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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9月的第二周

  波多黎各,库莱布拉岛

  距离前往旧金山还有两周半的时候,朱尔坐在伊莫金的身旁。两个人正在一辆基普出租车的后座上。出租车从库莱布拉机场开出后一路颠簸。小伊已经为她们订好了住所。

  “我和我朋友比琪·科汉一家来过这里,那时候我们才十二岁。”小伊边说边指了指周围的环境,“比琪骑自行车出了点意外,下巴缝了线。我还记得那时候她只能天天喝处女台克利,吃不了东西。一天早上,我们叫了艘船,来到一个名叫库莱布利塔的小岛。岛上那种黑色火山岩我从没见过。我们玩了浮潜,但比琪下巴上的缝线让她很不方便,所以她脾气不是很好。”

  “我有一次下巴也缝了线。”朱尔说,这是事实,不过刚一开口她就后悔了,这个故事并不有趣。

  “是怎么一回事?从你哪个斯坦福男朋友的摩托车上摔下来了吗?还是你们田径队的那个恶魔教练打了你?”

  “是在更衣室里打了一架。”朱尔撒了个谎。

  “又是打架啊?”小伊似乎有些失望。

  “哦,我们那时候都没穿衣服。”为了让她高兴朱尔这么说道。

  “真的假的?”

  “高二,田径训练后,不掺假的裸体对战,就在浴室,三对一。”

  “简直就是监狱小黄片啊。”

  “没那么色情。她们把我下巴打烂了。”

  “马。”司机边说边指了指,前面确实有几匹马。三匹野马正汗津津地站在路当中。司机按了按喇叭。

  “别吓着它们!”伊莫金说。

  “它们才不怕呢。”司机说,“看。”他又按了几下喇叭,那几匹马才慢悠悠地让开了路,只是有些不爽的样子。

  “比起人来你更喜欢动物。”朱尔说。

  “人都是混蛋,你刚才讲的事完全证明了这一点。”小伊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额头。“你什么时候见马混蛋过?或者牛?它们才不会呢。”

  司机在前排说,“蛇就很混蛋。”

  “它们才不呢。”小伊说,“蛇只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跟大家一样。”

  “咬人的那些就不行。”司机说,“它们很恶毒。”

  “蛇害怕的时候才咬人呢。”小伊向前排探出身子,“它们觉得有必要保护自己的时候才会下口。”

  “还有饿了的时候。”司机说,“大概每天都得咬点儿啥吧。我讨厌蛇。”

  “老鼠死在响尾蛇的嘴里总比,呃,死在猫嘴里强。猫会玩弄猎物。”小伊说,“它们会东一口西一口,假装让老鼠跑掉,然后再抓住。”

  “那猫也是混蛋。”司机说。

  朱尔笑了起来。

  她们在酒店门口下了车。小伊用美元付了车钱,“我还是站在蛇的一边。”伊莫金说,“我喜欢它们。谢谢你送我们。”

  司机帮她们把行李从后车厢里取了出来,然后就开车离开了。

  “见到真蛇你就不会喜欢了。”朱尔说。

  “不,我会喜欢的。我会爱上它,把它当成宠物。我会让它盘在我的脖子上,就像项链一样。”

  “毒蛇吗?”

  “当然了,你不就在我旁边嘛?”伊莫金搂住朱尔,“我喂你鲜美的老鼠和其他蛇爱吃的零食,还让你靠在我肩膀上。时不时地,等到有那个必要的时候,你就会把我的敌人捏死,而且要裸着捏,好不好?”

  “蛇从来都是裸着的。”朱尔说。

  “你不一样。大多数时候你可以穿衣服。”

  小伊拖着自己的两个行李箱,率先走进了酒店大堂。

  ***

  对于游客来说,这家酒店算是非常豪华的了,一片翠绿,到处都是绿叶,到处都是鲜艳的花朵。朱尔和伊莫金住隔壁。酒店里有两个游泳池,白色的沙滩一路延展开来,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最后以远端的码头结尾。菜单上全都是各种鱼和热带水果。

  安顿好之后,两个人共进了晚餐。这顿丰盛的晚餐似乎让小伊感觉很新鲜,也很庆幸。她一点悲伤或内疚的意思都没有。就是这么淡然。

  稍后,她们沿路走到了一个网上说的外籍人士酒吧。吧台是环形的,酒保就在中间。她们坐在柳条椅上,小伊点了卡鲁瓦和奶酪,朱尔点了香草口味的健怡可乐。这里的人都很能说。伊莫金和一个穿夏威夷衬衫的白人老头聊了起来,老先生告诉她们,他在库莱布拉住了二十二年了。

  “我以前做点大麻生意。”老先生说,“最早是种在安了照明灯的步入式衣柜里,长成后卖掉。那还是在波特兰那会儿。本来以为没人会管这种事儿的。结果被条子给搞了,保释后我就飞到了迈阿密,弄了条来波多黎各的船,然后搭渡船到了这儿。”他示意酒保再来一杯啤酒。

  “你这算潜逃吗?”小伊问。

  那人哼了一声,“这么说吧:我不认为我所做的事情算犯罪,所以我也不该承受所谓的后果。我就是搬了个家而已。我又没跑。这儿的所有人都认识我,只不过不知道我护照上的名字而已。”

  “护照上的名字写的是?”朱尔问。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那人笑道,“正如我没有告诉他们。这里没人关心那些玩意儿。”

  “你靠什么为生呢?”朱尔问。

  “有不少美国人和富裕的波多黎各人在这里有度假屋,我帮他们照看房子。他们付现金。安保啊,安排维修啊,那类的事情。”

  “你的家人呢?”小伊问。

  “没什么人。我在这儿有个女伴。我兄弟知道我在这儿,来看过我一两次。”

  伊莫金皱了皱眉,“你有想过要回去吗?”

  老先生摇了摇头,“从没想过。出来的太久,回不回去就无所谓了。”

  ***

  巨大的曲线型泳池旁环绕着遮阳伞和绿松石色的躺椅,她们两个把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都花在了那里,有事没事就过去坐坐。朱尔会搂着伊莫金的脖子,两个人一起看书。伊莫金看了YouTube上的烹饪教学视频,做了水疗。朱尔则去了健身房运动。两个人还会去游泳,在沙滩上漫步。

  伊莫金没少喝酒。她时不时地就会让侍者把玛格丽特鸡尾酒端到池边。不过看上去她一点悲伤的意思都没有。逃离玛莎葡萄园岛的最初兴奋还在持续。在朱尔看来,这就是一次胜利大逃亡。这就是伊莫金描述的那种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野心和期望,不需要讨好别人也不会让别人失望。两个人只是这么待着,每天都过得很慢,散发着椰子的香气。

  第四天深夜。两个人正在热水按摩浴池里泡着脚,就像以前在玛莎葡萄园岛上小伊房子里的那些夜晚一样。“也许我还是该回趟纽约。”伊莫金若有所思地说,“去看看我父母。”她的手里端着一个带盖儿的塑料杯,里面插着吸管,盛着玛格丽特鸡尾酒,两个人刚吃完晚餐没多久。

  “不要,别走。”朱尔说,“就和我待在这儿吧。”

  “那天晚上酒吧里那个人还记得吗?他说越久不回去,就越没有回去的理由。”伊莫金站了起来,脱掉了衬衫和短裤,她里面穿了一件青铜色的低胸泳衣,胸前有个金色的环。伊莫金缓缓沉入热水浴池,“我不想失去回去的理由,我爸妈还在那儿。可我又讨厌回去。他们总是——总是让我难过。上次回家的时候,我告诉过你吗?寒假的事?”

  “没有。”

  “离校时我特别高兴,终于可以走了。我的政治学没及格,布鲁克和薇薇安老是吵个没完没了,艾萨克又把我给甩了。回到家,我爸病得比我想的要严重得多,我妈一天到晚老是哭哭啼啼的。相比之下,我那可笑的怀孕恐惧,友情闹剧,男朋友的麻烦跟考试不及格——全都是些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了。我爸完全缩回了自己的壳儿里,天天吸着氧气。餐桌上总是堆满药瓶。有一天他忽然抓着我的胳膊轻声说,‘给老爸买个巴布卡吧。’”

  “巴布卡是啥?”

  “你从没吃过巴布卡?大概就是四十个肉桂卷合在一起。”

  “你给他买了吗?”

  “我出去就买了六个,每天给他一个,直到寒假结束。这让我有了种能为他做点什么的感觉,即使事实上我们都无能为力……返校那天早上,我妈开车送我回瓦萨,可我直接就抑郁了。我不想见到薇薇安,不想见到布鲁克,也不想见到艾萨克。大学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完全就是个培训班,要把我培养成妈妈想要的那种女儿,或者说是艾萨克想要的那种女朋友。可谁都不关心我想成为什么。所以我老妈刚一走,我就立马叫了辆车去玛莎葡萄园岛。”

  “为什么是那里呢?”

  “一个世外桃源吧。小时候我们曾经去那里度过假。头几天一过我就不管我的手机了。我可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我知道这听起来肯定很蠢,可我一定得做点疯狂的事。老爸病得那么重,我的问题根本没人听。唯一能够解救自己的办法就是亲自尝试一下自己想要的生活。剥掉其他那些人对我的期望和失望。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必须留下了。我在酒店住了一个月,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不会再回去了。我给父母发了电邮报平安,然后就租了个房子。”

  “他们什么反应?”

  “无数的电邮和短信啊。‘回来吧,哪怕几天都行。我们给你买机票。’‘你爸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回他的电话。’反正就是那一类的。我爸在做透析,所以他们来不了葡萄园岛,不过这跟骚扰也没什么区别了。”小伊叹了口气,“我把他们的短信都拦截了,然后就不再去想他们了。感觉就好像魔法一样,直接把那些想法都关掉,不再去想他们如何拯救了我。我可能确实是个很差劲的人,不过这种感觉可真好啊,朱尔,我是说不用再去愧疚什么。”

  “我不觉得你是个差劲的人。”朱尔说,“你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想要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那就必须得采取些极端措施。”

  “就是的。”小伊用湿漉漉的手摸了摸朱尔的膝头,“那么,你呢?”这是小伊惯常的模式,先叽里咕噜一大串,彻底理清自己的想法,然后感觉累了,再问个问题。

  “我不回去。”朱尔说,“永远都不。”

  “回家有那么可怕吗?”小伊打量着朱尔的表情问道。

  一个念头在朱尔的脑海中闪过:应该会有这么一个人爱她,她也会自爱,配得上这一切。这些话小伊肯定都会明白。朱尔说什么她都会明白。

  “我们俩是一样的。”她壮着胆子说,“我不想成为以前的那个自己,不想就这么长大。我想成为现在的这个我,就在这里,和你在一起。”这是她所能说出口的最接近事实的陈述。

  小伊靠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一团糟的家庭。”

  朱尔不由自主地说,“如今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了。我就是你的,你也可以是我的。”

  她看着小伊,等待着。

  伊莫金本该说,她们就像姐妹一样。

  伊莫金本该说,她们就是一生的朋友,而且是的,她们就是家人。

  她们刚刚聊得那么亲密,伊莫金本该保证说,她绝不会像离开福瑞斯特那样离开朱尔,绝不会像离开父母那样离开朱尔。

  然而,小伊只是暧昧地笑了笑,然后就从热水浴池里走了出来,穿着那身青铜色的泳衣走向了泳池。经过那群在浅水区胡闹的十几岁男孩子身旁时,她又笑了笑。都是些美国男孩儿。

  “嘿,小伙子们。有人愿意帮我从酒吧拿袋薯片或者椒盐脆饼吗?”小伊问,“我的脚湿了,不想踩一路水印子。”

  他们身上比她还要湿,但其中一个立即从泳池里跳了出来,拿毛巾擦了擦身子。那小子很瘦,满脸的疙瘩,不过牙齿很整齐,而且身材也是小伊喜欢的那种修长型。“很荣幸为您服务。”边说还边样子蠢蠢地鞠了个躬。

  “你可真是个王子。”

  “看到了吗?”男孩儿转身对泳池里的同伴叫道,“我是王子了。”

  为什么小伊对任何人都要施展魅力呢?他们只是一群小男孩儿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给予的。不过只要气氛一变得紧张小伊就会用她那一套。转个身,放出光芒,照射到那些新人身上,让他们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居然会被她注意到。她甩掉那些绿石楠的旧朋友交上道尔顿高中的新朋友时用的就是这一招。甩掉患病的父亲和道尔顿高中的老朋友交上瓦萨学院的新朋友时用的就是这一招。离开瓦萨学院住到玛莎葡萄园岛上时用的还是这一招。之前,她离开福瑞斯特和玛莎葡萄园岛,转向了朱尔,不过显然,朱尔还不够新。她需要更新鲜的关注。

  男孩儿拿来了好几包薯片。小伊睡在躺椅上,一边吃一边问他问题。

  你从哪里来的?“缅因。”

  他们多大?“够大了!哈哈。”

  没有吧,说真的,多大?“十六。”

  伊莫金的笑声在泳池边回荡着,“真是些孩子!”

  朱尔站起身,穿上鞋子。那些男孩儿让她产生了一丝寒意。他们不断地飞溅着水花,在泳池里秀着肌肉。朱尔讨厌他们这种争先恐后博取伊莫金好感的样子。她可不想和一群挤眉弄眼的高中生说话,伊莫金想要找满足感就让她自己找去。

  ***

  第二天早上,朱尔想要租条船去库莱布利塔。那是一座小岛,岛上有黑色的火山岩,还有海滩和野生动物保护区。刚来这里的第一天小伊就提起了这个地方。可以打水上的士过去,不过那样的话回程就要等人来接。所以还是自己开船过去更舒服,那样的话想什么时候走就能什么时候走。门房给了朱尔租船人的电话。

  小伊觉得,既然有人能代劳,那就没有必要自己开船。她觉得连去库莱布利塔的必要都没有。她早就去过了。而这里的水很清,很亮,还有座酒店,有两个热水浴池,还有人聊天。

  可是朱尔一天都不能再忍受那些泳池边的高中男生了,没有什么块儿还要秀。她想要去库莱布利塔,想要去看那著名的黑色火山岩,想要徒步登上灯塔。

  租船的人说会在从海滩远端伸出去的那个码头那里等她们。那个码头一点都不正式。朱尔和小伊走了过去,两个年轻的波多黎各男人开着两艘小船迎了上来。小伊付了现金,其中一个人向朱尔演示了如何操作引擎,以及如何在意外的情况下使用挂在船边的船桨,然后还给了她们一个还船时用的电话号码。

  小伊有些闷闷不乐,一直嘟囔着救生衣太烂,船也需要粉刷。不过她还是上了船。

  开船穿过海湾花了半个小时。太阳越来越大,海水蓝得让人吃惊。

  到达库莱布利塔,朱尔和小伊跳进水中,将船推到岸上。朱尔选了条路,两个人开始徒步,一路上小伊一言不发。

  “走哪边呢?”朱尔在一个岔路口问。

  “随你便。”

  她们走了左边,山坡很陡。走了五十分钟后,小伊在一块石头上刮伤了脚背。她抬腿踩在树干上,看了看伤势。

  “你没事吧?”朱尔问。

  小伊的脚在流血,不过并不严重,“嗯,没事。”

  “真应该带点儿创可贴。”朱尔说,“我打包的时候应该带上的。”

  “不过你没带,所以就这样吧。”

  “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小伊说。

  “我是说,很抱歉你受伤了。”

  “别管了。”说着,伊莫金继续向山坡上走去。爬上去后,她们看到了黑色的火山岩。

  岩石的样子和朱尔想象的不太一样。比她想的更美,更惊人。那火山岩真的很黑,而且很滑。石头上,石头周围流水阵阵,形成一个个小水池,在阳光下看着很是温暖。有些岩石上还覆盖着绿色的苔藓。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小伊脱掉外衣,穿着里面的泳衣溜进了最大的水池,一言不发。她的肤色已经晒成了黄褐色,身上的黑色比基尼就用一根带子吊在脖颈上。

  朱尔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笨手笨脚的男性化的人。辛苦锻炼出的肌肉都成了累赘,穿了一个夏天的浅蓝色泳衣也俗艳得可以。

  “暖和吗?”她问的是那个浅池里的水。

  “挺暖和的。”小伊说。她正弯着腰,将水泼洒到胳膊和后颈上。小伊不冷不热的反应让朱尔有些恼火。毕竟,伊莫金刮伤了脚又不是因为她。要说朱尔唯一的错,那就是她想租艘船去看看库莱布利塔。

  小伊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凡事只要不随她的心愿就会噘起嘴生闷气。这是她的一个缺点。从没有人能对伊莫金·索科洛夫说不。

  “咱们去上面的灯塔那儿吧。”朱尔说。那里是岛上的制高点。

  “走吧。”

  朱尔想看到小伊热情的反应。但小伊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

  “你的脚没事吧?”

  “应该吧。”

  “你想去上面灯塔那里吗?”

  “可以去。”

  “那你想去吗?”

  “你想让我说什么,朱尔?‘哦,我做梦都想看看那座灯塔呢!’在葡萄园岛上的时候我他妈的每天都能看到一座灯塔。天气热得要死脚丫子还血淋淋的你想让我说就这样我还想走上去看那和我看过的无数建筑相比毫无特色可言的小不拉几的破玩意儿?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

  “我就是问问。”

  “我想回酒店。”

  “可我们刚到这儿。”

  小伊爬出水池穿上外衣和凉鞋。“我们回去吧行不行?我想给福瑞斯特打电话。这里没信号。”

  朱尔擦干双腿,穿上鞋,“为什么想给福瑞斯特打电话?”

  “因为他是我男朋友,我想他了。”小伊说,“你以为呢?我和他分手了吗?”

  “我什么都没以为。”

  “我没和他分手。我来库莱布拉就是透透气,仅此而已。”

  朱尔背上两人共用的背包,“你想回去的话那我们就回去吧。”

  ***

  过去几天中的快乐似乎从朱尔的体内蒸发殆尽。周围一片炙热,所有景色普普通通。

  她们之前把船推得离海岸太远,回去时需要一路从沙子上推过去。都弄好后,两个人跳上船,从支架上解开船桨,用桨将船撑到可以使用引擎的地方。

  伊莫金不怎么说话。

  朱尔开动引擎朝库莱布拉的方向前进,整座岛在远方隐约可见。

  小伊坐在船头,在海面的映衬下就像一幅画儿。朱尔看着她,心中升起一缕爱意。小伊很美,那种让人感觉很善良的美。人畜无害。就像那种会给你带咖啡的朋友,而且就是你喜欢的那种咖啡;会给你买花儿,给你书,给你烤松饼。没人能像小伊一样对如何找乐子有那么深的研究。她会把人都吸引到她的身边;人人都爱她。她有种力量——金钱,热情,独立——那光芒环绕着她。而朱尔,此刻正在这海上,在这疯狂的碧蓝色的海上,和这个独一无二世间少有的人儿在一起。

  所有的争执都不重要了。只不过是累了而已。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会争执。这也是坦诚相待的一个后果。

  朱尔关闭引擎。海面上风平浪静。目光所及之处,直到天际线上都没有一艘船。

  “怎么了?”伊莫金问。

  “对不起,我租了这条破船。”

  “没事,不过请听我说,我明天一早就要回葡萄园岛去,去和福瑞斯特在一起。”

  朱尔感觉一阵眩晕,“为什么?”

  “跟你说过的,我想他了。之前就那么离开我感觉挺不好的。我当时有点伤心……”伊莫金顿了顿,仿佛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因为之前那个清洁工的事。还有福瑞斯特的反应。不过我不该就这么逃走。不能总是逃走。”

  “你不该因为觉得对福瑞斯特和其他人有责任就回葡萄园岛去。”朱尔说。

  “我爱福瑞斯特。”

  “那你为什么还老是对他撒谎?”朱尔叫道,“为什么还要跟我来这儿?为什么还要想艾萨克·图珀曼?恋爱中的人不是这样的。大半夜的从一个人身边逃开又怎么能指望对方高高兴兴地看到你回去?你不能就这么说走就走。”

  “你在嫉妒福瑞斯特。我明白。不过我可不是你独占着不让别人玩的洋娃娃。”小伊厉声说,“我以前还觉得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不考虑金钱,不考虑其他所有一切。我还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你会理解我。很容易向你倾诉,可我说得越多,就越觉得你心里有个想象中的我:伊莫金·索科洛夫——”她的语气就好像给自己的名字加粗了字体一样,“但那不是真正的我。你喜欢的是想象的那个人。不是我。你只是想穿上我的衣服看我的小说拿我的钱玩假装的游戏。这不是真正的友谊,朱尔。真正的友谊不是所有东西我付钱所有东西你都可以借但是还不够。我所有的秘密你都要知道,然后就成了你的秘密。我为你感到可怜,真的。我喜欢你——可有一半的时间你变得就像,就像我的仿制品。很抱歉真的很抱歉这么说,但你——”

  “怎么?”

  “你前后不一。你总是在改变你讲的故事的细节,就好像你自己也不知道该是什么一样。我一开始就不该邀请你一起住进葡萄园岛的房子。一开始还挺好的,可现在,我觉得自己被利用了,甚至可能被欺骗了。我需要离开你,这就是事实。”

  眩晕感越来越强。

  小伊不可能是那个意思。

  一周又一周,伊莫金想要什么朱尔就做什么。伊莫金想要静静,朱尔就让她一个人静静;伊莫金想去购物,朱尔就去购物。她容忍布鲁克,容忍福瑞斯特,只要有需要就当个合格的倾听者,只要有需要就当个优秀的倾诉者。她不断适应环境,学习小伊世界的行事方式。她保守秘密。她还读了几百页的狄更斯。

  “我的衣服不是我。”伊莫金说,“我的钱也不是我。你想让我成为这种人——”

  “我不想让你成为任何你不想成为的人。”朱尔叫道,“我没有。”

  “可你就是。”伊莫金说,“你想让我关注你,即使是在我不想的时候;你想让我显得美丽闲适,即使是在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丑事情很难办的时候;你把我拱上王座,想让我总是能作出美味的食物,总是读伟大的文学作品,总是在每个人面前闪耀光芒,可那不是我,而且那样太累了。我不想一身盛装表演你想象的那个我。”

  “不是这样的。”

  “那负担太重了,朱尔。我都快要窒息了。你想把我变成你想象中的样子,可我不想变成那样。”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朱尔真是这么想的,她叫得撕心裂肺,充满哀怨。朱尔总是像一缕轻波一样从人们心中划过,没有谁是她的什么人;没有谁会特别关注她;也没有谁会让她想念。为了让小伊爱她,朱尔说了无数的谎言,即使为了这个她也应该得到小伊的爱。

  小伊摇摇头,“就因为暑假在我的房子里一起过了几周?就最好的朋友了?怎么可能?第一周过完我就应该让你走。”

  朱尔站了起来,小伊还坐在船头上。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朱尔问,“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我不恨你。”

  “我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你看,我请你一起来只是为了不让你乱说话。”伊莫金说,“我让你来就是为了让你闭嘴。就是这样。”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我让你来就是为了让你闭嘴,这几个字横在两个人中间。

  伊莫金继续道,“这趟旅行我玩不下去了。我也受不了你不断地借我的衣服不断地用你的那种眼光看我,就好像我永远也达不到你的要求。你在威胁我,让我不断地关心你。我做不到。”

  朱尔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办法想。

  她拿起甲板上的那根船桨,她挥动船桨,用尽全力。

  桨头击中伊莫金的头颅,锋利的边缘。

  小伊一个踉跄,船剧烈晃动了起来。朱尔上前一步,小伊抬起头看着她,一脸的惊讶。朱尔忽然感到一阵胜利的喜悦:对手低估她了。

  手中的船桨再次挥落,落向那张天使般的脸。鼻梁骨碎裂,还有颧骨。一只眼球鼓起,冒出。朱尔第三次落桨,一声巨响,终结的巨响。伊莫金的下巴,伊莫金的权力,伊莫金的美丽,还有那自视甚高的冷漠,全都在朱尔右臂的力量下灰飞烟灭。朱尔是胜者,有那么一瞬间,那感觉充满荣耀。

  小伊从船头滑落进水中。船头在她跌落时点了几下。朱尔倒退几步,一屁股撞在了船舷上。

  小伊冒出来了两次,挣扎着,喘息着,眼睛里全是血。血流进碧蓝的海水,白色的衣裙荡漾在她的四周。

  胜利的号角哑火了,朱尔跳进海中,抓住小伊的肩膀。她想要小伊的回答。

  小伊还欠她一个回答。

  她们还没完,不能就这么让小伊逃了。“你对我还有什么要说的?”朱尔叫道。她踩着水,尽可能地托起小伊,“你现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血从小伊的脸上流下,顺着朱尔的胳膊流进海中。“我他妈的可不是你的宠物,我也不再是你他妈的什么朋友,听清楚没?”朱尔叫道,“你他妈的敢小看我。现在看清楚了吗,小伊?看清楚了吗?”

  朱尔想要将小伊转过来,将她的脸转到水面上,让她可以呼吸,可以听到自己说话。可那伤实在是太重了,小伊的脸已经血肉模糊,耳朵、鼻子、破碎的脸颊,没有一个地方不在流血。她的身体在抽搐。她的皮肤很滑,太滑了。她的四肢在乱抖,抽动的手臂击中朱尔的脸颊。

  “你他妈的还有什么要说的?”朱尔的叫声中带着祈求,“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伊莫金·索科洛夫的身体又抽动了一下,一切就都安静了下来。

  海中一片血泊。

  ***

  朱尔爬回到船上,时间静止了。

  肯定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或者只有几分钟。

  从来没有哪场仗是这样结局的。每次都是英勇的行动,防卫与斗争。尽管有时候也有报复,但这次不同。海里有具尸体,耳垂边上打了三个孔。袖子上的袖口衬着衣料,透白的亚麻衬着碧蓝的海。

  朱尔用她所知道的方式全心全意地爱着伊莫金·索科洛夫。她真的是这样。

  可小伊不要她这样。

  可怜的小伊,美丽的、特别的小伊。

  朱尔胃里一翻,趴在船边呕了起来。她抠着船沿,感觉自己病了,肩膀抖得厉害。她又呕了几下,但什么都吐不出来。足足过了一两分钟,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哭。

  她的脸颊上全是泪水。

  她并不想伤害伊莫金的。

  不,她想。

  不,她不想。

  真希望自己没有这么做。

  真希望这一切都可以撤销。真希望自己是一个不同的人,有一副不同的躯体,过着一种不同的生活。真希望小伊也会回馈她的爱。她在哭,因为这一切永远都不可能了。

  她伸手握住小伊那湿漉漉软兮兮的手。她紧握着,尽可能地从船边探出身子。

  有飞机的声音。

  她松开小伊的手,咽下眼泪。自我保护的本能起作用了。

  这里距离海岸很远。距离库莱布拉二十分钟船程,距离库莱布利塔十分钟。朱尔把手放在水面上,有道海流顺着两岛之间的海峡交通线流向广袤的大洋。她拉住小伊的手,直到拉到足够近的距离,好让她把绳子拴到小伊的腋下,并确保绳子拴得不紧不会留下痕迹。绳子很粗糙,打结很麻烦。朱尔弄得手疼,皮肤也擦破了几处,试了好几次才打出一个不会松脱的结。

  她打开引擎,驾船顺着水流缓缓朝开阔水域驶去。等到海水露出深邃的颜色,她们已经远离了库莱布拉和库莱布利塔之间的航线。朱尔解开了绳子,让小伊随洋流而去。

  尸体下沉得非常非常慢。

  朱尔在水里荡了荡绳子,并用从船上的小工具箱里找到的刷子擦洗了一番。她的手蹭破了,流了一点儿血,不过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什么别的痕迹。她将绳子整齐卷好,放回到船上原来存放的地方。然后好好将船桨擦洗了一番。

  朱尔开动引擎,回程。

  “索科洛夫女士?”大厅的前台办事员对她挥了挥手。

  朱尔停下脚步,看着办事员。

  他把她当成伊莫金了。在此之前从没有人把她们俩弄混过。

  她们俩看起来并没有多像。不过自然,她们都是年轻的白人女性,个子不高,短发,有雀斑,说话时都带着东海岸的口音,完全有可能被认错。

  “这里有您的快递,索科洛夫女士。”前台办事员笑着说,“给您。”

  朱尔也笑了笑,“你可真是个好人。”她说,“谢谢。” 凤凰联动文库:忠于正,守于义(套装共1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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