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来看看几个熟面孔,以及说明蒙可斯和老犹太是如何将他们很了不起的脑袋挤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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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体面人物在上一章里进行了一些交易,第二天傍晚,比尔·赛克斯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意识模糊地大吼着问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赛克斯现在的住处虽然和他以前的住处相隔不远,还在一个区域内,但毕竟已江河日下了,赛克斯先生就是在这里发出他的那一声吼叫的。这是一所劣等公寓,陈设简陋、面积不大、光线严重不足,还处在一个又窄又脏的小胡同里,看来他真是时运不济,屋子里没什么家具也说不上舒适,加上连换洗衣物都没有,足以说明这一点儿。更令人感到窘迫的是,赛克斯的身体也变得又瘦又虚,这一切足以让我们充分了解了这位强盗现在的处境。
那家伙裹着白色的大衣(他把它当作睡袍)躺在床上,脏兮兮的睡帽下可以看见他死灰般的病容,又硬又长的胡子看起来足有一个星期没人对它进行过修理——这个人丝毫未变。那只狗有些郁郁寡欢地伏在床边,时而看看主人,时而对窗外的喊动竖起耳朵,低声吠叫。窗口还坐着一个女人,也许是由于长期照顾病人吧,再加上日子不好过,她的脸色显出不正常的白净,身体也削瘦了许多。当强盗问问题的时候,她正在窗前补他的一件旧背心呢,然后她准确地回答了那个问题——啊!从声音才听出来,她就是上文提到过的南茜。
“七点多一点儿。”南茜说:“今天还好吧,比尔?”
“没劲得跟唾沫一样,呸!”他显然是在抨击自己的手脚和眼皮,并说:“来搭把手,把我从这该死的床上拉下来!”
赛克斯先生的脾气可没有因为病痛缠身而有所节制,南茜扶着他向椅子走去时,他还不时地骂骂咧咧,甚至还给了她那么几下子。
“得了吧,哭什么哭?”赛克斯说,“别在那儿哼哼唧唧了,要是你除了擦鼻子抹眼泪其他的什么也不会,那就快滚。听到没有?”
“听到了,”姑娘转过脸去,装出笑脸回答说,“你又多想了。”
“你想清楚了,不是吗?”赛克斯看到她眼中噙着的泪水,声音又骤然变大,吼了起来,“你这样最好,要想清楚!”
“咽,比尔,今天晚上你本不想这样对我,是吗?”姑娘问。
“为什么不?嗯?”
“都这么多个晚上了。”姑娘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女性的阴柔,“那么多个夜晚,我一直守护你,关心你,把你当成孩子一样细心照顾。我总是忍住不生你的气,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你知道了这些,就不会再那样发火,对吗?你说啊,说不会啊!”
“少来,得了吧。”赛克斯说,“唔,我不会的,喂,你怎么又哭啊,哭什么哭?”
“没什么。”姑娘见他又转回了恶狠狠的口气,于是倒在椅子上说,“什么也没有,一会儿就没事了。”
“什么有事没事?你又干了些什么蠢事?走,干活去,别拿那些娘们的事来招惹我!”
以赛克斯以往训人的经验,这番声色俱厉的训斥马上就要见效了,但这一次却颇让他吃惊,因为他还没来得及为他的威胁加上几句恶言恶语作装饰,那虚弱的姑娘就靠着椅背晕了过去。赛克斯先生对此事一点儿经验也没有——因为此种情况下,南茜小姐除了对自己歇斯底里的发作来个自行了断,旁人什么办法也没有——他骂了几句,但病人一点起色也没有,他只好叫人了。
“发生了什么事,伙计?”费根在门口问。
“别没完没了,来搭把手帮帮这娘们。”赛克斯不耐烦地说,“听着,别在这儿油嘴滑舌。”
费根奔上前来,惊叫着动手帮忙,而此时,“逮不着”的约翰·道金斯先生继他的恩师后也及时赶到。救援行动马上热火朝天地展开了,道金斯刚把手中的包裹放下,便从刚进门的恰利·贝兹少爷手里拿过一个瓶子,咬开瓶塞,尝了尝(防止喂错了药),然后倒了些到病人嘴里。
“恰利,你去拉风箱,来点新鲜空气,”“逮不着”说,“比尔去把衬裙解开,费根拍拍她的手。”
在贝茨(他显然乐在其中)的协调下,抢救工作顺利进行并取得了良好效果,没多久,姑娘便醒了,她跌跌撞撞地坐到一张椅子上,弓下身把头埋在了枕头里,让赛克斯带着惊诧的神气自己去对付那三个人。
“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他问费根。
“没什么风,风不会给你带来好东西,但我们能。机灵鬼,打开那个包裹,让比尔看看我们花光了钱为他买的东西。”
“逮不着”机灵地打开那个旧布包裹,把里面的物品递给贝兹少爷,而查理则边吹嘘边一件一件地把它们堆到桌子上。
“看看,多棒的兔肉饼,比尔。”这位小绅士拿着其中的一样说,“多好的小兔子,多妙的小腿儿,多妙的腿骨头,都不用剔出来,我保证它们入嘴即化。七先令六便士一磅的绿茶半磅,又浓又香,如果用开水来泡,香气会把你的壶盖顶飞了。一磅半糖,成色是有点差,可能潮了些,一定是那帮黑鬼出的差错。两只麸皮面包,两磅重一只。最好的新鲜肉一磅。双料格罗斯特干酪——这可是正宗的好货——一块。还有一瓶名酒中的珍品。都在这儿了。”
贝兹少爷吹完最后一句,变戏法似的从大口袋里掏出一大瓶酒,道金斯先生马上灵活地倒出一杯来,而那位病号一仰脖子就把它喝光了。
“比尔!”老犹太搓了搓手说:“你扛得住了。”
“扛得住?”赛克斯大叫一声,“你这个老家伙,我再倒霉二十次你也不会出手帮我一下!都三个礼拜了,你这个老混蛋到底什么意思?你当初扔下我不管,现在又假仁假义地跑来干吗?”
“哦,你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老犹太说:“我们难道没有给他带些东西来?”
“东西倒是好东西。”赛克斯的怒气略消了一点儿,他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算什么?这些日子我倒霉透顶了,心情不好,身体不好,又没有钱,你却一声不响地躲起来,我简直连条狗都不如——把它扔下去,恰利。”
“这狗真不错。”贝兹少爷把狗赶开了,嚷道,“像个去买菜的老太婆一样,总能闻见好东西。要让它去演戏,说不定还能起到轰动效果呢。”
“别插嘴。”赛克斯仍在愤愤不平,他简直是在吼叫而不是在说话,“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这个老混蛋!”
“我这一个多礼拜都不在伦敦,我出门办了些事情。”被质问的人回答。
“另外半个月呢?”赛克斯又问,“另外半个月干吗去了?你把我当只老鼠丢在洞里时,你干吗去了?”
“我有苦衷,比尔。”老犹太回答说,“只是现在不便说出来,相信我,比尔。”
“相信你?去你的吧!”赛克斯极不满意地说:“你们谁去切块馅饼来冲冲我的晦气,这老家伙没把我气死!”
“别乱发脾气了,比尔。我发誓,我并没忘记你,一次也没有,一刻也没有。”
“你当然没有。”赛克斯苦笑着说,“我在这里发高烧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一定是在琢磨:让比尔去干这个,让比尔去干那个,反正他也够穷了,什么都可以叫他去干,价值太便宜了。你整天想着这些哩!要不是那娘们,我早没命了。”
“哈,比尔。”费根抓住最后一句话说,“那个姑娘是谁帮你找来的,还不是老费根?”
“他说了句大实话。”南茜忙说,“由他去吧。”
南茜一说话,形势马上就变了。两位小绅士在老犹太的示意下频频向她敬酒,但同样谨慎的她只喝了不多的几杯。与此同时,在费根的虚情假意的调笑影响之下,赛克斯的心情好多了。他先是听费根拿自己的话开玩笑,然后在多喝了几杯酒的情况下很给对方面子地讲了几个粗俗的笑话,总是引得对方哈哈大笑。
“看上去挺不错,”赛克斯先生说,“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得给我弄些钱来。”
“我一个子儿也没带着。”老犹太说。
“可是家里有的是,”赛克斯反唇相讥,“我可以从那儿拿。”
“有的是?”老犹太大叫起来,“我的钱还没有多到可以——”
“我不想知道你有多少钱,而且我想你自己也未必知道,要数清楚都得半天呢,反正,”赛克斯,“今天我就要钱,别废话了。”
“那好,一会儿我叫‘逮不着’给你送来。”
“你有那么好?”赛克斯说,“‘逮不着’太机灵了,只要你一皱眉,他就会忘了带钱,或者在路上丢了,或者遇到警察来不了,总有办法赖掉。让南茜过去取,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打个盹了。”
费根先生费了很多唇舌,才将五镑的贷款额压到了三镑四先令九便士这个依然不小的数目,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这样一来,他的全部家当便只剩十八个便士了。赛克斯没办法,也只好凑合了,于是,南茜准备和费根一道过去。而两个小少爷在把东西收拾好后,便和南茜以及老犹太一道回去了,在与老友告别之后,赛克斯倒头便睡,一直睡到南茜回来。
他们到窝里时,托比·克瑞基特正在和契特理先生在一起玩第十五局克里比奇,这一局又是后一位绅士倒霉,不得不把自己的最后一个六便士的银币拿给托比,克瑞基特先生被人发现自己和一位地位和智力不怎么样的绅士开玩笑,觉得很没面子,拿着帽子便要离开,随便问了问赛克斯的情况。
“有人来过吗,托比?”老犹太问。
“没人,连个鬼影也没有。”克瑞基特先生把衣领竖起来说,“没意思,像喝剩的啤酒一样,你得犒劳犒劳我,我好歹帮你看了半天家,费根。我像陪审员一样,要不是我心情好,有意想陪陪那个年轻人,我早去睡觉去了,太无聊了,这要是句假话,就让我不得好死!”
托比·克瑞基特说着,把十五个从老犹太手上递过来的钱币收进了口袋,仿佛对之毫不在意,然后他风度翩翩、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而契特理则为他所倾倒,盯着他穿靴子的长脚直到它们隐入夜色,他马上向众人担保说,才花这么一点儿代价就认识了这么一位名流,真是太合算了,那点钱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汤姆,你真有意思。”听了这话,贝兹少爷忍不住乐了。
“是吗,费根?”契特理先生说。
“对,你很机灵,我的好孩子。”老犹太边说边向另外两位小绅士眨眼,还重重地拍了汤姆几下,以示赞许。
“克瑞基特先生是一位有头脸的上面人物,对吗,费根?”
“绝对是这样,汤姆。”
“那,认识他是件有面子的大事,是吗?”
“对,是那样,他们都嫉妒了,因为他们没这个机会,汤姆。”
“太好了!”汤姆得意地叫了起来,“他赏脸让我输光了,但只要我高兴,我有很多的钱可以赢,对不对,费根?”
“这想法不错,而且越早实行越好!汤姆,你马上再去赚些钱来好了,‘逮不着’!恰利!快走!十点钟了,该去上班了!”
两位少年听从吩咐,向南茜打了个招呼后,戴上帽子就走了。他们一路上谈笑风生,把契特理先生挖苦得一钱不值。但说实话,契特理先生的所作所为并无特别怪异之处,要知道,在这个城市里,为了能在上流社会出人头地,或取得公子哥的好声名,那些正派之人可也花费过很多心思,有的所用的手段并不比契特理先生的高明多少。都付出或曾付出比他更昂贵的代价。
“南茜,”小伙子们离开后,老犹太说,“我去给你取些钱,姑娘。小食品柜里有一些男孩子们弄来的小东西,这便是钥匙。我的钱从不这样,因为我从未弄到过什么需要锁起的东西,亲爱的,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我只不过有几个年轻人围着我,所以什么都得忍着,南茜。等等,”他把钥匙塞入怀里,慌慌张张地说,“听!谁来了?”
姑娘交叉着手臂坐在桌子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时她听到一个男子在低声说话。一听到这个声音,她一把扯下帽子和围巾扔到了桌子底下。背对着她的费根马上回过头来,姑娘声音微弱地说自己实在有些热,这和前面的敏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费根一点儿也没发觉。
“真不巧。”老犹太说:“我约的人下楼来了。你可别在他面前提钱的事,亲爱的。他不会待太久的,不到十分钟就会走。”
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老犹太用食指按住嘴唇做了一个别说话的动作,然后拿起蜡烛向门口走去。他和来客在门口正好会合,那男人一直走到南茜面前都还没有发现她。
来的人是蒙可斯。
“这是我的女徒弟。”老犹太看到蒙可斯一下子猛下了脚步,连忙说:“南茜,你别走。”
姑娘往前倾了倾,望了蒙可斯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桌面,然而两人刚一转身,她又看了一次,这一次的目光敏锐无比,和先前的漫不经心大不相同。旁观者若不是亲自看到此情此景,一定不会相信这两道目光发自同一双眼睛。
“有什么事吗?”费根问。
“有事。”
“是好消息?”费根顾及到对方的心情,没有太乐观。
“挺不错,这一趟还算够本。”蒙可斯笑着上前,对费根说:“我有话对你说。”
姑娘又朝桌子靠了靠,虽然她知道这句话暗示着什么,但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老犹太又担心如果叫她出去她会将钱的事昭告天下,于是指了指楼上,示意蒙可斯到那里去。
“别去以前的那个鬼房间。”来客边走边说,费根笑着答了句什么,但南茜没有听见,楼板嘎嘎地响着,他们好像去了三楼。
他们俩的脚步声还在屋子里回荡,南茜就脱下鞋子,用裙子裹住上身和头,在门口倾听,回响刚一消失,她便溜出了房间,踩着猫一般轻柔没有声响的步子,消失在了黑暗的楼梯上。
大约一刻多钟吧,姑娘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她刚把自己整理成原样,那两个男人就下来了。蒙可斯直接出门了,而老犹太又一次上楼,当他拿着钱回来时,姑娘手里已拿好了帽子和披巾,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喂。”老犹太放下蜡烛说:“你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苍白?”姑娘用双手罩住额头说。
“你脸色不大好啊!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干吗?”
“坐在这热得要死的地方,能有什么事可干!”姑娘随口说,“好了,拿钱来,让我走吧。”
费根叹着气,把钞票一张一张地放到她手上,每数一张便发出一声呻吟。然后他们也没多话,互相说了句“晚安”就分手了。
南茜在街上的一个台阶上坐下,她面对空旷的街道,看看左面,又看看右面,仿佛不确定该走哪条路。突然,她站起来,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她拼命跑向的地方并不是赛克斯所在的屋子,而正好与之方向相反。她跑到筋疲力尽,才停下来喘口气。这时她才意识到,她正在做一件即使是拼尽全力也做不到的事情,她失败了,双手绞在一起站在那里大哭起来。
也不知道是眼泪的放松作用还是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总之,她又回过头飞奔而去。这一次,她是回到赛克斯那儿去,她跑着,既和流逝的时间赛跑,也和自己奔腾的思绪赛跑,没多久,她到了。
赛克斯先生根本没去注意她是否异常,当他得知钱到手了,立马发出一声狂叫,然后心满意足地把头放回枕头去继续做美梦了。
她运气还不错,有钱后的第二天,赛克斯先生吃吃喝喝的举动多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很好地收敛了他的臭脾气,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多看她一眼。她神经兮兮的时常不安,仿佛就要迈出经过剧烈斗争才狠下决心的一步。她这样的神情一定瞒不过老奸巨猾的费根,但赛克斯先生不过是个大老粗,他从来只会以牛脾气待人,体察细微情绪这种事情他从不会。另外,加上最近有吃有喝带来的好心情,他一点儿也没对南茜有过怀疑。即便南茜的不安简直可以说是引人注目,但赛克斯还是一点也没觉察到。
白天过去了,南茜更加兴奋和不安了。夜晚来到时,她坐在床边等那个强盗醉倒,最好是一睡不起。她的脸白得和纸一样,眼睛却红得像着火了,这下连赛克斯也觉得不对劲了。
赛克斯正发着烧呢,他躺在床上迫不待地喝着掺了水的杜松子酒,但直到他第四次把空杯子推向姑娘时,他才发现情况不对。
“见鬼!出了什么事?”赛克斯支起身子,看了看姑娘说,“你脸色怎么和活死人一样?”
“没什么,你那样盯着我干吗?”
“到底是什么事?”
赛克斯抓住姑娘的肩膀狠狠地摇了几下,他吼道:“怎么会没事?你这蠢货,你在想什么?”
“我每天都想很多事,比尔,”姑娘捂住眼睛,浑身发抖地说:“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从来不关心,今天怎么问起来没完没了了?那有什么,天啦!”
她以尽可能轻松的口吻说了最后一句,这和先前的狂乱率真一比,赛克斯越发觉得情况不妙。
“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吧!”赛克斯说,“你这是热病的征兆,这可恶的病魔,现在就要发作了,要不就是有什么事不对劲了。我嗅出危险了,你不会——见鬼,你不会那么干的。”
“怎么干?干什么?”
“不会,不会,”赛克斯对自己说,“没有人比这娘们待我更死心塌地了,要不早在三个月前她就该下地狱了。她一定是要发热病了,一定是这么回事。”
赛克斯好不容易打消了自己的担心,他又一口饮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一边诅咒一边嚷着要吃药。姑娘跳了起来,背着身子把药倒进了杯子,送到他嘴边让他喝掉。
“行了,过来,”那男的说,“坐到我身边来,正常点,不然的话,我会让你变得面目全非!”
姑娘低眉顺眼地走过去了。赛克斯抓住她的手倒在了枕头上,一会儿盯着她,一会儿又闭上眼。他还不停地变换着姿势,一会儿差点儿睡着,一会儿又满脸恐惧地坐了起来,在如此反复多次之后,他松开手,重重地跌到枕头上睡着了。
“鸦片酊终于有效了。”姑娘从他软弱无力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喃喃地说。“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她急急忙忙地穿戴好,并不时地回头张望,生怕那安眠药万一失效,赛克斯的大手伸出来拉住自己。一切收拾停当,她俯身给了他轻轻一吻,然后悄无声息地打开门离开了这个房间。
她经过一个黑糊糊的巷子走到大街上,听到更夫在喊“九点半了”。
“过了半点了吗?”姑娘问道。
“差一刻到十点了。”敲更人说。
“还需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呢。”她寻思了一下,便飞快地向大街上跑去。
她途经无数的偏僻的小街,街上许多店铺已经关门了,从斯皮达菲直奔伦敦西区。十点钟敲响了,她跑得越发快了。她快而疾地沿着窄街奔跑着,胳膊不断撞到行人身上,她甚至等不及让马车先过再横过大路,就从马头下钻了过去,她刚一冲过去,周围的人马上惊呼“这女人疯了!”
她终于到了城另一边较为富裕的街区,这里的人群虽不如刚才拥挤,但由于她跑得实在太急,横冲直撞的样子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心。有几个人甚至跟着她加快了脚步,仿佛想知道她为何要以如此的速度奔跑,还有几个人和她迎面相遇,等她跑过了还在回头张望,仿佛对她奔跑的速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她把他们一个个的抛到了身后,当目的地出现在眼前时,她又变得孤身一人了。
那房子坐落在一条幽静的街上,紧邻着漂亮的海德公园,房子前挂着一个“家庭旅馆”的牌子。南茜随着门口明亮的灯光的指引快步走到了这个地方。这时,十一点钟敲响了,她已经在旅馆门口徘徊好一阵子了,像是有些犹豫不决,又有些进退两难似的。伴着钟声,她下定决心走进了门厅,门房不在,她犹豫了一下,向楼梯走去。
“喂!”一个穿漂亮衣服的女人问,她刚才从门里看到了这个穷丫头,她说,“你上这儿干吗,小姐?”
“我来找一位小姐。”南茜回答。
“找人?”女人嘲笑道,“住在这儿的小姐多了,你找哪一位?”
“米莱小姐。”姑娘说。
那少妇这才看了看南茜的模样,放下她不管,招呼了一位男侍者过来,然后就带着鄙夷的目光离开了。南茜于是又向侍者说明来意。
“请问你的名字是……”侍者说。
“叫什么都可以。”
“说有什么事呢?”
“也不用,我只是必须见到这位小姐。”南茜坚定地说。
“你想也别想!”侍者说着就把她往外推,“你的要求太无理了,出去!”
“除非被抬出去,否则我绝不罢休,”南茜说,“而且我会让你收不了场的!难道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我这样一个可怜人送个信上去?”
最后一句恳求打动了旁观者中的一个,那是一位好心肠的厨子,于是他走上前来。
“你去替她说一声好了,乔?”厨子说。
“别白费神了,”侍者说,“难道你认为米莱小姐会见这种女人吗?”
这句话仿佛告诉大家南茜身份暧昧,这让几个以好品德自居的女仆不禁为之愤慨,她们立马宣称,这种女性中的败类,就算扔到阴沟里去也不能平息她们的愤怒。
“就照你们说的做吧!”南茜望着几位男女说,“只要你们替我送个信上去就可以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拜托!”
好心肠的厨子又走出来一番理论,最后乔终于答应了她的请求。
“我怎么通报呢?”侍者在楼梯口上问。
“你就说,楼下有个年轻姑娘想和她单独谈一谈,”南茜说,“如果她不肯,你就说,小姐要是去听一听她想告诉你的第一句话,就会明白该把她赶出去还是该听她说下去。”
“我说你还真行。”侍者回答说。
“你上去吧,我等着回音呢!”南茜说。
侍者上楼去了,几个女仆开始了尖刻的评论,那些泼过来的脏水让南茜气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好在侍者一会儿就回来了,叫她上楼去,但那几位惯使长舌的女仆越发兴奋起来。她们七嘴八舌地说:
“什么世道?连大家都不肯做规矩人了。”
“颠倒了,破鞋子也能登大雅之堂。”
“那些有身份的女人吃不开喽。”
更可恨的是,这几位守身如玉的狄安娜女神还以“丢人现眼”为开头和结尾,即兴表演了一首泼妇骂街四重唱。
此时的南茜虽已气急败坏,但她有着更重要的事在身,于是决定不跟她们一般见识,跟着男侍者上楼了。侍者把她带到一间顶上有吊灯的小会客室里,然后退了出去。 欧美名著丛书·第三辑(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