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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雅的学者先生！”旅店主人叫道，“不要在那里默默无语一声不哼！在牛津大学院里，艰难的问题还没有想够吗，何必在这长途的旅行中还要沉思。我们知道，你定有用优美的词句写成的大文章在学者们中间发表，既然我们规定了每个人都要讲两个故事，何不把你的那些东西搬出来呢，只是不要那些说教人的大道理——像修士们在斋戒说的一样。”

　　“旅店主人先生，你现在是我们中间的领事，既然有所吩咐，鄙人自然无有不从。”那个来自牛津大学的学者说。

　　“讲个冒险的，或有趣的事吧！只要不让我们在马上打瞌睡，或在心中感到烦闷，我就定会说你的故事好的。”旅店主人说。

　　“好，那我就讲从帕多瓦听来的故事吧：有一位学者，就是那个被称为桂冠诗人的彼特拉克[320]，讲过这个故事，可惜已如那伟大的莱尼亚诺[321]一样，不管他的诗篇有多少世人在流传，被称为死神的魔鬼还是没有放过他，现在那一副消成了灰烬的东西还深深地埋在棺木里，上面还立有墓碑，这结局，我们每个人都将会有。”

　　“魔鬼虽然抓去了他的身体，可没有抓住他的灵魂，因为主要让它周游世界，宣传自己的学说，所以就有这样一位可敬的学者把这个故事讲给了我。”

　　“在他那开篇的时候还有一大堆叙说背景的东西，文字精彩，语调优美，有萨鲁佐和皮埃蒙[322]，有亚平宁山脉和维苏勒斯山——前者正好经过伦巴第的西面，后者当中流出清澈的小溪。这一切我私下里以为太长太赘花费时间，所以就略去不说，只把那紧要的东西给大家挑出来。”

　　——学者的故事现在开始。

　　美丽的意大利西部，萨鲁佐城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谷田和稻子，还有繁华的商业城市区。它的主宰者是一位叫沃尔特的国王，有着高贵血统和优良品德。他长得英俊又健壮，对人公正又谦和，所以他的子民们拥戴他、敬畏他，还关心他的个人生活。眼下只有一件事让他的臣民们感到不满和失望，那就是眼看年华飞逝，他们的主子却还只顾寻欢作乐，不知结婚生子。

　　于是，大臣们就聚在一起商量，选了一位能说会道、有威望而又受人们信任的人去游说国王。

　　这人来到国王的面前这样说：“尊敬的国王，我代表您的臣下向你致意。我们知道您是一位忠心爱民的好国王，由此，我要代表其他人向您提一点建议，希望您能宽宏大量，虚心接受。”

　　“俗话说，青春年少就像五月的花，开过了就要走向凋谢，人的生命也是走过了一天就要少掉一大截。年轻的时候我满足于打猎郊游和别人喝酒赌博，认为婚姻是束缚自由的枷锁，可等到年老的时候，我们手脚发软，眼脑发晕，如果没有儿女的携伴便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所以说，婚姻有苦也有甜，欢乐往往要比忧愁多。作为国君您应该不只把眼光放到眼前的利益上来，而应该看到：不结婚就没有子嗣，不结婚我们便没有主母。”

　　“天主创造了亚当，又让夏娃来当他的另一半，男人长到了年龄，就要寻找女人做他的妻子。您的王位只有让有您血统的人来继承，而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我们许多大臣好好商量，一致认为您应该选个好王后，给我们选个好王母。如果国王主上您本人不介意的话，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吧，我们定会选出一个美丽而高贵的女人来与您相配。”

　　那叫沃尔特的国王本来不想答应这个要求，可看到他的臣子如此苦苦哀求，于是就动了恻隐之心说道：“你们知道，我一向都认为婚姻是自由的坟墓，人结了婚就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快乐。但既然你们是为我着想提出了这要求，我想如果不答应便是辜负了你们的忠心。”

　　“我要选一个女人来做我的妻子，你们的王后，只是这个任务不交到你们手里而要祈求于我主。我主基督曾说，一切美德和良好品德不是来自于血统的流传，而是上天的安排和恩赐，所以美满婚姻的另一半也应该由他来挑选。”

　　“无论我选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来做我的妻子，你们都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她，还要把她看做是永远效忠的王后。这个要求如果不能得到同意和执行，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情愿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要一个不满意的女人来奉承。”

　　那些同来的臣子们都跪下来谢恩说，一定尊奉他的这个要求为必然要求。于是国王就对他们说，快快去准备婚礼和酒宴吧，不久以后的一天，你们就会看到一个美丽端庄又适宜的王后。

　　这样，萨鲁佐全城上下就开始张灯结彩，为国王的婚礼而奔走高兴。且说在那城里离王府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小村庄。虽然住着的都是一些贫穷的农民们，但由于他们手脚勤快，品性善良，所以邻居之间相处倒也和睦。

　　他们中间有一户人家，主人叫詹尼库拉，死了妻子，是个鳏夫。虽然说这人家中只有单薄的一小块地和一个简陋的小牛棚，可老天爷也很公平，竟然赐给他一个天下无双的女儿，叫格里库尔达。姑娘生得一副好美貌，品性更是让所有人都称赞。

　　她温柔善良又体贴，常常帮助周围的穷人，对老父亲更是无微不至无所不听。为了不让懒惰的魔鬼来把自己的双手缚住，她从早忙到晚，不是去地里放羊，就是回家里纺线。她从没有像别人一样穿过美丽的衣服——虽然她生得是那么漂亮——也没有睡过一次像人家家里的那种软床，但她对这些却从不抱怨，只是勤劳而欢快地劳动着。

　　这样的一个人，受到村子里以及其他和这个村子有交往的人的称赞，他们都说：谁要是娶了格里库尔达做妻子，谁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话说有一天一个高贵人物，就是那位英雄又威武的国王先生沃尔特，打猎经过那个村子时，就发现在井边有位打水的姑娘。他凝视着她美丽动人的容颜心里想：我见过许多的王后王妃贵妇和小姐，却没有一个人有她这般好模样，看她沉稳的双眼和利索的手脚就可断定，这是一位品行端正、身体健康的好女人，做我的妻子和王后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于是，国王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姑娘娶回家，只是这心意至今还瞒着那一班王公和贵族们。

　　国王招了一批身形优美的女子进宫，说是为王后试穿衣服，还吩咐让人准备了用最大钻石珠宝做成的王冠和戒指，说是要送给他最最喜欢的心上人。人们都没有听说城里有哪户人家正在为女儿准备婚礼，于是就只好在心里猜测说，这王后定是远方来的一位公主或贵小姐。到了结婚这天，王府的客厅里已经收拾得华丽堂皇，国王本人也已穿戴停当，于是鼓乐手就在一声命令下达后，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向一个小村子里进发。

　　全城的百姓都排成了长队拥在道路两旁观看国王的仪仗，这其中就有那位叫格里库尔达的姑娘。这美丽的姑娘从早上打完水后就等待着观看国王的仪仗，可见国王竟然下马朝她走来，不由得一慌。

　　“亲爱的格里库尔达姑娘，请问你的父亲在吗？”国王温柔地问，格里库尔达慌忙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给国王请安问好，然后就用惊慌的声音说，她的父亲在屋里。

　　国王走进门对詹尼库拉说：“尊贵的老人，我知道你是我城中最忠实的臣民之一，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今天我特地来是要向你请求一件事，就是要把你的女儿娶走。”

　　好运来得是如此突然和猛烈，詹尼库拉老人震惊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他缓过劲来，连忙跪下对国王说：“英明的陛下，您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既然您让我卑下的女儿升高做了皇后，我自然是没什么说的，您尽可随心去做您想要做的事情。”

　　国王听了十分满意，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一同去问问你的女儿吧。我希望她能当着我的面说的也和你一样，这样我就没有了任何遗憾。”国王和詹尼库拉正在屋里商谈，人们和大臣们也在屋外议论。他们都说这姑娘手脚勤快又美丽，待人谦和又端庄，真是王后的适合人选。格里库尔达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道会有好运降到自己的头上，她惊得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只等父亲赶快出来。这时，国王打开门走到她跟前说：“美丽的格里库尔达，刚刚你的父亲已经答应，要把你许配给我，不知你可有什么异议。我想知道你能否同意做我的新娘和妻子，从此后对我忠贞不贰，全心全意？你的一切都将由我决定，喜怒哀乐也全凭我自己？对任何事你不会有抱怨也不会违背，对此你可能承受？”

　　格里库尔达眼望着英俊的国王，心里震惊，说：“是的，陛下。您既然已经垂恩于我这卑贱的女子，那么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我不敢对您的心愿有任何忤逆，上帝作证，我在此宣誓，无论是在行为或者是思想上永远忠贞于您、顺从于您。即使您让我死在您的面前我也会毫不犹豫，将我的生命作为对您垂怜于我的报答。”

　　“格里库尔达，够了，从此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国王说着挽起她，转过身来面对大家，庄严地说：“现在站在我身旁的就是我的结发妻子。愿你们每个人爱她就如爱我一样，这是你们曾经对我许下的诺言。”

　　格里库尔达跟随国王进了宫，王族贵妇们为她换上了美丽的结婚礼服，她天生丽质，再配上美丽的衣裳简直是美艳绝伦，贵妇们给她梳理了头发、戴上了婚冠，以及一切适宜的首饰。装扮一新的格里库尔达变得和进宫前判若两人，那时她穿着粗布的衣裳，现在却是华丽高贵，和英俊的国王十分相配。

　　这美丽的姑娘不但操持家务得当，而且还时时靠了自己的好品性来帮助丈夫，所以这一对夫妻过得是那么地平和与美满，受到人们的羡慕和称赞。不久之后格尔库里达还为国家增添了一个新人口，虽然只是个公主，但也说明她生育能力完好，所以国王和国人都很高兴。

　　这小东西长了没有多长时间，就像以前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一样，这做丈夫的国王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思怪想，想试一试妻子是否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对他顺从而且没有怨言。要我说，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必要，也不值得效仿，但一个男人太爱他的妻子了或过于注重权势，那么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对任何人都有一次试探。虽然这国王已经从以前的许多事情看到了他妻子那种完美的性格，但他还是不愿意就此放下心来。于是有一天在晚饭之后，这国王来到妻子的卧室，装出一副严肃而又痛心的样子对她说：“亲爱的妻子格里库尔达，我敢确信你到现在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把你从卑贱的地位提升到这万人仰慕的高贵地位的。那时，你不过是一个村里的一个小人物罢了，但我却既不嫌弃你的出身低微，也不是看上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们谁都知道，我从你身上并不能得到什么——而娶了你。为什么呢，就因为我从心底里喜欢你那温顺的好品德，或者简单的说是我爱你。但是你并不知道我这种爱是多么地受到那些人的限制啊，就是我的臣子和民众们。他们在我没有成婚以前是那么恭敬而且慷慨，但自从我娶了你这个出身比他们低地位却比他们高的人之后，他们就对我充满了怨言，而且你又产下了一个女儿而不是儿子，所以他们就更加觉得羞耻而且不平。作为一个国王，我多么需要和臣民们平安相处啊，所以，不得已，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不过，在我说这决定之前，我还想亲自听一听你对它有什么意见。因为就在我向你求婚的那一个时间，就在你们的那个小村子里，你曾经亲口对我说过，你这一生将唯我是命，绝不会违背也不会抱怨。”

　　国王说完，仔细观察妻子的脸，就见它既没有变色，也没有显现任何的悲伤，而是一切都保持原样地对他说：“我的夫君，伟大的王。既然我的一切都是你赐予的，你就有权利再收回它们。而且我也曾经发过誓，这一生，除非是我死了，灵魂消失了，否则就不会对你有任何的不满。我爱你，要用我的生命和全部身心去爱你，所以不管怎样，只要是你决定的，你就去做吧。”

　　国王听了，心里一阵欢喜，但却仍然装出很痛心的样子先沉思了一下，然后才走出卧室。他来到宫外，找了一个非常值得信任、办事能力又很强的卫士，对他嘱托了一番，然后就让他来见王后。

　　这卫士曾是国王的贴身侍卫，对主人的命令无有不从，他按照既定的策略走进王后的房间后，也装出一副很严肃而且悲伤的样子这样对王后说：“高贵的王后，受人尊敬的陛下。作为下人，主上有命令我们必须去执行，虽然有时候也为当事人而感到悲伤和同情，但我还是不得不对你说，你已经失去了对这个孩子的拥有权，现在我就要把她抱走。”

　　卫士说完脸上露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做出就要去抱小孩儿的动作。格里库尔达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般坐在那里，不声也不响。虽然她的心里就像烧开了的水一样上下翻腾，对这个卫士的言语和行动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但听到这既然是国王、她的丈夫的命令，那么她就实在没理由去反抗。

　　到最后，就是那个卫士就要抱着孩子走出门外的时候，格里库尔达开了口。她用胆怯而且恳求的声音对那卫士说：“仁慈的先生啊，作为一个上等人，请您允许我再抱一抱孩子吧。”说完，她从卫士的手里接过孩子，在她的脸上亲了几下，然后低低对她祝福说：“仁慈的主啊，请保佑这孩子平安无事。从今以后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但愿她在天国不要有任何的委曲。我主啊，既然你为了我们而惨死在十字架上，那我现在就把这小小的灵魂献给你，愿你眷顾她。”说完，她把孩子还给卫士，那脸上依然平静如初。她对卫士说：“先生，如果不是我的丈夫有特别的命令，那么我请你在埋葬这小小的身体时不要用力太猛，而且也不要让她被秃鹰叼走。现在，你执行我丈夫的命令吧。”

　　卫士领命没有说任何话就急急忙忙抱着孩子来到了国王的跟前，把王后对这一件事的反应和话语全都对国王说了一遍。国王听后，心里非常高兴，但作为王者，他就像那其他的贵人们一样心肠很硬，于是没有更改他的任何计划就对卫士又嘱咐说：“现在，你要尽最快的时间作最好的准备把这孩子送到她的姑母波伦亚王后手中，告诉她好好抚养把她养大。如果你对其他任何人说起她是从哪儿来的，是谁家的孩子，或者她现在去了什么样方，你就要以你的脑袋为代价。”卫士听了赶忙点头，然后马不停蹄地便去执行他的任务。

　　再说那国王，他现在又回到王后的房间，计划看一看妻子在事情发生后会有什么反应。但正如前面大家所看到的情况那样，这一次他又没有任何收获。格里库尔达对他，就像以前那样又温顺又恭敬，从来没有在私下里抱怨过他的任何行为和命令，也没有在脸上显示出任何的不满或忧郁，而且在说话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提到过那晚的事情和她女儿的名字。

　　这样的生活，诸位，对一般人来说应该已经是很满足了。而且我们那位叫沃尔特的国王也确实满足了一阵子——就在那四年里，他们又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儿子，这消息不仅令国王高兴，而且全城上下无不有人对他们的结合表示满意和祝福。但是就像那些有权利而无所事事的丈夫们一样——他们的喜好就是试探自己妻子的耐心和对他们的爱，这国王在小儿子刚刚两岁的时候，就又想起了他以前的那个计划。这一次，他更想知道妻子在遭受第二次打击的时候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对他又温顺又恭敬。“也许她会有什么表示呢！”他这样想，于是就又来到妻子的卧室对她说：“亲爱的格里库尔达，我沃尔特国王的妻子。你知道，因为我们女儿的问题，国人对我的不满已经产生。而这一次你生下了一个儿子，他们又说：我们的国家将交给有卑贱血统的人来继承了。这令我真的好伤心。作为一个国王，我有权利让我的国家过上安稳平和的好日子，但既然怨言已经产生，那么我想，这样的理想恐怕将要落空。为此，我必须有新的、及时的打算，就是把我们的儿子也像他姐姐那样处理掉。虽然我的心里也是非常地难过和悲伤，但亲爱的，你知道我不得不这样做。你能有什么好的意见吗，或者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格里库尔达回答道：“我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也没有其他的建议，我的夫君。在以前我已经发誓过，说对你一定要服从，但今天既然有必要再那样说一次，我就遵您的命令重复一次吧。既然是您把我从贫穷和卑贱中解救出来，给了我新衣服新生活，那我已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知道，是您的命令造成了我的一个女儿的死亡，现在它又将夺去我的儿子，但我既然在脱下旧衣裳的时候，就把我的自由和意愿一同都留在了家里，那我就要对您说：有什么事情，按照你的意愿去办吧，不要顾及我的感情和建议，就是需要我死，也请你不要因为可怜我而不愿对我说——这世上如果失去了你的爱，我空有生命又有什么意思呢？”

　　国王听了，不仅从心里感到惊奇。但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固执而且冷酷，下达命令让那个卫士把旧事再重演一遍。那卫士遵照命令来见王后，格里库尔达除了在最后对他恳求说，希望能在掩埋孩子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让尘土弄脏了他的眼睛，也不要让野兽来把那稚嫩的身体撕咬糟践之外，还像从前那样平静顺从地让他把孩子抱走了。这卫士把孩子抱来见国王，然后又跟从前一样，把他秘密地送到了波伦亚姑母那里。国王又回来查看妻子的变化，想从她的言语和表情或以后的行动中看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但是——愿天主保佑——这姑娘的心就像是被魔法捆住了一般，已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交给了她的丈夫。沃尔特国王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格里库尔达就在身边细致周到地照看，直到他完全康复为止；沃尔特国王如果有什么烦心的事，格里库尔达就用温和有节的话语开导安慰，直到他完全释然为止；而对于像治理国家或与外国使节交往那样的大事，格尔泽里达则从来不参与一句话，只要是丈夫的命令她就完全服从，而且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关心和爱护她的丈夫。

　　有时候沃尔特想，是不是她太工于心计，狡猾不露了？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到最后沃尔特不得不承认，他的妻子是真的爱他，比爱她的生命还要爱他——诸位女人们，这就是你们默默付出所得到的吗？对那些固执、多疑而又自以为是的丈夫们，你们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不过，到最后，这位国王的噩运终于来了。全城人民都开始传说他们的国王是一个心狠心辣、不通人情的刽子手，不仅娶了一位贫贱的姑娘，还亲手把他们的女儿和儿子杀害。这消息，因为并没有人为之辩解，也没人出来作证，所以就越传越远——就像打造铁器是铁匠的拿手好戏一样，捕风捉影总是老百姓们最喜欢，而且最会做的事。但是，到此时那位国王还是像以前一样固执而且倔强，不愿意停止试探他妻子的决心。他又派出那位卫士到罗马教廷去，说是要征得教皇的同意，赐他新婚——也就是说和前一个妻子离婚，再娶一个新的姑娘。那卫士按照吩咐到了罗马却并没有去见教皇，只是在旅店中游玩休息，几天后他回来，向国王作了报告，说已经取得了教皇的同意，可以把波伦亚的公主赐给他，随后又在国王的授意下将这个消息在全国广为传播，而后就又接受命令，说是要到波伦亚去发出通知。

　　全城的老百姓又在流传着这个新的消息，很快它也到了格里库尔达的耳朵里。我想，这位姑娘心中一定很痛苦，但是，诸位，我要告诉你们的却是：无论是从神色上，还是从言辞上，没有人能看出这个姑娘有什么变化——她还像从前那样沉着而稳定，对丈夫事事听从。就连我这位旁观者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值得人们怀疑的地方。所以，她的丈夫对她毫无办法，就只好再打发那位卫士到波伦亚去。

　　在卫士动身之前，国王交给他一封信，要他的姐夫无论如何要听他的安排，把一对儿女打扮得漂漂亮亮，高高雅雅，用大队人马护送回来，并且不能对外人说起他们是谁，只能说是应教皇的命令要嫁给萨鲁佐的国王沃尔特。卫士得命迅速到了波伦亚，把信交给那里的国王，而那国王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就开始准备把这一对儿女送回来。他们挑了一个好的日子并派出了浩浩荡荡的皇家卫士护送着那位现在已是十二岁的美丽姑娘和她八岁的弟弟上了路。一路上，各地的老百姓们都来观看，他们说这真是他们有生以来看过的最豪华最壮观的队伍。就这样，他们一路走一路欢畅，不久就远远地看到了那萨鲁佐城的外貌。

　　这时，沃尔特国王正和一群大臣们坐在王宫里议事。他想再对他的妻子做最后一次试验，看看她是否还是没有改变，于是就当着所有大臣和卫士、侍女们的面大声对妻子说：“格里库尔达，我当时娶你为妻，你知道，完全是看中了你的美貌、贤淑和忠顺。但是从这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我当初的决定真是太莽撞了，就像一个农夫一样，明知道银水和灯油是永远不可能融合在一起的，却还偏偏要贪恋你的卑贱。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对我议论纷纷，说我是一个愚蠢的国王，为了平息这种怒火，教皇已经赐我以新婚，对这一点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不过，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我都要告诉你：我那年轻美丽又高贵的新娘已经上路了，而且无论如何你现在都必须赶紧把你的位置腾出来，免得到时候我会要你难堪。”王说到这里看了看妻子的脸，然后又说道：“当然，你可以把我们结婚时我赐给你的东西全都带回去，带到你的老父亲那里，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好了。”

　　格里库尔达低垂着眼睛，平静而顺从地回答道：“高贵的国王陛下，从我们结婚那天起我就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你会厌倦我，会因为我的出身低贱而感到羞耻，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并不感到惊奇，也不难过。因为我自知要论血统和身份，或是智慧和才华，我是远远地配不上你，你娶我做妻子实在是高抬了我。其实就连你的侍女我这种人都不配担当，更不要说这豪华府第的主人了。不过，我们那在天上的主人可以做证：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以一个女主人的身份自居过，而是努力做一个好的婢下。现在既然上天又要让我还回这一切的荣华富贵和居高临下，再回到原来的乡间小村，那么看在他曾给予我那么多欢快和喜悦的分上，以及我爱你的这片心上，我将毫不犹豫地现在就走。”

　　“我将回到那生我养我的地方，和我的老父亲生活在一起。作为一个曾经高贵过的王族夫人，陛下，有一点你大可放心，就是为了维护你的尊严，也是我的尊严，我绝不会再改嫁。我将在我的心中为你们——就是你和你的新妻子——一直祈祷和祝福，但愿天主保佑你们平安快乐，生活美满。因为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虽然我已经被你赶出了家门，但我会永远为你而祝福。”

　　“你刚才说，要让我把结婚时的礼物全都带回去，对这一点，国王陛下，我还有一点小小的请求。俗话说：‘旧爱总是不如新欢。’就像我们两人现在的情况一样，你那些给我的东西，现在不也是旧爱了吗？到现在我还能想起当初你到我家时说话是多么温柔而且和蔼，但此时我却要被你赶出王宫，永远离开你的身边了。在这最后的时刻，国王陛下，我请求你：让我保留一点遮羞的衣服吧。”

　　“我敢保证，对于你所曾经给予我的东西，包括那些金银珠宝、漂亮衣服、结婚戒指等，我会全部把它们都留在你的柜子中。就像我当初只带了忠诚和顺服、清清白白地来到这里一样，我还将只带着忠诚和顺服、一穷二白地再回去。但是，作为你的妻子，我曾经衣冠高贵地站在你的民众跟前，也曾经用这贞洁之身为你生过儿女——这一点没有人能够否定。所以请国王陛下就看在这些事情的分上，把我身上的这一套内衣赐给我吧，不要让我像一只臭虫一样从你的臣民们面前爬过。”国王听了，心里真是又喜又惊，又悲悯又同情。但是这样的情况还刚刚只是他计划的开始罢了，所以他不动声色地又说道：“那好，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格里库尔达当众把身上所有的外套都脱下来，然后穿着那里面的内衣出了王宫大门。

　　人们含着眼泪跟在她的后面，一边走一边把那可恶的命运诅咒。快到了格里库尔达生养的那个小村子时，她看到村民们都出来迎接她。他们在她的身旁说着不平的话，为她解除心中的痛苦，但这姑娘却还像以前离开时那样面容沉静，丝毫也没怨言或不满的话。

　　那位老父亲，就是多年前把女儿嫁到王宫里的老头，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的女儿要受苦，因为对这世事他比她要明白得多，从来没有听说有哪一个穷人家的姑娘能在王宫里生活得快乐。所以一听到别人说他的女儿回来了，这老人顾不上穿好衣服，就拿上女儿的旧衣裳出了门。老头一边哭着一边给女儿穿衣服，可谁知道那些质地低下，又很长时间没有人动过的衣服一穿就破，这真是应了格里库尔达那句话：“旧爱不如新欢。”

　　就这样，当初那位贤德的姑娘今天又贤德地和她的父亲生活在了一起。由于她在离开家的时候，就没有把自己看成是上等的和应受人尊敬的人，所以回来后，她仍然保留着以前的贤静和耐心。对人仁慈又忠厚，常常施舍那些到她们村子里来的穷人和乞丐，因此不久之后，她的美名又传遍了方圆好几百英里的地方。颂扬约伯的人啊，看看这个女人吧，虽然你们总是说男人的好要比女人的多很多，但要是有哪个男人的品德能像这个姑娘一样，那我就要说：“这实在是件新鲜事。”

　　城里面沸沸扬扬地传着一个消息，说国王的新婚妻子已经到了城外，不仅有大队的人马卫护，而且他们个个衣着华丽、高贵非凡。老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来到道路两旁等候观看，那个叫沃尔特的国王听到传报后却是马上让一个人到那个小村子里去把他的前妻，就是那个叫格里库尔达的姑娘召来。

　　国王对跪在他面前、满脸恭敬与谦顺表情的格里库尔达说：“格里库尔达，你知道我的新婚妻子马上就要进城了。她是另一个国王的女儿，出身高贵玉体娇弱，所以我要用最最隆重的礼节欢迎她们，还要给她们布置最好的宴会和住所。但是我这里所有的人当中，要论了解我的喜好与脾性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所以，我要特意请你今天就留在这里，帮助那些侍女们把我的新房和客厅布置好。你虽然衣服破旧，但我想你并不会因为羞愧就拒绝我吧？”

　　格里库尔达说：“尊敬的国王陛下，我说过：你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你的高兴就是我的高兴。虽然我的身分并不适合在那一群贵人中间行走，但我还是愿意为了你而留在这里。我会尽我所有的力量把这里布置得高贵而且得体，不会让任何人有任何的怨言。”

　　说完格里库尔达就开始忙起来，先是布置客厅，然后是餐厅，最后就是国王的新房——看在天主的分上，我要说一句公平的话：在做这一切事情的时候，这位姑娘不仅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或是痛苦，而且所有的侍女和仆人中间，就数她做得最快、最好，一直到新娘和她的弟弟已经进了城，她还没有停下来歇息一次。

　　国王的新娘生得年轻又美丽，她的弟弟又是那么高贵而英俊，所以老百姓们都纷纷议论说：咱们的国王真是聪明又能干，不仅娶了一个更漂亮的年轻姑娘，而且她出身高贵教养优良，定能产下一个更好更适合的王子。这些老百姓，就像风中的旗子那样，总是随着外界的强力而东歪西倒、摇摆不定，对这一点我真的没有什么可讲。总之，长话短说，虽然他们对那刚刚离开不久的前王后还有一点点的同情和怜悯，但自从看到新王后后，所有人就都觉得这又是理所当然了。

　　那可怜的格里库尔达啊，辛辛苦苦地干了半天，没有一句不满的话，到新王后进门的时候，她又像其他侍女那样，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门口迎接。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王宫里惟一一个衣衫破旧的人，见她满面笑容，待人接物周到有礼，对两位新人又由衷地赞不绝口，谁都不能猜出这是一个什么身份的人。于是宾客们都在窃窃私语。这时，沃尔特国王走到她面前故意装出严肃的样子问：“格里库尔达，我的新娘怎么样？”格里库尔达回答：“陛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又高贵的小姐，她一定能给你带来幸福和好运。愿天主保佑你们平安生活，长命百岁。只是有一件事我要恳求陛下答应：对她千万不要有任何怠慢和磨难。因为据我想来，她从小生活在王宫大院，心灵纯洁，没有受到任何打击和苦难。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受得了的，她不一定能受得了，对她打击就显得上帝不公。”

　　任何人听到这番话都暗暗点头，沃尔特国王更是在心底里高兴。很明显，无论是在心灵上还是在行为上，格里库尔达都做到了她当初承诺下的忠诚和顺服，再试探下去已经没必要。于是国王就说：“我亲爱的妻子，你真是一个让人尊敬的好王后。我已经从许多次的试探中得出结论：无论是身处高位，还是地处卑下，你都能做到善良、仁慈、温顺和忠诚。你的行为已经通过了我所有的考验，现在我要对你说：不要担心，我这一生就只娶过你一个妻子。”

　　“你所认为的那位新娘，不是别人，正是你我的亲生女儿，她的弟弟也就是我们的儿子，萨鲁佐的继位人。想当初为了试探你是否言行一致，我让人把他们相继抱走，但不是要伤害他们——要是这样，上帝也不会饶恕我。我把他们送到波伦亚，只是想在暗中抚养成人。”

　　“人们都说我心狠又毒辣，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要伤害，这真是冤枉了我。现在真相大白，我要对你说，无论是今天还是以后，你都将是我惟一的好妻子。”

　　格里库尔达听到这里，就像是遭了雷劈，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然后眼睛里一下子流出了喜悦的泪水。“仁慈的主，高贵的陛下，我的夫君，你可是救了我的命！”她说完，走上前把一双儿女搂在怀里，不由自主地便放声大哭。

　　像小溪一样的泪水染湿了怀中人的头发和衣裳，所有看到这情境的人无不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又悲伤。格里库尔达哭了一会儿，突然间就昏了过去，众人连忙对她抚摸又安慰。格里库尔达醒来后又哭了一会儿，然后来到丈夫跟前跪倒说：“真要感谢你的恩典，把我的一双女儿留下，还抚养成人。从今后我定会对你更加忠诚和顺服，就是要我的命，我也心中高兴。”

　　然后她把目光转到儿女身上说：“你们也应该感谢你们父亲的仁慈和慷慨，要不是他，只怕现在你们已成了苍鹰和野兽的食物。”说完她吱一声又昏了过去，一对儿女连忙过去抱着她又叫又哭。

　　沃尔特国王叫御医快快把她救醒，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自己，格里库尔达不禁满面羞容。众人说了许多安慰和恭喜的话，她渐渐恢复了往常的沉着和平静，一对有情人又相合在一起，于是整个王宫里重新召开盛大宴会。人们都欢天喜地高声畅谈，这期间格里库尔达被一群贵妇相拥着又回到她以前的卧房。她们把她身上的旧衣服迅速地剥下来，换上华丽而高贵的王冠王服，格里库尔达又回到了以前受人尊敬的地位。从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俩人生活得很平静也很幸福。那村子里的老头也被国王接进了宫，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后，有一天夜里他的灵魂离开肉体飞上了天空。后来，萨鲁佐国王也年迈去世，那英俊健壮的儿子做了继承人。他对人就像他的母亲那样仁慈又公正，对他娶的那位贤淑妻子却没有像他父亲一样重重试探。因为他知道对一个忠心的人考验也还是忠心，对一个淫荡的女人来说，没有任何事情能改变她的本性。这道理对我们现在的人来说非常有用，不信就听听这故事的原创者是怎么说的。

　　他说：这个故事的意义不在于让每个女人去学习格里库尔达，更不是让男人都像那苛刻的国王。既然一个世俗的人对另一个世俗的人能如此虔诚又顺服，那我们对我们伟大高贵的主不是更应该虔诚而顺服？我们的主不会试探人——他对我们了如指掌。他所给予我们的磨难只是为了要让我们锻炼出好的品德，为这原因每个人都应该欣然接受。这世上格里库尔达式的女人已经不多，黄金里掺铜的情况我们见得不少。但我还是想求主保佑，让帕瑟妇人及她的同类掌管世界，否则这世上就会多出太多的磨难。为此，我要给大家唱一首歌，以表达我对万能的主的敬仰。

　　乔叟之歌——

　　美丽的格里库尔达，意大利这座坟墓早已腐化了你的尸体，也埋葬了你那坚韧的品性。现在男子要想和沃尔特一个心性，他只有失望，要不就是愤怒。因为女人们已经认识到了她们的日子，再不能像格里库尔达那样受委屈，男人们写下这故事对她们不是赞扬而是侮辱。愿瘦牛[323]的身子越来越瘦，愿肥牛的肚子渐渐变大。女人们，不要做谦卑的奴隶，像厄科[324]一样发出你们的声音吧，因为主动权有男人的一半，也是女人的专权，谦卑在现在的世界已经死亡，要想有利于自己就得把它扔掉。强壮的妻子们，拿出你们的威风让男人臣服，孱弱的女人，让你们犀利的话语把男人的心撕碎；丑陋的女人，用勤快和金钱赢得友情，漂亮的女人，穿上你们最好的衣服走进人群。神正在天上看着，他会为你们对他的虔诚而高兴。 欧美名著丛书·第三辑（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