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凤凰联动文库:忠于正,守于义(套装共1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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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12月末

  伦敦

  六周前,朱尔第一次来到伦敦。那是圣诞节后的第二天。她叫了辆出租车前往预定好的酒店。英国的纸币太大张,不好平整地装进她的钱包。车钱又太贵,不过她并不在乎。她有的是钱。

  那酒店是一座老建筑,里面进行过改造。写字台前坐着一位身穿格子上衣的绅士。看过预约记录后,他亲自带朱尔去了房间。那位先生一路上跟她聊着天,行李则由搬运工负责。她喜欢那位先生说话的方式,感觉就像是狄更斯小说里出来的人物一样。

  套房的墙壁上贴着黑白相间的壁纸,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织锦窗帘,浴室是地暖加热的,奶油色的毛巾上还有小方块儿花纹,棕色的包装纸里包裹着薰衣草香味的香皂。

  朱尔叫了客房服务。她要了一份牛排,牛排送来后就被她一口不剩地都吃了下去。她还喝了两大杯水。做完这些后,她就去睡觉了,睡了足足有十八个小时。

  醒来后,她感觉神清气爽。

  异国他乡,陌生的城市,《名利场》和《远大前程》的舞台。这是小伊的城市,不过很快就会变成朱尔的城市了,就像小伊喜爱的那些书也都变成了朱尔的书一样。

  她拉开窗帘。伦敦城在眼前舒展开来。红色的巴士,黑色的甲壳虫出租车,在狭窄的街道上川流不息。每栋建筑看起来都有几百年的历史。她想到了生活在这里的芸芸众生,他们开车靠左行驶,他们吃松饼,他们喝茶,他们看BBC(原文telly也是电视,和TV在翻译上没办法区别,故稍作修改)。

  朱尔剥离了内疚和哀伤,就好像蜕掉了一层皮一样。她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孤单豪侠,一个休养中的超级英雄,一个间谍。她比旅馆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勇敢,比伦敦城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勇敢,比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要勇敢。

  ***

  还是夏天在玛莎葡萄园岛上的时候,小伊告诉朱尔她在伦敦有座公寓。当时她说,“钥匙就在这儿。我们明天就能去。”边说还边拍了拍背包。

  不过这话她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

  此刻,朱尔刚给管理公寓的大楼经理打了电话,告诉他小伊来城里了。能否请他安排打扫一下,透透气?然后再买点蔬菜,还有鲜花?好的,所有这些都可以安排好。

  一切准备停当后,小伊的钥匙轻松地打开了门锁。那套公寓位于圣约翰伍德一栋白色联排别墅的顶楼,有一间宽敞的卧室和一间书房,周围商铺林立,从窗户望出去就是树。壁橱里放着软绵绵的毛巾和条纹棉床单。浴室里只有一个浴缸,没有淋浴。冰箱很小,厨房里也几乎什么设施都没有。小伊布置公寓时还没学会烹饪,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尔知道,伊莫金在高中毕业后的那个六月到伦敦参加了一个海外暑期班。就是那时,她在财务顾问的鼓励下买下了这套公寓。整个交易过程非常迅速,小伊和朋友们在波托贝洛路市场的商店里买了些古董作为装饰,又在哈罗德百货买了家纺用品就算完事儿了。公寓的前门上挂满了小伊那年夏天的快照——大概有五十多张。绝大多数照片上的小伊都在和一群男孩女孩勾着肩搭着背,照片背景都是伦敦塔、杜莎夫人蜡像馆之类的地方。

  朱尔把公寓里小伊的个人物品都收了起来,然后取下所有的照片,扔进垃圾袋,连同袋子一起放到了地下室。

  接下来一周,朱尔订了一台新笔记本,然后把那两台旧的都扔进了焚化炉。她去了不少博物馆和餐馆,在安静的厅堂吃牛排,在喧闹的酒馆吃汉堡,和服务员们调情谈笑。她和书商们闲谈,用的都是小伊的名字。她和游客们聊天——都是些匆匆过客——有时候还和他们一起吃个饭或者一起去剧院。她感觉自己就像她想象中的小伊:到哪里都受人欢迎。她每天都健身,每天只吃自己喜欢的食物。除此之外,她过的就是伊莫金的生活。

  到达伦敦后的第三周第一天,朱尔去了杜莎夫人蜡像馆。这座蜡像馆是个著名景点,里面到处都是名人蜡像:宝莱坞明星、王室成员还有笑出小酒窝儿的男孩组合小鲜肉。整个蜡像馆里挤满了吵闹的美国小孩儿和他们那更加吵闹的父母。

  朱尔凝视着查尔斯·狄更斯的蜡像,那座蜡像就坐在硬木质的椅子上,满面愁容。这时,有人跟她说话了。

  “要是他还活着,肯定会把那秃头剃光了。”保罗·巴亚尔塔·贝尔斯通说。

  “要是他还活着,肯定去写电视剧本了。”朱尔说。

  “还记得我吗?”保罗问,“我叫保罗。我们夏天时在玛莎葡萄园岛见过。”他笑起来有些腼腆。他穿着一条旧牛仔裤和一件浅橙色的T恤,范斯鞋也很旧。朱尔知道,他又在背包旅行了。“你的发型变了。”他又说,“我一开始都不确定是你。”

  他很好看。朱尔已经忘了他有多好看了。她曾亲过他一次。他那浓密的黑发咄咄逼人,脸颊微微有些晒伤,嘴唇也有些干裂,也许是去滑雪了吧。

  “我记得你。”朱尔说,“你决定不了是要奶油糖还是热软糖,你坐旋转木马会吐,你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一名医生。你真的会去打高尔夫,这让你显得很老气;你正在环游世界,这倒很有意思;你会在博物馆跟踪女孩子,并且在她们停在著名小说家的蜡像前欣赏时偷偷靠近。”

  “我就只说声谢谢吧。”保罗说,“虽然你对高尔夫的评价很刻薄。不过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你看过他的书吗?”他指了指狄更斯,“我本来应该去上学的,不过让我给推了。”

  “看过。”

  “你觉得哪本最好看?”

  “《远大前程》。”

  “讲什么的?”保罗没有看蜡像,他一直看着朱尔,神情专注。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朱尔的手臂,听着朱尔的回答。他很有自信,刚刚重新介绍过自己就敢这样抚摸朱尔。朱尔其实并不喜欢别人碰她,但她不介意保罗这么做。保罗的动作很温柔。

  “一个孤儿男孩儿爱上了一个富家女。”她告诉保罗,“那女孩儿叫埃斯特拉。埃斯特拉的存在就是为了让男人心碎,也许她自己就没有心吧。她是由一个疯女人养大的,那疯女人在祭坛举行婚礼时被人抛弃了。”

  “这个埃斯特拉伤了那个男孩子的心?”

  “伤了好多次,还是故意的。埃斯特拉不懂其他的行事方式。伤别人的心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做的事。”他们离开狄更斯朝博物馆的另一片展区走去。“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朱尔问。

  “和我爸的朋友。我在他家住几天。他想向我介绍这座城市,只不过他走不了多远就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他叫亚提·撒切尔,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他的坐骨神经痛又犯了,就去茶餐厅休息了。”

  “你又怎么来了伦敦?”

  “我背包穿越了西班牙、葡萄牙、法国、德国、荷兰,然后又回到法国,再然后就来这儿了。我本来是和朋友一起旅行,不过他回家过圣诞去了,而我又不太想回家,所以假期这几天就到亚提这里住住。你呢?”

  “我在这儿有间公寓。”

  保罗俯下身子靠近,指了指远处阴暗的大厅,“嘿,这儿还有恐怖屋,就在那个大厅那边。能和我一起去吗?我需要个人保护我。”

  “保护你什么?”

  “那边有吓人的蜡像呀。就是那些。”保罗说,“是一所囚犯越狱的监狱。我看过介绍。有很多开肠破肚的。”

  “那你还想去?”

  “我喜欢看开肠破肚。不过不能一个人。”他笑着说,“你愿意来保护我不受囚笼内的犯人们攻击吗,伊莫金?”说着,两个人已经来到了恐怖屋前。

  “当然愿意。”朱尔说,“我会保护你的。”

  ***

  从来就没有什么三个男友在斯坦福。

  在哪儿都没有过三个男友,就连一个也没有。

  朱尔不需要男人,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人。

  她本该在八点钟去见保罗的。她刷了三遍牙,换了两身衣服,还喷了茉莉香型的香水。

  看到等候在他们约好的那个旋转木马前的保罗时,她差点儿转身离去。保罗正在看街头表演。一月的寒风让他紧紧地裹着围巾。

  朱尔告诉自己,不该太接近别人。没有人值得她冒这个险,现在就该离开。她正要离开——但保罗看到了她,向她跑了过来,用最快的速度,就像个小孩子,在快要撞上时才停了下来。保罗握住朱尔的双手腕转着圈儿,“天呐,这就像电影一样。你能相信我们就在伦敦吗?我们所知的一切都在大洋的另一头呢。”

  他说的没错。所有一切都在大洋的另一头。

  今晚不会有问题的。

  保罗带着朱尔沿泰晤士河漫步。街头表演者拉着手风琴,走在不高的钢丝上。他们俩在一家书店里转了转,出来后朱尔给她和保罗一人买了一个棉花糖。撕下粉红色的甜蜜云朵放在口中,二人走上了威斯敏斯特桥。

  保罗拉着朱尔的手,朱尔也没有反对。保罗时不时地用拇指肚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腕,一股暖流蹿上朱尔的手臂,他的触摸居然这么舒服,真神奇。

  威斯敏斯特桥是一座连续石拱桥,灰绿相间的石桥俯卧在河面上,桥石顶端,路灯的光芒倾泻在湍急的河水上。

  “恐怖屋里最吓人的就是开膛手杰克。”保罗说,“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

  “首先,因为他从没被抓住。其次,有传言说他就是从这座桥上跳下去自杀的。”

  “瞎扯。”

  “真的。他跳下去时很有可能就站在这个地方。我在网上看到的。”

  “那些都是骗人的。”朱尔说,“都没人知道开膛手杰克的真身。”

  “你说得对。”保罗说,“确实是骗人的。”

  他亲吻了朱尔,就在这路灯下,仿佛电影中的画面一样。石桥带着潮湿的雾气,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们的衣衫在风中飘动。夜晚的冷风让朱尔打了个寒颤,保罗那温暖的手轻抚在她的脖颈上。

  保罗亲吻着朱尔,就好像不能想象除了这里之外他还想待在这颗星球上的其他什么地方。这不是很好吗?这感觉不绝妙吗?就好像他知道朱尔不愿意让其他人触碰,知道朱尔只让他触碰,他就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朱尔感觉,那河水仿佛就在她的血管中奔流不息。

  她想和他在一起,做真正的自己。

  不知道她还是不是真正的自己,还能不能做真正的自己。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上那个她。

  拥吻过后,两个人默默地走着。一群人迎面朝他们走了过来,是四个年轻女子。她们喝多了,高跟鞋在桥面上踩得歪歪斜斜。“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让我们走。”其中一个女子含混不清地抱怨道。

  “他们应该跟我们谈生意才对,那些混蛋。”另一个说,她们都是约克郡口音。

  “哟,这个挺可爱的。”头一个女子在十英尺外的距离看到了保罗。

  “你觉得他愿不愿意跟我们去喝一杯?”

  “哈!脸皮真厚。”

  “我不知道啊,你去问他。”

  其中一个女人叫道,“要是想乐呵乐呵的话,可爱的先生,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保罗的脸红了,“什么?”

  “你来吗?”那个女人问,“就你一个。”

  保罗摇了摇头。几个女子叽叽喳喳地傻笑着走远了,保罗一直目送她们下了桥,然后才又拉起了朱尔的手。

  不过气氛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最后,保罗开口道,“你认识布鲁克·兰农吗?”

  什么?

  伊莫金的朋友布鲁克。保罗和布鲁克有什么关系?

  朱尔尽量用随意的腔调说,“啊,瓦萨学院的那个,怎么了?”

  “布鲁克——她几周前过世了。”保罗低下头。

  “什么?哦,不。”

  “我也不想当那个第一个告诉你的人。不过直到刚才我都不确定你认不认识她。”保罗说,“结果话就这么冒出来了。”

  “你是怎么认识布鲁克的?”

  “也不算认识。她和我妹妹是朋友,她们在夏令营认识的。”

  “出了什么事?”朱尔隐藏了声音中的急切,尽管她极其迫切地想要听到保罗的说法。

  “是一场事故,发生在她去旧金山城北一座公园的时候。她去城里看望在那里上大学的朋友,但他们都很忙,有其他事情之类的,所以布鲁克就去徒步了。是在白天,不过天色也不早了,慢慢就黑了下来。那是一片自然保护区。她是独自去的。她后来——从架在山谷上的栈道上摔下去了。”

  “她摔下去了?”

  “他们认为她可能是喝了酒。她撞到了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不过之前已经有动物把她的尸体——总之状况挺糟的。”

  朱尔打了个寒颤。她的眼前浮现出了布鲁克·兰农的样子,还有她那响亮的、炫耀似的笑声。布鲁克,她总是喝太多酒。布鲁克,她的幽默感总是很诡异。她有一头柔顺的黄色头发,她的身形犹如海豹,她的脸上总是一副自命不凡的表情。愚蠢、漂亮、刻薄的布鲁克。“他们是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她从栏杆上翻了下去。也许是想爬上去看什么吧。他们在停车场找到了她的车,里面有个空的伏特加酒瓶。”

  “是自杀吗?”

  “不,不是的。就是起事故。今天的新闻上还播了,作为提醒观众注意安全的警示故事之类的。你也知道那些话,外出郊游请与友人同行,穿越峡谷时不要喝伏特加什么什么的。平安夜她没回家,她的家人就担心起来了。不过警方一开始以为她只是故意玩儿失踪。”

  朱尔有种冷冷的、怪怪的感觉。自从来到伦敦,她就再也没有想过布鲁克。她本可以在网上搜一搜布鲁克的,但她没有。她早就把布鲁克完全清除出了自己的人生。“你们确定是事故?”

  “非常可怕的事故。”保罗说,“很遗憾。”

  两个人只是这么走着,又陷入了尴尬的静默。

  保罗拉了拉帽子,遮住耳朵。

  过了一会儿,朱尔又伸出手,握住了保罗的手。她想要触摸保罗。承认这种感情并付诸实践,感觉上是一种很勇敢的行为,比她之前打过的那些仗都要勇敢。“不想这些了。”她说,“我们既然在大洋的另一头,就好好享受这幸运吧。”

  她让保罗送她回了家,在公寓楼前,保罗又亲了她。两个人在台阶上相拥在一起,互相温暖,欢快的雪花在空中飞舞。

  ***

  第二天一大早保罗就出现在了公寓门前,手里还提着一个手提袋。听到电铃的响声时,朱尔只穿着睡裤和吊带背心。于是她让保罗在大厅里先等她换好衣服。

  “我借了朋友在多塞特郡的房子。”保罗边说边跟着朱尔进入厨房,“我还租了辆车。周末短假有可能用到的其他所有东西都在这个袋子里。”

  朱尔探着头看了看他伸出的手中握着的袋子:巧克力棒、炸土豆圈、瑞典小鱼软糖、两瓶矿泉水,还有一袋盐醋薯片。“你这里面一件衣服都没有,也没有牙刷。”

  “外行人才带那些。”

  朱尔笑了起来,“恶。”

  “哈,好吧,我还有个背包在车里呢。不过这些才是重要的东西嘛。”保罗说,“路上还能顺便看看巨石阵。你去看过吗?”

  “没有。”朱尔确实很有兴趣去看巨石阵。她曾在旧金山的一家书店里买过一本托马斯·哈代的小说,并在上面读到过有关巨石阵的内容。不过她其实什么都想看——这才是她的感觉。整个伦敦,整个英格兰,整个广阔的世界——所有那些她还没有见识过的东西她都想去看,而且要尽情享受,让自己充满力量,对,自己完全有这个资格去见证去理解外面的大千世界。

  “那可是上古的神秘遗迹,所以应该挺有趣的。”保罗说,“然后等我们到住处之后,我们还可以去周边逛一逛。用走的,看草地上的羊群,或者给羊群照相,或者还能摸一摸,反正就是人们在乡下常做的那些事。”

  “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是!那边有独立卧室。一人一间的。”

  他坐在厨房椅的边沿,好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受欢迎,好像觉得自己这一步迈得有点太大了。

  “你现在很紧张。”朱尔有意拖延着时间。

  她想要答应,但她知道自己不该答应。

  “是啊,我现在紧张得要死。”

  “为什么?”

  保罗想了想,说:“风险太大。你的回答对我而言至关重要。”他慢慢站起来,轻轻吻了一下朱尔的脖颈一侧。朱尔倚靠在他身上,保罗微微颤抖了一下。朱尔亲吻起他那柔软的耳垂,然后是嘴唇,踮着脚尖,就在厨房。

  “这算是答应了吗?”保罗轻声问。

  朱尔知道自己不该去。

  这主意糟透了,这种机会她早就放弃了。当你变成——她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爱情就是首先要放弃的。非同一般,充满危险。她早就冒着极大的风险重塑了自己。

  而此刻,这个男孩子就在她的厨房,提着一袋子垃圾食品和汽水,亲吻她时还会颤抖,满嘴里说着关于羊的胡话。

  朱尔穿过房间,在水槽里洗了洗手。这个宇宙似乎正要赐予她某种美好而奇特的东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保罗也走了过来,并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动作非常、非常地轻柔,仿佛是在征求她的许可,仿佛对能够抚摸她这个事实充满敬畏。

  朱尔转过身,答应了他。

  ***

  巨石阵没有开放。

  外面还在下雨。

  除非提早预订门票,否则根本不可能靠近那些巨石。朱尔和保罗只能在开车时远远地看到一些大石头,但到达游客中心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跟你说要看上古的神秘遗迹,结果除了停车场之外什么都没看到。”回到车上时,保罗半开玩笑似的说,其实他也真有些不开心,“我应该提前确认一下的。”

  “没事的。”

  “我对互联网不在行。”

  “哦,别太在意了。反正我也更想去看羊。”

  保罗笑了起来,“你说真的吗?”

  “当然了。你能确保羊都还在吗?”

  “是开玩笑的吧?我确实觉得我也不能保证羊都还在,而且我也不想再让你失望了。”

  “开玩笑的。我对羊一点都不关心。”

  保罗摇了摇头,“我就知道。羊可比不上巨石阵。我们得面对事实。即使是最棒的羊也绝不可能比得上巨石阵。”

  “咱们吃点瑞典小鱼软糖吧。”朱尔想要让他高兴一些。

  “好极了。”保罗说,“真是个好主意。”

  ***

  那座房子根本不该被叫作房子。那是一座大宅,一栋建于十九世纪的豪宅。有庭院,还有带门控的前门。保罗有进门的密码。他输入密码,然后就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车道开了进去。

  建筑的外墙是砖造的,上面爬满常青藤。另一侧是一座建在坡地上的花园,里面散落着玫瑰丛和石凳,花园一直延伸到小溪边的圆形凉亭。

  保罗在口袋里翻腾着,“我把钥匙放哪儿了来着。”

  雨下得更大了。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廊里。

  “见鬼的,放哪儿去了?”保罗拍了拍衣服,又拍了拍裤子,然后又拍了拍衣服,“钥匙,钥匙。”他在手提袋里找,在背包里找,又跑回到车上找。

  他坐在门廊里,躲着雨,把口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都掏了出来,然后又把手提袋里的东西也一样一样全都掏了出来,再然后是背包里的东西。

  “你没带钥匙。”朱尔说。

  “我没带钥匙。”

  他是个骗子,是个诈骗犯。他根本不是保罗·巴亚尔塔·贝尔斯通。朱尔什么证据都没看见过。没见过他的身份证,也没看过网上的照片。唯一的凭据只是他告诉她的那些,是他的行为举止,是他对伊莫金家的了解。“你真是这些人的朋友吗?”朱尔刻意摆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这是我朋友尼格尔家的乡间别墅。夏天时我就在这里做客,平时都没什么人用,而且——我也知道大门的密码,不是吗?”

  “我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朱尔撒了个谎。

  “我们绕到后面看看厨房门有没有开吧。厨房外有个菜园,从——从有菜园存在起就有了。”保罗说,“我觉得专业的说法应该是‘往日时光’。”

  他们俩把外套顶在头上冲进雨中,一路上不时踩进水坑,笑得开心无比。

  保罗晃了晃把手,厨房门也是锁着的。他四下查看了一番,想要在石头底下之类的地方找到备用的钥匙,朱尔则在伞下缩成一团。

  她拿出手机,搜索了保罗的名字,想要找张照片。

  唷。保罗·巴亚尔塔·贝尔斯通确实是保罗·巴亚尔塔·贝尔斯通。网上有他在慈善募捐晚会上的照片,就站在他父母身旁,即使是在这种男士们显然都要系领带的场合也没有系领带。还有他和其他人一起踢球的照片。还有高中毕业照,满嘴牙套,发型也很糟,发图的是个老祖母,还连发了三遍。

  朱尔确实很高兴他就是保罗,不是什么骗子。她喜欢他的为人。他的身份是真实的,这很好,朱尔可以真心地相信他。不过保罗有很多事也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那么多的过往,有些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保罗放弃了寻找钥匙的努力,他的头发都湿透了。“窗户上有报警器。”他说,“看来是没指望了。”

  “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还是到凉亭里亲热一会儿吧。”保罗说。

  ***

  雨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

  两个人穿着湿衣服一路开回伦敦,中途在一个酒馆吃了点油炸食品。

  保罗把朱尔送到了家门口。他没有亲她,而是伸手握住了朱尔的手。“我喜欢你。”他说,“我想——我觉得我表现得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吧?不过我还是想要说一下。”

  “我也喜欢你。”朱尔回答。她喜欢自己和他在一起。

  可是和他在一起的并不是她自己。她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不知道保罗喜欢的到底是谁。

  也许是小伊,也许是朱尔。

  她也不再清楚这两个人之间的界限应该是在什么地方了。朱尔的身上也会散发茉莉的香味,就像伊莫金一样;朱尔说话的腔调像伊莫金,喜欢的书也是伊莫金喜欢的。这都是事实。朱尔也是个孤儿,是个很自我的人,是个拥有谜一般过往的人,都和小伊一样。伊莫金的很多部分已经融入了朱尔,她这么觉得,朱尔的很多部分也融入了伊莫金。

  可是保罗还以为帕蒂和吉尔是她的父母,以为她和已经不在人世的布鲁克·兰农是同学,以为她是犹太人,以为她很有钱,以为她在伦敦有间公寓。这些谎言也是保罗喜欢的那个人的一部分,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告诉他实情。就算朱尔说了,保罗也会因为她之前的谎言而恨她。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朱尔对他说。

  “你说什么?”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不能再像这样。”

  “为什么不能?”

  “不能就是不能。”

  “你有别的朋友了?别的约会对象?给我发个号,或者排个队之类的都行。”

  “不是。是。不是。”

  “到底是什么?我还能让你回心转意吗?”

  “我现在不行。”她本可以告诉保罗她有别的对象了,但她不想再对保罗撒谎。

  “为什么不行?”

  朱尔打开车门,“我没心没肺。”

  “等一下。”

  “不行。”

  “求你了。”

  “我得走了。”

  “是因为过得不顺心吗?我是说,除了下雨,没看到巨石阵,没住乡间别墅也没有羊之外?除了今天过得简直一团糟之外?”

  朱尔想要待在车里不走,想要用自己的指尖抚摸保罗的嘴唇,想要沉浸在小伊的身份中,想要让谎言就这么彼此堆砌。

  可这行不通。

  “你他妈的别管我,保罗。”朱尔忽然叫道。她一把推开车门,踏进到了倾泻的雨水中。

  ***

  几周的时光转瞬而过。朱尔还是将眉毛修得细薄。她到处买衣服,不断地买衣服,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可爱玩意儿。因为有公寓厨房,她买了烹饪书,不过书上的东西她从没实践过。她去看芭蕾舞剧,看歌剧,看话剧。历史遗迹、博物馆、著名建筑,所有地方她都去参观。她还在波托贝洛路买了古玩。

  一天深夜,福瑞斯特出现在公寓。他本该待在美国的。

  透过猫眼看到福瑞斯特,朱尔强压下心头的惊恐。她想要打开窗户顺着排水管爬到屋顶上去,然后跳到旁边的楼顶上,说实话,只要不在家里就行。她想要赶紧把眉毛改回去,把发型改回去,把装束改回去,把——

  福瑞斯特又按响了电铃。朱尔决定还是先摘掉那些戒指,脱掉身上的长裙,换上慢跑鞋和T恤。她站在门后,提醒自己,她早就知道福瑞斯特早晚会来的。这可是小伊的公寓,但她早有计策。她搞得定福瑞斯特。她打开了门。

  “福瑞斯特。真是个惊喜啊。”

  “朱尔。”

  “你看上去精神不大好啊。没事吧?进来吧。”

  福瑞斯特提着一个周末旅行包。朱尔把包接过来拿进了公寓。

  “我刚从飞机上下来。”福瑞斯特边说边揉了揉下巴,他眯缝起戴着眼镜的眼睛,四下打量。

  “你从希斯罗打车过来的?”

  “嗯。”他冷冷地看了朱尔一眼,“你怎么在这儿?在伊莫金的公寓?”

  “我在这儿小住几天。她把钥匙给我了。”

  “她在哪儿?我要见她。”

  “她昨天晚上没回来。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索科洛夫夫人给了我地址。”福瑞斯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我刚坐了很长时间的飞机,能不能给我杯水?”

  朱尔把他领到厨房,给他接了杯水,没有放冰。台子上放着一碗柠檬,因为她觉得这样才符合她心目中这套公寓该有的样子。不过橱柜和冰箱里储藏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伊莫金会买的。朱尔吃的是加了盐和糖的花生酱,还有巧克力棒跟香肠。但愿福瑞斯特不会问她要东西吃。

  “再问一遍,小伊在哪儿?”福瑞斯特问。

  “我说过了,她不在这儿。”

  “可是朱尔——”福瑞斯特一把抓住朱尔的胳膊,朱尔忽然有些害怕,福瑞斯特透过衣料传来的握力让她有些害怕,尽管福瑞斯特看起来就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他一字一顿地说。朱尔很讨厌他这么紧贴过来的感觉。

  “你他妈的不许碰我。”朱尔对他说,“绝不可以,明白?”

  福瑞斯特松开手,回到起居室,问都没问一声就一屁股陷进了沙发,“我觉得你知道她在哪儿,就这样。”

  “可能去巴黎过周末了吧。经过海峡隧道很快就能到。”

  “巴黎吗?”

  “我猜的。”

  “她跟你说让你不要告诉我她的行踪?”

  “没有。我们都不知道你会来。”

  福瑞斯特陷回到沙发中,“我得见见她。我给她发了信息,不过她可能把我给拉黑了。”

  “她换了英国电话,号码不一样。”

  “她也不回我的电邮,所以我才大老远跑过来。我想跟她谈谈。”

  朱尔去泡了两杯茶,福瑞斯特则在打电话订酒店。他足足打了十二通电话后,才找到一家现在就有空房间的可以让他预订几晚的酒店。

  他可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居然以为伊莫金会留他住下。 凤凰联动文库:忠于正,守于义(套装共1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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