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帅克在俄国俘虏队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欧美名著丛书(全12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帅克被误认为是从费尔施泰因附近的村子逃走的俄国俘虏,就是他身上的俄国制服和军大衣惹的祸。没人管他在墙上写了什么求救的话。
他想向发面包军官解释清楚,却被看管俘虏的匈牙利士兵粗暴地轰了回去。帅克应该习惯外族人对待俘虏的这种方式态度。
“唉,他也是没办法,总要看住我们吗!要不刚才他也够危险的,万一用枪托打我时子弹走了火,可不就为国捐躯了?”帅克归队后,向旁边的一个俘虏说着自我安慰的话,“在舒玛瓦采石场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采石场看守为了防止工人偷烈性炸药,下班时逐一检查,由于他用力拍打第一个被他抓住的工人的衣服,用力太大了,反而引爆了那些炸药,两个人搂在一起见了上帝。”
但帅克的话算白说了,那个俄国俘虏一句也没听明白,他是个鞑靼人,坐在地上,两条腿盘着,双手合十,不住地祈祷:“伟大的真主,伟大的真主,仁慈宽厚的主宰者……”
“噢,你是鞑靼人,我能听明白你说什么,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帅克有些可怜他,“你难道不知道施腾堡的雅罗斯拉夫吗?是他把你们从摩拉维亚赶跑的,你们一败涂地,你在学校里没学过这些吗?那你清楚圣母马利亚吧?噢,肯定不清楚,她还在霍斯丁呢!反正给你们这些俘虏们在那儿行洗礼没什么不同的。”
“那么,你也是鞑靼人吗?”帅克问他身边的另一个人。
那人直摇头,“不,我是货真价实的契尔克斯人,原来是个理发师。”他大概听懂了“鞑靼人”三个字。
这是一个由鞑靼人、格鲁吉亚人、沃舍梯人、契尔克斯人、莫尔多瓦人和加尔梅克人等多个民族组成的俘虏队伍,置身其中,帅克有些许庆幸。唯一不方便的是言语不通,况且还要所有的人一块去修建一条铁路。
在战俘转运站遇到了一个难题,众多俘虏中没有一个人能听明白那位负责登记的上士所说的“俄语”。上士用奇怪的斯洛伐克话提问,这是他作为维也纳公司代表在斯洛伐克公干的时候学会的,极为蹩脚。
无奈之下,上士只好用俄语对目瞪口呆的俘虏们大声求救:“谁会说德语”——他前不久订购的德俄字典会话手册还未收到。
帅克自信地站了出来,上士把他带回了办公室。然后两个人守着一堆登记俘虏个人情况的表格用滑稽的德语谈了起来。
上士问帅克是否是犹太人。帅克立刻摇头否认。
“不用骗我了,是俘虏会说德语,肯定是犹太人。你不是叫帅克吗?这正是犹太人的名字啦!”上士比帅克还自信,“别害怕,我们奥地利从不与犹太人为难。你认了吧!你是不是住在华沙附近的普拉加?一周前,我见过你的两个老乡。”
“你是九十一联队的,你瞧,你的情况我们十分了解。”上士边说边翻登记簿。
帅克真的大吃一惊了,迷糊着接过上士吸剩下的半支香烟。
“这烟可是好东西。年轻人,我是这里的头儿,没有人不害怕的。我们的皇上可不像你们的沙皇一样是个混蛋,他老人家是至高无上的首脑。好,现在你可以见识一下我们的军纪。汉斯·勒夫勒,出来!”
一个粗脖子的斯梯尔省籍士兵从旁边的门里跑出来,哭丧着脸。帅克看出他害了躯干肥大症。
上士命令道:“汉斯·勒夫勒,把这支烟斗叼在嘴里,像狗一样围着桌子跑圈,我不喊停就一直跑,还要‘汪汪’叫着。注意不能把烟斗掉出来,否则有你好看!”
可怜的汉斯开始执行命令,装成狗的样子叫着爬着。
“犹太人,如何?我没说大话,我们的军纪最严格了!”
上士得意洋洋地看着帅克和爬在地上的可怜虫,终于喊出了“Halt(德语:停)!”
“很好,现在我命令你像狗一样跟我热乎一下,不能放下烟斗。很好,接着叫啊!”房间里立刻充满“汪汪汪”的叫声。最后,汉斯得了四支“运动”牌香烟作为奖赏。帅克又开始了他的故事。
帅克说:“某某团也有个对长官百依百顺的勤务兵。别人曾故意问他,如果长官命令他吃掉长官的粪便,他愿不愿意。那勤务兵竟痛快地回答,只要粪便没有头发就严格执行命令。”
这个笑话把上士给逗乐了,但他仍然觉得自己的军纪是最严格的。“帅克,以后那些俘虏归你管了。晚饭之前把所有人的名字记下来交给我。今后他们的粮食你代领,按照十个人一份分发。不过他们可一个都不能溜掉,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我有话要说,上士先生。”帅克说。
上士回答他:“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说话,带着纸笔,编个名册,马上离开这儿。记住对待俘虏越好会越不讨好的……少废话,小心我送你进兵营。噢,你还有什么需要?”
“报告,上士先生……”
上士不耐烦了,赶帅克快走。帅克行完军礼退了回去,心中还安慰自己:为了皇上多些忍耐力不会错的。
虽然帅克博闻强志,却怎么也理不清那些鞑靼人、格鲁吉亚人、莫尔多瓦人的杂七杂八的怪名字,编个名册可真不容易。“穆哈拉哈莱依·阿布德拉赫马诺夫、贝穆拉特·阿拉哈利、捷列捷·切尔德捷、达夫拉德巴莱依·鲁尔达加拉耶夫,我的天,这些鞑靼人的怪名字可比我们的难记多了。”帅克不禁抱怨道。
那些衣着讲究的俘虏们列着队依次报上名字:津德拉莱依·汉涅马依、巴巴莫依·米米扎哈利……帅克从他们身边走过,逐个提醒他们说清楚点儿:“你看,我们的名字多好念,比方说博胡斯拉夫、会杰潘内克、雅洛斯拉夫·马托谢克,或是鲁日娜·斯沃博多娃什么的。”
当帅克把这些怪名字记下来后已累出一头汗。帅克想趁机澄清他被抓的误会。但如今上士的头脑正处于完全混乱的失控状态,上士正在按照拉德茨进行曲的调子唱德文报上的广告词:“愿用一架留声机去换一辆小童车!”“白的,绿的,碎玻璃都要。”等等,有些根本词不着调,上士还捶胸顿足地打着拍子尽力配合着。他的八字胡被波兰白酒粘住了,活像嘴边翘了两把干刷子。
上士眼巴巴地盯着帅克,不再拳打脚踢了,改为崩崩地敲椅子。他唱着一首莫名其妙的德国情歌,配着一段难听的广告词。帅克一直等到上士嗓子哑了,唱不动了,才有机会说出自己遭遇坎坷的来龙去脉。
帅克始终认为选择的那条沿着小河去费尔施泰因的路没有错,只不过在他的必经之路却不幸碰上了一个下河偷着洗澡的俄国俘虏兵。帅克没有错,他必须抄近道去找营地。俄国人给吓跑了,连丢在树丛里的衣服都没拿。负责侦察时,利用阵亡敌军的制服是被允许的,帅克就穿上了这套以后惹来大麻烦的制服。
最后帅克发现自己又白讲了,上士早已睡熟了,连帅克走上前去差点把他碰倒在地都没惊醒他。帅克只好行礼退出。
次日凌晨,由于计划突变,军事建筑指挥部要把帅克和他的俘虏队送到普舍米斯尔,让他们修复通向鲁巴楚乌的铁路。在匈牙利押送兵的驱赶下,他们日夜兼程。并在一个村子休息时与辎重队不期而遇。
帅克出列,对着队伍前面的军官大喊:“HerrLeutant,ichmeldgehorsamst。(德语:报告,中尉先生。)”还想说下去,就被两个匈牙利士兵推搡了回去。军官跟班长说,俄国的德国移民也要战斗。说完扔下一个烟头,边上的一个俘虏立即捡起来据为己有。
黄昏时分,俘虏们到达普舍米斯尔。帅克终于有了一个证明自己是九十一联队十一先遣连的传令兵的机会。
所有人被赶到一座破烂不堪的旧城堡里,每人分到一点儿颜色暗淡的饮料外加一块玉米碴面包。他们被沃尔夫少校接管了,少校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身边围着一大群翻译作参谋。他们按照俘虏的能力和教育程度进行分工。
但少校始终认为俘虏们在装疯卖傻,因为他利用翻译问过几次,他们会修铁路吗?结果只得到一种回答:“我是本分人,什么都不会干啊!”
当沃尔夫少校首次用德语询问面前的这队人有谁会说德语时,帅克又自信地迈出了队列,立正行礼。
少校十分高兴,以为帅克是位工程师。他的猜测立刻被帅克否定了:“不,先生,我是九十一联队十一先遣连的传令兵,被误抓来的。实际上……”
“你说什么?”
“实际上……”
“你是捷克人,只不过换了身俄国制服?”
“完全正确,少校先生,你太聪明了。我不能在这儿待下去,我的战友正在前线呢!先生,请允许我把事情说清楚——”帅克有了希望。
“闭嘴!”沃尔夫少校打断他,命令两名士兵把帅克带到禁闭室,自己却和另一名军官在帅克身后边走边议论。还时不时说起捷克叛徒。最近几个月,军官们数次接到上司密令,通报捷克军人越境叛逃的恶性事件。有的密令甚至声称叛逃者们投向了俄军,背信弃义,成为敌军的间谍。
奥地利内务部正在全力侦察逃往俄军的叛徒的一个战斗组织。其实到了八月份,东部前线上,有关前奥地利教授马萨利克叛逃的密令才发到营长们的手中。此前,内务部对国外的革命组织也是一知半解的。
对于叛逃者的危害,此时的沃尔夫少校也不甚了解,原本他只是从密令中得知有人叛逃一事,今天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抓到一个。他相信自己的才智,提出“谁会说德国话”这一问题是精心设计的棋子,一开始他就觉得帅克可疑。
那位同行的军官建议是告知驻防司令部,再把帅克押上上一级的军事法庭。他十分赞同少校对帅克的处置,不能便宜了叛徒,要按照法律规定把他押上绞刑架。当然是在审讯之后,因为说不定从帅克口中会有新发现。
但沃尔夫少校突然改变了主意,心头被一种残酷的恶的念头控制了,他要亲自审讯并处决这个潜逃犯。天高皇帝远,在前线抓住了间谍,不用经过严格的法律程序就可以审讯行刑,况且沃尔夫少校有着牢靠的后台,更可肆意行事了。
可是还有一点少校不太明白,为什么所有军官都有执行绞刑的权力。离东加里西亚前线越近,有生杀大权的军官职位越低,甚至包括一个巡逻队的班长在内,都可以随便处死一个自己认为可疑的人。
“要通过军事法庭的审判才能处死他,你不可以!”大尉激动地强调。
“我可以的!”少校生气地嚷。
大尉和少校之间起了尖锐的冲突。
帅克倒是平心静气地听别人吵架,还与押送他的人打趣说:“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有一次我为了何时把总在舞会上耍赖的瓦夏克赶出酒店和另一人吵了起来,是等他一进门就往外赶,还是等他付完钱又喝光酒时,或是等第一轮舞结束后。酒店老板建议等他的钱用光了,账也付了以后再下逐客令。结果怎样?那个无赖根本没来。您说这算什么事?”
“我们不懂捷克话!”两个士兵异口同声地用德语说。
“Verstethensiedeutsch?(德语:那你们懂德国话吗?)”帅克反问道。
“Jawohl!(德语:懂!)”
“很好。”帅克很满意。
三个人融洽地聊着天来到禁闭室,帅克和顺地坐在长椅上,听沃尔夫少校与大尉对怎么处置他的争论。最后,大尉说服了少校,少校认同了正式的法庭审讯一说。
要是他们询问帅克的意见的话,他肯定会说:“虽然您,少校先生的官衔大,但道理在大尉先生那边,噢,真遗憾。有个疯法官在布拉格的某个区级法院里,直到有一次他处理一起侮辱人的人格尊严的案件时,人们才发现他疯了。事件是这样的,副牧师霍尔基克在上宗教课时打了兹纳麦纳切克先生儿子的耳光,只要他碰见兹纳麦纳切克,准会挨骂,什么阄牛、妖怪、笨蛋、猪猡、流氓、骗子……骂得极难听。我们的疯法官是个忠诚的信徒,他听到这一通的大骂,头一发昏,判了被告死刑,还大喊大叫:‘我以皇帝的名义判你死刑。本判决不能上诉。霍尔基克先生——’他命令看守‘送那位先生去刑场吊死。’吓得看守和兹纳麦纳切克先生大眼瞪小眼,撒腿就往外跑。唉,可怜的法官在被塞进救护车时还直喊:‘找不到绞索,行刑时用床单也可以。’”
在驻防司令部,帅克在沃尔夫少校胡编的供词上签了字。供词的内容是帝国士兵帅克意识清醒时自行穿上俄国军服,在俄军撤离后被我方野战宪兵队在前线抓获,这确是事实,帅克没有否认,但想再加上几句能证明他当时的处境的话来补充。结果惹恼了沃尔夫少校,帅克马上打住。然后帅克被关在一个大黑牢里。
牢房地上到处是抢米吃的耗子,这里原本是座米仓的。帅克找了块草垫准备睡觉,却发现原本和他相安无事的一大窝耗子正准备把窝挪到他的草垫上。“我要再躺在上面不就把它们都压死了,军粮库里的耗子也算是国家财产呀!”帅克琢磨。于是去敲大门,请求过来的波兰班长给他另找一个地方。在波兰人那儿帅克碰了个大钉子,波兰人用拳头威胁他,嘴里还嚷着“臭狗屎”、“霍乱病”之类的骂人话,然后离开了。
整整一夜,耗子们都在进行着自己的夜生活,在隔壁仓库啃那些一年后才会被军需处想起来的军大衣、军帽什么的。到时候上士们才把列入军队序列里的军猫放出来。在马利亚·德莱齐战争中,军猫们出动过一次,为了赶走盗窃国服的耗子们。通常猫们是懒懒地不执行命令的。利奥波尔皇帝在位时,军事法庭就吊死过六只派到波雷舍尔采军需库的军猫,太可笑了。
帅克一夜无事。早晨送咖啡时,一个戴俄式帽子,穿俄国大衣,说带波兰语重音的捷克话的人被送了进来,这个人是为普舍米斯尔军团反间谍处做事的,是个饭桶,这个密探没有任何开场白,便单刀直入地对帅克说:“朋友,你为俄国哪个团效力,我好像在俄国见过你。我原来在二十八联队做事,然后投靠了俄国人,表示愿去侦察队……噢,我为第六基辅师效力。在基辅我认识太多捷克人了,我们一起上前线,一起投靠俄军,可现在我记不清他们了。朋友,你能帮我回忆一下吗?二十八联队还有谁留在那里啊?”
帅克不吱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小子的额头和脉搏,还把他领到小窗户前检查舌头,那人莫名其妙地听从帅克摆布,还以为这是间谍的接头方式。
帅克又敲大门,用捷克语和德语对看守说这里有个人疯疯癫癫,快把医生请来。谁也不搭理帅克,他只好忍受那人无休止地唠叨着基辅的事情和他们的似曾相识。
“先生,您准是和那个年轻的迪涅茨基一样喝了许多泥浆。”帅克同情地说,“迪涅茨基挺聪明的,可他从意大利回来就总是唠叨意大利的污泥浆,还说他因为喝了那些泥浆而染上了疟疾。在一年四个圣徒节日里,就是圣约瑟夫节、彼得节、保罗节和圣母升天节里发作,一犯病就随便跟人搭话,说认识人家,他还老胡说自己坐在米兰的火车上,或是在别的城市的市政府的酒窖中跟人喝葡萄酒。一次在饭店里发病,说里面的顾客是他在开往威尼斯的轮船上认识的。唉,这种病只有卡特辛基里新来的一位男护士有办法医治,护士曾照看过一个从早到晚数着‘一、二、三、四、五、六’的病人,是个教授,他试图教他数‘七、八、九、十’,却白费力气。护士气急败坏地在病人念到‘六’时冲上去用力敲了人家后勺一下,喊着:‘这就是七、八、九、十!’,数一下,敲一下。结果把病人敲醒了。教授记起他计算出明年七月十八号早晨六点钟会出现一颗彗星,可有人证实这颗彗星早在几百万年前消失了,于是教授进了疯人院。教授出院后,护士成了他的仆人,负责每天早晨敲四下教授的后脑勺。”
“您在基辅的所有朋友我都认得,您不是常跟一个胖子,一个瘦子在一起吗?他们叫什么来着——”那个唠叨鬼——反间谍处的密探仍不死心。
“没有人能记清这个世界上所有胖子和瘦子的名字,他们太多了,你不用担心。”帅克安慰他。
“噢,你不信任我吗?我们可是同命相连啊!”那人竟哭了起来。
“不,这是我们的责任和命运。从出生起我们就注定穿上军装成为大兵,准备好牺牲,为皇帝牺牲是值得的。我们已拿下了黑塞哥维那,齐麦尔中尉先生早就说过我们死后,骨头可用来炼制糖厂所用的骨炭,用来过滤糖,给孩子们冲甜咖啡喝。”
那人敲了敲门,和守卫耳语了几句,守卫就去办公室报告了。不一会儿一个军士带走了那个人,帅克又孤单一人了,几乎一整天,帅克一个人待着。半夜时,他觉得俄国军大衣确实暖和,连爬到他耳边的耗子也好像对他喁喁着温柔的耳语。
至今帅克都弄不明白那个昏暗的早晨在军事法庭上对他进行的审讯到底是怎么回事。法庭上,将军、上校、少校、上尉、中尉、书记和一个专门给抽烟人擦火柴的步兵端坐着,他们并没有提过很多问题。只是少校对帅克注意得多一些,并用捷克话训斥帅克:“你竟然当叛徒!”
“我没有,向上帝保证。我们的君主神威英明,我怎么会背叛他?”帅克争辩道。
“别再顽抗。”少校说。
“我没有耍赖顽抗,尊敬的少校先生,我宣过誓至死效忠皇上,我没有食言。”
“这是你叛变的证据!”少校指着一大摞材料说。这些材料主要由那个“疯密探”提供的。
“还不认罪吗?”少校问。
“你也承认了自己穿上俄国军服是自愿的,而你是奥国军人。”
“是的,我是自愿的。”
“没有人强迫?”
“没有。”
“你知道自己失踪了吗?”
“知道,我的战友们肯定在到处找我。少校先生,我想把人们自愿穿上外国军装的原因讲清楚,一九零八年七月的一天,布拉格街上的装订匠博鲁捷赫到河里洗澡,把衣服挂在柳树林里,正巧又碰到一个人,两个人玩耍,聊天,十分尽兴。那人提前走了。直到天黑该回家了,博鲁捷赫先生却找不到衣服了,只发现一套破衣烂衫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
为了决定该不该拿走你的衣服,我在水里想了很长时间,最后我想到了数花瓣儿的办法来决定是否,最后一瓣是‘是!’你放心穿我的衣服吧!一个星期之前它已在多布希什县的县监狱里灭过虱子。提醒你不妨下水清醒一下,今后希望你提防着每一个和你一起洗澡的人。”
“博鲁捷赫先生无奈地穿着那身破衣裳回家,不幸让专逮流浪汉的宪兵巡逻队逮住了,第二天早晨他被送上了兹布拉斯拉夫县法院,还好,大家都认识他是布拉格莱恩大道十六号的装订匠约瑟夫·博鲁捷赫。”
听不太懂捷克语的书记官以为“布拉格莱恩大道十六号的约瑟夫·博鲁捷赫”是帅克的同伙。插问了一句。
“接头地址也在那里吗?”
“噢,对,他在一九零八年是住在那儿的,他每次先把要装订的书读一遍,再按照不同内容来订,非常漂亮,但花费时间太长。遇上结局悲惨的小说,他总要加个黑边。嗯,他经常去‘乌弗莱库’酒店,向别人讲书里的故事。还有什么需要我说的吗?”帅克说。
少校与书记官耳语了几句,书记官从记录中划去了博鲁捷赫的地址。芬克·冯·芬克尔施泰因将军继续主持这种突击审讯的怪方法,这位将军喜欢搞突击审讯,喜欢自己找人组织“私人军事法庭”,而且轻易就判了罪犯的死刑,如今在前线,他组织突击审讯更容易了。
这位将军鼎鼎大名,像其他人每天非下一盘棋,打盘台球或玩把扑克一样,他每天非得搞一次战地突审。他亲自主持参加,对判人死刑这桩事他乐在其中,大批人丧命于将军手下。到了东方之后,他严厉打击了在加里西亚进行反奥宣传的乌克兰人,心安理得地处死了男女教师、教会神父甚至处决全家,从未受过良心的谴责,有时还津津有味地回顾自己的“壮举”。他已把突审、绞刑看得习以为常,在法庭上唯他独尊。
芬克将军现在是普舍米斯尔要塞的司令,碰到帅克之前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搞过突审了,他自然会感到欢欣鼓舞。将军坐在桌子旁接连抽烟,翻译不停译出帅克的供词。将军不时点头表示同意。
帅克既然说自己是九十一联队十一先遣连的,少校建议打电话确定一下。将军以有碍于突审的程序的理由给否定了。帅克已承认自愿穿上俄军装,而且在基辅待过,将军由此确定要开庭判决。
少校坚持弄清帅克的身份,以便找到帅克与过去战友的交往情况。他觉得必须弄清一切才能给人判刑。侦察的意义远远大于判决的结果。通过侦察说不定会有新发现。后来将军也被少校的情绪感染了,决定对帅克的真实情况进行调查。
休庭时帅克被看押在过道里,然后又上庭走了个过场,最后被关进了驻防军监狱。突审的失败使芬克将军陷入沉思,他想尽快得到结果,但事情并不那么顺利。
“早晚我要把他处死,我们可以在判决之前,在得到旅部的资料前派神父来给他举行刑前仪式,以免再延长行刑时间。”将军决心坚定。
于是战地神父马蒂尼茨被叫了过来。马蒂尼茨在摩拉维亚担任副职神父。以前他受过一个极其堕落的正职神父的管制,那个神父酗酒,好色,这一切使马蒂尼茨悲伤失望,于是他参了军。
马蒂尼茨神父,希望通过给战场上的伤员和临终者举行祝祷仪式来为曾管过他的正神父赎罪,希望却落空了。他在军队里无所事事,每隔两周为驻防军大兵做弥撒成了他的工作。要不就对军官俱乐部发出的诱惑进行抵制,因为,那些军官的言行比那位正神父还要堕落千万倍。
芬克将军对举行战地祝捷弥撒也情有独钟,因此每次前线有大规模战事,都把马蒂尼茨神父召来。芬克本质上是个大骗子、狂热的奥地利爱国主义者,从未为德军或土耳其军队的胜利作过祈祷。可奥地利侦察队的一次微不足道的胜利也会被将军吹得天花乱坠,并为此举行盛大的祝祷仪式。日子久了,马蒂尼茨神父也就认为芬克将军也是普舍米斯尔天主教教会的真正领袖。芬克将军总是亲自决定弥撒的程序,在献完圣礼之后,还骑着马在祭坛前面喊三声“乌拉!”
神父是个正直虔诚的人,对上帝真心信奉。他讨厌芬克将军,也讨厌自己好像已陷入芬克将军的泥潭了。
马蒂尼茨神父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芬克将军的烈性酒,对将军的污言秽语也习惯了。神父觉得自己堕落了,甚至忘记了上帝。将军也爱上了马蒂尼茨神父,两个越走越近。
有一回,将军从医院找到两名女护士,其实她们根本不是护士,只是挂名而已,以领薪水来增加卖身的收入。战争时期这是可以理解的。随后,将军又叫来神父马蒂尼茨,神父觉得已经恶魔缠身,才半个小时就和两个女人上了床,狂热得连沙发床上的枕头都沾满了热吻后的痕迹。这种行为使神父深感内疚,但他又无法赎罪。
在去了芬克将军那里以后,他几乎想远离俗世,然而他那患了酒痨病的肠胃却阻止了他。他相信谎言可以消除痛苦。但同时他又知道军令如山,当将军对神父说“朋友大胆喝吧!”的时候,仅出于对上司的敬重这一目的,也必须喝下去。
确实,他难以做到。尤其是在隆重的祈祷式以后,将军又要举办隆重的宴会,事后会计部门把宴会开销混成为公务费一起报销时,神父不以为然。每次经历这种场合,神父就觉得内心充满了罪恶。
他沮丧地走着,但失魂落魄之中他没有泯灭宗教的良知,他甚至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每天去这样折腾是不是一种罪过?
怀着这种心情他又去见将军。将军精神抖擞地走过来。
“你已经听说过我进行的审讯吧?我们要绞死你的一个老乡。”将军兴奋地说。
这句话使神父十分痛苦,他几次反对别人把他看作捷克人。
“对不起,我忘记了,他不是你的同胞,他是个捷克逃兵、叛徒,因为他帮助俄军,必须处以绞刑。不过,按程序规定必须先核实他的情况。这不要紧,等回电一来就处死他。”
神父坐在沙发上,将军兴奋地说:“既然是突击审讯,就必须讲究审判的突击性,突击性是我的准则。战争初期我曾经三分钟就定了一个人的死刑。不过他是个犹太人,还有个俄国人五分钟就定了死刑。”
将军善意地笑笑:“恰好这两个人不需要祈祷式。犹太人是法学博士,俄国人则是神父。但这次的犯人是天主教徒,为了节省时间,我们提前给他做刑前祈祷,我说过是为了节省时间。”
按了铃以后,勤务兵进来。将军说:“弄两瓶昨天搞到的酒。”
一会儿,酒上来了。他给神父斟了一杯葡萄酒,殷勤地对神父说:“行刑前您先提提神吧!”
在铁窗后,帅克坐在草席上,唱起歌来:
“我们是军人,活得真风光
姑娘们爱我们。
我们有军饷,
走到哪儿也不发愁……
一!二!唉、唉……” 欧美名著丛书(全1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