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敢声张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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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不敢声张的喜欢
文/沈星河
楔子
我设想过无数次和钟锐的重逢,但没有一个和现实对得上。
周六晚上十一点半,大半夜的我都要睡了,突然接到了陌生来电。
“越冬是吗?我是钟锐。”
我瞬时血液逆流,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身体里仿佛发生了一场小型海啸,一把浪打过来将我抛向空中。
一、长腿叔叔的故事就此开始。
“所以就是,你暗恋了好多年的男生大晚上的突然来电,只是为了喊你回去加班?”徐晓伏在桌上,整个人都快要笑得抽过去了。
徐晓是我大学配音社的同学,虽然不在一个专业,但关系极好。
“我有点想辞职了。”我一口闷掉杯里的酒,学着鸵鸟将头埋进胳膊里,“你有没有什么内推渠道,我去投奔你呀?”
距离那一通深夜来电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几个月前我所在的部门业务上出了很大纰漏,上头震怒。早就听说老板花了大价钱挖了一个专业团队来接手烂摊子,却没想到竟是钟锐。
就这半个月,我的昔日同事们或被架空或被辞退。我因为才毕业刚进公司,没参与到那个项目,所以幸免于难。
不提私人方面,钟锐带了一整个团队过来,特排外,我完全就是个局外人。这对我以后的晋升也有影响。
“有那么严重吗……”徐晓被我这样子吓到,“不是你男神吗?刚好可以来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岂不美哉?”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钟锐可不是什么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对象。而且这个结果,基本上还是我自己造成的。
我和钟锐的关系,可以简单粗暴地概括成半部《长腿叔叔》。不过我是那个长腿叔叔,钟锐才是朱蒂小姐。
钟锐是我高中同班同学。当年的附中学霸校草,风头无二;而那会儿的我正处于青春发育时期,个头高,稍微长点肉就成了一堵壮实的墙,是班上最不显眼的女生。
即便在同一个班上,我们也是毫无交集。
结果就在高三那一年,钟锐家出了些事。他整个人都消沉了下来,学习也一落千丈,高考名落孙山,早恋的女朋友也考上了一所重点高校离他而去。
长腿叔叔的故事就此开始。
我模仿了钟锐女朋友的声音—我一直很擅长模仿别人的声音—新办了张电话卡,和他打电话,劝他好好复读,还用自己的压岁钱帮他报了复读学校。
也是复读学校管得严格,不让学生外出,每周只有一次碰手机的机会,我拙劣的表演才没有被拆穿。
每周一个电话,我们在通话中谈天说地,是最好的知己和恋人。
直到钟锐第二年高中市状元,考入他前女友的学校,我又悄悄用大学里兼职赚的钱帮他交了第一年的学费。半部《长腿叔叔》就此结束。
“那他发现你是假的后,就没说什么吗?”徐晓听完了我这半部《长腿叔叔》,惊得瞠圆了眼睛,筷子夹着的握寿司扑通一声掉进了装着酱油的小碟,棕色的液体溅了她一身,她都没反应。
“没,他没机会发现是我。”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先把电话卡销号了。”
也是要感恩当年智能手机还没普及,我不至于被微信、QQ这种即时通信工具拆穿。
徐晓对我这个青春疼痛故事叹为观止,一整顿饭都意难平:“你以前怼社长都能算尖酸刻薄了,我都没发现你竟然还能这么包子?”
“我那个时候不好看嘛,就……自卑,你懂吧……”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结果被徐晓狠狠丢了两个白眼。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大四那年学校拍宣传片,我稀里糊涂地被拉去当了下女主角,然后又稀里糊涂地在网上靠学历和脸上了一次热搜。
我赔着笑脸解释:“减肥、学打扮什么的,都是上了大学后才学的。”
“那他还欠你钱呢!”
“呃……我好歹也算个富二代……”
徐晓显然对我和钟锐曾经的故事极感兴趣,一顿饭吃完都在还不停地问。
“冬冬,那你后悔吗?”我俩穿好外套准备离开时,她又问。
“后悔啊。”我点点头,拉开包厢的门,“后悔读研又读博,多读了几年书,工作晚,现在还得给钟锐打工。”
然后我迎面撞上了从对面包厢走出来的钟锐。
二、“越冬,你真当我傻?”
因为那句“给钟锐打工”,我有整整一周不敢直视他。好在我级别不够,和他碰面的时间只有周一例会。
可没想到,我还是被钟锐给叫到了办公室。
“你想辞职?”
钟锐比我工作早几年,历练也多,说话自带气场,简简单单的句子,甚至没什么语气在里面,我却有点发怵。
他现在的职位是总裁,而我工作不过一年,级别也就比实习生高两级。按道理说我这个级别的员工,递辞呈完全到不了他那一层。也不知道中间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辞职的事还要和他面谈。
我“嗯”了声,又点了点头,腹诽道:辞呈都放到桌上了,还问。
“原因?”
我把早就为人事打好的腹稿在钟锐面前说了一遍,尤其是觉得升职无望、成长不够这一点说了不少,他依旧没什么反应。正当我觉得或许可以离开的时候,办公桌后面的人突然开口了。
“你辞掉投行的工作,就准备去创业游戏公司里当个财务?”
方才还没丝毫情绪的口吻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嘲弄。我本能地想顶撞他,游戏公司里当财务又怎样,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好歹生活稳定,不会过劳死。日后若有机会做到高层,工作内容也并不比在投行差。
但我还是按下了这股情绪。
我让徐晓内推我去她公司这件事并不公开,他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
“我不同意。”可没等我再说什么,钟锐已经拉开抽屉,将桌上的辞职信扔了进去,“最近公司的事很多,你觉得没人带你,那就跟着我好了。”说着就扔给我一大堆新工作。
正当我被这峰回路转的发展砸得头昏眼花的时候,这人又像是没事人一样,往他的大班椅上一靠,扯了扯领带,又摘下眼镜,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放松且慵懒,骨子里透着俯视众生的轻狂傲慢,不禁让我回想起当年高中时候,他和别班同学进行辩论赛时的样子。
相比其他同学的辩论风格,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克制且阴险。少年人大多易冲动,可他就像是生下来就没了青春期,肚子里都是城府。在刀光剑影、挥斥方遒的辩论场上,钟锐就是个异类。你看他没有锋芒,可他身上全是暗刺,扎手得很,若没防备一抓就是一手血。
他根本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用最平静克制的语气,挑开对方竭力遮掩的脓疤,一针见血,然后就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捂着伤口跳脚,坏得很。
那时他还只是个少年,而这会儿他已经是个男人了,比当年的他更具危险性。看着他此刻悠哉的模样,我本能地觉得自己要倒霉。
果然—
“下个月学校百年校庆后,咱们班还有班级聚会。”
咱……咱们班?我腿都吓软了。他的意思是,他认得我是他高中同班同学?
“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我抹了把脸,企图让自己冷静,“你知道我是你高中同学?”
然后他就说了句让我这个月但凡想起来就寝食难安的话。
“越冬,你真当我傻?”
三、“阿姨,他不是我男朋友。”
钟锐傻不傻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傻了。
辞职是不成了,还得和徐晓道歉,浪费了她的内推渠道。好在她半点不介意,只是让我多讲些我和钟锐的事给她听,权当补偿。
我也不知道钟锐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早就认出我是他高中同学,还是他知道了我就是在他复读时周周给他打电话的“长腿婶婶”?
下个月的校庆和班级聚会就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日日悬在我头顶。但眼前还有更让我焦头烂额的事情—工作。
钟锐年纪轻轻就升了总裁不是浪得虚名。这人对于工作的热情像是猫见到猫薄荷,让人招架不住。
我现在成了他的助理,被他亲自带着手把手教。他带着我开始了一个新项目,从头至尾事无巨细地教我。
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机会,完全就是天降大饼,纵使再苦再累我也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然而我忘了饼越大,压力越大这一规律。接不住饼,就会被饼砸死。
流感病毒和生理期在我体内大战了八百个回合,以摧枯拉朽之势拖垮了我。终于,在和客户的会议上,我讲PPT时两眼一黑,不幸晕倒在台上。
再睁开眼时就在病房,我动了动,手背上还插着留置针。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嗒嗒”声,那是钟锐在敲击键盘。可我听到耳朵里,只觉得这是死神的脚步声,立马死死闭上眼,假装自己还在睡。
“醒了就起来。”打字的声音停了下来,我觉得我的心跳也要停了。我明明就只轻轻睁了那么一下眼睛,然后立马就闭上了,他到底是怎么发觉我醒的?
病床被摇了起来,小桌板被放到床上,钟锐不知从哪变出了个保温饭盒,从里面倒出热粥。
“喝。”
我连忙低头喝粥,余光扫向钟锐,这男人又开始埋头敲键盘。
他脸色很黑,我本来就已经很怵他了,现在更甚。毕竟,在客户面前晕倒很不专业。他一个指令,我一个动作,像个没脑子的机器人。乖乖把粥喝完后,我才突然想起没有问他要不要喝。
正当我在担心钟锐没饭吃时,病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钟锐的首席助理余波。余波提着一个古香古色的红木食盒,我认得那个食盒,是特别有名的黑珍珠餐厅连月斋的外卖食盒。
……一时间我又觉得自己傻了。人家有得吃,吃的是山珍海味、满汉全席,怎么着都比我一个喝清粥的吃得好,我在这担心个什么劲。
钟锐和余波吃完饭就出病房去讨论工作了。隔壁病床的阿姨笑眯眯地和我说:“小姑娘的男朋友对你很好嘛,又帅,就是话有点少。”
“不不不,不是的!”我连忙摆手否认,手背上的留置针都差点被我甩出去。可阿姨误解了我的否认。
“真的!听阿姨一句劝啊,看男人,要看他给你做了什么,不能听他都给你说了什么。”阿姨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劝我,“你睡着的时候他对你可上心了,医嘱做得可好了!每个小时都给你量体温,可温柔了。”
我完全不敢想象钟锐那个阎王脸能怎么温柔。他竟然还给我量体温!我想都不敢想那是个什么场景。
“阿姨,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哭笑不得,不得不解释得更清楚些,“他是我领导。”
“啊呀,你们还是,那个挺时髦的办公室恋爱?你们俩比演电视的明星还好看!多给阿姨说说嘛!”
我确定这位可爱又时髦的阿姨退休生活的日常一定是看各种偶像剧了。也不知道钟锐他们什么时候谈完工作回来,我只想快刀斩乱麻结束这段对话。
“被您看出来了。”我咧出一个虚假的商业微笑,“您可别往外说啊!您看刚进来的那个男的,就是我男朋友他助理。我们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爱的。您要是这会儿说了给他助理知道了,我们就有一个要离开公司了。”
阿姨眼睛亮晶晶的,对我点了点头,极上道地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给我使眼色。
四、“越冬,你这是在和我撒娇?”
老掉牙的剧情一再在我身上上演,这若是写成小说,作者都会被群嘲。为什么我每次在背后说什么关于钟锐的话时,他总能及时出现呢?
我在医院里挂完了水,当天就出院了。反正也只是因为感冒和生理期撞上,加上长时间休息不足导致的短暂昏迷,好好睡一觉比用什么药都强。
回去是钟锐亲自开车送我。
我觉得我得说点什么,至少不能让他认为我在外头散布我是他女朋友的谣言。这笔账不能算到我头上。
“我就是觉得……”我艰难地组织语言,“反正是那个阿姨理解错了,我一开始和她解释过的,是她不信。”
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半。街上的路灯和道路两旁的各色霓虹灯将夜幕照得通明,车窗外的喧嚣更衬得车厢里寂静得似要逼死人。
窗外明明灭灭的光映在钟锐脸上,让他的表情更加深不可测。我摸不准他什么情绪,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解释。
“我就想要她别说了,就随便扯了个谎。你看她果然就不说了,说明还挺有效果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越想越气。这哪里是我的原因,明明就是钟锐他自己的问题!不然为什么会被阿姨误会?
“反正不是我的错。”我咬死这一点,“如果当初住单人病房就不会有这事。”
安静了大半晚上的钟锐蓦地发出一声笑,方向盘一打,我才发现我们已经进了我家小区。
“越冬,你这是在和我撒娇?”
我人又傻了。我撒娇?我那明明就是在控诉!
“……我没有。”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感觉被抗生素和退烧药压下去的体温又要反弹了。
“行。”车子稳稳停在了我家楼下,他说,“下次给你开特需单人病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脱口说道。我哪里用得着住特需!这人用得着这么折煞我吗?“你……你还是领导,成本管控不知道吗?财务是不可能给我报销的!”
“没关系。”钟锐口气轻松,我甚至还在里头听出了几分逗乐,像是猫逗老鼠,希望是我自己听岔了。
“下次我给你报。”
我确信他真的是在逗乐了!
“不过我希望没有下一次。”钟锐语气一转,又变得严肃起来。我原想反驳他的话被他这态度给生生截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反正我这辈子怕都搞不懂钟锐了,这么喜怒无常的。当然,他也不需要我去搞懂他。
比起钟锐,我更关心自己的工作。关于我晕倒的事,有一个始料未及的结果。我原以为客户要气死了,结果他们不仅没生气,还认为我晕倒是因为花了太多精力忙他们的案子,并对此深表感动。
这家公司的老板原本很难打交道,现在竟因我这一晕,态度软了不少,沟通变得更加顺畅,连工作进度都加快了不少。不仅如此,我已经连续收了一周的鲜花了。送花的不是别人,是对方公司的老板。尽管我反复拒绝,可对方依旧我行我素。
同事们纷纷调侃我这是要嫁入豪门了。
身在投行,工作之一就是帮企业上市。以前有不少同事在业务往来中和客户企业的老板看对眼,然后辞职结婚,成为同事们的甲方,跟着老公去纽约上市敲钟。
我哭笑不得地把鲜花分发给其他同事。连续收了一周花,我的小格子间早就挤不下了。同事们调侃得正嗨时,办公室突然像是被注入了一道寒流。
我抬头一看,出差了一周多的钟锐带着他独有的冷气回来了。
他环视了一周,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怀抱鲜花的我的身上。有嘴快的同事把这两天的事说了,我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两道寒芒长出了冰刺。
钟锐让余波把办公室里的所有花都扔了。
“老板对花粉过敏。”
这是余波的解释,但我觉得他就是针对我。第二天我去钟锐办公室汇报工作,钟锐整个人都躲在电脑屏幕后,看也不看我,我也懒得理他。我汇报完工作后正要离开,却被叫住。
“给你。”一盆小仙人球被从电脑屏幕后推了出来。
小仙人球被栽在杯子大的花盆里,上面还铺满了五颜六色的砾石,特别符合男人的审美。圆溜溜的淡绿色小球趴在花盆中央,小心翼翼地舒展着自己的刺。阳光的照耀下,它的小刺都是软的。
我瞪着这盆小仙人球,半晌没动,心里却快把自己都给喊聋了。他这是要干吗?
“赔给你。”见我没反应,钟锐这回又多赏了我一个字。
“……人家送我的是奥斯汀切花。”我憋了半天,又道,“是价值三百万英镑的朱丽叶玫瑰。”
“哦。”屏幕后的男人声音冷淡,“我这就是楼底下小摊上十块钱三个随便拿的,不喜欢就扔了。”
五、“会打领结吗?”
仙人球耐旱,易活,就是刺多,某种程度上,和钟锐这人还挺搭。
和客户开会的日子又到了。但前一天晚上的工作出了点纰漏,我得在上班前带着资料去找钟锐开个小会。
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
没人和我说过,钟锐有起床气。他昨晚出差刚回来,早晨给我开门的时候,睡衣皱皱巴巴,眼睛都是红的,头发像稻草一样乱,目光凶狠,像是索魂的恶鬼。
他从我手里一把抽走资料,就回头摔上了卧室的门。我就这样被他留在他家客厅,颇不自在。沙发上根本坐不住,想了想他怕根本没时间吃东西,回来就倒头睡下,我就擅自去了厨房。
钟锐的厨房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大且空,厨具都是进口的,新得像刚从店里拉回来。好在他这种高档公寓还有管家来操心他的冰箱,让我不至于去做什么无米之炊。
我不算什么擅长厨艺的人,但熬个粥、炒点小菜还是不在话下。钟锐再次从卧室里出来时看到餐厅桌上摆着的早餐,明显愣了一秒。
我为那一秒暗自欢欣雀跃。
早餐用完,钟锐又回到卧室去换衣服,我被允许在他家随意转转。我也不好意思去别的房间,就去了阳台,结果发现了一架子的多肉。
我见过的,没见过的,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琳琅满目,摆满了好几个架子。旁边还放着很专业的铲子和培育土以及各种营养液之类的东西。
很明显,钟锐竟是个养多肉的行家!这些软软萌萌的多肉,和他那个霸道的形象一点都不符!我很快就在架子上找到了那天钟锐送我的品种。
那是很大的一盆,他送我的应该是从这一盆里移植出去的。我抑制不住嘴角上扬,试探地伸出手指,去碰了碰仙人球的小刺。
软趴趴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越冬?”身后传来钟锐的唤声,紧接着就是渐急的脚步声。
我站在多肉架前,背着光,微微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沐浴在阳光中的男人。
“十块钱三个随便拿?”
钟锐的脸色比给我开门时还差。
“会打领结吗?”他黑着脸,朝我扔过来一条暗灰色领带。
“……不会。”我接住领带,突然就觉得这东西怎么这么烫手。
“不会自己上网看视频学。”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扭身就走。
去客户公司的路上,我一直看着网上的教学视频学领带要怎么打。而钟锐就坐在我旁边,大爷似的把眼一闭,倒在靠背上闭目养神。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可钟大爷的呼噜都快打出来了。
这让我怎么给他系领带?
“钟总。”我小声叫了声,见他没反应,又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
“你直接系就行。”钟大爷眼睛都没睁。
“……”我看着他敞着的领口,还有时不时滑动一下的喉结,突然就想拿着领带勒死他。
鬼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一早上的会都心神不宁。但好在这段时间的努力工作没白费,会开得很顺利。
散会时我被对方公司的老板留在了最后。看着对方欣赏的笑脸,我这才想起来他之前给我送了一周多的玫瑰花。
“那些花你不喜欢吗?”
我抱歉地笑笑,突然就想起了今早在钟锐阳台上发现的那些多肉。
“对不起,我可能更喜欢仙人球。”我抱歉地欠了欠身,对方果然被我这次这种清奇的拒绝搞昏了头。
“仙人球?呃,是有特定品种吗?”他还孜孜不倦地追问。
“就是我们公司楼底下小摊上的那种,十块钱三个,随便拿。”
六、“我给她喝,她要开车的。”
一个多月前就被预告的附中校庆如约而至。钟锐也如约定那样,开着车来接我一起去学校。
自打高中毕业,我倒是回学校看过几次。但同学聚会年年有,我却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这一次同学聚会还是高中毕业后,我第一次见除钟锐以外的同学。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想去。高中时和我关系好的那几个都有事没来,和我不对付的倒是一个不缺全说要来。
“没事开开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去同学聚会订好的餐厅路上,我极不情愿地小声咕哝,却没想到还是被钟锐听到了。
然后我就听到一声冷笑:“你想拆散谁?”
我默默闭上了嘴。
同学会比我想象的要好过一些。
我和坐在旁边的班长聊天。这么些年没见,他们对我的变化叹为观止。我才来到聚会的包厢坐下没多久,已经有好几拨男生举着酒杯来和我搭话。
“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差点没敢认。”
“就是瘦了。”我笑着应道。
“你早上是怎么系的?”钟锐突然插了进来,一只手扯着衬衫领口的领带,拽着我的胳膊,抬着下巴,一副要找我讨回公道的样子,好像我欠了他钱似的。
我抱歉地对班长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去看钟大爷又怎么了。
近来我和钟锐之间的关系好像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他依旧是我的上司,我依旧是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助理。但是因为那个仙人球,我在面对他时多了一份不知从哪来的底气,偶尔顶个嘴,他也不会追究。
而自打那天帮钟锐系领带后,这位大爷在这件事上就像是没长手,给他系领带几乎成了我的日常。
钟锐这次还是学校邀请的优秀校友,白天还上台给学弟学妹们做了演讲。西装革履,领带领针都装备到位。等到了同学聚会这种放松的场合,领带当然就系不住了。
他扯了两下我早晨亲手系上的温莎结,没扯动,扭头就来找我的碴。
我看了一眼,钟大爷连领针都没摘下来。平时骂下属一个顶俩的他,这会儿突然就变身成要不到玩具就要坐地上哭着不起来的熊孩子,非要我给他摘领针、解领带。
我又按捺不住想开口顶撞他了。这什么场合?要我给他摘领针、解领带?全班同学都看着呢!可才吸了口气,我就看到不远处正举着酒杯和其他人闲聊寒暄的洛真。
洛真,就是当初钟锐的那个早恋对象。这么多年了,她还和当初一样,是人群中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她和班上的几个女生闲聊着,时不时地朝我和钟锐坐着的这张桌子一瞥。
钟锐这浑蛋,想引洛真和他搭话,何必这样对我?
我本以为,我那半部《长腿叔叔》写进我心中的郁结早就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解,本以为我青春期因发育而带给我的自卑也在我变好看后不复存在。
但是我又看到了洛真。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我想要鼓励我喜欢的男生,还得假装成洛真,把自己变成一个骗子。
我就说,我不想来同学聚会。
“你自己解。”我收回目光,拿起手边的酒杯,只想给自己狠狠灌一大口,而手却被钟锐按住。
“你系上去的,就你知道怎么解。”他说着,还朝桌对面的男同学招了招手,“果汁有吗?给越冬换成果汁,她不能喝酒。”
“这不行!”那同学抱着酒瓶笑,都有点大舌头了,“就冲越冬这么多年都缺席咱们同学会,她今天必须得自罚几杯!饶不过去的!”
“她不喝。”钟锐斩钉截铁,“我给她喝,她要开车的。”
七、“那个空号都有新主人了,你还不回来吗?”
我的第一场高中同学会,以我拖着醉死的钟锐回家告终。
因为他那似是而非的几句话,所有人都以为我和他是一对。而他们竟然枉顾钟锐曾经的对象洛真就在现场,直接开始狼哭鬼嚎般起哄。
“可以啊钟哥!咱冬妹这朵花十年不来同学会,刚来就给你摘了!”
“钟锐你也忒不厚道了吧?我才说要去追越冬呢!”
“你俩啥时候在一起的?不行!今天这杯必须喝了!”
完全淹没了我试图辩解澄清的声音。
我看着钟锐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本想直接丢下他走人,却不知为何,还是靠着沙发坐到了地毯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钟锐的睡颜。
我听人说,人醒着和人睡着有巨大的反差。据说不少人醒着时不可一世,睡着时却又像是天使。不过这一说法到了钟锐这儿,完全破功。
这人无论醒着睡着,表情都是那么的欠揍。就连他那长长的睫毛都像是在叉着腰臭屁哄哄地说“我是你大爷”。他在别人面前还披披羊皮装一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跟前装都不装了。
钟锐今天在饭桌上简直来者不拒,傻子似的,谁给的酒都喝。明明他现在工作里的饭局上都没人敢给他劝酒了。因为听说醉酒的人可能会吐,还会因为呕吐物噎嗓子导致窒息而亡,我便守着他,哪都不敢去。再醒来时,我才发现自己竟在沙发边靠了一整晚。我看了眼时间,已是早晨七点半。晨光穿过落地窗,将客厅照了个透亮。原来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我也该回家了。
结果我刚从地上站起来,手腕一紧,下一秒就被扯着跌坐到沙发上。
昏睡了一整晚的钟锐不知什么时候坐起身来,目光沉沉地盯着我,收紧拽着我手腕的手。我脖子后面莫名起了一圈的鸡皮疙瘩,感觉像是被什么觅食的凶兽盯上了。
“你干吗?”我率先打破沉默。
“你又要跑哪儿去?”钟锐的嗓音含着酒意,沙哑得不行。
我缩了下手腕,却被拽得更紧。
“我回家。”我说。
“不许。”钟锐像是还没醒酒,说起话来虎头虎脑,“哪都不许去。”
“你正常一点。”我还想说些什么时,突然就被拥进一个拥抱里。
“乖。”钟锐的声音自我头顶响起,我毫无预兆地被他锁进怀中,耳朵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扑通扑通的平稳心跳,还有发声时带动的胸腔共鸣,“给我抱会儿,头疼。”
“你是不是还没醒酒?”他的心跳突然撞在我耳旁,把我的声音都撞散了,“我是谁你知道吗?就敢抱着。”我推他,和他拉开了些距离,抬头正好能看到他的眼睛。不知道是我没睡好导致我精神恍惚,还是晨光柔化了他向来锐利的目光,此刻我竟在他的眼底看到了温柔。
鼻腔涌上酸意,不知是委屈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冬冬。”他的呼吸带着隔夜的酒气,扑在我的耳郭,明明他都已醒酒,我却觉得我的耳朵要醉了,“你是我的冬冬。”
“我……我才不是你的。”
上一秒还温柔的人,一听到我这话,下一秒就变了眼神。
“你不是我的谁?”钟锐像是要来收租的旧社会恶霸地主似的,一边到处摸找手机,一边恶狠狠地瞪我,“我难道是做慈善的?昨天是帮鬼挡了那么多酒?当年是和鬼谈了一年的恋爱?越冬,你是真当我傻啊?”
他一声声地质问,我整个人都蒙了。原来他真的知道,当年给他打电话的人是我。
“你……你怎么会知道,是我?”
“只要想查,总能查出来,费点功夫罢了。我早知道给我打电话的不是洛真。她才不会叫我阿锐!”
“我高高兴兴高考完,再打你电话却只有空号,你觉得我是什么感受?”钟锐语气满含怨恨,拿到手机后就立马按出了一串我和他都再熟悉不过的数字。
钟锐把手机怼到我耳边,目光像只受了伤的小兽,倔强又脆弱。他看着我,一副一定要我对通报空号的提示音发什么评论的架势。
电话拨出去后“嘟”了两声,预想中的提示音竟没响起来。我本能地觉得不大对,正要劝钟锐把电话挂断,电话竟被接通了。
“你好,哪位?”礼貌中带着点暴躁的男声响起。
“抱歉,打错!”
钟锐有些狼狈地挂断电话。
没想到当年被我销号的手机号,经过这么多年,已经找到了新主人。
“……行,你狠。”钟锐认命似的捋了把头发。本就被蹭得如同鸡窝的头发经他这么一揉,更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一只颓丧的奓毛鸡。
“那个空号都有新主人了,你还不回来吗?”钟锐见我没反应,又恶狠狠地威胁,“敢不回来,扣你工资!”
我被气笑,但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我只是害怕。”我吸了吸鼻子,不想没出息地哭出来,“高中的时候你都没和我说过话,那个时候的我一点都不好看。而且也怕你觉得我是个骗子……”
“你难道还不觉得自己是个感情骗子?”钟锐紧紧搂住我,声音沙哑,没好气地道,“不过天网恢恢,劝你趁早放弃逃跑这种愚蠢的想法。”
万万没想到,我以为的《长腿叔叔》剧情到了钟锐这里,竟然变成了感情骗子欺骗纯情少男的血泪故事。
“你为什么给我送仙人球?”我抱着他,轻声问。
“因为你傻。”
我都没奢望能听到什么甜言蜜语,但在一起好歹要有一个正式表白吧?可钟大爷竟然说我傻?
“仙人球,耐寒,好养活,傻子都能养。”他抱着我,在我耳边小声念叨着,声音在醉意中越来越低。
“就和我一样。”——好养活。
我一愣,将他抱得更紧,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甜蜜。 人间万物,独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