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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6月的第三周

　　玛莎葡萄园岛

　　一周前，朱尔在机场安检口被安检员拦了下来。“女士，这个包要带上飞机的话，化妆品必须装在透明塑料袋里才可以。”那个安检员告诉她。安检员穿着一身蓝色的制服，脖子上的肉松垮垮的。“你没有看提示牌吗？单个容量不能超过三点四盎司。”

　　安检员用戴着蓝色乳胶手套的手翻查着朱尔的行李，拿出了里面的香波、护发素、防晒霜、身体乳，然后全部扔进了垃圾箱。

　　“我们再过一遍。”说着，他拉上行李包的拉链，“应该没问题了，你再等一下。”

　　朱尔等在那儿，尽量装出一副自己知道怎样打包航空行李中的液体只不过这次忘了的样子。不过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烧了起来。这种浪费让她感觉很恼火。她觉得自己好渺小，好没有经验。

　　飞机座舱很狭窄，塑料座椅因为多年的使用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不过朱尔却很享受飞行。窗外的景色美极了，天空万里无云，海岸线一直蜿蜒向远方，棕色的、绿色的。

　　她住的酒店在橡树崖港口的对面。那是一座维多利亚式建筑，外墙上装饰着白色的线条。朱尔把行李箱放进房间后就出了门，经过几个街区一路走到了环形大道。镇上到处都是游客，有几家小店里的衣服不错。朱尔需要新衣服。她有维萨礼品卡，她也知道那衣服穿在她身上很好看，但她还是犹豫了。

　　她看着街上路过的那些女性，她们穿着牛仔裤或者棉质的短裙，脚上穿着露趾凉鞋，都是素淡的颜色或者海军蓝色的。她们背着布包，没有皮质的。她们用的唇彩是裸色或者淡粉色的，没有鲜红的。有些人还穿着白裤子、帆布鞋。看不出来她们戴的是怎样的文胸，即使有人戴了耳环，也是最小的那种。

　　朱尔取下自己的大耳环装进包里，又回到商店，买了一条男友风的牛仔裤、三件白色无袖上衣、一件长款羊毛开衫、一双帆布鞋，还有一条白色吊带裙。最后，她还挑了一个印有灰色花朵图案的帆布单肩包。所有这些都用礼品卡付了账之后，她又从取款机里取了些现金。

　　站在街角，朱尔将她的身份证件、现金、化妆品、手机全都转到了新买的包里。她打了通信运营商的客服电话，用那张维萨卡的号码设置了自动缴费，然后又打给了她的室友丽塔，通过语音留言道了歉。

　　***

　　在酒店里健身沐浴后，朱尔换上了那条白裙子，然后把头发吹出蓬松的波浪。她得去找伊莫金，不过这件事等到第二天也不晚。

　　她走到一个面向港湾的海鲜大排档，要了一份龙虾卷。菜端上来后和她想象的并不一样，就是烤热狗面包里夹着裹了蛋黄酱的龙虾块儿。她想象中的这道菜外观要优雅得多。

　　于是她又要了一份炸薯条作为替代。

　　漫无目的地走在小镇的街道上感觉怪怪的。朱尔在旋转木马前停下了脚步，那个旋转木马位于一座阴暗的老建筑里，室内弥漫着一股爆米花的气息。旁边的标牌上说，这个“飞马”是“美国最老的旋转木马”。

　　她买了张票，人不多，只有几个小孩子和带着他们的哥哥姐姐，父母们都在等候区玩儿着手机。这里放的音乐也是老式的。朱尔上了外侧的一个木马。

　　木马旋转了起来，她注意到了旁边木马上的那个男子。男子身材精瘦而结实，三角肌、背阔肌都很发达，可能是个攀岩爱好者，肯定不是举铁的。朱尔猜他大概是白种人和亚洲人混血吧。他的黑发很浓密，就是有一点点太长了，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是常年在户外活动的。“我现在感觉就像个二缺。”木马开动起来后他对朱尔说，“我肯定是疯了才会想来坐这个。”他说一口标准美国口音的英语。

　　“怎么会呢？”朱尔反问道。

　　“有点恶心。现在就是，刚一开动我就感觉到了。恶。而且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年龄大于十岁。”

　　“还有我。”

　　“还有你。我就小时候坐过一回旋转木马，和家里人来度假的时候。我本来是在等渡船的，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我就想——干嘛不呢？回味一把旧时光。”他用一只手揉了揉额头，“你呢？是带小弟弟小妹妹一起来的吗？”

　　朱尔摇摇头，“我喜欢骑旋转木马。”

　　男子探出身子伸出手，“我叫保罗·桑托斯。你呢？”

　　朱尔有些笨拙地握了握手，两匹木马正在上上下下。

　　这个人就要离开葡萄园岛了，朱尔和他只会有几分钟的交谈，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相见。一时冲动之下，朱尔撒了个谎，虽然这么做毫无道理可言，“我叫伊莫金·索科洛夫。”

　　这名字似乎很顺口，而且，要是能成为伊莫金应该也挺不错的。

　　“哦，你就是伊莫金·索科洛夫？”保罗仰起头，抬了抬曲线柔和的眉毛，“我刚才应该猜到的，就听说你好像在岛上呢。”

　　“你知道我在这儿？”

　　“我来解释一下吧，我刚才没说真名，真抱歉，这么做可能有点疯狂吧。只有姓是假的。名字确实是保罗，不过不姓桑托斯。”

　　“哦。”

　　“抱歉。”他又揉了揉额头，“这么做挺怪的，不过我刚才觉得，反正就只能聊几分钟嘛。有时候出去旅行的时候我挺喜欢假装成另一个人的。”

　　“没事啦。”

　　“我叫保罗·巴亚尔塔·贝尔斯通。我爸，斯图尔特，和你父亲是校友。我敢说你肯定见过他。”

　　朱尔抬了抬眉毛，她听说过斯图尔特·贝尔斯通，那是个大金融家，最近因为新闻网站上说的什么“D&G交易丑闻”被送进了监狱。两个月前庭审刚刚结束的时候他的照片在新闻上到处都是。

　　“我和你爸还有我爸打过好多次高尔夫了。”保罗继续道，“那还是在吉尔生病之前的时候。他经常提起你。你上了绿石楠，然后去了——瓦萨学院，是吧？”

　　“嗯，不过秋季学期后我就退学了。”朱尔说。

　　“为什么呢？”

　　“这个故事就又臭又长了。”

　　“说说吧。这能帮我分散恶心的注意力，这样我就不会吐到你身上了。这可是双赢。”

　　“按照我爸的话说就是，我整天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一学期都没好好学习，没有发挥出我的潜力。”朱尔说。

　　保罗笑了起来，“听起来确实像他说的话。那按照你的话说呢？”

　　“按照我的话说……就是我想拥有和本该的命运不同的生活。”朱尔缓缓地说，“来这里只是获得这种生活的手段。”

　　旋转木马速度变慢，最终停了下来。两个人下了木马，走到旁边。保罗拿起之前藏在墙角的大背包，“要吃冰激凌吗？”他问，“我知道这个岛上哪里的冰激凌最好吃。”

　　两个人走到一家小店，争论了半天是要热巧克力还是奶油糖果口味后，决定各要一个解决争端。保罗说，“你也在这儿，真有意思。我感觉我们都擦肩而过几百万次了。”

　　“你怎么知道我也在玛莎葡萄园岛？”

　　保罗吃了一勺冰激凌，“你还是小有名气的，伊莫金。退了学，又玩失踪——然后到了这儿。说实话，我刚到岛上的时候你爸让我给你打电话来着。”

　　“他才没有。”

　　“真的。他给我发邮件了，看。六天前我还打了你的号码呢。”保罗掏出iPhone给她看了最近通话记录。

　　“感觉有点诡异。”

　　“一点都不啊。”保罗说，“吉尔就是想知道你最近怎么样，仅此而已。他说你没给他打过电话，你离开了学校，然后来了葡萄园岛。要是我看到了你，就让我给他回个信儿报个平安。他想让我告诉你他要做手术了。”

　　“我知道他要做手术。不久前我就在城里，和他在一起。”

　　“这么说我的努力又白费了。”说着，保罗耸耸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两个人走回港口，看了看船。保罗说了说他到处旅行的理由：逃离父亲破碎的名誉和家庭变故的余波。他五月份刚从大学毕业，本来是打算去读医学院的，不过又觉得还是应该在报到前好好游历一番。此刻他正要前往波士顿，在那里住过一夜后再搭乘飞机去马德里。在那里他跟一个朋友会合，一起背包旅行一年多的时间——先是欧洲，然后亚洲，最后到菲律宾。

　　保罗的船到了。离开前，他在朱尔的唇上轻吻了一下。那个吻非常温柔，而又充满自信，一点逼迫的意思都没有。因为奶油酱的缘故，他的嘴唇还有些黏黏的。

　　这个吻让朱尔吃了一惊。她本不想让他碰她的。她从不喜欢任何人的触碰。可当保罗那柔软的嘴唇刷过她的嘴唇时，那感觉她喜欢极了。

　　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又吻了回去。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她想。既没有什么压迫感也不会紧张得大汗淋漓。既没有贪婪也不会暴力。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曲意逢迎。他的吻是那么温柔，朱尔得深陷其中才能好好体味。

　　真希望自己之前告诉他的是真名。

　　“我能给你打电话吗？”他问，“我是说，再打？不是为了你爸的缘故。”

　　不，不行。

　　不能再让保罗给伊莫金打电话。要是接通了，他就会明白那并不是他见到的那个伊莫金，“最好还是别。”朱尔说。

　　“为什么不行？我就要去马德里了，然后谁知道是在哪儿，不过我们可以——我是说我们可以先聊聊，时不时地聊聊。聊聊热巧克力酱奶油糖果酱之类的。或者聊聊你的新生活。”

　　“我已经有人了。”为了让他不要再说下去，朱尔开口道。

　　保罗的脸拉了下来，“哦，是嘛。这是自然的了。呃，反正你也有我的号码了。”他说，“刚才我给你发了个短信，646开头的号码。你可以再联系我，万一你没人了——我是说离开那人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好吗？”

　　“我不会打给你的。”朱尔说，“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冰激凌。”

　　一丝受伤的神色从保罗脸上闪过，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间。他立刻又露出了笑脸，“随时为你效力，伊莫金。”

　　他背上背包，离开了。

　　朱尔看着他的渡船驶离港口，然后脱下帆布鞋，赤脚走在沙滩上，踩进水里。她觉得伊莫金·索科洛夫应该会这么做，应该会将那白色吊带裙漂亮的裙摆提过膝头，品味这淡淡的哀伤，品味这港湾的美景。 凤凰联动文库：忠于正，守于义（套装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