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乡寻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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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听,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汤姆?”他用挑逗的语气问道。吉米出身在一个木匠家庭里,身材又矮又胖。每年他都能想尽各种手段来上学读书,是个令人生厌的人。他喜欢搞恶作剧,喜欢怂恿别人来打架,喜欢装得兴高采烈,为自己的粗俗和不怀好意寻找借口。
尤金平静地对汤姆·弗雷彻说:“够了!别以为有人在场你就得寸进尺。我并不觉得这些很好玩,我可不喜欢这些,也不喜欢你。现在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听见了吗?”
“好了,”邓肯站起身来说,“别理他了,汤姆。他这个人不识抬举,连一点玩笑都开不起。他过于较真。”
他们走开了。由于没人再来打搅他,他感到心情放松,舒坦极了。于是转过头望着窗外那一片荒凉的大地,灰蒙蒙、白茫茫地紧锁在冬天的铁爪之下。
冬天过去了。在春雨的滋润下,冰封的大地开始解冻。小城和校园的土路全都变成了一条条泥泞不堪的沟渠。接着一阵冷雨下过,嫩草便从湿漉漉的地面上钻出来了。尤金急匆匆地走在校园的小径上,就像一只蹦跳的袋鼠一路飞奔着。等他走过树底下时,就会一跃而起,用牙齿咬下嫩芽萌发的小树枝。他大声地喊叫着——发出了嘶哑的长鸣,似人似兽,恨不得把胸中积聚的痛苦、欢乐和激情一齐迸发出来。有时候,他也感到无精打采,身上背负着难以名状的重担,使他神情厌倦、郁闷、沮丧。
光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他不再注意时间——他已经没有时间感了——无论睡眠、工作、娱乐,他都毫无定时,尽管他上课还算守时。由于食堂或者寄宿公寓有固定的时间限制,他只得遵守一日三餐的时间安排。伙食数量不少,但是质量却很粗糙,而且很油腻,烹调技术也很低劣。饭费倒很公道:学校的公共食堂里每月12块钱,寄宿公寓包伙每月要15块钱。他在公共食堂里吃了一个月,但由于他对饮食颇感兴趣,到后来实在忍受不了了。公共食堂位于一座白砖砌成的露天建筑里,那幢楼的正式名字叫“斯梯金楼”,但是同学们都给它起了一个更加贴切的名字,叫作“猪圈”。
他这一学期探望过海伦姐姐和姐夫休·巴顿好几次。他们就住在本州的州府雪梨,距大学约有35英里的路程。这是一个拥有3万人口的城市,道路寂静而安闲,处处绿荫如盖,市中心州府大楼前有个广场,好几条马路都从这里辐射四面八方。在政府大楼的对面有一条主干大街的街口,有一座饱经沧桑、布满青苔的棕色大楼房,那有一座廉价的旅馆——小城最大、最声名狼藉的妓院。城里还有3所教会创办的青年女子学校。
巴顿夫妇在州府大楼前面的那条街上租了一间房子。房子就位于一所陈旧的楼房里,他们住在一层,共有三四间屋子。
他们的父亲甘特早年来过雪梨这地方。他从巴尔的摩出发,一路向南流浪,最后定居在这里。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开始了自己的第一笔生意,也赔掉了第一笔投资,因而他一辈子对地产都很痛恨。在雪梨,他结识了辛西娅并和这位圣洁的女人结了婚。但是这位患有肺病的老女人,结婚不到两年就去世了。
父亲的身影始终萦绕在他们心头,笼罩着整个城市,所有逝去岁月的痕迹又全部再现。
姐弟俩共同走上大街,最终来到黑人区附近一家破烂的店铺前面。
“肯定就是这儿了,”她说,“他的店就在这儿,现在没有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可怜的爸爸。”她转过身来,眼睛湿润了。
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他那双大手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房子的四周也没有蔓生植物。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部分痕迹早已经埋葬在岁月里,和那位死去的女人一起随风而逝。他们俩静静地站在那块陌生的地方,内心惶恐地期待着父亲召唤的声音,就像有人在纽约市的布鲁克林区寻找上帝一样。
那年的4月,美国正式向德国宣战了。不到一个月,讲坛山上所有的适龄青年——也就是那些年满21岁的青年——都入伍参军了。在体育馆里,医生给他们检查身体,他们毫不在乎地脱光了衣服,裸露着身子。尤金见此情景,内心非常羡慕。他们随意地把衣服扔在地上堆成一堆,然后站在那里,自信地有说有笑,等候接受检查。他们的身材都很匀称、牙齿洁白、举止优雅、敏捷。最先入伍的是兄弟会的会员——那是一群只知道享乐和挥霍的势利分子。他以前对这些人了解得并不多,但是现在,他觉得他们却代表了最高级的文雅和贵族阶层。他曾经见过这些人快乐、悠闲地坐在兄弟会会所的阳台上——那是他们信仰的庙堂,地位低下的人若想加入他们的组织必须在那里接受登记审查。他常常看见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从不与大众为伍。他们站在邮局门前说说笑笑,要么在杂货店里赌“黑牛”。他内心带着失败的挫折感,带着遗憾、带着社会地位低下的痛楚,观察到他们积极争取那些条件优越的新生参加他们的组织——有些新生比他们优雅得多,有些则有钱有势。事实上,他们只不过是当地乡下的富家子弟而已。但是每当他们自信地从身边经过,毫无顾忌地谈笑风生,衣着得体,梳洗得整整齐齐,令周围地位卑下的学生相形见绌、充满敌意时——这帮人便成了骑士精神的代表,成了出身名门的子弟。他们是锡得尼、莱里、纳什。而此刻,他们个个如同绅士即将参军入伍了。
体育馆里弥漫着水蒸气和从操场上来此的运动员身上的汗臭味。尤金洗完澡以后,穿上了一件开领的衬衫,然后他缓步来到校园绿色林荫下。一位名叫拉尔夫·亨吉士的熟人陪着他在一起。
“你瞧!”拉尔夫·亨吉士低声、气愤地说,“你看到了吧!”他向一群学生点头示意,“那个小‘马脖子’在学校里到处活动,想加入迪可斯协会呢。”
尤金望了望,然后转过脸,看着身边这位怒气冲天的小伙子。每个礼拜六的晚上,拉尔夫·亨吉士从文学协会开完会返回以后,都会到杂货店里来,买两支廉价的雪茄。他狭窄的肩膀微微地向前弯曲着,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疙瘩,说话的时候喜欢拖着单调、痛苦的调子。他的父亲是纺织厂里的工头。
“他们都是马脖子,”他说。“滚他们的蛋吧,我才不愿意加入什么兄弟会呢。”
“就是。”尤金说。
但其实他也很想加入。他也想变得彬彬有礼,也想满不在乎。他很想穿着剪裁得体的衣服。他想成为绅士。他想参军入伍。
在中央操场的那一侧,几位身体检查合格的学生拎着塞得满满的手提箱从古老的宿舍里走了出来。他们一边走一边挥手向友人们告别。
“再见了,伙计们!咱们柏林见!”这时候,碧波闪耀、远隔欧美的大海已经近在眼前。
他在学校里读了很多书——都是随心所欲,为消遣而读的。他读过笛福、斯摩利特、斯特恩、菲尔丁的作品——这些全都是英国小说中的珍品,而这些作品在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期,被当时才子佳人盛行的浪漫气息给埋没了。他也读过薄伽丘撰写的故事以及一本残缺不全的《七日谈》。在博克·班森教授的建议下,他读了麦里的《欧里庇得斯》(当时他在阅读希腊文原本的《阿尔刻提斯》——关于爱和死亡的神话里最伟大最优美的一部书);他能明白《普罗米修斯》寓言的悲壮——这个故事比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更令他动容。事实上,他觉得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既崇高又乏味无聊。他无法理解这位希腊戏剧家为什么会那么有名。如果一定要他理解的话,那是因为埃斯库罗斯是文学史上的巨匠。他的剧本读起来就像夸夸其谈的老政治家西塞罗一样,大胆地提倡尊老爱幼的品格。索福克勒斯则是一位气概非凡的诗人,他的诗词威严得就像天神的雷电一样,《俄狄浦斯王》不仅是流传千古的戏剧绝唱,它所叙述的故事也是全世界最伟大的。这个故事写得完美、神奇、自然、真实——尤金觉得人生中一切不可思议的巧合全都是命中注定的。书中透出的智慧和恐怖,紧紧地扣住了他的心弦,他就像小鸟一样紧盯着眼前的蛇;而欧里庇得斯(不管人们怎样批评他学究气如何如何浓厚),在他的眼里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一位抒情诗人。
他喜欢所有神奇怪异的寓言和狂野的虚构作品,不管散文还是诗词,从《金驴子》到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笔下的月亮和魔幻王子,他都很喜欢。总而言之,他喜欢阅读志怪故事,从不管那些书从什么地方得到,也不管作品的写作目的是什么。
最杰出的寓言家往往也是最伟大的讽刺作家。讽刺文学(如阿里士多芬尼斯、伏尔泰和斯威夫特的作品)是崇高而含蓄的艺术,这是当下这个堕落社会里那些谩骂、攻击的作品根本无法企及的。伟大的讽刺作品需要有伟大的神话故事来滋养它。斯威夫特的想象力无人能比,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寓言家能与他匹敌。
他读过爱伦·坡的小说《福兰肯斯坦》,也读过邓赛尼爵士的戏剧。他读过《高文爵士与绿衣骑士》和《托比传》。他喜欢读魔鬼传奇,但却不求甚解。魔力本身就有吸引力。他喜欢古老的鬼怪——不是印第安人的鬼怪,而是那种身穿盔甲、古代帝王的幽灵,还有头戴峨冠、身骑骏马的女人香魂。忽然间,他也觉得好奇,他怎么会坐在这块蛮荒之地阅读古希腊欧里庇得斯所写的诗词。
他一眼望去只有村庄;村外是一片丑陋、绵延起伏的山坡,上面稀疏点缀着简陋的农家房舍;除此之外,就是美洲大陆——更多的土地、更多的木屋、更多的城镇,所有的一切显得既粗糙又丑陋。而他竟然在这样的环境里读着欧里庇得斯,而他周围的世界里到处是吃着油炸食品的白人和黑人。他从书中读到远古的鬼怪和巫术,但是在这片土地上是否曾有任何古老的鬼魂显灵、出没呢?比如说,哈姆雷特父王的鬼魂可曾出现在康涅狄格州?
……我是你父亲的灵魂,
命苦注定在外闲游,
游荡在布洛明顿和缅因之间。
他突然受到了打击,觉得美国的民族历史非常短暂。唯有这片大地长存——在美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寄养着一群脆弱的病夫。唯有这片大地长存——在这片空旷辽远的土地上,竟然没有鬼神的出没。在那些埋没在沙漠之下的破庙廊柱之间,没有曼冈拉残缺的肖像,没有阿克那登破损的石膏头像。没有一件石刻雕像。唯有这片大地长存,在它荒凉的胸脯上,他阅读着欧里庇得斯。在这些群山之间,他成了一位被幽禁的囚犯;他孤身一人行走在平原上,成了一名异乡客。
天哪!天哪!我们在异域流浪,成了自己土地上的陌生人。这里的群山是我们的主宰,我们还不足五岁的时候,这里的一切已经深深地映入眼底,留在我们的心底。我们所说、所做的一切,都离不开这些群山。我们的官能历来深受这片神奇土地的滋养;我们的血液一直随着美利坚雄伟的脉搏流动,即使有朝一日离开了这里,我们也永不会失却、忘记它。我们沿着坎伯兰郡上的一条公路朝前行进,头顶上的苍穹压得很低,我们只好弯下了腰;而当年我们从伦敦出发的时候,沿着一条小河流前行,觉得那块土地好大啊。那时候,无论我们走到什么地方都会觉得非常遥远,天和地十分接近。现在,昔日里所有的渴望重又出现——这是一种可怕而模糊的渴望,永远萦绕在美国人的心头,并让他们伤痛不已。不管我们走到什么地方,这种渴望都会使我们成为故乡的流浪者,成为异域的陌生者。
那年春天,伊丽莎来到雪梨探望女儿。海伦似乎比以前更加安静、忧郁、心事重重了。婚后的新生活使她感到压抑,那些默默无闻的日子消磨了她的情致。她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经常想念着老甘特。她也怀念往昔的故乡山城。
“你们这里要付多少房租?”伊丽莎问,一边挑剔地张望着。
“50块钱一个月。”海伦回答。
“包括家具吗?”
“不包括,家具是我们自己买的。”
“我觉得这可太贵了,”伊丽莎说,“50块钱只租了楼下一层。我看老家的房租比这儿要便宜多了。”
“是的,我知道这里的房租很贵,”海伦说,“但是,我的天哪,妈妈!难道你不知道这里可是全城最好的住宅区啊?从这儿到州府大楼只隔两条街,这你是知道的。我告诉你,我们的房东马修斯夫人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房东啊!绝对不是!”她边笑边说,“她可真有派头——什么宴会她都会参加,报纸上也常常能见到她的名字。你要知道,阿休和我也得撑撑场面嘛。他毕竟还年轻,在这儿又人生地不熟的。”
“是的,这我明白,”伊丽莎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若有所思地问,“那他的生意怎么样?”
“奥图尔说他是他手下最好的经纪人之一,”海伦说,“阿休的生意做得蛮好的。只要他那些该死的家庭成员不搅和,我们俩在哪儿都能相处得很好。有时候我见阿休忙死忙活的,赚来的钱却掉进了奥图尔的腰包,真把我气得要死。他工作起来非常卖力。你知道,他每做成一笔交易,奥图尔都要抽取佣金的。奥图尔夫人和他家的两个姑娘懒得连手指都不想动,成天坐在大汽车里到处瞎逛。他们信仰的是天主教,这你是知道的,但是他们却到处闲逛。”
“你听我说,”伊丽莎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要是阿休自己当老板,是不是会更好一点。一天到晚辛苦替别人干活,有什么意思呢?你说呢,孩子!”她大声说道,“哎呀,让他到阿尔特蒙当经理试试看,这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呢?我觉得他们公司现在派去的那个家伙并不怎么样。阿休应该很容易把这份差事接过来的。”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3册)(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