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班布尔先生与一位太太之间有一席愉快的交谈,由此可见即使是一个教区干事在某些方面也会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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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出奇的寒冷。地上的雪在白昼里刚刚融化,现在就被冻结成一层坚厚的冰壳,大路的两侧,以及房屋的小角落里,堆积着一小撮一小撮的雪堆,在这冷清的黑夜里无奈地承受着朔风的冲击与肆虐。如刀刃般锋利的寒风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对象,集中所有的力量把冲天怒气都发泄在这些雪堆身上,恶狠狠地呼啸而过,卷起一层又一层白茫茫的雪片,在天空中形成一个旋涡,然后又四散抛开。这样的夜晚如此冷酷、凄清,在茫茫的黑色中只能看到那些高楼深院的最顶层窗口中透出的一团昏黄的光,这些吃穿无忧的人们,正围坐在温暖的炉火旁,或是高谈阔论着,或是正为上帝赐给他们如此富足的生活而暗自庆幸。但那些此刻正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的人们却只能在饥寒交迫中倒毙路旁,横尸街心。每逢数九寒月,就会有不计其数的见弃于社会的可怜虫挨饿受冻,在冰冷的街头,在凄寒的巷尾永远地闭上眼睛。不管他们是否罪孽深重、罪不可赦,反正他们不会再有机会睁开双眼看一看这个悲惨的人间地狱了。
户外有无数穷人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而贫民习艺所的女总管考尔尼太太此时正坐在她自己温暖的小房间里,神情悠闲地靠着一张小巧玲珑的圆桌,烤着炉火。该习艺所想必大家都很熟悉,正是奥立弗·退斯特出生的那个地方。考尔尼太太就是照顾他们长大的救命恩人。此刻她正看着身旁那张小圆桌上摆着的一只同样小巧的碟子——它里面盛满了各色各样鲜美的小点心和水果,要是身份高贵的考尔尼太太想要称心如意地享受一顿丰盛的宵夜的话,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看起来她好像并没有要贪此享受的兴趣,因为她此刻正在盯着一个小小的茶筒。然后,她把视线从小圆桌移到壁炉那边,看看正在壁炉上欢快地唱歌的那把其小无比的水壶,不禁眉开眼笑,满意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是啊!上帝对待我们每个人是多么仁慈而且公正啊!”女总管把胳膊肘支在小圆桌上,用手托着下巴喃喃自语道,“真想不通怎么还会有人对这样的恩赐不满足呢?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考尔尼太太连连摇头,看上去无限伤感,仿佛正在为那些从来不知道感恩戴德的贫民们表示惋惜和不平。她取出一把纯属私人财产的银质小汤匙,伸到容量仅为二英两的茶叶筒深处,准备掏出点来煮茶。
显而易见,我们的心灵过于稚嫩和脆弱,要在它的平静中搅起一汪涟漪真是再容易不过了。那把黑色茶壶实在太小巧了,烧开的水一下子就溢出来了。考尔尼正在出神地为人类的道德问题进行沉思,不料开水溢出茶壶,几滴飞溅着蹦到了考尔尼太太的手上。
“要死啊,这臭茶壶!”敬爱的女总管忿忿骂道,赶紧把它端到炉旁的保温架上。
“真是大肚草包中看不中用!只能盛两杯茶,谁稀罕这种没用的东西?除了,”考尔尼太太顿了一顿,“像我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可怜虫。唉,我的上帝!”
说着,女总管泄气地又往椅子里一倒,再次把胳膊放在桌上,思考起自己孤苦无依的苦难生活。小小的茶壶和那只孤零零的茶杯让这位太太又想起了她逝世二十五年的丈夫,不禁睹物伤神,悲从中来。
“永远不会再有了!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属于我了!”她低低地、苦闷地又有些恨恨地说。
我们很难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到底是指她丈夫还是指那茶壶。也许二者兼有,也许专指后者——因为考尔尼太太说话时眼睛正凝神盯着茶壶,随后,她拿起那杯盛满了茶水的小杯子,送到嘴边优雅地撮了一小口,随后就听到身侧不远处的门被“笃笃”地敲了几下。“又是哪个挨千刀的!”考尔尼太太腾地一下子冒上火来,用一种非常生硬的口气说,“一定又是哪个老太婆快咽气了。这帮不识好歹的家伙,老是在我吃饭喝茶的时候死掉,让我一刻不得安宁。进来吧!别站在那里让冷气跑进来,听见没有?到底出了什么事,嗯?”
“没什么,太太,没有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答道。
“我的天!”女总管的语调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下子变得极为柔和动听,“是班布尔先生吗?”
“正是在下,太太。”班布尔先生站在门口一边说,一边在地下的垫布上使劲拭去鞋底上的泥巴,然后抖抖身子,用手拍拍外套,把雪花抖掉,这才推门进来,一只手拿着三角帽,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包裹,“我要把门关上吗,太太?”
那位太太很难为情,迟疑着不置可否,因为一般说来一个孤身女人要关起门来接待一位男士总是有些不合体统。班布尔先生早就冻得四肢麻木了,见她还在犹豫不决,也就不再征求她的意见,把门关上了。
“这天真冷,班布尔先生。”女总管有点不自然地道。
“确实冷得厉害,太太。”干事应道。“这坏天气简直就是在跟教区故意作对。单是这个该死的下午,我们已经发放了二十个重达四磅的面包,还有一个半干酪。可是那班贫民还嫌少,考尔尼太太。”
“他们当然不会说多了,班布尔先生!你几时见他们满足过了,嗯?”女总管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端起她的茶杯挨近嘴边。“您真是太了解这些人了,太太!”班布尔先生大声赞叹道,“他们确实从来就不知足。就像刚刚那个人,他那一大家子拖累了教区那么长时间,可我们还是大度地发给他整整一个四磅的面包和足足一磅的干酪,分量这么多,足够他们一家子吃上几天的了!可是,太太,你猜他是怎么说的呢?痛哭流涕地感激?才不会呢,太太!你猜猜看,这个不知廉耻的老流氓——请恕我口出粗言,实在是我已快气疯了——他究竟怎么来着?他竟然还要求给他一点儿煤,死皮赖脸地说哪怕只给包在手绢里那么一点儿也好!哼,煤!他要煤干吗?把他的干酪烤干了烤小了,然后再来要。太太,那班家伙总是本性不改,你今天让他用围裙布兜几块煤回去,他明天还会再来要上几块,贪得无厌,毫无羞耻,就跟一根木头一样毫无感情!”
班布尔先生作了一个精辟的比喻,女总管对此称赞不已,从她微微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来。教区干事得到鼓励,继续他的长篇宣言:
“教区里的有头脑的先生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无耻到这种地步,就连救济专员先生也没有想到。就在前几天,有一个人——太太你已经结过婚了,我可以对你讲——这个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简直连肚皮都遮不住了——这时考尔尼太太低头望着地上——他跑到我们的济贫专员家门口去要求救济,恰好专员家里正在宴请客人。那人厚着脸皮赖在那儿不走,连客人都觉得他十分讨厌。善良的专员先生不顾客人们的反对,硬是给了他一磅土豆和半品脱燕麦片想把他打发走,可是那个没良心的混蛋竟然说:‘天!这么一点儿点东西,对我来说有什么用?这就好比给是给一个不识字的人一副金边眼镜,我能拿它做点什么呢?’听听,听听,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话啊!我们的专员因此就收回了他的土豆和麦片,告诉他:‘好极了,你在我这里别想得到任何东西!’那个无业游民耍起了赖皮,说,‘那我就去死在大街上!’我们的专员说:‘我才不担心呢,祝你长寿!’”
“哈哈!真是妙极了!完全是格那尼特先生第二!你认为怎么样呢,太太?”
女总管急切地说:“后来呢,后来呢,班布尔先生?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呗!”干事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说:“想不到这人真顽固不化,竟就按他所说的死在了街头。”
“这样顽固不化,简直匪夷所思!”女总管满腔惊讶又满腔愤恨地指出,“我想,专员先生做得对。不过,班布尔先生,既然您在这一方面已经做过多年了,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您不觉得街头救济这种办法并不怎么好吗?您认为呢?”
“考尔尼太太,您可真是问到点子上了。”干事说道,一边露出一副自信而略带骄傲的微笑,顿了顿说:“你可真是问对人了,既然我们都是教区里的人,都在为教区服务,那我不妨把实话跟您说了吧。太太,要是街头救济安排得法的话,其实对教区是大有裨益的。只要前提是安排得法,也就是说街头救济的第一原则就是:向贫民提供对他们毫无用处的东西。那么这样,就会对教区大大有益。”
“怎么说呢?”考尼尔太太略带迷惑地问。“哈哈,要是那样,太太,您想还会有什么人跑来要我们的接济吗?哈哈哈!”干事先生得意地笑笑。“天,我的上帝!”考尔尼太太大为钦佩,说:“真是绝妙好计,太妙了,太妙了!”
“是的。这是第一要义,太太,我对你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班布尔先生表示,“你要是读一读那些报纸登载的报道,就会发现其实这种方法非常普遍,在全国各地都受欢迎。其他地方可做得比我们过分多了:他们发给生病的人也不过只是几片干奶酪——其原因不言而喻。考尔尼太太,不过,”干事说到这儿,俯身解开他随身所带的包裹,“不过,这是公务机密,你千万不能再对别人说啊。这种东西只能在你和我这样的教区职员兼朋友之间交流——我们是朋友吧,太太。看,我带来了什么——这是理事会为习艺所附属医院订购的红葡萄酒,太太,这是真正的新酿的纯葡萄酒。今天上午刚刚出桶,澄澈纯净,没有半点杂质!”
班布尔先生为了证明质量确为上乘佳品,就把第一瓶酒拿到烛光前使劲摇了一会儿,这才把两瓶酒合在一块,搁在身旁一个柜子上面。他把包酒用的巾帕轻轻叠好,小心地放在口袋里,然后拿起帽子向太太告辞。
“班布尔先生,现在出门可太冷了。”女总管说。
“是啊,风好厉害,太太。”班布尔先生应道,一边竖起外套衣领,“简直像刀割一样。”
女总管看看那把小茶壶,又看看教区干事,他正在慢慢地向门口走去。当干事干咳一声准备祝她晚安时,考尔尼太太低着头,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问他:要不要再坐一会儿,喝一杯茶?
班布尔先生一听,赶紧重新翻下外套衣领,摘下帽子,和手杖一起放在椅子上,另外搬来一把椅子到桌子跟前。他一边慢慢地坐下来,一边瞥了一眼女主人——考尔尼太太似乎心无旁骛地盯着那把小茶壶。班布尔先生微微一笑,又咳嗽了一声。
考尔尼太太站起来,从壁橱里取出另一副茶具。她坐下来时,向干事一瞟,没想到正碰上这位干事温情脉脉的目光,考尔尼太太脸唰地一红,低下头来赶紧为他沏茶。班布尔先生又微微一笑,大声地干咳了一下,然后转过脸去。
“要不要加糖,班布尔先生?”女总管端起糖缸,问道。
“我爱喝甜的,太太,请加一点儿。”班布尔先生回答,同时又把目光直勾勾地盯向考尔尼太太,几秒钟连眨都没眨一下。此刻的班布尔先生无疑用自己的行动向人们证明了一个事实:教区干事也有七情六欲、温情荡漾的时候。
考尔尼太太沏好茶,加上糖,便默默地把杯子递过去。班布尔先生为了防止食品的碎屑弄脏他那条漂亮的紧身裤,便在膝上铺了一块手帕,然后端起茶杯轻轻啜着。他时而发出一声极富感情的、深沉的叹息,似乎他正在思考着一些什么重大的事情。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一边认真思考一边把桌上那些可口的小点心以及手中的这杯茶送进肚子里去,而且,在这样颇为不自然的安静气氛里,这还不失为一种适宜的调剂手段。
“我看见你养着一条猫,太太。哇,还有一窝小猫!”班布尔先生望着闭着眼睛卧在壁炉面前的一只猫,它的周围正依偎着一群小猫。
“班布尔先生,我特别喜欢它们,这一点儿想必你知道。”女管家说,“它们这群又快活又调皮的小猫咪,实在讨人喜爱。它们给我做伴解闷,再合适不过了。”
“多么温顺啊!”班布尔先生赞叹道,“真是些可爱的小动物,太太。”
“是啊,怪可爱的。”女总管兴致勃勃地说,“它们对这个家很依恋,真有感情。和它们逗乐,对我来说确实是一种享受。”
“是的,考尔尼太太,要我说,”班布尔先生一边说一边使劲摆弄着手中的汤匙,并且有意让每个字都清晰无误,“我是说,任何一只有感情的动物,不管它是一只猫,还是一只狗,只要是跟你住在一起,太太,那它一定会对这个家饱含感情。否则,它肯定是愚蠢过了头,太太。”
“喔,是么,班布尔先生!”考尔尼太太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这种预言。
“在您面前,我还会说假话吗,太太?”班布尔先生说完,慢慢地搅动茶匙,脸上摆出一种既惊讶又庄重的神情,不过绝不失柔情。这就使人对他印象深刻。“要是有这样不识好歹的猫,我非亲手掐死它不可,太太!”班布尔先生又补充一句说。
“那你未免太残忍了,”女总管用一种女性特有的对这种事情的惊讶的口吻轻轻地说,同时伸手去拿干事的茶杯,“你的心肠恐怕也太硬了。”
“你认为我心肠硬?”班布尔先生问。
“心肠硬?”他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考尔尼太太会这么评价他。不过,这位可敬的先生并没有加以争辩,而只是伸手把茶杯递了过去。考尔尼太太也伸手来接茶杯,班布尔先生趁机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摸,然后迅速张开手掌,猛地拔出两只手放到了自己的座椅手背上。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把他坐的那把椅子从壁炉前稍稍挪开了一点儿。
班布尔先生和考尔尼太太本来是围着一张圆桌相对而坐,间隔不远,脸都是朝着壁炉。现在班布尔先生挨着桌子从壁炉那边往后挪了挪,无疑进一步拉开了他和考尔尼太太之间的距离。
我们稳重的读者无疑会大大赞赏班布尔先生的这一举动,甚至认为这是他的一大高尚之举。因为身处如此静谧而温馨的情景之中,他多少会产生一种倾吐一些柔情蜜意的欲望。这些情意绵绵的话倘若出自一班没有头脑的轻薄之徒的嘴中倒也无伤大雅,但如果是从仪表堂堂的法官、议员、市长或其他高官要员的嘴里说出来,那可就大大地有失尊严,尤其会深深伤害一位教区干事的矜持与庄重。据我们所知,教区干事理应比那些大人物更加不苟言笑,更加冠冕堂皇。
我们绝对没有猜测班布尔先生此举用意的意思(毫无疑问他绝无恶意),但有一个事实我必须给大家指出:他们是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这一要点我曾一再强调),所以当班布尔先生一点一点地移动他的椅子时,不久,他与女总管之间的距离便开始显得细小如微了。这颇有些事与愿违的意味。班布尔先生继续沿着周围的边缘绕行,一点一点地挪移,终于,他的椅子与女总管坐的那把椅子有了越来越亲密的接触。直到两把椅子紧紧靠在一起,班布尔先生才停下来。
现在,这位女总管面临两种可能的结果:她若是把她的椅子也往右挪,那无异于要自己把炉火引到身上来。她若是往左边挪,则势必会倒入班布尔先生的怀抱里。这位谨慎稳重的女总管真不愧是女中豪杰,聪慧机灵,她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表示出任何异样,只是仍旧坐在原地按兵不动,并向班布尔先生敬第二杯茶。
“你说我心肠硬,考尔尼太太?”班布尔先生深情地望着女总管的脸,一边轻轻搅动他的茶,“那么,你呢,你的心肠不算硬么,考尔尼太太?”
“我的上帝!你一个单身男子怎么能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天!”女总管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你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呢,班布尔先生?”
教区干事把手边的一片烤面包吃完,抖抖膝头,让那些碎屑落在地上,然后他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用手绢抹抹嘴唇,微微站起身,伸胳膊把女总管的头一搂,就在她的嘴唇上深深印下一吻——这一系列动作做得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班布尔先生!”一向矜持端庄的女总管低声惊呼,她的嗓音都变了,足见她骇异的程度,“班布尔先生,您再这样,我可要喊叫了!”但班布尔先生并不作答,也不就此作罢,反而用手搂住了女总管的腰,显得勇敢而沉着。
面对这样更加大胆和放肆的行为,那位太太无疑应该喊叫出来,因为她已经作出了这样的承诺。但就在此时,一个意外的事情代替她的喊叫让班布尔先生住了手——门外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班布尔先生猛地一震,然后迅速转身向后,一个箭步就跳到酒瓶前,装作十分认真的样子努力掸去瓶上的灰尘。而女总管则微微一喘气,用手捋一下头发,然后沉下声音来厉声问门外是谁。必须指出,女总管虽然一度被班布尔先生的行为惊得声音变了调,但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她已完全凭着自己强大的自制力恢复了平静,并且声音里除了一种她最喜欢使用的官腔外,再也听不出有什么异样——由此可见,一种极度惊骇完全能够抵消另一种惊慌恐惧的影响。
门外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对不起,太太,打扰您一下。”一个干瘪苍老的丑陋面容从门外探进来。“考尔尼太太,老莎丽快要咽气了。”
“这与我有什么干系?难道我能让她不要去见上帝吗?”女总管怒气冲冲地问。
“不,不,太太,谁也救不了她,她早已救不过来了,我知道。”老贫妇回答,“小孩也好,强壮的男人也好,我见过很多人死去。一个人会不会死掉,什么时候会咽气,我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但是老莎丽一口气很难咽下去,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搁在她心里让她念念不忘。好在,有一会儿她稍稍好转,没有发作,她喘着气说:她有些话一定要和你说。要是你不去,她是决不会就此咽气的,太太,她死也不会安心的,太太。”
听完这番报告,可敬的考尼尔太太低声吐出一连串形形色色的诅咒,她痛骂那些老太婆有意捣乱,临咽气了还非要给她们的上司们添麻烦,让人不能安静的过好日子。她匆匆拿起一条厚实的披巾,急急裹好脖子,三言五语交待了班布尔先生几句,说他务必应该留在这里等她回来,因为说不定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然后,她打开门挤出身来,叫报信的老妇人快走,不要在楼梯上拖拖拉拉磨蹭上一整夜。老妇人在前颠颠地走着,考尔尼太太则阴沉着一张脸,一路走一路骂不绝口。
班布尔先生独自留在考尼尔太太家里,接下来的举动实在令人费解——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他先打开壁橱,清点了一下茶匙的数目,然后又掂起一个方糖夹子来抛了抛,以测试它的分量,在走到那只牛奶壶跟前时,他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检验了一番它是否真是银制品,充分而满足地得到一切答案后,他开始把三角帽斜斜地戴在头上,并远远地在镜子前照了一下,然后踩着一种以严肃和端重著称的舞步在房间里绕着圆桌一连转了四圈。这番表演似乎大大地抒发出了他此时心中真实爆发的激情,一番发泄后,他重又取下三角帽,面朝着壁炉大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下。我想,此刻在班布尔先生的头脑中,一定已经编制好了一份详细的家具设备明细单。 欧美名著丛书·第三辑(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