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3册)(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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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脸有一种奇特、热情的生命力,虽然无形无迹,但却是实实在在;她的双眸注视他时便会由棕色变成微暗,好似一只鸟儿飞过时双翼留下的阴影。她看见他那张小而孤傲的脸在又长又瘦的躯干上绽放出热情,她看见他又细又长的双腿,一双内八字大脚,膝盖下面的长袜子上有几块脏兮兮的泥巴,还有他那件廉价、不合身的外套袖口里伸出的干瘦手腕和手臂;她看见他瘦削的肩膀、乱糟糟的头发——但是她并没有笑。

  他抬起头来望着她,好像囚犯重见天日,就像长时间困在黑暗中的人终于沐浴在黎明的曙光中,也像一个盲人忽然除去了所有的眼翳,满眼所见都是永恒的光明。他全身的毛孔沉浸在她的异彩中,就像饥渴的难民忽逢甘霖一样。他闭起双眼让自己沐浴在她伟大的光明中,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眼已经泪光盈盈了。

  随即,她开始笑了起来。“哎呀,伦纳德先生,”她说,“我的天哪!他几乎跟你一样高啦。过来,孩子。站到这里让我来量一量。”她手指灵巧地拉着他们,让他们背对背站好。伦纳德先生比尤金高出两三英寸。他也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这个小坏蛋,”他说,“这个小家伙。”

  “孩子,你多大啦?”她问。

  “下个月我就满12岁了。”他回答。

  “哎呀,看来你有所不知!”她惊奇地说,“不过我要告诉你,”她继续说,“我们得想点办法让你的骨头上长点肉才行。你不能老这样皮包骨头的。我可不太喜欢你这个样子。”她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

  他感觉不太舒服,感觉有点不安,也有点不高兴。她说他这么“瘦弱”使他很难堪,也使他有点害怕,他觉得他的自尊心被刺伤了。

  她把他带到左侧的一间大屋子里,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起居室兼图书室。当他看见室内几个书架上摆着2000多本书后,她发现他的脸上露出了渴望的神情。他笨手笨脚地坐在桌旁的一张藤椅上。过了一会儿,她返回来端着一盘三明治和一大杯酸牛奶,这东西他以前从没有喝过。

  等他吃完后,她拉了一把椅子靠近他坐下。刚才她已经打发伦纳德到畜棚跑腿去了,偶尔还能听见他在外面不时地用他富有威严的乡音吆喝着棚里的牛。

  “好吧,孩子,你说说看,”她说,“你读过什么书?”

  他迅速地在他知识的王国里搜索着,说出了几本自认为会博得她赞许的书来。由于他在市图书馆不辨良莠地读过很多书,所以现在他能说出很多书目来,足以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偶然也会打断他,就某本书询问几句——他就把书中的故事细致入微地讲述出来,她听后非常满意。她既兴奋又热心——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可以帮助这个孩子满足他求知的欲望,扩展他的人生体验,增长他的智慧。猛然间,他也发现受到别人的教诲该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自己曾经盲目的摸索、漫无目标的追求、迫切但处处受阻的渴望,如今开始受到正确的指引和控制。过去他从不知道印度之行该走哪一条路,现在终于有人给他画好了路线。临走之前她送给他一本900多页的厚书,里面从头到尾画满了爱与战斗场面的插图,故事发生在他喜欢的那个年代。

  那天晚上,他依然沉浸在猎熊人的命运里,沉浸在火烧风车、鞭笞贼寇、中世纪游记和旅店的生活中,沉浸在骁勇、英俊的杰拉德身上,他是伊拉兹马斯之父、天才之种。尤金觉得《寺院和家庭》是他读过的最棒的一部故事书。

  阿尔特蒙补习学校是伦纳德夫妇一生中最大的尝试。伦纳德年轻时候未实现的梦想现在终于有望实现了。对他来说,这所学校象征着独立、自主、权利,他也希望它走向繁荣辉煌。对于她,能让她教书就是给她的最大奖赏——教书是她的音乐,是她的生命,通过教书她可以塑造出真、善、美。虽然她的身体会被累垮,但是教书却能使她的精神世界得到充实。

  这个孩子的心肠就像残忍的火山,以往轻易崇拜过的偶像投入其中就像飞蛾一样顷刻间化成了灰烬。随着岁月的流逝,他过去心目中的英雄豪杰一个个先后消逝。还有什么希望呢?还有什么能经得起成长和记忆的考验呢?过去弥足珍贵的事物为何变得微不足道?他的一生中似乎已经注定,那些他曾经笃信崇拜的人最终都变成了一幅幅肖像;他最为信赖的生活却在他的脚下融化瓦解;他俯身向下望去,看见自己紧紧地抱着一尊雕像。但是在他阴影笼罩的心坎上只有她是永恒的,是真实的胜利;正是她让他失明的双目重现光明,是她让他无家可归的心灵有了温暖的港湾。她永存在他的心底。

  啊,人生活着就等于死亡,把血肉之躯化成石头!啊,人生命运多舛,昔日的神祇已经失去了光环!人要是能超越岁月的灰烬,永远长生下去,那么尘封的大地会不会在某天早晨不再醒来,逝去的信仰将不再复苏,上帝将不再显灵,那么谁将与我们携手同行在山岗之上?

  17

  接下来的四年时光,尤金是在伦纳德学堂里度过的。同令人厌恶、阴冷的南都旅馆相比,同父亲开始逃避的那条黑暗、痛苦乃至走向死亡的道路相比,同他自己一生品尝过的孤独和囚禁般的滋味相比,他在伦纳德学堂度过的那几年时光灿烂得如同金黄的苹果。

  从伦纳德身上他并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只学会如何阅读枯燥无味的拉丁文:首先,要应付艰涩、古板、乏味的语法规则,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地退却了。直到多年以后,他一见到句法就很厌恶,对这种语言的构造规则怀有某种滑稽的偏见。接着他们又研读了一年恺撒,欣赏了其瑰丽的风格——简朴的文风、明晰的结构,但不幸被每天的逐句讲解和语法分析以及相当别扭的翻译弄得死板无味。

  “万事具备,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恺撒开始调兵遣将、排兵布阵。”

  高卢战役的盛大场面;古罗马时期刀枪矛头刺穿盾牌;蛮族如何在森林里聚会;凯旋之师铿锵而豪迈——在好老师的提点下所有这些都有可能变得栩栩如生,但是在这里却实现不了。

  相反在这里,他们每天的功课只是不断地死记硬背。去年3月12日——晚了3天。Cogitata,中性复数分词用作名词。Quo字代替ut,如果下半句是比较级,就表示目的。明天的课,还要读80行。

  他们整整花了漫长的两年时间研读格调沉闷的西塞罗名著——《论老年》和《论友谊》。他们避开了维吉尔,因为约翰·陶塞·伦纳德先生是个蹩脚的水手——他对于驾驭维吉尔的作品毫无把握。他并不喜欢探险,也不信赖航海。明年再读吧,他说。其他几位圣贤也是如此:比如精灵鬼怪之王奥维德及其《情诗》篇中酒神节的吹笛人,以及卢克莱修的作品,诗中均洋溢着海潮般的节奏。

  “哦?”伦纳德先生拖着长长的音调,开始茫然地笑了起来。他手指上的粉笔灰沾得到处都是,从下巴到裤裆都有。斯提芬·莱因哈特(外号叫“阿伯”)悄悄地弯腰向前拿铅笔尖戳了一下尤金·甘特的左边屁股,尤金疼得叫唤了一声。

  “嗯,你们不知道,”伦纳德先生说,一边摸了摸下巴,“这是不同类型的拉丁文。”

  “哪一种?”汤姆·戴维斯追问。“比西塞罗还要难吗?”

  “嗯,”伦纳德先生迟疑地说,“两者不同。你们目前的程度还没法读这些。”

  “——estperpetua.Unadormienda.Lunadiesetnox.”

  “拉丁诗难读吗?”尤金问。

  “嗯,”伦纳德先生摇摇头,谨慎小心地说,“不太容易。贺拉斯——”

  “他写的是‘颂诗’和‘长短句交替的抒情诗’,”汤姆·戴维斯说,“什么叫‘长短句交替的抒情诗’,伦纳德先生?”

  “嗯,”伦纳德先生沉吟了一下说,“那是诗的一种形式。”

  “真是的!”“阿伯”莱因哈特低声对尤金说。“这个我没交学费之前就知道了。”

  伦纳德先生满面春风地笑着,手指在脸上轻轻地搓着,然后回过头继续讲起课来。

  “现在我来看一下……”他开口说道。

  “加塔拉斯是什么人?”尤金猛地喊起来。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这个名字。

  “他是个诗人。”伦纳德先生不加思索、迅速而吃惊地回答,答完后又后悔了。

  “他写过哪一类诗?”尤金问。

  没有回答。

  “跟贺拉斯写的一样吧?”

  “不一样——”伦纳德若有所思地说,“跟贺拉斯并不完全一样。”

  “那么像哪一类呢?”汤姆·戴维斯说。“像你奶奶的屁。”“阿伯”莱因哈特低声粗气地说道。

  “哼——他写的诗都是他那个时代人们特别感兴趣的话题。”伦纳德先生轻松地回答。

  “他有没有写过自己的恋爱?”尤金声音颤抖着问。

  汤姆转过脸,吃惊地望着他。

  “好——家——伙!”他愣了一会儿冲口而出,说完后开始大笑起来。

  “他写过自己恋爱的诗,”尤金忽然提高了嗓门,激动肯定地说,“他写过他本人和一位名叫莱斯比亚的女士谈恋爱的诗。你们不相信,可以问伦纳德先生嘛。”

  孩子们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嗯——不对——对——我不大清楚。”伦纳德先生说,他对眼前的这个挑战有些困惑。

  “孩子,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我是在一本书里读到的。”尤金说,但是他却想不起书名来。那本书的名字也像一杆标枪飞了过去。

  ——他的舌头像毒蛇的尖牙,像飞枪般狂喜而兴奋。

  “Odietamo:quoreidfaciam……”

  “嗯,并不完全如此,”伦纳德先生说,“有些是这样。”他承认。

  “……fortasserequiris.Nescio,sedfierisentioetexcrucior.”

  “这位女士是谁?”汤姆·戴维斯问。

  “噢,这不过是当时的风俗礼节而已,”伦纳德先生并不在意地说,“像但丁和比阿特丽斯。那不过是诗人对人的赞美。”

  毒蛇开始在耳边悄悄说话了,他的血液里开始沸腾着粗野和激动。平时对老师的顺从、谦卑和尊敬,此时像破布一样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她是另外一个人的妻子!”他大声地说道。“是别人的夫人。”

  班上出现了可怕的沉寂。

  “嗯——这个——是谁告诉你的?”伦纳德先生问,但是一想到夫妻关系是一种粗鲁而且危险的神话时,他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又问:“谁告诉你的,孩子?”

  “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呢?”汤姆·戴维斯追问道。

  “嗯——不会的。”伦纳德先生低声咕哝着,用手搓着下巴。

  “她是个坏女人,”尤金说完又硬着头皮加了一句,“她是个小婊子。”

  “阿伯”莱因哈特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什么,什么话?”伦纳德先生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问道。他顿时火冒三丈,从椅上跳了起来:“孩子,你刚才说什么?”

  这时候他想起了玛格丽特,于是朝下面望去,一看到她苍白的脸时,他的内心凉了半截。这下子完了。他又坐回到椅子上,震惊得浑身发抖。

  ——她最难听的喊声里带着热情,她最伟大的音乐里点缀着污秽——

  “Nullapotestmuliertantumsedicereamatam

  Vere,quantumameLesbiaamatameaes.”

  “尤金,你以后说话应该注意自己一些。”伦纳德先生温柔地说。

  “瞧这儿!”他突然大声地说,然后又突然回到书本上来。“这样胡闹下去什么都学不了。好了,你们听着!”他充满热情地说,一边朝自己聪慧的手掌心吐了一口。“你们这班坏蛋!”就在他说话的同时眼睛瞥见了汤姆·戴维斯,见他正在嬉皮涎脸地微笑。“我清楚你们的鬼把戏——你们就是想把这堂课的时间给白白浪费掉。”

  汤姆·戴维斯扯开嗓子哈哈地大笑起来,和伦纳德先生的哀鸣声交织在一起。

  “好吧,汤姆,”伦纳德先生兴致勃勃地说,“第43页,第6节,第15行。就从这里开始。”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响了,汤姆·戴维斯的笑声越来越响,回荡在整个教室里。

  话虽这么说,但是从人们的常规要求来看,他的教学还算称职。也许挑出一页他不太熟悉的拉丁文散文和诗词让他解释,他会觉得有些困难。而他对希腊文更是一窍不通。但是只要是他以前遇见过的文法和词语,他讲起来仍然绘声绘色、头头是道。他们在最后两年里学习了希腊文经典:《远征记》。

  “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吗?”汤姆·戴维斯起哄地说。

  列纳德先生对此倒论据充分、胸有成竹。他懂得经典文学作品的价值。

  “读经典文学能使人懂得如何欣赏美好的事物,它能帮助学习者打下良好的人文教育基础,同时训练人的思考能力。”

  “这对他今后从事工作有什么用呢?”“阿伯”莱因哈特问道,“这又不能教会他怎样种更多的玉米。”

  “嗯——这我不敢说,”伦纳德先生辩解似的笑着,“不过这肯定是有用的。”

  “阿伯”莱因哈特歪着脑袋滑稽地看着老师。他歪着脖子扭来扭去,从侧面望过去,他和颜悦色的脸上似乎增添了一份成熟、古怪的表情。

  “阿伯”说起话来语气生硬,喜欢粗鲁、善意的幽默,嘴里不停地嚼着烟膏。他父亲很有钱,家就在河湾那边的大农庄里。他家拥有一个牛奶场,城里还有一家铁工厂。他们倒是质朴的老实人——具有德国血统。

  “算了吧,伦纳德先生,”“阿伯”莱因哈特说,“你会跟你的雇工说拉丁语吗?”

  “Egibuswantibusapeckibusofcornibus.”汤姆·戴维斯一边说,一边哈哈地笑起来。伦纳德先生只好心不在焉地跟着笑了几声。这个笑话原来是他本人说过的。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3册)(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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