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费根先生一伙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欧美名著丛书·第三辑(套装共4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就在某镇的贫民习艺所里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费根先生正坐在他的巢穴里(也就是南茜把奥立弗带走的地方),对着炉火出神。他膝上放着一只“皮老虎”——轻便扇风器,炉火冒着烟,没什么热气,看来他原来打算把火扇得旺一些,但不知不觉发愣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现在他以大拇指抵着下巴,手臂搁在扇风器上,眼睛盯着生锈的铁栅,陷入了沉思。
他背后摆着一张桌子,“逮不着”、恰利·贝茨少爷和契特理先生坐在桌旁,聚精会神地玩惠司特[126]:“逮不着”同明手对贝茨少爷与契特理先生。
“逮不着”的面部表情一向非常警锐,此刻显得更加微妙,因为他在集中注意力打牌,同时紧紧盯着契特理先生的手——他时常不失时机地迅速偷看一眼契特理先生的牌,并根据偷看的结果灵活采取应对之策。这个夜晚依然冷冽至极,按照“逮不着”的一贯作风,他即使在室内也不脱帽子。他衔着陶制烟袋,几乎不舍得放下它来。桌上摆着一只小小的酒壶,里面盛着供他们享用的掺水杜松子酒,他不时啜饮几口,振振精神。
贝茨少爷虽然也在全神贯注地打牌,但他天生易于激动,不比他那位圆熟老练的朋友,于是我们可以看到他过不了几分钟就要举起掺水杜松子酒瓶开怀畅饮,同时口中不断吐出许多粗俗之语,这些粗话显然与认真打牌的氛围极不相称,但往往妙趣横生。凭借好搭档的情面,“逮不着”不止一次地向他的朋友郑重告诫,他这些粗野的表现很不合时宜。但贝茨少爷对这类苦口婆心的规劝置若罔闻,只是客气地请他的朋友“下地狱”。要么请他用麻袋把自己高贵的头颅套起来,类似于此的精彩巧妙的俏皮话来逗得契特里先生哈哈大笑。
贝茨少爷果然乐观豪爽,每打完一轮牌,他总能笑得合不拢嘴,并声称他有生以来从未玩过如此滑稽有趣的牌。应当指出,这位绅士和他的搭档合作并不顺利,反而老是失牌,可他并没有因此恼怒,反而好像是从中享受到了极大的快乐。
“我都快血本无归啦!”契特理哭丧着脸说道,一边从背心口袋里掏出半个克郎[127]来,“杰克,我今天真是碰到了高手呵,总是你赢,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厉害角色。恰利和我就是摸到好牌也不顶事。”
恰利·贝茨随之发出一阵能让天地为之动容的狂笑,不知道是被契特理这番话本身还是被他说这番话的灰心焦躁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反正他的笑声居然吓坏了正在自己思绪中畅游的老犹太,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不知道么,费根?你没有看我们打牌真是一大憾事呀!”恰利朗声说道,“汤姆·契特理今天可是霉运当头,我同他联手对‘逮不着’和摊牌的明手。”
“喔,喔,是这样!”老犹太说着咧嘴一笑,不问他也知道,“再试试,汤姆,再试试看。”
“不行啦,我算是领教了。多谢你,费根。”契特理先生回答,“我不能再玩了。‘逮不着’今天财运当头,谁也别想赢他一个子儿。”
“哈哈,亲爱的,想赢‘逮不着’的钱?你就得大清早就起床。”老犹太笑眯眯地说。
“大清早还嫌晚啊!”恰利·贝茨说得头头是道,“你得头天晚上就穿好鞋,脖子上挂一架看戏用的大眼镜,每只眼睛上再各配备一副望远镜,否则,你想赢他是白日做梦!”
溢美之辞如雪片般飞来,道金斯先生以哲学家一般的谦谦君子风度一一接受。接着,春风得意的他建议在场的任何一位和他赌牌,谁先摸到有人头的牌,就赢对方一先令。他见三人对看了一眼没人吭声,恰好这时他的一袋烟也抽完了,于是便拿起一支代替筹码的粉笔,在桌上画新门监狱的示意图以取乐,一边画一边吹着异常尖利的口哨。
“汤姆,谁跟你这个人在一起真是无聊透顶!”大伙沉默半晌之后,“逮不着”突然停下画图,冲着契特理先生说了一句,又转过头来问师父,“费根,你猜猜看,他现在想什么呢?”
“我的乖乖,我怎么知道?”老犹太一边使劲扇风,一边回过头来看一眼契特理先生,笑笑说道,“如果不是在想他输掉的钱,要不就是在想念乡下那个洞天福地喽,他刚离开不久,依依不舍嘛,嗯?哈哈!是不是这样,亲爱的?”
“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逮不着”眼看契特理先生想要争辩,赶紧张嘴抢先说,“你说呢,恰利?”
“我说啊,他是爱蓓特爱得如痴如醉呀!”贝茨少爷乐得笑歪了嘴,“哦,我的天!瞧,他脸都羞红啦!汤姆·契特理先生害相思病啦!这可真是罕见呀!哦,费根,费根!太好笑了!”
贝茨少爷一想到共事多年的契特理先生坠入了爱河,不由得乐不可支——这可真是有福同享的好兄弟,他乐呵呵地往椅背上一仰,可是用力过猛,他失去平衡一个倒栽葱跌在地上。可这小小的意外丝毫没有扫他的兴,他干脆躺倒在地上边滚边哈哈大笑,等到笑得肚子发疼,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才重新起身坐好,接着又是一阵狂笑。
“你别搭理这个小傻瓜,我的乖乖,”老犹太说着,冲道金斯先生点了点头,又用轻便扇风器的喷气口敲敲贝茨少爷以示惩戒,“蓓特不错,是个好姑娘。你要紧追不舍哇!汤姆,你要紧追不舍。”
“我跟你们说,费根,”契特理脸羞得红红的地说,“你们别管闲事。”
“当然,当然,我们管不着。”老犹太应道,“恰利就是多嘴,喜欢说东家侃西家的。你别管他,亲爱的,别管他。蓓特不错,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你一定要对她百依百顺,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千万别推托。汤姆,你就事事依着她吧,这样你准能财运高照。”
“是啊,我就是什么都依着她的意思嘛,要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进班房活受罪啊。”契特理先生说,“费根啊,结果还是便宜你了,是不是这样啊?不就是六星期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实迟早要进监狱去的,反正冬天又冷,里面正适合冬眠,对不对?进去待六个星期正好,大家皆大欢喜,是吧,费根?”
“嗯,此言有理,亲爱的。”老犹太附和道。
“只要蓓特一句话,”“逮不着”连忙问他,一边暗暗向恰利和老犹太使了个眼色,“你就算再进去待六个星期也毫不在乎,对么,汤姆?”
“是啊,我就是毫不在乎。”汤姆气呼呼地回答,正中“逮不着”激将法的下怀,“你们又预备打什么坏主意呀?我倒想看看,谁敢像我这样说话?费根,你倒看看有没有人敢像我这样说?”
“没有,亲爱的,一个也没有。”老犹太答道,“除了像你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我知道绝不会再有人这样说到做到了。一个也没有,亲爱的,没有哪个人说得出、做得到,除了你。”
“我要想脱身出狱,当时供出她来不就行了。难道这不是实话吗,费根?”这个傻瓜痴情得可怜,继续气愤而激动地说,“我要求保身,只消漏出只言片语来就行了,是吧,费根?”
“没错,你说得有道理,亲爱的。”老犹太答道。
“可是我守口如瓶,一个字儿也没漏出来,对不对,费根?”汤姆连连问道。
“对啊,对啊,一点儿也不错。”老犹太应道,“你确实够有魄力有胆量,始终守口如瓶。亲爱的,你真是好样的!”
“是啊,事实就是这样。”汤姆说着,一个个地打量他的同伴们,“可这有什么可笑的呢,嗯,费根?”
老犹太知道契特理先生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急忙向他保证说没有人笑他的痴情专一。为了证明大家都是真心诚意,绝对没有戏弄他的意思,便问贝茨少爷是否如此。可是他的一片苦心白费了:罪魁祸首恰利正要敛容开口表示自己是一本正经,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肃认真过,不料天性活泼爱闹的他还是忍不住又纵声笑得前仰后合。契特理先生一听,顿觉自尊心大受伤害。他一不做二不休,猛地从屋子的另一头冲过来,对准惹是生非的肇事者就是一记老拳挥了过去。
恰利·贝茨少爷躲避突来袭击的功夫堪称世界一流。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他在刹那间把身子一闪,时机选择得真是恰到好处,于是这一记来势凶猛的老拳正好打在快活的老犹太胸前,老犹太“呦”地大叫一声,踉踉跄跄退到墙边,倒在那里用力地吸着气。契特理先生看见打错了人,望着无辜的受害者,愕然不知所措。
“嘘,别作声!”正在这个当儿,“逮不着”发出警报,“我听到有响动。”说完,他拿起蜡烛,悄悄地登上了扶梯。
铃声又响了,而且来得非常尖锐刺耳。大家都默不作声,躲在黑暗之中,好一会儿,“逮不着”回来了,凑近费根悄悄说了几句耳语,神秘兮兮的。
“什么?”老犹太似乎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就一个人?”
“逮不着”点点头,然后记起了自己身为一个朋友的责任,便一只手遮住蜡烛的火焰,一边朝恰利·贝茨打手势做出忠告,示意他暂时收敛一下,不要打草惊蛇。如此劝告一番以后,他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犹太,等候他的吩咐。
老犹太仔细想了一会儿,把一根焦黄的手指头放到嘴边拼命咬着,面部的肌肉急剧地牵动着,似乎担心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忧心忡忡地害怕得悉最坏的结果。终于,陷入沉思的他抬起头来。
“他在哪儿呢?”费根问。
“逮不着”指指上面,然后转身要走。
“好吧,你让他下来。”老犹太的话似乎是在吩咐“逮不着”。“嘘,别出声,恰利。还有你,汤姆,轻一点儿。你们先回避一下吧!”
恰利·贝茨和汤姆刚才还是势不两立的冤家对头,听了此话立刻乖乖服从指示,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他俩溜到哪里去了。
他俩避了起来后不久,“逮不着”手持烛台从扶梯上下来,带来了一个穿粗布工作罩衫的男人。那人匆匆扫视了一周屋子,取去遮住了他下半边脸的一方大披巾,露出了一张久未洗脸刮胡子的憔悴困顿的面容,原来是长得俊俏的托比·克瑞基特。
“过得好吗,费根?”这位可敬又可爱的先生冲老犹太点头招呼,“逮不着,把这披巾塞进我的帽子里,我拔腿开溜的时候用得着它。嗯,做得好,看来你以后准能成为一个顶呱呱的梁上君子,能够出类拔萃,比费根这老滑头还要高明得多。”
说着,他把椅子挪到炉子旁,撩起工作罩衫的下摆,裹住腰部坐下来,两只脚潇洒地搁在保温架上。
“你瞧,费根,我别提多惨了,”他指着自己脏兮兮的翻口马靴,伤心地说,“自从那天起,喏,你也知道那天出什么事啦,我的靴子到现在还没有擦过一回,也没有沾过一丁点‘戴和马丁’[128],真他妈——喂,老兄,你这么盯着我干吗?别这么心急火燎嘛!快把吃的喝的东西拿出来,让我先填满了肚皮再说。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怎么谈正经事呢?”
老犹太让“逮不着”把吃的东西搬到桌上来,他自己坐在对面,盯着托比·克瑞基特的一系列动作,心急地等着和他说话。
可是,根据种种表象可知,托比并不急于开口说话,毕竟,民以食为天。刚开始,老犹太想从他的面部表情获悉他到底带来什么消息,便耐着性子观察他的面孔——但是显然无从知晓。托比的神色虽然困乏疲惫,但仍保持着一贯优良的安闲作风,在胡子、鬓发和污垢后面,俊俏的帅哥托比·克瑞基特仍是一脸自得其乐的微笑,一如往昔,丝毫不见落魄样子。
老犹太没耐心研究他的面部表情了。他急不可待地注视着他把一块块食物送入口中,同时按捺不住焦灼的心情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可是他只能干着急。托比继续摆出不紧不慢的姿态,一番酒足饭饱之后,他见再也吃不下了,才方兴未艾地打发“逮不着”出去,关上房门,又调好一杯掺水的酒,这才定下神来,准备谈话。
“费根,首先第一件事。”托比开扣说道。
“嗯,好,好。”老犹太答应着,一边把自己的椅子挪近些。
克瑞基特先生不再说下去,而是喝了一口掺水的酒,并且对这出色的杜松子酒赞不绝口。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把脚搁在不高的壁炉架上,伸伸腿,努力保持与他的视线平衡,这才不疾不徐地接过开了头的话题,继续往下说。
“费根,首先第一件事,”这个破落户儿说,“比尔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你说什么?”老犹太从座位上跳起来,尖声叫道。
“你的意思难道是——”托比没有说完,脸色顷刻变得煞白。
“真是荒唐,你还问我?”老犹太捶胸顿足,暴跳如雷,“他们在哪儿?赛克斯和那个孩子,他们在哪儿?他们躲到哪儿去啦?怎么他们不到这里来?”
“别说了,这趟买卖失了风。”托比低声说。
“我知道,这我知道。”老犹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来扔给托比,上面再详细不过了。“可是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开枪打中了那孩子。我和赛克斯把他夹在中间,直接穿过屋后的田逃跑,我们见篱笆就钻,遇水沟就跳,走的是最短的路线。真该死!他们追了上来。后来,连周围的人家都惊动了,还放出狗来追我们。”
“老天!那孩子后来怎么啦?”老犹太气急败坏地问。
“起初比尔背着他,我们跑得像旋风一样快。后来我们跑累了,停下来开始抬起他走。他手脚冰凉,耷拉着脑袋。我们累得够呛,后面的人又紧追不舍,还有狗在追,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想上绞架,谁都要为自己着想!于是我们各奔东西,把那个孩子扔在沟里,也顾不了他的死活了——关于那个孩子,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老犹太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猛地狂叫一声,两只手揪住自己的头发,猛地冲出房门,晕天晕地地就跑了出去。 欧美名著丛书·第三辑(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