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奥立弗的命运老与他作对:一位大人物来到伦敦以败坏他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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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像样的命案故事剧,其凄惨和滑稽的场面总会交替出现,安排得很巧,犹如大自然造出的肉骨相间的肋条。如果在这一场里,主人公不堪铁镣和厄运的重压颓然倒在柴草铺上,那么下一场必定是由他那忠心耿耿却又笨拙糊涂的随从唱一支滑稽小调来娱悦观众。
常常是这样,我们提着一颗忐忑不安、扑腾扑腾乱跳的心,看到女主人公落在残暴骄淫的男爵手中,贞操乃至生命都岌岌可危,她拔出了匕首,面色苍白,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保护她的贞操与尊严。可是正当我们拉紧了心弦、感到心都要跳了出来的时候,忽然一声哨响,场景一下子转到了辉煌照亮的宫堡的大厅,头发灰白的老总管正在领唱一曲颇为可笑的歌儿,而参与合唱的一群家臣则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从教堂的穹顶到王侯的宫廷,随处可能看见他们。凡是他们成群结队足迹所至的地方,总是处处荡漾着欢歌笑语。
这样大起大落的变化看起来近乎荒谬,可实际上绝非不合逻辑。现实生活中,从张灯结彩大庆华筵到乌云密布的临终告别,从黑色丧服悲戚戚到节日盛装红艳艳,这样的更迭也不是少见。只是在生活中我们已经不由自主成为了演员,而不再是置身事外的观众了,这样就大不一样了。演员们在以模拟为能事的舞台生涯中,往往会对七情六欲的急剧迭换与大喜大悲的强烈冲动无动于衷,麻木不仁,然而这一切如果真的发生在现实之中,却会马上被斥为荒唐绝伦。
其实本书中屡屡出现了场景的陡变,时间和地点的骤换,而且,有不少人认为这就是大手笔——这类批评家往往根据作者在每章末尾把他笔下的人物置于何种绝境,来判断一个作者艺术技巧的高低——所以,刚才那一大段引论很有可能被视为赘言,不必多此一举。如果是这样,我提议把它看作笔者的一种隐晦的揭示,预告他马上就会回到奥立弗·退斯特出生的那个小镇去。我以为此行大有必要,否则绝不会请我们的读者去走这一遭。
一大清早,班布尔先生便跨出了贫民习艺所的大门,沿着本镇大街向前走着。他的脸上一副端庄严肃的神情,步履规矩而铿然有声,充分显示出了一位大权在握的教区干事的高贵气派和熠熠丰采。他戴着干净的三角帽,穿着笔挺的外套,紧紧握着手中的藤杖。因为一贯的习惯,他总是把头颅昂得高高的,而今天,他更加明显地感到了自己的好权力和好精神,因此这一天他的头更是昂得高高的。不过,细心的旁观者完全有可能从他那正闪烁不定的目光中发现一些东西,也许他正在进行对某些重大事件的紧张的思考,而这些想法又太过于了不起了,以致作者实在没有能力能把它们诉诸语言。
几家小店里的老板陆陆续续在他经过时用万分恭敬的神态向他打招呼,但班布尔先生用不着礼尚往来,更不用停下来与他们搭腔。他只是挥挥手就算作了应答,依然迈着高傲的脚步向前走去,甚至连眼角都没有斜一下。这样,他一路来到了寄养所,也就是威严的曼太太在教区的恳求下屈尊用无私的关怀抚育幼小贫困儿童的宝地。
“这干事真是讨厌,怎么一大早就跑过来了?!”曼太太听到菜园门上响起熟悉的摇动声不满地对正在做事的苏珊埋怨道。不过,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班布尔先生已经看到了她。
“啊,班布尔先生!真高兴这么早就见到您!请到客厅里坐坐吧,先生,请。”
热情洋溢的太太一边说着欢迎词一边给这位干事打开菜园门,十分殷勤而恭敬地把他请进客厅。
“曼太太,早上好。”班布尔慢条斯理地问好,然后稳重而沉着地在一张椅子上就坐,就从这一点儿即可看出他不同于一般粗鲁之人的文雅和高贵来。
“早上好,先生。”曼太太满脸笑容可掬,“近来贵体安康吧,先生?”
“尚可,尚可,曼太太。”干事欠身答道,“要为教区办事,可不能贪图清闲舒服的生活,曼太太。”
“说的是,班布尔先生。”那位太太连连应道。真可惜所有的贫困儿童没有听到他这句答话,否则他们一定会很有礼貌地齐声应和,声音美妙动听得仿佛是在唱赞美诗。
“太太,要为教区办事,”班布尔先生以藤杖轻敲桌子,继续往下说。
“既要动脑筋,又要费精神,还要有胆量有决心。不过,我对自己身为一名社会活动家备感骄傲,我认为一位社会活动家哪怕是要上公庭也要义不容辞。”
曼太太深表同情地举起双手,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并不明白干事的话有何所指。
“唉,真是这样啊,曼太太!”干事说。
曼太太见自己叹气叹得恰到好处,又叹了口气,显然,这使面前的社会活动家大为满意。为了忍住自己得意的笑容,他严肃地看了一下自己的三角帽,说:
“曼太太,很快,我就要到伦敦去了。”
“真是这样吗,班布尔先生!”曼太太大惊小怪地问,惟妙惟肖地倒退了一步。
“是的,去伦敦,太太。”教区干事重申道,带着坚定的神色,“我带两个贫民一起坐公共马车去,曼太太!一场官司就要开庭了,是有关定居资格[114]的官司,理事会指定我,他们指定我到克勒肯威尔的季度法庭[115]去处理这件事情。我可以保证,”班布尔先生挺直了腰板,接着说,“克勒肯威尔法庭会在我身上碰钉子。”
“我的天!你千万不要过分地与他们对着干,先生。”曼太太柔声说,似乎是一个母亲在哄小孩儿。
“这是克勒肯威尔法庭自取其辱,太太。”班布尔先生说,“假若克勒肯威尔法庭最终发现他们的判决会取得更糟的结果,那只能怨他们,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
班布尔先生说这番话时语气非常强硬,由此可见他的决心之大,意志之坚。曼太太不由得肃然起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们坐班车去吗,先生?据我所知,贫民照例是用大车送去的呀。”
“用大车送是在他们生病的时候,曼太太。”干事说,“比如说下雨天,敞篷大车可以免得让他们着凉。”
“喔,原来这样!”曼太太恍然大悟的样子。
“回伦敦的班车同意带走他们两个,而且索要的酬金也便宜。”班布尔先生说,“他俩都快不行了,就差咽最后一口气了。我们算了一笔账:安葬他们不如把他们打发走,还可以少花两英镑,这就需要我们把他们扔给别的教区,这可是检验我们能力的关键地方了。只要他们不跟我们作对死在了半路上,我想我能办得到,保证把他们打发走。哈哈哈!”
班布尔先生刚笑出声来,突然瞥见了他的三角帽,似乎想起了什么,面孔又重新绷紧了。
“差点儿忘了正事,太太,”干事说,“诺,这是教区发给你的月薪。”
班布尔先生从皮夹里取出一个纸包,从里面取出一卷银币,然后请曼太太写一份收据并签上名。
“收条上沾了好些墨渍,先生,不过写的大致还合乎要求。”幼儿寄养所的当家人说,“谢谢您,班布尔先生。我对您万分感激,这是我的真心话。”
曼太太说着行了一个屈膝礼。班布尔先生和蔼地点点头以示回答,接着不忘询问孩子们的情况。
“求万能的上帝保佑他们,那些可爱的小宝贝!”曼太太满怀深情地回答,“他们都很好,怪可爱的,无忧也无虑,从来没有这样好过。当然,除去上星期死去的那两个。嗯,还有小迪克。”
“那孩子怎么样?还是没有好转?”班布尔先生担心地问道。
曼太太缓缓摇了摇头。
“还不好转?!他可真是个心地邪恶、品性不端的小要饭的,真是劣性难改!”班布尔先生非常生气地说,似乎恨铁不成钢,“他现在在哪儿?”
“我立刻叫他过来拜见您,先生。”曼太太答道,“迪克,来,到这儿来!”
曼太太叫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才找到迪克。于是他被拎到水龙头下洗了一把脸,曼太太用她的衣裾把他脸上的水擦干,然后把他带到了威严的教区干事面前。
这可怜的孩子骨瘦如柴,面色白得像纸。两颊因为没有肉深陷了进去,眼睛就显得格外突出了。教区所施的贫儿衣服已是拼命省料了,谁知穿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仍显得又肥大又宽松。而他本应柔嫩白净的肢体就像已经是老人一样干枯,又瘦又瘪,毫无活力。
面对班布尔先生严肃的目光,这条小生命站着不停地发抖。他眼睛死命盯着地板,不敢稍有抬头。害怕听到教区干事的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你就不能抬头看看我们敬爱的先生?”曼太太说。
这孩子柔顺地抬起头来,恰与班布尔先生的目光相遇。
“我们教区的小天使,迪克,你这是怎么啦?”班布尔先生很善于运用时下流行的诙谐语气。
“我很好,先生。”孩子以微弱的声音回答。
班布尔先生那颇合时宜的风趣话当然从曼太太那里赢得了不少笑声:“我也认为他没有什么。迪克,我相信你非常知足。”
“我,我是的,只是——”孩子结结巴巴地刚想开口。
“啊?!你大概是想说你缺少什么,对不对?”曼太太抢先说,“你真是个小坏蛋!”
“别着急,曼太太,你别忙!”干事举起一只拳来,俨然一个大人物的姿态,“你只是如何,先生,嗯?”
“我只是,只是想,”孩子结结巴巴地说,“哪位会写字的能帮我在一张纸上写几句话,把它折好封起来,等我死了埋到地下以后,代我妥善保藏那张纸条。”
“哟嗬,这孩子想干吗?”班布尔先生大大吃了一惊。小迪克满脸凄楚的病容上写着认真的神态,这不能不给他深刻的印象,虽然他对这类事情并不感到陌生,但还是很好奇这小东西会提出什么要求,于是就又说:“你想要干什么?”
“我想告诉可怜的奥立弗·退斯特,”迪克说,“我非常爱他。我想让他知道,我就像爱我的小妹妹一样爱他。每当我想起他在黑夜里到处流浪,没有亲人,也没有依靠,可能还会挨饿受冻,我就忍不住要坐下来淌眼泪。我想让他知道,”那孩子把两只小手紧紧握在一起,怀着满腔炽热的真情说:“我很愿意在这个时候死掉。因为如果我再继续长下去,就会变成一个小老头儿,我那进了天国的小妹妹就可能不认得我了,或者忘记。所以我宁愿趁现在还小的时候死去,我们在天堂见面的时候,大家都还是小孩,那多快活啊!”
班布尔先生万分惊讶地把说话的孩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的震惊程度。终于,他转向寄养所的女当家,愤愤地说:“反了,反了,这真是一群小混蛋,曼太太。奥立弗把他们全带坏了,那个无法无天的野孩子!”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生!”曼太太举起两只手来,凶神恶煞地瞪着迪克,“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忘恩负义、麻木不仁的小坏蛋!”
“我不想再看见他,太太!”班布尔先生傲慢地说,“这件事必须呈报给理事会,曼太太。”
“这不是我的过错,班布尔先生。您应该为我说话。”曼太太悲愤地抽泣着说,“他们会不会谅解呢,先生?”
“会的,会的,太太。他们必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班布尔先生说,“快,把这小坏蛋带下去!我看见他心里就有气,不看见才好。”
于是迪克马上被带了下去,还给锁在煤窖里了。班布尔先生也告辞去收拾行装。他还要去伦敦。
第二天早晨六点,班布尔先生在班车顶上就坐,随同出发的是两名不知将归根何处的犯人。班布尔先生的三角帽换成了一顶圆礼帽,身上裹着一件深蓝色大氅,上面有毛绒绒的大领。他们一行三人朝伦敦进发,一路无话。只是那两个贫民的可恶行为给班布尔先生添了些麻烦,他们老是喊叫冷,身体哆哆嗦嗦抖个不停。据班布尔先生实言相告,他们这样不停地筛糠,简直要叫他自己的牙齿也要咯咯地互相碰撞起来了,还说他为这种声音感到全身起鸡皮疙瘩,就算他裹紧大氅也无济于事。
幸好,他们总算按时到达伦敦。班布尔先生为这两个心术不正的人安排好宿处之后,自己在门前停放班车的房子里坐下,先是勉勉强强享受了一顿清淡的晚饭——蚝油牛排和黑啤酒。然后,他把调好的掺水杜松子热酒端到壁炉旁边,放到架上,再找了把椅子放到炉火前,这才坐下来,在脑海中就不知饱足和爱发牢骚这两种过于普遍的罪过发表了一通滔滔不绝的大道理,然后,终于安下心来开始读当日的报纸。
班布尔先生刚打开报纸,视线马上落在一则寻人启事上:
悬赏五畿尼[116]寻人
上星期四傍晚,一个名叫奥立弗·退斯特的男孩,从彭顿维尔家中潜逃或被拐走,此后音信全无。因登启事人出于种种原因亟欲查明该男孩的来历,故悬赏五畿尼寻人,希望能提供线索从而访得奥立弗·退斯特的下落,或者能有助于查明他的身世。特此公告!
启事下面就奥立弗的服饰和外貌特征作了介绍,还简述了他的出现和失踪的经过,并留有布朗诺先生的姓名全称和详细地址。
班布尔先生为了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于是睁大了眼睛,逐字逐句地把这则启事反反复复读了三遍。由于心情极为激动,他甚至忘了壁炉架上那杯热腾腾的掺水杜松子酒,才不过五分多钟,他已启程前往彭顿维尔了。
“布朗诺先生在家吗?”开门的是一名女仆,班布尔先生问道。
女仆的回答很模糊:“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
班布尔先生刚一提到奥立弗的名字,就听一个妇人的声音从客厅门口的地方传来,然后就看到蓓德温太太气喘吁吁的身影从过道里跑了过来。
“请进,请进来!”老太太欣喜若狂,“我就知道我们会有他的消息的。可怜的好孩子,求上帝保佑他!我就知道有人会听到我们的请求声,愿主保佑他一定不会有事。我早就说过,他是一个好孩子,而且以后也这样说。”
这位可敬的老太太把班布尔先生请进家来,一屁股坐到边上沙发上开始不停地抹起眼泪来。开门的女仆似乎不像她那么激动,她已跑到楼上向布朗诺先生禀明了情况,现在回来请班布尔先生立刻跟她上楼。教区干事跟着她上了楼。
女仆把他请进后楼一间小小的书房,布朗诺先生和他的老朋友格里维各先生就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几只玻璃瓶和杯子。格里维各先生一见到来访的人就蹦起来嚷道:
“一名干事!我保证他是一名教区干事,否则我情愿把我的脑袋吞下去。”
“请稍安勿躁,不要打岔。”布朗诺先生对他说,然后转向来访的客人:“请坐,坐下谈好么?”
班布尔先生虽被格里维各先生荒诞奇特的表现弄得稀里糊涂,但还是依言坐了下来。为了看清干事的面貌和表情,布朗诺先生把灯移动了一点儿,使它更靠近干事的脸。
“先生,你是看到了报上的启事吗?”布朗诺先生首先以略带焦急的语气问。
“是的,先生。”班布尔先生答道。
“你真的是一名教区干事,是不是这样?”格里维各先生忍不住为前面的判断寻找结论。
“是的,我的确是一名教区干事,先生。”班布尔先生以骄傲的口吻回答。
“我猜得没错!”格里维各先生对他的朋友说,“我就知道他是一名教区干事,果然如此!”
布朗诺先生微微摇头,表示他对朋友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然后继续与来客交谈:
“您是知道这孩子现在的下落吗?”
“不,我并不知道,和你们一样。”班布尔先生说。
“那么,你是知道一些有关他的情况喽。”老绅士说,“你知道有关他的什么情况呢?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无妨,我的朋友。”
格里维各先生先对班布尔先生的面貌仔细端详了一番,用刻薄的口气插话说:“你肯定不会说出什么让人欢喜的好事来,对不对?”
班布尔先生马上分辨出了这番话里的不怀好意的成分,但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了,并且还隐隐泛出一种好像视死如归一样的神情。
“呵呵,看到没有?”格里维各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一旁的布朗诺先生。
看着班布尔先生皱着眉头的脸,布朗诺先生有些担心,于是,请他尽可能扼要地谈谈他所了解到的有关奥立弗的情况。
班布尔先生并不急于说,他慢条斯理地放下帽子,解开上衣的纽扣,交叉起两条胳臂,侧着脑袋作沉思状,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讲述奥立弗的故事。
教区干事大概说了二十分钟之久,我若在此如实记录他的原话,恐怕会是乏味至极。这里归纳一下大致内容吧——奥立弗的父母都是出身低微、品行低劣的人,他们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奥立弗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表现出丝毫较好的品质,反而充满了一身不忠、忘恩和邪恶的恶德败行。后来,他竟然毫无人性而又卑劣无耻地袭击一个无辜的少年,并从主人家中连夜卷带行李逃跑。就这样,他在出生地点的一段短暂的经历宣告结束。班布尔先生还拿出他带到伦敦来的文件,放在桌上以证明自己的身份。随后,他又重新交叉起两条胳膊,等布朗诺先生过目他的文件。
老绅士仔细看过他的文件,痛心地说:“真不敢相信,这一切恐怕都是事实,尊贵的先生。你提供了宝贵的信息,我所给的酬劳不算丰厚。可我真的愿意以三倍的钱来听人讲对那个孩子有利的话。”
唉,班布尔先生要是在来访之初就明白这一点儿,那么他极有可能为这段简短的故事添上与刚才完全不同的色彩,让它熠熠生辉。可是现在追悔莫及了,于是他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把五个畿尼放入口袋,便起身告辞了。
布朗诺先生显然是给教区干事这番话搅乱了心绪,起身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分钟,犹如一只困兽。就连老爱抬杠的格里维各先生也识相地克制住自己跃跃欲试的念头,不去火上浇油。
最后,他总算停下脚步来,打了一个铃,显得很暴躁。
“蓓德温太太,”布朗诺先生对进来的女管家说,“不要再提奥立弗这孩子,他是个十足的骗子了。”
“这不可能,先生。这绝对不是事实。”老太太十分坚定地说。
“我老实告诉你,他的的确确是个骗子。”老绅士重申道,“你说他不是,凭什么?我们刚才听到人家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出生以来的情况,这才知道他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小恶棍,地地道道的小恶棍。”
“我决不相信他会是坏孩子,先生,”老太太非常执拗地答道,“决不相信!”
“你们这些老太婆什么也不知道,光会被江湖骗子和瞎编的小说哄得团团转。”格里维各先生见她这么执拗,气鼓鼓地说,“我一向就知道会是这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一开始就不听我的苦苦劝告?假如他不害热病,你们就不会心软,就会听从我的劝告,对不对,嗯?你们看他怪可怜的,是不是?可怜?!哼哼!”格里维各先生用拨火棒做了个戏剧性的动作,把烧得正旺的炉火狠狠地捅了一下。
“他这孩子是那么可爱,那么斯文,他懂得感恩戴德,先生。”蓓德温太太反驳道,她也气得愤愤不平,“我了解孩子们的想法,先生,在这方面我已经有四十年的经验了。如果谁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对小孩子一无所知,那就请他不要随随便便地轻易下结论。我的看法就是这样!”
老太太针对独身的格里维各先生发动了一次言辞激烈的猛攻,她见那位绅士听了之后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便把头一昂,整整衣裙,准备再组织一次火力更加猛烈更加集中的攻击,但布朗诺先生及时制止了她。
“住口吧!不要再让我听到那孩子的名字。”老绅士虽然毫无怒意,但口气颇为严厉:“我打铃叫你来就为了说这个。记住,以后在任何时候都不得以任何借口对我提起他!我说这些话是十分郑重其事的。你可以走了,蓓德温太太。”
这天夜晚,布朗诺先生府第内有几颗心都感到一些失望,充满了忧伤。
奥立弗每次想到他这些好心的朋友,他的一颗心就会隐隐作痛,只觉得冷冷地要坠入一个黑暗的深渊了。幸好他不可能知道他的朋友们现在对他的看法,要不然他那颗脆弱而敏感的心恐怕会彻底破碎了。 欧美名著丛书·第三辑(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