钻进了格子门。一个女人打开房门,站在一侧。等他们进来之后,又把门紧紧地关上了。接着,他们穿过小小的门廊,来到屋子里。
此刻,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小的过道里,两侧都是房间。油灯的灯芯捻得很低,在黑暗中照出一束昏暗的光。接着,他们爬上没有铺地毯的楼梯,来到了二楼。这里左右两侧各有一扇门,墙上有可折叠的衣帽钩,上面挂着一顶破旧的男帽。
吉姆·屈维特立刻搂住了那个女人,笑嘻嘻地开始在她的胸部乱摸起来。
“你好啊,莉丽?”他说。
“天啊!”她粗声粗气地笑着,一边瞅着尤金,没想到在这个黑乎乎的夜里竟送来这样一个人。她转过脸,沙哑地笑起来,一边对吉姆·屈维特说:
“我的天哪!哪个女人要是跟他待在一块儿,首先一定要砍短他的腿才行。”
“我想把他介绍给赛尔玛。”吉姆咧嘴笑着说。
莉丽·琼斯嘶哑地笑着。这时候右边那扇门猛然被打开了,那个名叫赛尔玛的女人走了出来。这是个身材瘦弱的小个子女子,出门的时候,从她身后传来一阵乡巴佬的笑声。吉姆·屈维特亲热地把她揽在怀中。
“我的老天!”赛尔玛尖声说道,“这是从哪儿来的人?”她探着燕雀般的小脑袋,神情孤傲地打量着尤金。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新相好的,赛尔玛。”吉姆说。
“他可是你这一辈子见过的最瘦长的人了吧?”琼斯实事求是地说,“孩子,你的个子有多高呀?”她又拖着南方人的腔调问道。
尤金心里有些不大自在。
“我也不知道,”他回答,“大约6英尺3英寸吧。”
“肯定不止!”赛尔玛坚决地说,“他肯定有7英尺高。”
“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量过了,”吉姆·屈维特说,“他自己也说不准。”
“他的年纪也不大嘛,”莉丽注视着他,热切地说,“你今年多大啦?”
尤金把苍白的脸转了过去,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嗯——”他声音嘶哑地说,“我差不多……”
“他马上就18岁了,”吉姆·屈维特忠诚地替他说了出来,“别替他担心了。我们的老长腿,是个老江湖,是个勇士。我不骗你,他的经验丰富着呢。”
“看上去他没有那么大,”莉丽怀疑地说,“看他的脸相,顶多有15岁。不过,他的这张脸长得真小,你说呢?”她缓慢、困惑地问。
“我只有这一张脸,”尤金有些恼火,“对不起,我没法换一张大的。”
“小脸搁在高个子上面,看起来真滑稽啊。”她耐心地说。
赛尔玛用肘使劲地捣了她一下。
“那是因为他身体骨架子大的缘故,”赛尔玛说,“‘长腿’没什么问题。只要他的骨架上多长点肉,他就能变成又高又魁梧的巨人。你肯定会讨女人喜欢的。”她刺耳地说着,抓起他冰冷的手,然后捏了捏。这时候,他内心那个陌生的幽灵悄悄地溜走了。噢,上帝!我不会忘记她的,他心里想。
“那么,”吉姆·屈维特说,“我们就开始吧。”他又把赛尔玛搂在怀里,两个人深情地爱抚起来。
“你先上楼去吧,孩子,”莉丽说,“我一会儿就上来。房门开着。”
“一会儿见,阿金,”吉姆对他说,“好好待在那儿,小子。”
他用一只手臂使劲搂了一下尤金,然后又撒开,陪着赛尔玛到左侧的屋子里去了。
尤金脚步缓缓地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走上楼,来到那间房门敞开的屋子里。壁炉里烧着一堆火红的木炭。他脱下帽子和外套,扔在一张木床上,然后不安地坐在一把摇椅里,身体向前倾斜着,哆嗦的手指举在面前开始烤起火来。除了炭火的微光以外,室内再没有任何光亮了,但是在炉火的光芒中,他还是能够依稀看出四周又旧又脏的墙纸,上面溅满了一道道的水渍,破纸一条一条从许多地方悬挂下来。他弯着腰、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患了伤寒症似的,不停剧烈地哆嗦着。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这不是我,他心想。
不大一会儿,他听见那个女人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她正踩着楼梯上来。她的手里举着一盏油灯,在曳动的光影里走进了房门。她把灯放在桌子上,捻亮了灯芯。此时候,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她了。莉丽是个中年乡下女人,身材宽大而粗壮。她虽然举止温柔,但并不够健康。她那张农家妇女的脸庞光洁而细腻,但是在眼角和嘴角的地方布满了皱纹,好像太阳底下长期劳作过的人一样。她一头乌黑的头发又浓又密,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底霜。她随便披着一件新换洗的、宽松的方格花布外衣,没系腰带。她的装束就像个普通的家庭主妇。不过由于职业关系,她的腿上穿了一双红色的丝袜,脚上穿着一双饰有毛边的红呢拖鞋,走路的时候喜欢拖着双足。
女人闩好门,转过身来到壁炉前尤金的跟前。他胸中欲火直烧,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并且用颤抖的长手指爱抚着她。他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坐进摇椅里,笨拙地把她拉到自己的膝盖上。她勉强让他亲了几下,就像一般的乡下妓女那样,假装害羞、半推半就地把头转过去。当他冰凉的手触摸她的时候,她浑身开始哆嗦起来。
“孩子,你的手又冰又冷,”她说,“你怎么啦?”
她以职业性的动作用力地摩擦着他,感到有些窘迫,不一会儿她便不耐烦地站起身来。
“我们开始吧,”她说,“你的钱呢?”
他把两张皱巴巴的钞票塞进她的手里。
然后他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他浑身开始颤抖,丧失了勇气,感到四肢无力。熊熊欲火已经熄灭了。
火炉里有一大堆炭火塌落下来。闪光的好奇终于幻灭、消失了。
当他走下楼梯,看见吉姆·屈维特已在客厅里等着自己,和赛尔玛手拉着手。莉丽先从格子门朝外面的雾野里窥视了一下,倾听了一阵,然后带着他静静地走了出去。
“轻点儿,”她说,“对面街上有个人。他最近一直在监视我们。”
“有空再来玩,长条。”赛尔玛捏着他的手喃喃地说。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缓步来到大路上。夜雾更浓了,空气中的水汽已经饱和,让人觉得很不舒适。
在街道的拐弯处,路灯照耀下,吉姆·屈维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放心地朝前走去。
“他妈的!”他说,“我以为你都下不来了。你跟那个女人在玩什么把戏呀,长腿?”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注意到他的伙伴神色异常,于是热心地问:“你怎么啦,阿金?你身体不舒服吗?”
“稍等一下!”尤金咕哝着,“很快就好了!”
他来到街边,向水沟里呕吐起来。然后他直起身,用手帕擦了擦嘴巴。
“感觉怎样了?”吉姆·屈维特问。“好些了吗?”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3册)(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