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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个地地道道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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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来报讯的老婆子成功地扰乱了女总管房间里静谧安详的气氛,看她的模样,担任报丧人的角色倒是再合适不过了。她年纪大了,背驼得厉害,手脚颤颤巍巍的根本不听使唤,她那张干瘪的脸丑得变了形,活像一个干枯的核桃,与其说这要归功于大自然的创造,不如说像一张信笔涂鸦的漫画草稿。

  细细寻思,造化天赐的俊俏面容能保存下来供我们欣赏的真是稀罕。人世间的饥饿、忧患与哀愁如此之多,它们能像改变人们的心灵一样改变他们的容貌。种种忧患烦恼如影相随,一直到它们归于沉寂,永远失去其威慑力的时候,愁云才能消散,经历风雨霜雪之后的天空方能艳阳高照。

  我们通常可以看到,死人的脸即使已经僵化,变得煞白冰冷,也会恢复到刚刚降生时的本相,流露出早被人遗忘了的熟睡的婴孩的表情。在这时,他们的面容又变得那么安详、从容,灵柩旁边肃然跪着他们相交多年的好友,他们打从幸福的童年时代起就彼此非常要好,他们的朋友看到这样的面容也会真诚祈祷死者早日飞升天堂。

  那个瘦弱干瘪的老婆子步履蹒跚,一边艰难地穿过甬道,登上扶梯,一边口齿不清地回应女总管的责骂。后来,腰酸背痛的老婆子不得不停下来喘一口气,把蜡烛递给考尔尼太太。女总管脚步快一些,她先朝病人躺着的那间屋子走去,老婆子竭尽全力跟在她后面。

  这是一间四壁空空的顶楼,幽暗的角落里点着一支昏暗的蜡烛。一个老妇人守护在床边。壁炉旁站着教区药剂师的徒弟,他正全神贯注地把一根鹅毛管削成牙签。

  “今天晚上真冷啊,考尔尼太太。”那位埋头苦干的小绅士见女总管进来,向她打招呼道。

  “是呀,冷得够呛,先生。”那位太太微微屈膝行礼,尽量用最客气的口吻回答。

  “这种煤是次品货,在寒冷的夜晚根本不管用。”药剂师的徒弟用生锈的拨火棒把火堆顶上的一大块煤敲得粉碎,一边埋怨道,“你们应当告诉承包商,让他们供应好一点儿的煤。”

  “那是理事会指定的,先生。”女总管答道,“他们至少应该先关心一下我们这些普通职员,因为我们的工作够劳累的了,至少要让我们暖和一些才好。”

  病人开始呻吟起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哦!我把她给忘了!”年轻绅士这才向床那边转过脸去说,“她已经毫无希望了,考尔尼太太。”

  “真是这样吗,先生?”女总管说。

  “她如果能再活两个小时,那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药剂师的徒弟说,他的注意力又转向了牙签的尖端,“她整个机体都老朽了,崩溃了。老太太,她又睡了么?”

  看护妇俯身在床头看了一下,点点头做了肯定的回答。

  “如果你们声响小点,也许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去了,”年轻人说,“把蜡烛拿到地板上,这样不会刺她的眼。”

  看护妇摇着头,表示病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去,但她还是照办了。这时,另一个看护妇也已回来了。她们两个并排坐着。考尔尼太太把披巾裹紧些,坐在床的下首,满脸不耐烦。

  这时,药剂师的徒弟大功告成,完成了牙签的制作,于是在壁炉前站定,足足剔了十来分钟牙,看来他亲手制作的牙签不错。剔完牙他似乎越来越觉得沉闷难忍,便在祝考尔尼太太工作愉快之后,迅速地下楼走了。

  屋里一片沉默和死寂。两个老婆子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到壁炉前蹲下,伸出她们枯瘦如柴的手取暖。炉火放出阴惨惨的幽光,映在她们皱巴巴的脸上,使她们丑陋的面貌更加显得森然可怖,让人顿生寒意。她俩蹲在壁炉前取暖,一边低声说话。

  “安妮,亲爱的,我走了之后她还说了些什么?”刚才去报信的那一个老贫妇甲问。

  “嘿嘿,一句话也没说。”老贫妇乙回答,“她使劲拧着自己的胳膊,抓了一阵,幸好我按住了她的手,她挣扎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叫她安静下来再容易不过了,因为她已经奄奄一息,剩下的力气已经不多。何况还有我呢,在老太婆中间我还算有一点儿力道的,尽管我靠教区的救济过日子,可我还没有老得不中用。”

  “你按医生嘱咐的给她喝了热的葡萄酒吗?”老贫妇甲问。

  “本来我还想给她喝的,”老贫妇乙答道,“可是她的牙齿咬得紧紧的,手却死命攥着杯子不放,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酒抢到手。所以我自己把它喝了,啧啧,味道不错。”

  说这话时,两个老太婆很小心地四顾张望,确信这种不轨行为没有被人听见,于是往炉前靠得更紧密些,会心地对视一眼笑了。

  “我记得,当年她自己也是这么干的,”甲说,“后来还把这些事当作笑话讲给我们听呢!”

  “是啊,她也这么干,”乙接口说,“她很会自得其乐。她亲手打扮过许多死人,一个个都让她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跟蜡像差不多,我给她做过好几十次帮手,亲眼见过她给死人整容,我这双老手还摸过哩。”

  老婆子一边说,一边伸出哆哆嗦嗦的老手来,在面前自命不凡地晃了又晃。然后,她在口袋里摸索了好一阵,掏出一只旧得分辨不出颜色的铁皮鼻烟盒,从里边小心地倒出一小撮烟屑,一半倒在同伴的手掌心,剩下的自己享用。她们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女总管见垂死的病人久久没有从昏睡中醒来,于是颇不耐烦,快步走到炉边来,厉声问她们究竟还要等多久。

  “快了,太太,我们谁也活不了多久。”老贫妇乙抬头望着她回答说,“你耐心点,耐心点,死神从不心慈手软,它很快就会来把我们统统带走。”

  “你给我闭嘴,不说好话的乌鸦嘴!”女总管怒声喝道,“玛莎,你来说:以前她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是的,常常这样。”老贫妇甲回答。

  “不过她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她最多再醒过来一次,而且不会支撑太长时间,以后就永远长眠地下了。”

  “长也好,短也好,反正我没性子再等她醒过来。”女总管极为暴躁地说,“你们俩留心听好了,要是再这样莫名其妙跑地来打扰我,可别怪我不客气。给习艺所里的老太婆送终可不是我的分内之事。再说我也不愿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们可要记好了,不识趣的老东西们!如果你们再拿我开心,小心我不仁不义!”

  她痛斥一顿后正想赶紧离去,突然这两个老婆子向病床那边转过脸去,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于是她也回头一看,却看见病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朝她们伸出了两条胳膊。

  “那是谁?”病人以虚弱的声音问。

  “别说话,别说话!”一个老婆子俯身到她面前,“快躺下,躺下!”

  “不,除非我咽气了,我决不再躺下!”病人挣扎着说,“我一定要告诉她,过来!凑近点!让我凑在你耳边说。”

  她一把抓住女总管的手,让她坐在床边一张椅子里。在她开口说话之前,先扫视了一周屋子,发现那两个老婆子探出上半身来在侧耳谛听。

  “叫她们走开,不要偷听。”病人有气无力地说,“快!叫她们走!”两个干瘪的老太婆这时共同叫屈,说可怜的老莎丽连她最友好的朋友也认不出了,真是病糊涂了。女总管不客气说把她们撵出房间时,她们一百个不答应出去,说要永远陪伴朋友,决不把她单独撇下。后来,女总管软硬兼施,终于把她们关在了门外。两位老太太被关在门外,产生了被抛弃的委屈感,于是改变腔调朝屋里叫喊,说老莎丽喝醉了,头脑不清醒。她们说这话倒不是完全信口胡说,因为药剂师给她开了少量的鸦片酊。而且她新近又喝下了掺水杜松子酒,酒精尚未充分发散,凭良心说,这酒的确是两位可敬的老太太出于一片好心才给她弄来的。

  “好,现在我告诉你,”那垂死的老妇人喘着气说,似乎正在用尽生命的最后一星余烬,作出最大的努力,“就在这间屋子里,就在这张床上,我曾经照顾过一个年轻女子,她长得很美。她被送到习艺所来的时候,两条腿全是尘土,双脚血肉模糊,应该是走了不少路,还受了伤,青一块紫一块的。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很快就死了。让我想一想,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年?”

  “你别管是哪一年,”听者不耐烦地说,“她到底怎么啦?”

  “是啊,她到底怎么啦?”病人喃喃地说着,又开始进入刚才那种半昏迷状态,“她……啊,我想起来了!”她大叫一声,蓦地亢奋起来,脸涨得通红,眼珠暴出来,“我偷了她的东西,是我偷的!那时候她的身子还热乎乎的呢。我告诉你,当时她的身子还热乎乎的,我就偷了那件东西!”

  “偷了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快说你偷了什么东西?”女总管急得直叫,并且连比带划,似乎想要呼救。

  “就是那件东西!”病人说着,把一只手按在女总管嘴上,“那是她惟一的财产。她明明穿不暖,吃不饱,却忍饥受冻,始终舍不得卖掉那件东西,一直把它当作宝贝藏在胸前。我告诉你,那东西是金的!是纯金的!那应该可以救她的命!”

  “纯金的?!”女总管一愣,她急切地俯身问仰面倒在病榻上的老太婆说:“接着讲,接着讲,后来怎么样?她是谁,哪个产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拜托我把那件东西保管好,她信任我,因为当时没有别人,只有我在她身旁。”病人呻吟着回答,“她把藏在胸前的那件东西给我看时,我就起了贼心。都是我作的孽,连那孩子也死了!如果他们知道他的身世,一定会待他好一些!”

  “什么身世?”女总管问,“快说!”

  “那孩子长得很像他的母亲,简直一模一样。我一看到他的脸庞,就没法忘记自己做过的事。”病人不理会她,径直往下讲,“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她还那么年轻,温顺美丽的就像一块膏玉。等一等,我还有话要讲,我还没有说完一切,是吧?”

  “是的,你快说,快说啊!”女总管应道,那垂死的女人口中吐出一个一个的字,可声音越来越轻了,她低下头去竭力想听清楚,“快讲,你难道要把它们带到地狱里去吗?不多啦!”

  “那母亲,那母亲在预感到她将痛苦地死去时,”病人作了一次比先前更惊人的努力说,“曾经告诉我说,要是她的孩子能活下来,并且长大成人,以后若要听人提到他那苦命而短寿的母亲,他不会感到羞耻。当时她把两只又细又瘦的手合在一起说:‘仁慈的主啊!保佑这个生来就要成为孤儿的孩子吧,让他遇到几个善心的人,让他不要缺了食物和衣衫。’这个世界太混乱啦!可怜可怜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不要把他扔在这个杂乱无章的世界上放任不管……”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女总管问。

  “奥立弗,他们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奥立弗。”病人的声音极为微弱,“我偷的那件金首饰是——”

  “是什么?快说!”

  女总管急切地凑近病人嘴边,可是当病人再次慢慢地、直挺挺地坐起来的时候,考尔尼太太却本能地往后缩。病人双手攥紧床单,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咕哝哝的声音,然后倒在床上,死了。

  门一开,一个老婆子就急急忙忙闯进来:“这下真的咽气了!”

  “可她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说出来。”说完,女总管平静地走了。

  两个干瘪的老太婆没有应答,都在忙于履行她们那份讨厌的职责。女总管走后,就剩下她们两人在尸体旁边忙碌。 欧美名著丛书·第三辑(套装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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