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个伟大的计划在久经酝酿后终于成形了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欧美名著丛书·第三辑(套装共4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这是一个寒冷有风的夜晚,四周湿气很浓。老犹太用大氅裹住他那枯瘦的身躯,把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把衣领竖到耳朵之上,把下半部面孔完完全全遮住,这才离开了他的老巢。他在台阶上驻足了好一会儿,留心听他的徒弟们在屋内锁上门,把链条搭上钩,采取了种种安全措施,又听见他们在屋里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直到听不见任何声响了,他才放下心来,沿着街道尽快往前走去。
奥立弗被带进一所坐落在白教堂[119]左边的房屋。老犹太在街角上站立了片刻,心怀鬼胎地四下张望,然后才穿过马路,径直朝斯北泰尔菲尔兹的方向走去。
石板路上,到处都是厚厚的泥浆,浓重的雾幕低沉沉地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使走在路上的人感觉任何东西都是冷冰冰黏糊糊的。这样漆黑阴冷的夜晚,最合适老犹太这号人外出活动了。在墙壁和门户的掩护之下,面目可憎的老犹太一会儿蜿蜒潜行,一会儿在泥浆和黑暗中慢慢蠕动。看上去他就宛如一条令人恶心的爬虫,夜里出来寻觅臭鱼腐肉,准备饱饱地美餐一顿。
他走了许多弯弯曲曲的小路,绕过一个草地,然后在尽头向左一拐,不久便进入了一个陋巷错节的地方,那里人口稠密可资藏身的地方多如牛毛。
天黑漆漆的,脚下的路又这么杂乱无章,但老犹太丝毫不觉疑惑,显然他很熟悉这个地方。他匆匆经过几条狭窄的小巷,然后折入其中的一条,仍是模糊一片,仅有的亮光就是远处路尽头那盏孤零零的灯。他走到这条街上的一所房子面前,敲了敲门,与开门的人说了几句话——说得很含糊,听不清楚——便登上了楼梯。
老犹太刚摸到房门的把手,就听见一条狗汪汪地叫了起来,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谁?”
“是我,比尔。亲爱的,是我。”老犹太探头探脑地说着。
“怎么还不滚进来,你这入土的老尸!”赛克斯说,一边呵斥他的狗,“卧下,你这不长脑筋脑袋的畜生!魔鬼改换一下行装,你就认不出来啦?”
赛克斯的狗呜呜两声,抬起头来看着老犹太解开扣子,脱下大氅,往椅子上一扔,这才停止警戒,回到它原来躺着的角落里去,并且,为了表示友好,还使劲地摇了几下尾巴,这真是本性难改。
“嘿!”赛克斯说。
“你好,亲爱的,”老犹太应声道,“啊,南茜也在这儿!”
他招呼南茜的语气多少有些尴尬,因为他还不能确定这个自己调教出来的好徒弟会拿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要知道自从那次南茜挺身卫护奥立弗以来,他们二人这还是头一次会面。不过,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了,那位小姐虽然没有说什么热情友好的话,但她把那只搁在炉档上的脚慢慢伸了下来,并把自己的座椅往后稍微挪了挪,这样就能给老费根也在炉火旁安放一把椅子了——这样的夜晚实在冷得够呛。
“这天真冷,亲爱的南茜,”老犹太一边说,一边朝炉火伸出他那双瘦骨嶙峋的手烤着。“简直要刺到人的骨髓里去了。”老头又添上一句,还深有体触地揉了揉自己的腰。
“呵呵,不用怕,没有锋利的锥子是不可能刺透你的心的。”赛克斯先生说,“喂,我说南茜,给他喝点儿什么东西吧,要快,你看他那一身乱七八糟打抖的老骨头,活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丑鬼,真他妈的让人恶心。”
南茜起身打开橱柜,从一系列五颜六色的酒瓶里挑出一瓶白兰地,给老犹太人倒了一杯,然后递给他。
“够了,够了,谢谢你的好心,比尔。”老犹太略微沾一沾唇,就放下了杯子。
“怎么啦?难道你担心我们暗算你?”赛克斯说,眼睛直直盯着老犹太,“哼!你这胆小鬼!”
赛克斯先生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咕噜地在喉咙处低低诅咒了一句,走过来拿起那个杯子,把剩下的酒泼入炉膛,似乎打算用它给自己斟一杯酒喝。事实果然如此。
趁着他的同伙喝第二杯酒的时候,老犹太环视了一下整间屋子。这并非好奇心使然,因为这间屋子他以前已看过好多次了,对一切太熟悉了,他这么检视一番完全是出于敏感和多疑的性格。从简陋的摆设看,这间屋子的主人绝不是下等的手工人,因为那个橱柜里放着许多各色各样的好酒。在老犹太的眼中一切看起来都安全无疑,只除了堆在角落里的两三根沉甸甸的大头短木棒和挂在壁炉上的那一根护身棍。
“说吧,”赛克斯咂咂嘴唇说,“我等着听呢。”
“谈生意吗?”老犹太问。
“谈生意,”赛克斯应道,“不用拐弯抹角,有什么直说好了。”
“嗯,商量一下丘忒西一带的那个囤子[120],怎么样?”老犹太把椅子挪近赛克斯,用极低的声音说。
“好的,可以。那囤子怎么样?”赛克斯问。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亲爱的?”老犹太说,“南茜,你看他明明懂得我的意思,却来装糊涂,是不是?”
“我不知道,”赛克斯一声冷笑,“或者压根不愿意知道,反正都一样。你别坐在那儿一个劲地眨巴眼睛,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别叫老子费神乱猜。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我说?头一个想出来要偷盗那户人家的不正是你吗?”
“嘘,比尔,小声点儿,小声点儿,别生气嘛!”老犹太来不及阻止他发脾气,“当心给人听见,亲爱的,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了!”
“让人听去吧,”赛克斯说,“关我屁事?”实际上,这位先生话虽如此说,却还是有意地把嗓门压下来,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
“好了,好了,我不过是想小心谨慎点罢了。”老犹太像小孩一样对赛克斯说了几句,然后又说:“来,亲爱的,咱们还是商量商量丘忒西那个囤子的情况吧!那些金银餐具可真是顶呱呱的啊,亲爱的,绝对一流呱呱叫!你看什么时候再去踩踩点子,嗯?什么时候去干合适?”老犹太越说越兴奋,手禁不住不停地搓来搓去,好像那些宝贝已经属于他了一样。
“不干了。”赛克斯冷冷地回答。
“什么,不干了?!怎么回事?”老犹太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身体一抬,往后直仰到了椅背上。
“不干就是不干了,”赛克斯重说一句,“至少,要按你说的里应外合地去干我没兴趣。”“不要跟我说你觉得那样的方法不好。”老犹太脸色气得发青,恨恨地说。“你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就不能告诉你?我偏要说!”赛克斯固执嚷道,“我跟你说,托比·克瑞基特在那一带已经转悠了两个星期,到现在也还没有搭上一个佣人。”
“怎么,你想告诉我,那户人家两个男佣人一个也拉不过来?”犹太人见对方又动怒了,便放缓了口气问。
“正是这样,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一点儿,”赛克斯回答,“他们侍候那一家的老太太已经足足二十年了。就算你给他们五百镑,他们也不会卖身求荣的。”
“但是,亲爱的,不是还有女佣人吗?”老犹太有些着急。
“哼,那些娘们,更没辙儿。”赛克斯说。
“就连俊俏的托比·克瑞基特也没有办法?”事情实在出乎老犹太的预料。“比尔,你忘了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
“不行,就连托比·克瑞基特也束手无策。”赛克斯苦着脸说,“他说他穿着奶黄色的背心,贴上了假鬓角,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在那边转来转去,可是什么收效也没有。”
“亲爱的,或许他应该穿一条军装裤,贴上小胡子试试看。”老犹太说。
“你以为他想不到?”赛克斯辩解道,“可是没有一招管用,都是白搭。”
老犹太听到这里,眼睛里闪现出一股失望的神情,他把头低垂到下巴挨着了胸脯的地方静静地想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叹息一声说,恐怕这趟生意只好告吹,如果连帅哥托比·克瑞基特也什么办法都没有的话。
“可惜啊,亲爱的,”老头把自己的一双手搁在膝盖上,非常懊恼地说,“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现在却不得不放弃,真让人心疼。”
“的确如此,”赛克斯说,“霉运当头,万事不成!”
一阵沉默,老犹太静静地陷在自己的沉思当中,脸上的肌肉随着心情的变化而不断扭曲着,好像有一个十足的恶魔正在摆弄他的灵魂和肉体一样。赛克斯时不时地对他偷偷瞅上一眼。南茜默默地坐在炉旁,眼睛注视着炉火,一动也不动,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很明显她对这两人之间的争论完全不感兴趣,而且,可能是老犹太此时的表情也吓住了她,她出奇地安静。
“我说费根,如果不通过内线,”赛克斯突然打破了长久的沉闷的气氛,“从外面把这件事搞定,另加五十个小太阳[121]值得么?”
“好哇,值得。”老犹太一听一下子来了劲。
“那,一言为定?”赛克斯问。
“好,一言为定,亲爱的。”老犹太应道。显然赛克斯这一提议又给了他生存的活力,他的两眼不仅闪着兴奋的光芒,而且脸上的肌肉也明显复苏过来。
“那么,你说个时间要什么时候干吧。”赛克斯一边说,一边很不屑地把老犹太伸出来的一只手甩开,“前天夜里我已经和托比翻花墙进去踩过了,门和窗板都很结实——这该死的囤子一到天黑就把所有的关口关得牢牢的,活像一座活地狱,不过,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个地方,可以轻轻松松就把它撬开,保证不会弄出一点儿声响来。”
“什么地方,比尔?”老犹太急切地问。
“要穿过草地……”赛克斯压低了声音。
“嗯,嗯……”老犹太伸长脖子凑过去,两只眼珠子仿佛就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哼哼!”赛克斯猛地收住了话头,因为他突然看见微微转过头来的南茜对着老犹太的头抬了抬下巴,“你不用费心问那是什么地方,反正,没有我你成不了事,这一点儿我再清楚不过了。但是和你这种人打交道,总要留个心眼儿才好。”
“好,随你,亲爱的,随你好了。”老犹太说,“你和托比就不需要帮忙?”
“不用,我们只要一把曲柄钻和一个孩子。”赛克斯说,“钻子我们提供,小孩就由你提供吧。”
“小孩?”老犹太惊讶地问道,“喔!这么看来,一定是嵌板喽,嗯?”
“你管这么多干吗?”赛克斯答道,“我需要一个小孩,但不能胖。唉,要是我能弄到扫烟囱的奈德的儿子就好了!”赛克斯先生想起了一些往事,感慨地说,“奈德这老小子存心不让他的儿子长大,就是为了让他接手自己的活。现在可好了,一个吃了官司进了院子,另一个倒被少年管教院带走了,还说这孩子不应该扔掉书本去干下三烂的贱活。这他妈的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好在他们手里并没有充裕的经费,要不然,我们的小孩子们不就没几个了吗?”赛克斯先生说着,结合自己受了的损失,不禁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了上来。“嗯,你说得有理。”老犹太附和道。其实他刚才正在沉思,也不知道赛克斯刚才滔滔不绝地说了些什么,只听见了最后那一句,“比尔!”
“什么事?”赛克斯问。
老犹太朝默不作声地望着炉火的南茜摆一摆头,示意赛克斯把她支走,别待在这间屋子里。赛克斯似乎认为这种谨慎太没有必要了,不耐烦地皱皱眉又耸耸肩膀,但最后还是照办了,叫南茜小姐去拿一瓶啤酒来。
“啤酒?你根本不需要。”南茜若无其事地坐在原位上说,交叉起双臂。
“我告诉你,我要!”赛克斯厉声喝道。
“胡说!”那姑娘从容不迫地回了他一句,“比尔,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用避着我了,费根。”
老犹太不自然地嘿嘿一笑,还是没开口。
赛克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莫名其妙,他终于问道:“费根,难道你认为这姑娘碍着你了吗?你认识她这么长时间了,还信不过她?好笑,真是大白天见鬼了!她又不是个不懂事、口没遮拦的孩子。你说呢,南茜?”
“是呀,我确实是这样!”这位小姐回答道,说着干脆把她坐的椅子从炉旁移到桌边,把两条胳膊放上去。
“不,不,亲爱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老犹太说,“只是——”老头儿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你怎么吞吞吐吐的?”赛克斯问。
“亲爱的,你知道那天晚上她做了些什么——”老犹太回答说。
听他这么一挑明,南茜小姐爆发出了一阵响亮而清脆的笑声。她一口气喝下一杯白兰地,脑袋一甩,摆出挑战的架势,连声高叫道:“来,我们继续玩牌!”“别泄气!”等等。这是些十足的醉话,两位先生听了放心不少,老犹太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好,赛克斯先生也是如此。
“喂,我说费根,”南茜纵声大笑说,“你要谈奥立弗就干脆点吧!”
“哈哈哈,你真聪明,亲爱的。我是要谈奥立弗,完全被你猜到了。”老犹太在她颈上轻轻地拍了两下,笑着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女门徒!”
“奥立弗?谈他干吗?”赛克斯问。
“哈哈哈,你不是需要一个小巧玲珑的小孩子吗,亲爱的?”老犹太低声回答,声音很沙哑,同时做出了一个令人憎恶的鬼脸说: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他?!”赛克斯大感意外。
“把他要来,比尔!”南茜说,“他的本领可能不如别的孩子,可是你所需要的并非本领,你只要一个单瘦的小孩为你开一扇门。我要是你,就非要他不可。放心好了,他一定胜任这项工作,比尔。”
“是啊,我也相信他能行。”费根也撺掇道,“最近几个星期他受到了很好的训练,现在是该让他自力更生了。何况,别的孩子个儿都太大,不合适。”
“嗯,没错,他的个子正符合我的要求。”赛克斯先生想了想说。
“亲爱的比尔,你可以随意指派他干什么,”老犹太插嘴说,“他绝对会乖乖地去干的,只要你好好吓唬他一下。”
“吓唬他?”赛克斯讥嘲地学着对方的腔调,“我和你有言在先,我才不会装模作样吓唬吓唬他。如果我们在干活的时候,他耍鬼心眼,闹出些什么花样出来,可别怪我们心狠,要一不做,二不休。费根,你就别指望还能再见到他活着回来啦!好,你先考虑清楚,再把他送来,记住我的话!”说着,那强盗从他床架子下面抽出来一根撬棍,朝老犹太扬了扬。
“这些我都仔细盘算过了,”老犹太劲头十足、意气风发地说,“亲爱的,我对他做了非常仔细的观察。我们要让他成为我们的掌中之物,我们就要让他感觉到他与我们是一伙的,让他的头脑里有这么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他已经成为贼了。那时,他这一辈子就都供我们使唤了!啊哈!这个机会真是千载难逢!”老头儿抄着手,脑袋和两肩缩成一堆,高兴得真的把自己紧紧抱住了[122]。
“我们的?”赛克斯说,“你是在告诉我:他就是你的了吧?”
“或许吧,亲爱的,”老犹太尖厉着嗓子鬼叫一般笑起来,“你如果这么想也可以,比尔,反正他就是我的了。”
“你明明知道,每天晚上大约有五十个男孩在大众公园附近打发无聊时间,你完全可以从中挑选你中意的。”看着老犹太那不讨人喜欢的脸,赛克斯恶狠狠地说,“干吗偏要在一个脸白得就像快要死去的小乞丐身上花那么大的力气?”
“亲爱的,那些孩子对我们毫无用处,不值得培养。”老犹太回答时多少有些窘迫,“看看他们那些模样吧,一旦发生了麻烦事,不一眼就被人家认出来才怪呢!不过,亲爱的,这个孩子不同。只要我们注意把他往好的方面调教,我是说,”老犹太逐渐由窘迫恢复了常态,“我是说,只要我的教育得法,我能从他身上收到二十个孩子才能做到的效果。况且还有一个情况:如果我们再让他逃跑了,那我们可就全栽了。所以,非叫他上了我们这条船不可!我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让他踏上这条船就行,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及早让他卷入一宗盗窃案中。如此一来,他就真正成我们股掌之中的玩物了。我们没必要干掉这个可怜的小生命,那样做太危险,再说对我们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简直是一项损失。把他拉为同伙吧,亲爱的,这不知要好多少倍。”
“这事什么时候下手?”南茜问,她看见赛克斯又要对费根假仁假慈的表演发火了,就及时阻止了他的怒骂。
“是啊,我也想问呢,”老犹太说,“比尔,你打算什么时机下手?”
“我跟托比约好了,后天夜里。”赛克斯没好气地说,“如果有变动,我会通知他的。”
“好极了,后天没有月亮。”老犹太说。“对了,运行李包[123]的事,你都安排妥当了吗?”
赛克斯点点头。
“还有,……”
“行啦行啦,全都计划好了,细节你就别费心啦。”赛克斯打断他的话,“你只要明天晚上把孩子带到这里来就行了。天亮后一个小时我会出发。那时你只要闭上你的嘴,准备好坩锅。别的事情不劳你操心了。”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三个人决定由南茜承担去老犹太那里接奥立弗的任务,就在第二天天黑以后。老费根狡猾地插言道,如果奥立弗敢对南茜小姐作出任何剧烈的举动,他——一个忠实的老朋友,愿为她舍身护驾。随后,他们又郑重其事地达成协议,考虑到这次行动的特殊性,可怜的小奥立弗将由比尔·赛克斯先生无条件地照料看管,他有权对他作出任何决定,并且可以随意处置他,即使是让他遭到不可挽回的意外或惩罚,老犹太都无权追究。而且,为了能真正达到公平合理的要求,双方还一致同意,赛克斯先生在事成回来后要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行动中的每一个情况,在重要的细节上还要允许老费根请求托比·克瑞基特先生来加以确认和证实。
在谈妥了这些问题之后,赛克斯先生便开始漫无节制地痛饮白兰地,同时扯开他那毫无音乐味道的破锣嗓子拼命嘶吼,还夹着粗野的詈骂。更要命的是,他上下左右地舞动着撬棍,令人胆战心惊。到后来,在一阵职业本能的强烈冲动下,他执意要去把他的撬窃工具箱拿出来。他跌跌撞撞地把箱子搬到房里来,把它打开,刚刚准备向各位炫耀他箱内各种物什的巧妙所在,忽然抱着箱子趴在地上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晚安,南茜。”老犹太一面告辞,一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同来的时候一样。
“也祝你晚安。”
他们四目相遇。老犹太盯着她仔细观察,姑娘那毫无畏怯的表情似乎在说她对这件事的态度是真诚而热心的,绝不比那个叫托比·克瑞基特的态度差一点儿。
老犹太再次向她道了声晚安,乘她转身之机,朝卧倒在地上的赛克斯先生狠狠踢了一脚,然后摸索着下了楼梯。
“千篇一律的老规矩!这些女人最大的毛病在于,一点点小事就可以唤醒她们心中那种尘封已久的感情。而她们最大的优点则在于,她们这种感情往往不会持久。”在回家的路上,老犹太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呵呵!一条壮汉对付一个小孩,目的就为一袋金币!”
费根先生一路踩着污浊的泥水,一边愉快地思量着消磨时间,终于回到了阴森的住处。“逮不着”还没有睡,正烦躁地等着他回来。
“奥立弗睡了没有?我有话要跟他讲。”费根劈头问道。
“早睡了。”“逮不着”回答,并推开了一扇门,“你看,他不就在这儿!”
奥立弗躺在硬邦邦的地铺上睡得很熟,他的面色死一般苍白,长时间的忧虑和悲伤,以及这监狱一样的幽禁生活把他折磨得就像个死去了的人一样。只不过还不是那种裹着尸布、躺在棺材里的僵硬的尸体,而是更像一个灵魂才刚刚离开肉体飞向天国的小尸体——那幼小纯洁的心灵还没有被尘世的污浊之气腐化掉。而更像生命刚刚离开躯壳时的样子:他那柔弱幼小的灵魂刚刚才飞往天国,尘世的浊气还没有来得及腐化他那心灵所寓的形骸。
“好吧,今天不谈了,”老犹太一边说,一边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明天再说吧,明天再说。” 欧美名著丛书·第三辑(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