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凤凰联动文库:忠于正,守于义(套装共1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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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骅说东北人表面实在其实阴险,不仅在说苏岩,也包括了牛东新。钟骅以为牛东新那么豪爽,肯定好骗,于是,他向牛东新设下了惯用的伎俩。起初,牛东新对钟骅所说的炒股票之类也确实信以为真。可随着接触的深入,牛东新看出钟骅的深浅了。毕竟,牛东新在社会上这么多年了。过去他净骗南方人,现在没想到南方人竟然到东北骗他来了。牛东新发现钟骅的本来面目之后,以他过去的脾气,肯定会告诉苏岩,让他把钟骅绳之以法。但现在的牛东新已经成熟了,他不能再意气用事。于是,牛东新给钟骅来了个将计就计。他不仅表现出自己相信钟骅,还帮着钟骅去游说银行的领导。那些领导平时牛东新没少打点,有了共同致富这么大的好事,银行的领导当然要积极响应了。他们不见得相信钟骅,但他们相信牛东新。牛东新玩得有点太大了。钟骅逃走以后,大家全都以为是钟骅把钱骗走了。其实,那时钱都已经进入了牛东新的腰包。

  牛东新欺骗了钟骅,欺骗了领导,还欺骗了苏岩。他在大厦宾馆旋转餐厅里上演的那出悲壮自杀的戏,让苏岩心服口服。苏岩陪了牛东新两天两夜,牛东新还能感慨地把苏岩比喻成伟哥,并深情地说,在自己抬不起头的时候,是苏岩给予了他坚挺的力量!

  苏岩从北京回来后,买了不少好吃好喝的到看守所去看牛东新。牛东新过去是长发,戴着眼镜,一副文化学者派头,现在他被剃成了秃子,身上披着囚服,脚上穿的是拖鞋。

  苏岩说:“虽然你穿着拖鞋,但我感觉你还是像个文化人。”

  牛东新哈哈大笑,他说:“这说明我骨子里流淌着高贵的血。”

  苏岩把包里吃的喝的拿出来,放到了审讯桌上。他打开矿泉水,递给牛东新。牛东新喝着,感动地看着苏岩:“老弟,谢谢你还能来看看我。”

  苏岩说:“老牛,咱们哥俩没用的废话,我也不说了。我只劝你一句话,实实在在谈清自己的问题,争取宽大吧!”

  牛东新笑了,“你这口气好像把我当作郝飞了。你知道吗,我现在和郝飞住邻居了,我俩晚上睡觉相隔不到10厘米。”

  苏岩知道牛东新和郝飞在一个号里。

  苏岩诚恳地说:“老牛,我没把你当成郝飞!你是我的兄弟!”

  牛东新突然大声地说:“滚!谁是你兄弟?”他把瓶子里的水泼到了苏岩的脸上。

  苏岩说:“你这是干什么?”

  牛东新愤怒地指着苏岩,“你还叫人吗?”

  苏岩说:“我怎么了?”

  牛东新说:“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兄弟,你什么时候把我当你兄弟了?”

  苏岩说:“老牛,就算我没把你当兄弟,可我也没把你当敌人呐!”

  牛东新说:“你别演戏了!”

  苏岩说:“我跟你演什么戏了?”

  牛东新平静了一下语气,慢慢地说:“好好好!那你告诉我,我的事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岩说:“钟骅快要咽气的时候,我才知道呀!”

  牛东新说:“你快拉倒吧!你早就知道了。”

  苏岩说:“我真不知道。”

  牛东新说:“你装不知道吧!”

  苏岩说:“我为什么要装啊?”

  牛东新说:“因为你没有证据啊!你心里明知是我干的,可抓不到钟骅,你就拿我没办法。所以,你就跟我装糊涂。他妈的,你装得真像啊!还整天整夜陪着我,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压根儿就不可能去自杀。苏岩哪苏岩,当时我还挺得意呢,真以为把你骗了呢!我以为我骗术最高,原来最大的骗子是你!”

  苏岩说:“我为什么要当这个骗子?”

  牛东新说:“为了整我呀!”

  苏岩苦笑道:“就算我想整你,可你凭什么说,我早就看穿你了?牛东新,我告诉你,我真的从来就没怀疑过你!”

  牛东新说:“得了吧!你不要跟我来这套了!你我还不了解嘛,你谁都怀疑!你脑袋比猴都精。我玩的这两下子,你早就心知肚明了!”

  苏岩叹了一口气:“我和你说实话,我确实没有把你想得这么复杂。但老牛,我不否认,假如当初我真看破了你,我还会像这样来抓你的!你得理解我,我是警察。你要是不干这种事儿,我绝对不会和你过不去的!”

  “呸!”牛东新冲着苏岩吐了一口痰,“我要是不干这种事儿,我搭理你呀!你算个毛呀!苏岩,你一个小小的破警察,我凭什么要巴结你?”

  苏岩强压着怒火,“你别骂人行不行?”

  牛东新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是人吗?拍拍良心,你想一想,我对你怎么样?你求我办的事儿,我哪件没给你办!你穿一双假名牌皮鞋,我用一双真名牌皮鞋和你换!你要和杨云的女儿谈恋爱,我帮你忽悠帮你安排场子。可你呢,我让你帮一点儿忙,你就反过来和我讨价还价,非得逼我去出卖盛斌。你不要以为别人全是傻子,你张口闭口说是我的兄弟,可你为我做什么了?苏岩,我不用你为我去贪赃枉法。在你看穿我的时候,你哪怕提醒我一句,暗示我一句,我也不会去玩这么大呀!你太不够意思了,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越走越深,却连手都不伸一下。别说兄弟了,你他妈的还叫人吗!”

  牛东新冷冷地看着苏岩:“这些日子,我和郝飞反复琢磨你。我们琢磨来琢磨去,最后一致认为你整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整我们,你是把整人当作你人生的乐趣了。我说得没错吧!”

  见苏岩不说话,牛东新感慨地说:“人呐人,怎么差距这么大呐!郝飞活着是为了搞女人,我活着是为了赚钱,你活着竟然是为了整人。”

  牛东新指着苏岩,狠狠地说道:“你愿意整人是你自己的爱好,但你不该这样整我们呐。你把我们整得倾家荡产了!我告诉你,你这下可整到头了。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们现在已经让你整得光屁股了。苏岩,我告诉你一句书里的话,害人等于害己,整别人就是在整自己!从现在开始,你得小心点儿了,我们准备要整你了!”

  牛东新的眼睛湿润了,苏岩刚想要说什么,牛东新滔滔不绝地打断他:“你别说了,你现在说什么我也不信了。你这么对待我,就是想整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郝飞不就是一个例子嘛!你为了整郝飞,硬说人家指使小姐去传播艾滋病!苏岩呐苏岩,天地良心呐。你整我你抓我,我可以理解,因为我是罪犯。可郝飞一个开夜总会的,你凭啥要往死整他呀!咱们这儿这么多开夜总会的,你为啥要单单对郝飞下手呀!他抱你家孩子下井了吗,他抢你情人抢你老婆了吗?没有!苏岩,你睁开眼睛看看,郝飞现在让你整得倾家荡产了。”

  -2-

  苏岩呆呆地看着牛东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安局里的督察队可以收拾公安局里的刑警队。杨远从刑警成为督察以后,有了很大变化,他动不动就背着手在走廊里走走,和别人说话呢还眯缝起了眼睛。尤其是打电话,张口就说:“到我这儿来一趟。”虽然他还是普普通通的科员,可已经和领导的感觉差不多了。

  牛东新喝了一口水,质问苏岩:“你整我们究竟想要什么呢?你知道,我和郝飞都不是守财奴,你想要什么,你吱声啊!”

  苏岩说:“我什么都不要。”

  杨远给苏岩打电话:“到我这儿来一趟。”

  苏岩说:“什么事儿?”

  牛东新说:“我们知道你什么都不要。你这个人有点变态,你整人吧既不要钱也不要官!你说你连钱连官你都不要,那你整我们究竟是什么目的呀?”

  杨远说:“你别问了,来就是了。”

  苏岩来到了杨远的办公室。杨远正在用抹布擦皮鞋。

  苏岩说:“我给你擦呀!”

  苏岩不吱声了。他现在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杨远小声地说:“可能要查你!”

  苏岩说:“你把鞋脱了吧,我给你擦。”

  杨远继续小声地说:“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我们队里知道咱俩的关系,已经让我回避了。你要小心点儿!”

  苏岩微微地点了点头。

  杨远擦完皮鞋,把苏岩领到了另外的纪检委罗杨办公室。纪检委与督察队都在一起办公,统一归纪检委书记领导。罗杨是纪检委二处处长。他见到苏岩,客客气气地让苏岩坐下,还让杨远给苏岩倒水什么的。平时见面,苏岩和罗杨打招呼,罗杨只是用鼻子哼哼,现在罗杨这个态度让苏岩警惕起来。倒水点烟表示出友好热情,都是整人的前奏曲。

  罗杨说:“苏岩,今天找你没什么重要事儿,就是随便聊聊,怎么样,最近都忙什么?我听说,你才出差回来是不是?”

  苏岩说:“可不是咋的,我出去两个多月了。”

  两个人说了半天没用的之后,罗杨才问了一个较为关键的问题,“苏岩,你出差之前,有个患艾滋病的小姐要跳楼,你还记得吗?”

  苏岩说:“我记得,她叫唐玉。我当时过去劝了她半天,可最后,她还是跳楼了。”

  罗杨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都和她说什么了?”

  苏岩想了想,“主要是说,我们已经帮她联系好医院了,让她想开点儿什么的。太详细的,我记不清了。”

  罗杨说:“她都和你说什么了?”

  苏岩说:“她没和我说什么呀!她就是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哭。”

  罗杨笑了笑,“不对吧!她好像是和你说了什么?”

  苏岩说:“说什么了?”

  罗杨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什么当然只有你知道了!”

  苏岩说:“你这意思好像我不想说似的。”

  罗杨说:“有个记者当时拍了录像,录像上非常清楚地看到,你和唐玉在说着什么。”

  苏岩说:“是吗?”

  罗杨点了点头,“你再好好回忆回忆,你们当时都说什么了?”

  苏岩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唐玉好像说,她没法活了,她这样的病治也治不好什么的。”

  罗杨说:“别的她再没说吗?”

  苏岩说:“别的我就想不起来了。”

  罗杨说:“唐玉死后,她的妹妹来了。当时是你接待的吧!”

  苏岩点了点头。

  罗杨拿出了一份笔录,翻开看了看,“我们找到了唐玉的妹妹,据她回忆,唐玉跳楼前,和你说了挺多的话。”

  苏岩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唐玉的妹妹早就离开了本市,纪检委不远千里去找到她了解情况,显然对苏岩与唐玉的关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苏岩把唐玉说的关于她卖淫是为了自己妹妹上学的内容讲了一遍。

  罗杨说:“刚才你为什么不说?”

  苏岩说:“我当时也没和队里说,我觉得这些都与案子无关。”

  罗杨说:“有关没关不是你能决定的。就算是无关,既然组织向你了解这些情况,你应该毫无隐瞒地全都说出来。”

  苏岩说:“是是是!”

  罗杨说:“你和唐玉是怎么认识的?”

  苏岩说:“搞案子时候认识的。”

  罗杨说:“你和唐玉有什么交往吗?”

  苏岩说:“你指的是?”

  罗杨说:“你们除了工作之外,个人之间有没有什么来往?”

  苏岩说:“没有。”

  罗杨说:“你曾经让郝飞给你安排一个小姐,这个事儿有吗?”

  苏岩说:“胡说八道。”

  罗杨微微笑了一下,他打开了一个小本,慢慢地说:“今年5月15日,你在金星宾馆开了一个房间,房间号是518,这个事儿你承认吗?”

  苏岩说:“这我承认。”

  罗杨说:“你开房间干什么?”

  苏岩说:“我住啊!”

  罗杨说:“你自己有家,为什么要到宾馆去住?”

  苏岩说:“我经常去住。”

  罗杨说:“苏岩,你到宾馆去开房间,为什么郝飞知道?他不仅知道,还是他给你的宾馆钥匙。”

  苏岩说:“他在胡说。”

  罗杨说:“我觉得胡说的是你。如果没有钥匙,他怎么知道你在5月15日在金星宾馆开的房间是518呢?”

  苏岩说:“他在跟踪我吧!这小子经常跟踪我。”

  没有人会相信苏岩当初这么干是为了工作,苏岩只能咬紧牙关死不承认。

  罗杨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岩,他在观察苏岩的表情。

  罗杨说:“苏岩,假如你换成我,你会相信我说的这一切吗?”

  苏岩说:“我不会。”

  罗杨说:“你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苏岩说:“我没让你相信我,我只是把事实讲给你。”

  罗杨冷笑了一声,说:“苏岩,既然你是这个态度,局里决定从现在开始,停止你的工作,接受组织调查。”

  -3-

  牛东新奇迹般地从看守所里出来了,他是属于取保候审。虽然他的罪比郝飞严重得多,但他犯的罪是诈骗罪。这个罪有点特殊,他利用钟骅把银行骗了,银行现在最着急的不是要惩处牛东新,而是能尽快地把那些钱追回来。这就给牛东新机会了。如果较真,把牛东新判了或者押着他不放,那些钱牛东新死活也不会吐出来的。为了把钱全都追回来,银行与牛东新之间就得相互让让。何况银行也不敢对牛东新过分。银行的领导有短处被牛东新握着,整急眼了,就是一个鱼死网破。再说,牛东新到现在也不承认他把银行骗了,他一口咬定自己和银行一样也是受害者。银行也在这个问题上装糊涂,银行领导过去天天和牛东新在一起喝茶打麻将洗桑拿,现在转身就认定牛东新是骗子,自己脸上也无光。于是,银行开始和稀泥,说牛东新与银行之间属于债务纠纷,不构成诈骗。

  这让公安局十分为难,诈骗案不归刑警队,归经侦队负责。对刑警队成绩的衡量主要是破案数,破案越多,成绩越大。对经侦队就不能这么要求了。经济侦查得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不然破的案再多,抓的人再多,如果一分钱追不回来,等于白扯。为此,公安局明知牛东新与银行之间扯王八犊子,也都假装不知了。公安局对这种事儿也有对策。虽然把牛东新放了,但手续却是取保候审,这在法律上仍然属于强制措施,也就是说,如果发现牛东新有新的犯罪证据,随时随地还能把他再抓回来。

  牛东新出来后邀请苏岩来到了“香水”茶馆。

  牛东新对苏岩假惺惺地说:“知道你现在被停职调查了,我很难过。这一定是郝飞在整你呀!”

  苏岩说:“你别难过了。我挨整是罪有应得,谁让我整他呢!”

  牛东新不停地叹息着,他说:“苏岩,你的处境很不好啊!你们局里认为你干了小姐。现在这个事儿不仅你们公安局知道,社会上都已经传遍了。”

  苏岩平静地看着牛东新说:“我知道,这是有人在给我故意造谣。”

  牛东新说:“何止是给你造谣呀!你知道,社会上都怎么说吗?”

  苏岩说:“怎么说?”

  牛东新说:“社会上都说你不仅干了小姐,而且你还被那个小姐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苏岩愣住了,这一点他万万没有想到。

  牛东新露出满脸关怀:“苏岩呐,你现在得赶紧到医院去检查检查,你让医生给你开个诊断,证明你没得艾滋病。”

  苏岩说:“这有用吗?”

  牛东新说:“应该说还是有些用处的。今后,你得随身携带着这个证明,你出去不论遇到谁,最好先拿出来给别人看看,你得反复地向别人说明,你苏岩不是艾滋病!”

  苏岩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说:“到时候我在别人的眼里已经是艾滋病了,无论我怎么解释,别人也不会相信了。”

  牛东新嘿嘿地笑了:“你说得也是!可问题是,你要是不和别人解释,你不就真成艾滋病了。特别是,那样的话,不就更说明你确实有过嫖娼行为吗!我听说,你们警察嫖娼最低也是被开除啊!”

  苏岩点了点头,他说:“牛东新,你今天来就是和我说这个事儿吗?”

  牛东新说:“当然不是了,我来是向你征求意见!”

  苏岩说:“什么意见?”

  牛东新说:“你知道王晓光吗?”

  苏岩点了点头。

  王晓光高大英俊一表人才,在英国刚刚拿到了博士学位。他的妹妹叫王晓薇,与刘芳关系不错。

  牛东新说:“这个王晓光吧,一直对刘芳有着特殊的好感。他找到我,想要我把刘芳介绍给他。这让我太为难了,我知道刘芳是你的心上人,我要是给他介绍了,万一刘芳真的喜欢上王晓光,这不等于把你坑了嘛!可是,我如果不介绍呢,我还良心上过不去。苏岩,你很快就被开除了,你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一个因为干过小姐被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的患者。你这个形象,我不说你也清楚,就算刘芳能接受你,刘芳的母亲杨云是绝对不会接受你的。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是赖着刘芳不松手,那你可就太缺德了。我觉得你苏岩不是那样的人,你肯定会主动放弃刘芳的!你说是不是?”

  苏岩点了点头。

  牛东新说:“刘芳离开你之后,她就是单身女人了。她不可能永远不找男朋友吧。我觉得王晓光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王晓光不仅比你英俊,学历也比你高啊!特别是,他的父亲你知道,已经是省委常委了。这么好的背景,我想,杨云会巴不得接受他当女婿的。所以,我将来把王晓光介绍给刘芳,我觉得是在做一件善事儿!我说的你同意吗?”

  苏岩瞪着牛东新,眼里快冒出了火。

  牛东新说:“你瞪我干什么呀?你以为你一瞪我,我就害怕了?说真的,过去吧,你瞪我,我确实害怕。但现在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我了。我已经蹲过监狱了。告诉你苏岩,只有蹲过监狱才算明白什么叫完整人生!”

  -4-

  苏岩开车来到了刘芳的学校门前。快放学了,门前已经有许多孩子的家长,他们一个个睁着渴望的双眼向学校里凝望着。苏岩站在他们当中也凝望着,只不过他的眼神有点混浊,看着前方,却什么也没看到。刘芳走到了苏岩的跟前,苏岩都没发现。刘芳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抱住了苏岩。家长们及刚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和老师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们俩。在学校门前敢这样的,毕竟不多见。好在苏岩很快把刘芳推开。刘芳紧紧地挽着苏岩的胳膊向不远处的轿车走去。周围的人仍向他们投来各种含义的目光,刘芳则眉飞色舞地和一些人打着招呼。苏岩说:“这些人都是你学校的老师啊!”刘芳说:“他们不是老师,是孩子的家长。”

  刘芳上了苏岩的车,迫不及待地搂着苏岩。她先是把头深深地抵在苏岩胸前,接着热烈地亲吻苏岩。

  苏岩轻轻地推开刘芳。

  刘芳说:“你又推我,你就知道推我!”

  刘芳现在比过去瘦多了。苏岩问她:“亲爱的,你现在怎么这么瘦呢?”

  刘芳说:“想你想的呗!”她把苏岩的头拉到跟前,“快点儿,亲亲我。”

  苏岩说:“外面能看见。”

  轿车玻璃上已经贴上了防晒膜,车里能看见外面,车外看不到车里。但刘芳相信苏岩的话,苏岩说什么刘芳都信。

  刘芳说:“那……现在先回家吧!”

  苏岩说:“你怎么还磕巴了!”

  刘芳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

  苏岩说:“先别回家了。你要是没事儿的话,和我去看个同学呗!”

  刘芳说:“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苏岩说:“这还有什么区别吗?”

  刘芳说:“男同学我跟你去,女同学我就不去了。”

  苏岩说:“为什么?”

  刘芳说:“要是你这个女同学让我把你让给她,我不就傻眼了嘛!”

  苏岩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你净瞎寻思。”

  苏岩开车拉着刘芳来到了传染病医院,他们见的是苏岩的男同学李建学。

  苏岩对李建学介绍说:“这是刘芳,二中英语老师。这是我的同学李建学。”

  李建学和刘芳礼貌地握手。苏岩没说刘芳是自己什么人,李建学就没有过多深问。他向外面喊那个小护士,送两瓶水来。小护士进屋送水看到刘芳穿的高跟鞋,很是喜欢。她问刘芳,鞋在哪儿买的?刘芳说,在哪儿在哪儿买的。两个女孩用不着介绍,通过这双高跟鞋就熟悉起来。

  李建学问苏岩,最近忙什么?苏岩说,我一直出差来的!李建学说,你出差干什么去了?

  苏岩就把追捕钟骅的过程详细地讲了一遍。李建学不断惊讶地说着,真的,真的?苏岩也不断地说,真的真的。李建学说,我过去只听说外地有艾滋病小偷用注射器扎行人的,没听说还有这样的。

  苏岩说:“世界这么大,什么鸟没有啊!”

  李建学笑了,“也是。”他问苏岩,来这儿干什么?

  苏岩说:“我来这儿抽血化验一下。”

  李建学愣住了。

  苏岩解释说:“是这么回事儿,最后十来天我不是一直陪着钟骅嘛,我们单位领导担心我被他传染,特地让我来化验化验。你给我开个票吧!”

  李建学说:“用不着化验,肯定传不上!”

  苏岩说:“化验一下吧,回去我好应付单位。”

  李建学说:“好吧!”

  开完票,苏岩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刘芳:“你再开一张,她也化验一下!”

  李建学和那个护士都把目光投向刘芳。

  刘芳这时光顾着和小护士说话,她压根儿没听清苏岩在说什么,她问:“化验什么?”

  苏岩说:“化验一下血。”

  刘芳说:“干什么?”

  苏岩说:“将来婚前体验用。”

  -5-

  罗杨掏出香烟,给苏岩拿一支。

  苏岩急忙说:“我不抽。”

  罗杨说:“我记得你抽烟呐!”

  苏岩说:“我最近感冒了。”

  说着,苏岩打了喷嚏。飞溅的水汽飘向罗杨,罗杨没在意,他掏出香烟,放进嘴里。他没有急于去拿桌子上的打火机,像是等着苏岩伸手为自己点上。苏岩则掏出纸巾认真地擦着鼻子。罗杨等了片刻,见苏岩没这个意思,只好自己点燃了。

  罗杨继续审问苏岩,今天他要和苏岩最后摊牌了。

  罗杨说:“苏岩,我不是非得和你较真。你和唐玉的关系,我感觉是不太正常。但到现在我还是相信,你和她没有那种关系,你们只是相互喜欢爱慕罢了。你是我们自己的警察弟兄,我们相信你。我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有什么说什么。”

  苏岩说:“你让我说什么?”

  罗杨说:“唐玉那天晚上到518房间之后,你们都干什么了?”

  苏岩说:“你这么问本身就不对,唐玉那天晚上压根儿就没去,你却问我们干什么了?你说,我们干什么了?”

  罗杨忽然大声地说:“苏岩,你态度老实点儿!”

  苏岩指着他,也大声地说:“你跟我喊什么?”

  罗杨糊涂了。在他的办公室,一个正在被他审查的小民警竟然用手指着他。

  罗杨拍了一下桌子,“苏岩,你想干什么?”

  苏岩也拍了一下桌子说:“我还想问你呢!”

  罗杨彻底糊涂了,他站起身走到苏岩的跟前,指着苏岩的鼻子,“你想怎么的?”

  苏岩平静地说:“我一个小小的民警,你说我还能怎么的?”

  这句话本来罗杨想要用来问苏岩的,现在苏岩先说了出来,罗杨反倒没词了。他呆呆地瞅着苏岩。苏岩这时心平气和地说:“罗主任,你找我来无非是怀疑我和唐玉有不正当的两性关系。你怀疑可以,但我不能接受。我和她只是有过工作接触,其他的,我和她没有任何来往。”

  罗杨也平静下来,作为纪检委的领导,要显示出比普通民警有着更高的修养。他说:“苏岩,你矢口否认,我完全理解,因为你清楚人民警察嫖娼会有怎样的后果。现在,你认为我们没有证据就抵赖不承认,但是你想想,我要是没证据,今天能公开地找你来谈话吗?”

  苏岩说:“罗主任,我现在再次向你说明,我和唐玉没有那种关系!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我在撒谎,我愿意接受组织上一切处罚。”

  苏岩与罗杨如此针锋相对,等于是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为了整顿纪律,公安局纪检委每年都要开除几名干警来纯洁公安队伍,今年就准备首先拿苏岩开刀。

  警察与小姐上床,太不像话了!

  其实,苏岩洗清自己也很容易。只要他把刘芳找来为自己证明,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但苏岩绝对不会把刘芳牵扯进来的。

  罗杨说:“苏岩,当初,你提出调查郝飞是因为你事先知道了唐玉被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现在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条线索的?”

  苏岩看着罗杨,没有马上回答,罗杨慢慢地吸着烟,静静地等着苏岩。这是罗杨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他认为苏岩无法回答的问题,这个问题将让苏岩的本来面目彻底地暴露无遗。

  苏岩说:“我怀疑唐玉是因为当初我怀疑自己可能也被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罗杨愣住了。

  苏岩慢慢地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击毙盛斌,盛斌如何给了自己一刀,自己的血当时与盛斌的血如何有了接触。苏岩还掀开外衣,露出那条伤口。

  苏岩说这些的目的是让罗杨相信自己是怎么想到唐玉可能被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可苏岩说着说着,罗杨却着急起来,他不断地追问苏岩:“你自己被感染了吗?”苏岩不慌不忙地说着,他说当时他就去检查了,但由于是在窗口期,检查也没用。他还解释了什么是窗口期。罗杨问,那现在过没过窗口期?苏岩说,现在过了。罗杨说,那你现在检查了吗?苏岩说,检查了。罗杨说,结果呢?

  苏岩从兜里掏出在北京以及在市传染病医院检验的报告单,递给罗杨。罗杨边翻边问:“你到底染上了没?”

  苏岩指着报告单说:“这不是加号嘛,这是阳性,这表示我现在已经是艾滋病病毒的携带者。”

  罗杨震惊地看着苏岩,“这就是说,你已经被感染了?”

  苏岩说:“对呀!”

  罗杨说:“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苏岩说:“我老爱感冒。”说着,他打了一个喷嚏。

  飞溅的水汽飘向罗杨,罗杨吓得急忙后退了一步。

  罗杨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向领导汇报一下。”

  苏岩说:“我还没说清我为什么怀疑唐玉感染艾滋病病毒呢。”

  罗杨温和地看着苏岩,“你不用说了,我现在已经完全清楚了。苏岩,刚才我说怀疑你和唐玉有什么不正当的两性关系,只是随便问问,你不要往心里去。今天我找你来,说白了就是例行公事。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从现在开始,你就回家休息吧!”

  -6-

  杨云给苏岩打电话让苏岩抽空到她的办公室来一趟。

  苏岩说:“好,我这就过去。”

  区政府位于灿烂街99号,是一栋面南背北的七层大楼。杨云的办公室在五层的最里面,苏岩以前没来过。他在走廊里查看着门牌号时,杨云在里面向他喊:“苏岩。”苏岩看到了杨云。杨云随后走进屋子里。

  苏岩来到门前,门开着。

  杨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穿着高档套装,浑身一尘不染。苏岩走进去,规规矩矩地坐在杨云的对面。

  杨云起身走到门前,把门轻轻关上。她随手接了一杯矿泉水,走到苏岩的跟前。苏岩站起身来想要接过来。杨云没有递给苏岩,她把杯子放在了苏岩旁边的沙发扶手上。

  苏岩说:“谢谢。”

  杨云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里。

  杨云说:“你的事儿,你们局里已经向我汇报了。”

  苏岩没有吱声,杨云其实管不着市局。

  杨云说:“你被……感染了,我很难过。”

  杨云哽咽起来,她拿起纸巾擦了擦眼睛。苏岩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杨云的眼睛还十分干燥,根本用不着擦拭。

  杨云叹了一口气,接着,严肃地说:“苏岩,你现在告诉我,你和那个什么唐玉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岩心里不舒服,他说:“我和她什么事儿也没有。”

  杨云说:“真的没有吗?”

  苏岩苦笑了一下,“真的没有。”

  杨云不再看苏岩,“你们单位认为你和那个唐玉是存在关系的。”

  苏岩说:“我和唐玉没关系,我是因为工作被感染的!”

  杨云冷笑了一下,“苏岩,你是怎么感染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苏岩说:“阿姨,我真的被……”

  杨云说:“你别解释了,苏岩,我相信你,行了吧!”

  苏岩重重叹了一口气。

  苏岩心里明白了杨云为什么非得说自己是被唐玉感染了。其实,苏岩无论被谁感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岩已经被感染了。

  苏岩说:“阿姨,你今天找我来只有一件事儿,你是想让刘芳离开我。其实,你有点多余了。刘芳不是傻子,她过去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一个健康的人,可现在我已经得病了,你想,她还能喜欢我嘛!”

  -7-

  苏岩劝说刘芳分手没有采取故意贬低自己的方式。他非常冷静地告诉刘芳,他被感染了这种病毒绝对不是和女人胡搞得上的,他是在工作中不小心感染了。他还脱下衣服让刘芳看肚子上的伤口。

  刘芳已经哭成了泪人,她说:“你快穿上吧,别再冻感冒了,我早就看到了。”

  苏岩说:“好在万幸的是,你没有被我感染上。”

  苏岩把那份刘芳的HIV检验报告单交给刘芳。

  刘芳看着报告单哭道:“你为什么就这么倒霉呀?”

  苏岩严肃地说:“别哭了,说说咱俩今后怎么办吧。”

  刘芳不解地说:“你什么意思?”

  苏岩说:“还能什么意思?分手呗!”

  刘芳吃惊地说:“你想离开我!”

  苏岩说:“对。我想离开你。”

  刘芳说:“我不信。”

  苏岩苦笑了一下,问刘芳,你妈是怎么和你讲的?

  刘芳起初不想说,在苏岩的诱导下,刘芳才说道,我妈说了,只要我能离开你,我想怎么的就怎么的。今后,她再也不管我了。我愿意嫁人就嫁人,不愿意的话,她就永远养着我。

  苏岩说,刘芳,你得向你妈学习学习,你看她为了远离艾滋病,她都能永远养着你。就凭这一点,你也得离开我呀!

  刘芳说,苏岩,我离不开你。

  苏岩说,这我知道,但现在你不离开也得离开了。你这不是单纯地为了你自己,你这是为了你们全家呀!就凭这一点,你也得牺牲一下自己。再说,我现在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了!

  刘芳说,这我可不信。

  苏岩心想,我让你恶心我吧!他低下头慢慢地说道:“刘芳,以前我非常愿意和你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我特别愿意和你做爱,和你做爱我非常舒服。我的睡眠不好,和你做完爱之后呢,我特别特别疲倦,于是,我能很快地进入梦乡。你对我来说,就像是安眠药,而且你比安眠药强多了,因为你没有副作用。但是现在,我已经得病了。今后,就算你不想离开我,和我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了,因为我不能和你做爱了……”

  刘芳打断苏岩说,那我和你在一起,你只是把我当作你泄欲工具呗!

  苏岩说,我可没这么说。

  刘芳说,你就是这个意思。

  刘芳把一个枕头扔在了苏岩的头上,她痛苦地说:“苏岩,你和我说句实话!你现在爱上我了吗?”

  苏岩说:“没有。”

  刘芳说:“我还不够好吗?”

  苏岩说:“不是。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已经谈过恋爱了,我的爱情都给别人了,到你这儿没剩下啥了。”

  刘芳十分难过:“怪不得我妈说你不是东西。看起来,我妈说得没错。”她重重叹了一口气,“苏岩呐,你这么对我我不会怪你的,因为到现在我还是非常非常爱你!但今后你得改改你的毛病!”

  苏岩说:“我有什么毛病?”

  刘芳说:“你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点职业病,在你眼里好像从来就没有好人。你谁都怀疑。我妈说,谁要是落到你的手里,没有得好的。今后这一点你得改改,你不能对谁都这样,人分好人坏人,你谁都整,别人就以为,你只会干坏事儿,不会干好事儿。”

  苏岩万万没想到,刘芳会这么说自己,他不解地问:“我干什么坏事了?”

  刘芳说:“我都已经离开王松了,可你还是去整他!王松那么老实,他这样的人对你根本就不会构成威胁,可你还是去吓唬他!”

  苏岩苦涩地笑了。

  刘芳痛苦地说:“我知道,你当时整王松是为了得到我,可现在你不需要我了,你就这么把我抛弃了。”

  面对刘芳,苏岩只能一声不吭。

  刘芳走到苏岩的跟前,把手放在了苏岩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

  苏岩冷静地把刘芳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下来。

  苏岩说:“刘芳,从现在开始,我们已经不是恋人了。”

  刘芳说:“不是恋人,我们做普通的朋友行不行?”

  苏岩说:“当然行了。问题是,我不明白普通朋友是什么样?”

  刘芳说:“就是指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可以到你家来看你,可以给你做饭,可以给你收拾屋子。”

  苏岩说:“打电话可以,到我家来也可以,但做饭和收拾屋子就不可以了。”

  -8-

  苏岩早晨四点醒来,这时,天还蒙蒙亮。他坐在床上适应适应就起来了。他穿好衣服来到了外面,外面的街道很静,几乎没有车辆和行人。一个环卫工人正在稀里糊涂地打扫着街道。苏岩每天都这个时间路过这儿,这个工人都认识苏岩了。他向苏岩笑了笑,苏岩说:“我帮你扫呀!”环卫工人说,不用不用。苏岩知道他不用才这么说的,苏岩说,你每天都起这么早不困吗?工人说,不困。苏岩说,你要是困的话,就回去睡一觉吧!工人说,我真的不困。苏岩每天都和他没话找话说几句。

  走过两条街道,有一家新和宾馆。宾馆的一楼是饭店,这个饭店与其他饭店不同的是,早晨不到四点半就开始营业了。苏岩问服务员,你们为什么这么早就开门呢?服务员说,为人民服务。苏岩说,那你们不困吗?服务员说,咋不困。苏岩说,困就别这么早开门不就完了。服务员说,不这么早,你到哪去吃饭呀?苏岩说,也是。每天早晨苏岩都这个时间来买早点。晚上,无论苏岩睡多晚,他早晨也会这么早醒来。

  苏岩买了早点往回走,碰到那个环卫工人就不跟他说话了。有一次,苏岩拿着早点问他吃不吃,这不就是客气客气嘛,那个工人却实在起来。他说,吃。苏岩只好把手里的早点送给他,自己再回去买一遍。苏岩觉得不舒服。他不是心疼钱,而是这样一来,就会改变他每天的生活习惯。再去新和饭店买早点,服务员就得问他,怎么又来了?苏岩就得解释,就得说没用的。苏岩现在特别不愿意说没用的。

  为了避免说没用的,苏岩买完早点再碰到那个环卫工人,就不再和他说话。没办法,每天早晨的这段时间,苏岩已经以他习惯的方式度过,改变令他不舒服。苏岩现在需要的是舒服。

  苏岩买完早点回到家。他要先喝一大杯矿泉水,这是昨天晚上烧开晾凉的。喝完,他吃早点。吃完早点,再喝半斤牛奶。

  吃完喝完,苏岩坐在沙发里看电视。这个时间的节目大都是治疗肝炎、肾炎的各种医疗讲座,这种节目会起到催眠作用,苏岩看着看着就进入了梦乡。这是最舒服的时刻。有时夜里睡不好,只要早晨这个回笼觉睡好,醒来后就会感到精力格外充沛。

  上午,苏岩开车来到了检察院。

  过去,侦查终结后就得把相关材料送到检察院来,这些年,他没少往检察院跑,检察院很多人都认识苏岩。但认识是认识,主动和他说话的不多。检察院比公安局略高一等,个别部门还可以找碴收拾警察,所以,检察官见到警察自然得装一装了。以前来到检察院见到熟人,苏岩总是主动打招呼,往往一边打招呼一边掏出香烟殷勤地递过去。有的接过去,有的连接都不接,说,刚抽完。苏岩知道,这是嫌烟不好。这也不能怪苏岩,他有好烟也不敢掏出来,一个小警察老抽好烟哪来的钱呐!查查他吧!苏岩倒不是怕他们查,他是怕麻烦。

  现在,苏岩到检察院来和过去不一样了。他看到认识的人也像不认识似的,他的眼皮抬得高高的,好像他现在是检察官了。这些检察官也和以前不一样了,都是老远就向苏岩打招呼。过去苏岩从兜里掏烟,现在是检察官主动往外掏。苏岩说,我现在不抽了。检察官说,啊啊,好好好!苏岩说,你忙吧!我来找张颖。检察官赶紧说,有事儿吱声啊!接着转身迅速地离开。

  来到张颖办公室,张颖正坐在桌子前喝茶。她见苏岩进来,立刻热情地说:“哟,苏岩!来来来,快请坐。”

  苏岩笑眯眯地走到张颖的跟前,也没坐。他向桌子上的茶杯瞟了一眼,像是要拿起喝一口似的。张颖急忙把自己的茶杯拿走。

  苏岩说:“大姐,我想去看看郝飞。”他详细地说了看郝飞的理由,什么毕竟过去是好朋友,现在他进去了,我怎么也得去看看呐!大姐,你放心,我就是去看看他,没有其他意思。

  往常的话,张颖得说,看守所是你们公安局开的,你又不是没有认识的人,你直接去吧等等。苏岩也得说,看守所是我们公安局开的不假,但不是我家开的呀!我去有认识的人也白扯,大姐你帮帮忙吧!往常,苏岩得费半天口舌也不见得会好使。现在简单了,没等苏岩说完,张颖就答应道:

  “好好好,你直接去吧!我一会儿就给王所长打电话。”

  苏岩说:“谢谢大姐了。”

  张颖说:“不用谢不用谢。”说着,她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和钥匙,像是要出去。苏岩知道这是在撵自己,但他故意说,大姐,你去哪儿?我送你吧!张颖说,不用不用。我到刘检办公室跟他汇报个事儿。

  苏岩说:“那好,大姐,我先走了。”

  张颖这才放松地说:“走啊,急什么?坐会儿吧!”

  苏岩说:“不了,我现在就去看守所,大姐,你别忘了打电话。”

  张颖说:“忘不了。”

  -9-

  苏岩过去见到郝飞很少给他好脸,即使有也是假惺惺的,郝飞也已经习惯苏岩冷冰冰的态度。但现在苏岩却满脸带笑。

  郝飞被提到了审讯室。苏岩急忙站起来走到门前,为郝飞客客气气打开了门,恭恭敬敬地让郝飞坐下。这令郝飞如坐针毡。

  苏岩说:“郝兄,这些日子我一直想来看看你,但我的身体最近不太好,总感冒,你可不要怪罪我呀!”说着,苏岩扬起脸,像是要打喷嚏,郝飞急忙向后躲闪着。

  苏岩晃动了一下脑袋,没打出来,“真难受。”他又晃了晃脑袋,还是没打出来。

  郝飞胆怯地看着苏岩。他警惕地注视着苏岩的鼻子,他搞不准,这个喷嚏会什么时候喷发。

  苏岩从包里掏出一些好吃好喝的,放在了桌子上,“吃吧!”

  郝飞点了点头,“我……才吃完。”

  苏岩说:“你客气什么呀!”

  苏岩启开了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接着像是无意似的把这瓶矿泉水放在郝飞的跟前。

  郝飞紧张了,他搞不准苏岩一会儿是否会逼迫自己喝下去。那样的话,怎么办,他是喊武警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往下喝?

  苏岩说:“在里面习惯吗?”

  郝飞说:“还……行。”

  苏岩说:“你现在恨我吗?”

  郝飞立刻表态:“不恨!”

  苏岩说:“真的不恨吗?”

  郝飞说:“真的不恨。”

  苏岩说:“那牛东新为什么说你恨我?”

  郝飞说:“你还不了解牛东新嘛!他就爱胡说八道。”

  苏岩说:“这些日子,我们单位调查我,你知道吗?”

  郝飞小声地说:“知道。”

  苏岩说:“唐玉的事儿是你和我们单位说的吧!”

  郝飞低下头,没吱声。

  苏岩走到郝飞的跟前,“问你话呢!”

  郝飞急忙点了点头。

  苏岩说:“你别紧张,我找你来不是要对你打击报复,我是向你赔礼道歉的。”

  郝飞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苏岩。

  苏岩站好,恭恭敬敬地说:“郝兄啊,对不起了!”

  苏岩给郝飞认真地鞠了一躬,这让郝飞有点不知所措。也就在其不知所措中,苏岩慢慢地解释了他当初为什么对郝飞穷追不舍。他说得非常详细,包括当时他让许男试探郝飞的事儿都一一讲述出来。

  苏岩最后说:“你开夜总会不是为了赚钱,我差不多什么原因都想到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你开夜总会只是为了搞女人方便。郝飞,这你不能怪我,你想,换成别人同样也不会想到的。”

  郝飞说:“是是是。我没有怪你!”

  苏岩说:“你怎么没怪我呀,没怪我,你去我们公安局整我?我提这个事儿呢,不是说你整我不对,我是觉得你没有实事求是。郝飞你凭良心说,我苏岩可能和唐玉上床吗?”

  郝飞说:“不能。苏岩,你听我解释,当时都是牛东新……”

  苏岩说:“你不要解释了。我不是说了嘛,你整我,我没意见。过去你不敢整我,是怕我。现在我都把你整得光屁股了,你当然就不害怕我了!”

  郝飞说:“没有,苏岩,说真心话,我永远都怕你!”

  苏岩心说,敢不怕嘛,光屁股怎么的?光屁股的不也得怕得艾滋病的!

  苏岩说:“什么怕不怕的,我们处朋友不是为了谁整谁,也不是为了谁怕谁,你说是不是?”

  郝飞一个劲儿点头说:“是是是。”

  苏岩说:“你嘴上说是,心里可能还说不是。你一个开夜总会的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心里肯定会感到委屈。但我劝你没事儿好好学学法律,学了法律,你就不会感到委屈了。开夜总会的得到你这样的下场可能是重了点,但这并不是说,开夜总会的就不应该得到你这种下场。我明跟你讲,真要是较真,有一个算一个,不说都够枪毙,也都够判的。”

  苏岩拿起桌子上那瓶矿泉水喝了一口,郝飞的目光又被吸引到那个瓶子上面。

  苏岩说:“假如你一点毛病都没有,我就是想收拾你,我能有机会吗?何况,我收拾你并没有过分吧!你也知道,当时那些小姐都把责任推到了你的身上。我要是装糊涂,郝飞,你现在就得挨枪子儿了!”

  郝飞说:“我知道我知道。苏岩,你千万不要听别人胡说,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想法!其实,你没和唐玉上床,我早就知道。你之所以让我安排小姐,你是故意的,你是想让我对你放松警惕对不对?”

  苏岩说:“你怎么知道?”

  郝飞说:“是牛东新告诉我的,他对你还是很了解的。”

  苏岩说:“既然你明知我和唐玉没发生关系,那你为什么还要到公安局告我?”

  郝飞说:“这都是牛东新让我干的。”

  苏岩忽然翻脸道:“牛东新是你爹呀!”

  郝飞急忙表示尽快把诬陷苏岩的事儿向公安局纪检委彻底地讲清楚。

  苏岩火了:“你去讲清楚就完了,你现在把我搞得身败名裂……”

  苏岩这时终于把那个喷嚏打了出来。

  飞溅的水汽飘向郝飞,郝飞急忙向后退去。

  郝飞紧张地说:“苏……岩,我……我对不起你!你看看,我能不能为你干点什么?”

  苏岩话里有话地说:“你一个开妓院的,你能为我干什么呀?”

  郝飞说:“我可以向你检举揭发别人。”

  苏岩笑了,又马上温柔地说:“郝飞呀,虽然我没几天活头了,但你的一席话又让我对生活充满了渴望。”

  -10-

  下午,苏岩是在“香水”茶馆里度过的。他拿着一堆书,斜躺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翻看着。看到喜欢的地方,他还用笔在上面标记。屋子里很静,就他一个人。这个雅间是牛东新长期包的。牛东新明知苏岩霸占了自己的雅间,也一声不吱。

  晚上,苏岩给牛东新打电话,说要请他吃饭。牛东新委婉地拒绝着,说他不在市里在外地。苏岩说,你现在不是取保候审嘛,怎么跑到外地去了?牛东新急忙说,我我我这就回去了。苏岩说,那好,回来我给你接风。

  吃饭的地点还是海鲜饭店最大的雅间,苏岩和牛东新孤独地相对而坐。苏岩只点了两个菜。他说,老牛,我现在太困难了,咱们将就点儿,你没意见吧!牛东新说,老弟,这就不错了。

  两个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依然谈笑自如,但说着说着牛东新就没话了。

  苏岩说:“老牛,你上次说准备整我了,让我小心点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啊?现在搞得我整天都提心吊胆的,你能不能快点儿?”

  牛东新满脸不好意思,他笑了笑。

  苏岩说:“你别嬉皮笑脸的!真的,医生说我随时都可能玩儿完,你既然要整我,你能不能抓紧时间?”

  牛东新低下了头。

  苏岩起身拿着酒杯走到了牛东新的跟前,他把酒杯拍碎在桌子上,碎裂的玻璃划开了苏岩的手,鲜血一滴滴地流了下来。

  苏岩用流着血滴的手指着牛东新,“你说话呀!”

  几滴血甩到了牛东新的脸上,牛东新吓得向后退去。

  牛东新说:“老……弟……老弟,你冷静点儿!”

  苏岩用餐巾纸擦着手上的血,装糊涂:“我不冷静吗?”

  牛东新也用餐巾纸擦着自己的脸,他浑身哆嗦着。

  苏岩开始不紧不慢地解释,他对牛东新如何讲义气,如何不像牛东新自己认为的那样无情无义。

  牛东新说:“苏岩,我知道我知道。我那天其实是跟你开玩笑。”

  苏岩说:“你滚蛋吧,你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牛东新只好承认说,他当时确实准备和郝飞一起整苏岩。但后来他知道苏岩对他非常够意思,于是他就撤出来了。整苏岩都是郝飞一个人干的。

  苏岩说:“你要是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拆散了我的幸福,还四处和别人说我得了艾滋病。老牛啊!你太不是东西了。我得艾滋病关你屁事儿?这可是我的隐私啊!现在我得问问你,当时你怎么知道我得艾滋病了呢?”

  牛东新说:“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我还整你干吗?我看笑话不就完了。”牛东新显得十分沮丧,他说:“苏岩,我为什么要整你呢,是因为我当时太痛苦了。这几年,我什么都没干,我天天花钱,一分钱我都没赚。我花钱请客花钱搞什么文化交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赚钱。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小机会我看不上眼,大机会还没有。想来想去,要是赚大钱,我只有去骗了。今年年初,碰到钟骅后,我觉得机会来了……可是,我精心编织的这张网,最后被你一下子撕开了。你说,我能对你不来气嘛!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不知道当时我简直疯了。没有了钱比没有命还难受啊!我天天这么难受,你说接下来的日子我可怎么过呀。我想来想去,觉得要想忘记没钱的痛苦,只能找点儿事儿干干。干什么呢?我整整你吧!苏岩,我知道,整我也整不过你。你是整人专家,我就是再学习十年,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我之所以知难而上,就是为了我自己能有点儿事儿干。要不,你说这今后的日子,我可怎么过呀!”

  苏岩说:“你把整我当日子过了!”

  牛东新说:“你别生气。我那都是一时想不开。”

  苏岩说:“你现在想开了吗?”

  牛东新说:“早想开了。”

  苏岩说:“什么时候想开的?”

  牛东新心说,知道你真的得了艾滋病我就想开了。但他嘴上说:“我从看守所里一出来我就想开了。苏岩,什么叫幸福啊,不在看守所里待着,能天天和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啊!什么钱啊,名啊,都扯王八犊子,你想想,我现在连钱都不想了,你说,我还有闲心去整你吗!”

  苏岩急了:“能不能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为啥整我,你以为我真不知道?”

  苏岩把杯子又摔碎在桌子上。破碎的玻璃再次划伤了苏岩的手,鲜红的血滴在灯光下十分耀眼。牛东新吓得又往后躲着。

  苏岩指着牛东新说:“你从监狱里出来,最怕的是我对你穷追不舍。你变着法想把我弄出公安队伍,你以为我不是警察了,那些恨我的人会像潮水一样来报复我。我自身难保,就没心思搭理你了,你就可以拿着那些赃款逍遥法外是不是?”

  牛东新满脸通红。

  苏岩拍了拍牛东新的肩膀:“你还是不了解我呀!就算我真的到了那个田地,我也永远不会放过你!”

  苏岩拿出几张纸放在了桌子上,这些是苏岩调查得到的证据。

  牛东新看了看,满头流汗。

  苏岩说:“你诈骗银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给你算了一下,这些钱加一块,把你枪毙是绰绰有余了。老牛啊,虽然你把我整得人不人鬼不鬼,但你过去毕竟帮过我。现在呢,我给你指一条道。你从银行里骗了这么多的钱,如果没有银行里那些贪官的帮助,你不可能得逞。你要想让自己不被枪毙,你必须要干净彻底地揭发检举那些银行里的贪官,要一个不剩!”

  牛东新瘫坐在椅子里。

  苏岩倒了一杯酒放在了牛东新的跟前,“今天请你既是接风酒,也是送行酒,现在我们局里经侦大队的领导正等着你去投案自首!”

  -11-

  苏岩除了找郝飞与牛东新外,还找了其他人。这些人都是苏岩平时连正眼瞅都不瞅的,现在他不仅要仔细地瞅,而且还满脸笑眯眯地瞅。苏岩曾经这样那样地收拾过他们,他们对苏岩也完全应该产生类似郝飞与牛东新那样的仇恨。苏岩以前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但现在他却格外重视。艾滋病给了苏岩鲜活的提醒,对待这些人要像对待艾滋病一样重视。苏岩频繁地找这些人进行个别谈话,这些人过去见到苏岩就哆嗦,现在更哆嗦了。

  得了艾滋病竟然还能这样谈笑风生!

  苏岩是人吗?

  这不是鬼嘛!

  一些曾经对苏岩要伺机进行报复的凶恶之徒,也都打消了念头。报复肯定得进行身体接触,苏岩的身体聚集着最可怕的病毒,报复苏岩不等于找死嘛!

  苏岩充分利用艾滋病可怕的病毒对这些人进行以毒攻毒,这些人现在最怕的就是苏岩在临死前把他们弄死几个去垫背。于是,纷纷向苏岩大献殷勤,或者直接提供破案线索,或者检举揭发自己的同伙和朋友。

  苏岩尽管不再工作,但他源源不断地帮助刑警队继续侦破案件。

  公安局正式撤销了对苏岩的调查。陈凯鸣特地把苏岩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陈凯鸣高度赞扬了苏岩为了工作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肯定了苏岩的工作和成绩,表示要把苏岩的事迹上报市里。他已经建议组织部门给苏岩立功授奖。苏岩当即表达了谢意。

  苏岩说:“领导对我这么关爱,我十分感激。但我希望领导对我立功的问题谨慎一下,虽然我被感染是由于工作,但艾滋病毕竟是个很特殊的病,有人可能会以为我是与女人胡搞得上的。这个时候,如果对我大加表扬奖励,可能会给公安局造成不利的影响。”

  陈凯鸣说:“你说的情况确实存在。但苏岩你自己心里要清楚,局党委完全信任你,我们确信,你在这个问题上是清白的。至于有人说三道四,只能说明别有用心的人在故意把水搅浑。我们现在已经确切知道,你是在工作中被盛斌感染的。”

  见到陈凯鸣执意要表彰自己,苏岩吓坏了,他是万万不敢接受公安局对自己的表扬和奖励,因为苏岩压根儿就没得上艾滋病。

  苏岩的HIV检验单上当初是减号,苏岩在上面加上一竖,变成了加号。于是,检验报告结果就由阴性变成了阳性。

  -12-

  李建学沉不住气了。对苏岩进行这种惊世骇俗般的欺骗,李建学百思不得其解。他给苏岩打电话,“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苏岩赶紧把李建学拉到“香水”茶馆,好茶好烟伺候。

  苏岩说:“我又不是让你背叛组织,你怕什么呀?”

  李建学说:“你要是装别的病,我真不怕,到时候顶多算我误诊。可这个艾滋病,是需要向上报告的。”

  苏岩说:“那你就报呗!”

  李建学说:“没那么简单。凡是发现艾滋病病毒感染者都得到省里再去确诊,你的病例上面已经催我好几次了。”

  苏岩说:“你再拖拖呗!一个艾滋病上面能这么重视吗?”

  李建学说:“问题是,你这个艾滋病特殊啊!我们医院领导说了,市里准备要好好地表扬表扬你,说你为了工作才不幸染上了艾滋病,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你是个骗子!”

  苏岩说:“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他把自己的苦衷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李建学说:“无论什么原因,你不能把我扯进来啊!我是一名医生,而且又是这方面的主任医师。艾滋病虽然我治不了,可检验它实在是太容易了。你让我犯这个错误,将来我还怎么在医院里混哪!”

  苏岩说:“这好办。到时候,你把责任都推到那个小护士的身上,就说是她给弄错了。”

  李建学说:“她能为我承担这个责任吗?”

  苏岩说:“能!你们有着那么深的爱情,承担这么点责任算什么呀!”

  苏岩把李建学忽悠了半天,李建学最后笑道:“苏岩呐,苏岩,你让我太为难了。”

  苏岩想想也确实太难为李建学了!可既然已经装艾滋病了,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撕下自己的面具啊!

  李建学说:“我帮你可以,问题是,如果市里真的要对你进行大张旗鼓的表扬,你怎么办呐?”

  这确实是个问题。郝飞已经向公安局纪检委说明了情况,他证实苏岩与唐玉确实无任何关系。虽然公安局对苏岩还是有所怀疑,但毕竟没有证据证明苏岩被感染是与妓女胡搞造成的。现在社会上对此已经议论纷纷,公安局为了自身形象也得承认苏岩被感染的的确确是为了工作。

  -13-

  在苏岩装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期间,没人搭理他,差不多所有的人对苏岩都敬而远之。只有郭鸣武除外,他隔三岔五就给苏岩打电话,希望能采访他写篇文章。

  苏岩始终回避郭鸣武,他说,郭鸣武,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不怕我再把你传染了。郭鸣武说,咱俩又不搞男女关系,不会传染的。

  苏岩开始拒绝郭鸣武不是不想接受采访,而是他认为还不到时候。现在,他主动找到了郭鸣武。

  郭鸣武见到苏岩,脸上充满了同情。苏岩现在每天见到的所有人差不多都是这个表情,他实在不愿意再看到这副嘴脸了。苏岩把冒充得了艾滋病的事实告诉了郭鸣武。

  郭鸣武吃惊地看着苏岩,根本就不相信。

  苏岩说:“你个笨蛋,你不想想,我要是真被传染了,我能承认嘛!我他妈的才不承认呢!”

  郭鸣武也说:“我当时还寻思呢,你这么狡猾,怎么还能承认呢!但我没想到你是装的,我以为,你可能是被艾滋病吓糊涂了。”

  苏岩说:“我真得艾滋病,我也不会糊涂的。我都设想好那种生活了。”

  苏岩向郭鸣武谈起自己在海边看好的那套房子,“郭鸣武,我要是一个人被传染了,我就一个人去住在那里。要是我把刘芳也传染了,我就带着她一块住在海边。白天我去打鱼,晚上,我领着刘芳去海滩散步,我们看着晚霞,远离人世的喧嚣!”

  苏岩说得诗情画意,把郭鸣武弄感慨了。他说:“苏岩,你说没得艾滋病,咱们去过这样的生活行不行?”

  苏岩被问愣住了,他说:“这我还没想过。”

  郭鸣武说:“我也没想过,但你刚才这么一说,我觉得那种生活不见得就不如我们现在这样。”

  苏岩说:“你别感慨了,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恢复名誉!”

  郭鸣武乐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装艾滋病呢?”

  苏岩说:“我是闲的。”

  郭鸣武说:“扯淡。你我还不了解,你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苏岩说:“我的目的吧,真的就是想装艾滋病。”

  苏岩没说自己装艾滋病是被牛东新逼的,他信口说道:“郭鸣武,你看看现在这个社会,净是他妈的装这个装那个。有文化的装没文化,没文化的装有文化;不会写书的装会写书,会写书的装不会写书;小姐装成处女,处女装成小姐;有钱的装没钱,没钱的装有钱;有权的故意平易近人假装没权,没权的总是飞扬跋扈假装有权;得精神病的装没得精神病,没得精神病的装得精神病。操他祖宗的,现在该装的全让别人装了,我想要装的已经让人都装完了。经过调查,只有艾滋病还没人装。没办法,为了装,我只能装艾滋病了。”

  郭鸣武竟然拍起手来,“牛逼!”

  苏岩说:“牛逼什么呀!我装上就后悔了,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不装艾滋病,原来装这个实在不好装啊!”

  苏岩开始诉说装艾滋病以来所经历的种种白眼。他说:“郭鸣武,我现在决定不装了,你赶紧写篇文章,就说我的艾滋病是装的。我压根儿就没得艾滋病。”

  郭鸣武为难地说:“你说你装的谁信呢?你刚才说的那些理由,你跟我这种卖字的人说,我信。你跟老百姓说,没人会信的。人家会说你不正常,认为你不仅得了艾滋病,可能还得了精神病。”

  苏岩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说:“那怎么办?郭鸣武,你得帮帮我!”

  郭鸣武为难地说:“我恐怕帮不了你!”

  苏岩不高兴了,“真不够意思,你忘了你出事儿的时候,我还帮你呢!”

  郭鸣武说:“不是我不帮你,而是大家都已经知道你是艾滋病了,现在你突然说你不是了,大家接受不了。”

  苏岩不相信,“怎么接受不了。我当初说我是艾滋病的时候,大家不是一下子都相信了嘛!”

  郭鸣武说:“这可是两码事儿。这就像说你是坏人,不用说你干了什么坏事,大家也能相信你确实是坏人;可要说你是好人,即使看见你做了好事,也没人相信你是好人。得了艾滋病,就等于你变成了坏人。你现在要说你不是艾滋病,就好像说你要改邪归正重新做好人一样,你说,别人会相信吗?”

  苏岩说:“可是,我确确实实不是艾滋病啊!”

  郭鸣武说:“不是,谁让你装啊?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装别的,不装艾滋病,就是因为装艾滋病有百害无一利。你呀你呀,就是太聪明了。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苏岩非常难受,他无助地看着郭鸣武。

  郭鸣武慢悠悠地说:“我是你的朋友,你又帮过我,我说什么也得好好帮你。怎么帮呢?我们要一步步来。现在不能和别人说你装艾滋病,你要像我们大家一样,确信你自己确实得艾滋病了。你从艾滋病变成不是艾滋病需要一个过程,就好像你从坏人变成好人一样,不是那么容易的。今天回去我先给你写篇文章。我先写写你这个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每天是怎么生活的!你是如何与这个可怕的病魔进行殊死斗争的!这一定有点意思。另外,你知道现在人们最想知道什么吗?他们想知道,一个抓艾滋病的,自己竟然也是艾滋病,这太有卖点了!”

  苏岩不高兴了,“他妈的,你这么写原来是为了你自己。”

  郭鸣武也不高兴了,“我哪是为了我呀,我分明是为了你!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就不管你了。”

  苏岩急忙赔礼,“我相信我相信。”

  郭鸣武说:“你到底想不想重新做人?”

  苏岩说:“我想我想。”

  郭鸣武说:“那好,从现在开始,你要完全听我的。”

  苏岩说:“行行行,我保证听你的。”

  郭鸣武温柔起来,“我让你听我的不是害你,我是帮助你!”

  苏岩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接着说你的计划吧。”

  郭鸣武说:“我首先得写写你这个艾滋病患者每天的生活状态。你看你现在也确实值得写。为了身体,你不抽烟了,你不喝酒了,你心平气和不欺负人了。你的进步太大了。我觉得,这都是因为你得病才发生的变化。我写这些要告诉大家,难道我们只有得病了,才知道关心自己吗?通过你,我要给大家一个启示,那就是我们平时没得病的时候,我们对待自己也要像对待病人似的好好爱护自己,疼爱自己!”

  郭鸣武喝了一口茶水。

  苏岩着急地看着郭鸣武,郭鸣武慢悠悠地说:“我这么写是让大家觉得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一般人知道自己得了艾滋病一定吓得要死,你不仅没吓死,反而还活得有滋有味。读者就会问了,你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时,我再写篇文章,我要写出你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因为你有着只为别人不为自己的无私胸怀。”

  苏岩说:“读者能信吗?”

  郭鸣武说:“我有例子啊!你说你不远千里去抓钟骅,你为了啥呀?我要写你为了别人不得艾滋病,不怕艰辛不怕危险去追捕一个艾滋病病毒感染者。苏岩,我这不是无中生有,如果不是幸运,你不就被盛斌感染了嘛!你说,你要是真被感染了,你不就是因公负伤嘛!我歌颂你不是给你脸上贴金,你确实值得歌颂嘛!”

  苏岩被郭鸣武说糊涂了,他说:“你这么歌颂我有什么意义啊?”

  郭鸣武说:“只有充分证明你得病的的确确是为了别人而不是为了自己,人们才会相信你苏岩是个好人,不是个坏人!人们会被你的事迹感动的,感动之余,人们就会同情你,甚至为你的遭遇惋惜。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好人一生平安。其实你想想,哪个好人一生平安了?这都是对好人的祝福!只要你成了好人,人们就会祝福你,人们甚至会希望你压根儿就没得这个讨厌的艾滋病。这时,我会让个别读者写信来关心关心你,建议你到医院再检查检查。你呢,一定要拒绝。你要说你都检验两次了,不可能会出错。接着,我就让你们单位出面让你检验,你还是拒绝。你越拒绝,人们越会强烈要求你去检验,现在出现一个你这样的好人不容易啊!大家太希望你有个平安的归宿,以便将来你再为他们出生入死。到了这个时候,市里领导肯定就会出面。为了满足大家的心愿,他会指示医院主动去找你进行化验。这时,你就没法拒绝了。到时候,我联系电视台,搞个现场直播,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医院的检验。你不是想装嘛,那时你可一定装得像真的一样啊!千万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出你早就知道谜底了。我不说你也明白,那是最最关键的时刻,当场抽血当场化验当场出结果,当你看到检验结果是阴性时,你表示震惊表示不能接受。你要求再次检验,结果还是阴性。你要表现出一种迷茫,一种突然重见天日之后的不知所措。你看着吧,大家会为你激动不已的,因为他们在心里早就希望你没得艾滋病了,现在他们终于知道这个结果,就等于满足了他们自身的愿望。”

  苏岩说:“你这不是在骗人吗?”

  郭鸣武:“不骗人谁能相信你是好人呐?”

  苏岩说:“问题是,你骗他们,他们就能相信吗?”

  郭鸣武自信地说:“百分之百能。苏岩,你就放心吧!”

  苏岩疑惑地看着郭鸣武。

  郭鸣武叹了一口气说:“这是职业教会我的本领,不会这个,我早就饿死了。”

  -14-

  刘芳曾对苏岩说,她会给他打电话,还会到他家来看自己。可从分手后,别说来看自己,连个电话也没有,甚至一个短信苏岩都没收到过。从和刘芳好上之后,每天接到她的电话和短信已经是苏岩生活的一部分。突然一下子全都没了,他真有点不适应。他非常担心这样下去,刘芳会真的离开自己。那样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宋建没有打死自己,苏岩觉得非常幸运。盛斌含有艾滋病病毒的血没有感染自己,苏岩觉得更幸运。但所有的幸运都比不上得到了刘芳,这才是苏岩最大的幸运!面对着郭鸣武为自己指出的光明大道,苏岩只能无条件地接受。尽管这下自己真的成了彻头彻尾的骗子,但一想到从此能和刘芳天天生活在一起,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15-

  苏岩开车来到了刘芳的学校门前。学校临着一条繁华的街道,以前刘芳没事总是愿意趴着窗户向外看,要是偶尔看到苏岩的车从道上路过,她立刻兴奋地又打电话又发短信。苏岩怕影响她,很少从学校门前经过。现在,苏岩为了能得到刘芳的电话和短信,他一遍一遍地开车从学校的门前经过。开始,他假装无意地经过,所以他开得很快。见一点反应没有,他就把车开得特别特别慢,旁边的一个拉菜的牛车都比他快。那个赶车的超过苏岩还挖苦道:“你的车太慢了,咱俩换吧!”往常苏岩得跟他整几句,整不过也得溅他一身水,但现在苏岩可没这个闲心了。他在琢磨刘芳是没看到自己呢,还是看到在装糊涂呢!

  苏岩开着车在学校门前来回跑了不下一百遍,刘芳也没任何表示。苏岩心里坏笑道,还装上了!

  苏岩把车停在了学校门前。他知道,刘芳见到自己的车停在学校门前,会在放学的第一时间走出来。果然,放学的铃声一响,刘芳就迎着自己的车款款走来。

  刘芳走到跟前问:“你是来接我吗?”

  苏岩说:“不是。我来接别人。”

  刘芳转身就走。

  苏岩急忙说:“我是来接你!”他主动为刘芳打开了车门。

  刘芳上了车,看着苏岩,“你接我干什么?”

  苏岩说:“我想问你点事儿!”

  刘芳说:“什么事儿?”

  苏岩说:“你说你给我打电话,还说到我家来看我,可你既没打电话,也没来看我,你说话也不算数啊!”

  刘芳没吱声,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岩。

  苏岩说:“现在我想请你到我家收拾收拾屋子行吗?”

  刘芳点了点头。

  苏岩没有再说什么,他开着车迅速地回到了家里。一进屋,苏岩就迫不及待地抱起刘芳进了卧室。他把刘芳放在了床上,准备脱她的衣服。

  刘芳一点反应也没有。过去见到苏岩,她的身体会像蛇一样柔软;可现在,她成了一块僵硬的木头。

  看着刘芳木然的表情,苏岩警觉起来,这种女人,内心世界全都写在脸上了。

  苏岩停下来,他温柔地把刘芳搂在怀里,一边轻轻地吻着刘芳的脖子,一边轻轻地说着温柔的话语。

  苏岩心平气和解释了,他压根儿没得艾滋病,他装艾滋病以及让刘芳离开自己都是没办法。

  苏岩当时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即便他不装艾滋病,牛东新也会到处散布谣言,诬陷他得了艾滋病。苏岩心想,与其那样被诬陷,不如自己先装上。这样一来,他就由被动变成了主动。当然了,苏岩这么干也等于把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苏岩是警察,他不怕危险,但他很怕刘芳有危险。当时,他最担心的就是整自己的那些人也去整刘芳。苏岩想方设法让刘芳离开自己,根本的目的就是让刘芳由此远离危险……

  像这种肺腑之言,苏岩过去从未对刘芳说过,他不想让刘芳知道社会里太多的阴暗。现在如果不是觉得刘芳对自己产生了看法,苏岩不会向刘芳敞开心扉的,他要让刘芳知道,他曾经那样做全都是为她好。

  苏岩说完,本以为刘芳会十分感动,可刘芳却平静地说:“苏岩,你为什么要撒谎?”

  苏岩说:“我没撒谎,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刘芳质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装艾滋病?”

  苏岩说:“我刚才不是解释了嘛!我是让别人逼的!”

  刘芳说:“你快行了吧!你装艾滋病是被人逼的,你这么说不觉得可笑吗?压根儿就没人逼你,你装艾滋病其实就是想去整人。”

  苏岩愣愣地看着刘芳,有点不知所措。

  过去他说假话骗刘芳,刘芳全都相信。可现在他讲真话推心置腹了,刘芳反倒不相信了!

  刘芳说:“为了整人去装艾滋病,全中国全世界也不会有第二个。苏岩,你太阴险了!”

  苏岩说:“我阴险?我什么时候阴险了?”

  刘芳说:“你整王松,你还不够阴险嘛!”

  苏岩有口难辩。他明明暗中帮了王松,可到头来,刘芳却认为自己阴险!

  苏岩说:“刘芳,你认为我整了王松,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刘芳说:“我当时以为你整他是为了得到我!你是因为爱我,才那么干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你整他就是为了整他,你根本不是因为爱我才去整别人。你谁都不爱,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苏岩万万没有想到,这种话竟然能从刘芳的嘴里说出来。

  苏岩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心平气和地说:“谁和你说什么了吧?”

  刘芳说:“没有。”她低下头不再吱声。

  苏岩说:“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已经是全中国全世界最坏的人了,但我请你相信,我一定会改好的!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一定重新做人!”

  苏岩说得十分谦卑。既然刘芳听不了真话,他决定还是用假话去说服刘芳。

  这时,刘芳抬起头,伸手摸了一下苏岩的脸颊,随后又低下头,小声地说:“我……有男朋友了!”

  苏岩好悬昏过去。他说:“是嘛!他……是谁呀?”

  刘芳抬眼看着苏岩,没吱声。

  苏岩说:“是王松吗?”

  刘芳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王松,苏岩就放心了。

  苏岩又小声地问:“是那个博士吧?”

  刘芳没出声,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苏岩心如刀割,他再次试探地问:“你打算和他结婚吗?”

  刘芳说:“不知道。”

  苏岩心里又产生了希望,他急忙问:“你不想嫁给他?”

  刘芳不再说话,转身开始在屋子里收拾着自己曾经留下的物品。她收拾得很细,包括自己用过的毛巾、牙膏都放进了包里。

  苏岩说:“毛巾和牙膏都是我花钱买的,你给我留下吧!”

  刘芳说:“干什么?”

  苏岩说:“不干什么。”

  刘芳拿起收拾好的东西向门外走去。

  苏岩跟了过去,说:“我开车送你吧!”

  刘芳说:“不用,我和男朋友已经约好了,一会儿在这儿附近见面!”

  苏岩感到自己像是挨了一枪,他不知所措地问:“你们为什么要在这儿附近见面?”

  刘芳说:“因为我男朋友对你不放心。”

  苏岩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问刘芳:“那你对我放心吗?”

  刘芳没说话,但她的眼神告诉苏岩,她的内心深处应该还有苏岩的位置。

  刘芳最后说:“也许,我会永远忘不了你,也许,我会永远……爱着你,但苏岩,我必须要离开你!”

  刘芳说完这些话,眼里已经全是泪水。

  刘芳说:“我只是想过一种平淡的日子……晚上我能摸着你,早上我能看见你!但就这样的日子,你都不给我。我对你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我知道你已经把爱都给了别人,所以,我没要求你一定爱我。我只是希望每天晚上,你能按时回家……苏岩,我和你在一起,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我妈说,我要是嫁给你,我就得和你一辈子提心吊胆。”

  此时的苏岩有千言万语,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去说服刘芳,可在最后的关头,苏岩却用尽所有的力气,让自己无比平静地说:

  “刘芳,你妈说得对!”

  (全书完) 凤凰联动文库:忠于正,守于义(套装共1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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