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君兮君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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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悦君兮君爱吃
文/若绒
一、人质
惊蛰。晴天。
我叼着宫女们做的绿豆糕,听贴身宫女竹绿絮叨皇上和熹贵妃一起去品茶之事。
那茶是顶尖大师手作的绿茶,取去年落在枝头的第一场雪所化之雪水,用紫砂壶烹了,倒在玉碗里。这种吃茶的方法肯定是皇上的主意,一直听人说,他在吃上挺有想法的。
这点像我—虽然这么说可谓大不敬。
“小主,你在听我说吗?”竹绿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嗯,有钱人真会享受。”我舔一舔手心的糕点渣子,回道。
“小主!”竹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我是说,小主好歹进宫一年了,仿佛还是个透明人,和小主一起进宫的那些都受宠了……”
“那也无所谓吧。”我打断竹绿的话。
毕竟,我进宫,是出于“稳定性”的考虑。
我生于武将世家,父母手握重兵,戍守边关。朝廷怕他们造反,就安排我嫁给皇帝。说白了,我就是名人质。
我自幼在兵营长大,不擅女红、歌舞,捉鸟、摸鱼倒是一把好手,根本不可能博得皇上的欢心;我也不需要争宠,毕竟我无须通过枕边风给家里争取什么,也可以靠家里的庇护在后宫好好生活着。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我可能就要这么孤独终老了。
我原本也是渴望爱情的,现在嫁了一个人却不能和这个人谈天说地、共啖美食,真是憋屈。
这么想着,我忍不住又吃了一个鸡腿,聊以泄愤。
二、鸡腿
昨天的鸡腿是白水煮的,不好吃,反而勾起了我肚里的馋虫。昨晚上我一直做梦,梦见烤出来的鸡腿油汪汪的,冒着热气,一咬下去,皮酥肉嫩,油滴在炭火上,咝咝作响。
说起来,御花园假山后面那片地我看中很久了,位置隐蔽,空地多,适合烧烤。
此时不烤,更待何时?
我挖坑、生火,一气呵成,正烤着鸡腿,一个声音在我头顶炸响:“你在做什么?”
谁?!
我手一抖,险些把鸡腿扔出去,抬头看时,看到的是皇帝那被放大的脸。
皇上名为齐予,十五登基,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哪怕我只是在入宫那天远远望了他一眼,也把那张脸牢牢记到了现在。他对人也和善体贴,侍寝的宫女都会得到他的关心和照顾,怪不得后宫那么多人都绞尽脑汁想靠近他。
现在他弯腰站在我面前,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腰间挂着的流苏在我眼前晃呀晃的,惹得我有点头晕。
“回皇上,臣妾在吃……吃鸡腿。”我说着,觉得脸上有点发烫—这可是他的后花园啊,却被我这么挖了个坑。
他倒是不恼,帮我扶正歪了的簪子,问我:“你叫什么?”
咦?这个套路好熟悉。是不是他觉得我独特,随后我说了名字,他记下来,然后我被翻牌子、受宠,一步步升嫔、立后,走上人生巅峰?
我连忙正襟危坐,尽量让声音温柔,一字一句道:“小女子姓安名月凝,乃蟒川将军安训之女,去年入宫,现居柳明轩。”
“这样啊。”对方略一沉吟,继续道,“朕从未在绿头牌里见过你的名字,怕不是被人设计撤掉了。”
这话说得……
我不禁想笑,道:“我这普普通通的秀女,对谁都没威胁,谁设计我呀。况且,这偌大的皇宫,佳丽三千,皇上怎么可能都记得下来?”
皇上很不认同我的话,脸色一沉,道:“朕自幼有过目不忘之本领,你这是在怀疑朕?”
哎,这不按剧本发展啊。他不是应该觉得我单纯、不做作,和其他妖艳贱货不一样吗?咋突然变成了我怀疑他?
我叫苦不迭,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漂亮话圆过去,恍惚间居然举起手中的鸡腿,小声问:“皇上,要不要吃口鸡腿?刚烤好的。”
啊,我一定是傻了。
皇上见我这样,“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接过鸡腿,也不嫌脏,张口就咬,像一只小馋猫,有点可爱。
嗯,应该说是,真可爱。
三、新宠
我和竹绿讲了在御花园的事儿之后,她很激动,坚信我会马上被翻牌子、受宠,走上人生巅峰。为此,她专门找人给我做了身新衣服,还拿我存着做鲜花饼的玫瑰做了胭脂。
“如果真的能成为皇后的话,那我是不是就能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了?”我假装心不在焉地问竹绿,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有点窃喜。
然而左等右等,皇上召唤我的消息一直没来,反而是皇上微服私访、带了个新姑娘回来的消息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
我正好闲着没事,就拉着竹绿去看。不愧是受宠的妃子,侍候她的奴才都傲得要命,竟然跟我说什么“小主累了,现在不见人”。
当我眼瞎啊,我刚刚看见皇上走进去。
我绕着这房子转了转,看见一方比较低矮的砖墙,计上心头:“竹绿,来。”
“这不好吧……”竹绿不愧从小跟着我,一看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有何不妥的?我轻功这么好,保证不搞坏一砖一瓦。”我说着,拽着她就“飞”上了墙头。
我们俩趴在墙头上,看着皇上拉着那个新来的姑娘在院子里饮酒赏花。
那妹子长得不算美艳,但是细看还是挺灵动的,不像是宫里的人那样死气沉沉,眼睛里还有属于宫外的山水,跟百灵鸟似的。
“小主,灵贵人的眼睛真好看。”竹绿说。
这个新来的姑娘叫灵贵人,皇上封的。可能皇上也不喜欢被困在这个宫殿里,所以喜欢她的自由自在,进而喜欢上了她。
我理解皇上的想法,毕竟我也不喜欢被困在这个宫殿里。可是为啥我没机会和他惺惺相惜呢?
我一边想,一边揪着屋顶上的草,有些烦闷。
“小主,你入宫前,眼睛也这么好看。”
竹绿这丫头,说话委婉点不行啊?我尴尬地笑笑,盯着灵贵人和皇上你侬我侬,更加烦闷了。
如果皇上见过我入宫前的眼睛,是不是也会像喜欢灵贵人一样,这么喜欢我?
罢了罢了,我只是一个“人质”,要有自知之明。况且,看这样子,我不可能成为皇后,我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也就只能是梦。
我感慨着,一声“何人”在耳边炸响。
呀,被发现了!院子里的两个人也循声看过来。灵贵人捂嘴惊呼,与此同时,我清楚地看见皇上的眉眼弯了起来。
他笑起来真好看。
“无妨,熟人。”皇上向抓住我的侍卫摆摆手,示意我进院子。我红着脸,拉着竹绿跳下了墙。
皇上向灵贵人介绍了一下我,还专门介绍了一下我烤的鸡腿好吃。灵贵人很快就姐姐长姐姐短地喊我,还非要去吃我烤的鸡腿。
其实,我做的鲜花饼也好吃,就是鲜花被竹绿拿来做胭脂了,结果胭脂也没能用上,唉。
四、夜谈
那天晚上,皇上突然到了我的寝宫。之前我没接到通报,所有糕点零食都已经被我吃光了。我一时手忙脚乱,只能端出下午做的千层饼给皇上。
皇上肯定是没吃过这么普通的东西,皱着眉打量半天,才试探着咬了一口。
“千层饼刚烤出来的时候,外酥里嫩,在酥皮上撒一把芝麻,芝麻的香气被热气烘出来,可好吃了。”我介绍着,拿了一块放嘴里,“现在有点凉了,没那么好吃。拿这个来招待皇上,的确不太好。不过我也没啥办法。”
皇上听完我的絮叨,开口道:“你不问朕来做什么?”
“做什么呢?”我咽下嘴里的千层饼,说,“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肯定不是因为我下午的事情,而感觉我清纯不做作,和外面的妖艳贱货不一样,所以想来宠幸我。”
皇上又笑起来。他似乎很容易被我逗笑。等他笑够了,他跟我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哦。我暗暗翻了个白眼。
“是这样的。灵盼,也就是灵贵人,她虽然跟着我进了宫,但是我总觉得她在躲着我。”皇上喝了口水,说,“我觉得,虽然你不太像女人,不过有些地方和她挺像的,所以你应该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不太像女人……
好吧。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说:“我不清楚灵贵人的想法。不过,如果我是灵贵人,选择放弃我的自由,进入这座皇宫,肯定是因为我爱着眼前的人。”
我喘口气,继续说:“可是,我爱的这个人,后宫有那么多妃子。虽然他现在常常和我在一起,可是很快,他又会喜欢上别的女人。而我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说不下去了,心里好像压了什么东西,那么重,让我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皇上在我的宫里住了一晚上。他一直在说,他很喜欢灵贵人,喜欢她的灵气,喜欢她干净的眼睛,喜欢她跑跑跳跳……
我有点不服气,我还会轻功呢,我还会打仗呢,我也曾充满灵气。
他还说,他会有很多的妃子,但是他的妻子,只有一个。他也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他是皇上,不能过于儿女情长,不能放下一切浪迹天涯,他要对他的子民负责,所以只能辜负灵贵人。
我听他讲灵贵人听得打瞌睡,迷迷糊糊中,他似乎说,灵贵人很像入宫前的我,他知道我喜好自由,为保我安宁,才没给我太多宠爱。然后,他好像在我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晚风忽起,树叶婆娑,谁也不知道这一刻是梦是醒。
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
五、回家
立夏,天气慢慢热起来。
灵贵人自从得知我会烤鸡腿后,三天两头地往我宫里跑,也跟我熟络起来。理论上我们俩是情敌关系,不过我真觉得,这小丫头不错。
她聪明,不管是女红还是兵法,都一点就透;她单纯,从来没陷害我,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对她没有威胁;最重要的是,她进宫这么久了,眼睛里还有着宫外的山水,充满灵气。
她经常吃我做的东西,一边乐呵呵地看着我,一边夸我手艺好。消食的时候,她会给我讲讲她和皇上的事情,说皇上最近对她冷淡了,说皇上好像很忙、很头疼。
我听着。
那天晚上皇上到我寝宫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听灵贵人讲皇上的时候,我会想到他的笑,还有那些不知道是否真实的话和吻。
日子似乎就要这么过去,直到某天我人老珠黄,默默离去。竹绿怨我没追求,我却懒懒的,不想折腾。
我只是一个人质,好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就行了,不要妄图抓住更多东西。
就这样到了小满,树上开始传来蝉鸣,吵得人心神不宁。我拿个蒲扇,找个树荫小憩,却被惊慌闯入的灵贵人吓得睡意全无。
灵贵人进门就开始哭,我赶忙问她:“怎么了?”
她抽抽噎噎的,话都说不清楚。我听了半天才隐约明白,西部蛮夷犯我蟒川,主将安训夫妇战死,其儿在其他边关驻守,蟒川一时无人接管。现大兵压境,但良将难寻,皇上感到头大,灵贵人替他着急,急着急着就哭出来了。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猛地站起身。盛夏的燥热在一瞬间退去,连蝉鸣都变得不甚清晰。
“主将安训夫妇战死”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回荡了许久。
我没哭。
父母战死,我没哭。我自幼就知道,武功、兵法、打仗,均不是小打小闹的事情。行军之人,整日提着脑袋过日子,每个人都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我因父母进宫,而现在,在这个后宫里,他们再也不能凭借势力给我遮蔽。不过,与此同时,我不再是个“人质”了,我是安训之女,安月凝。
自幼习武的我,从不是一个需要父母遮蔽的人。
我深吸了口气。
“竹绿。”我喊竹绿,“走,我们该回家了。”
六、亲征
蟒川的老兵们轮流把我照看大,我熟悉蟒川的地形、人文、一草一木,且有一定的威信,是接管蟒川的不二人选。
我向皇上上奏,要求回蟒川带兵。他看了我的奏折后,认真看了我许久。
他还是那么好看,只是我要看不见他了。
“你可想好了?”他问我,“行军不是儿戏。蟒川没有宫里这么安宁,充满危险。”
我笑了,说:“皇上见笑了,我本就是武将之女,与其逼我弹琴唱歌,不如让我驰骋沙场。”
他咬了咬牙,说:“好。”
我在夏至那天启程。
临别之前,他轻轻抱了我一下。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竟有点贪恋他的温暖。
“别怕。”他对我说。
我怕什么呢?无牵无挂之人,同时也是无畏无惧之人。
离开国都长宁,我直奔蟒川。蟒川有三道防线,我到达之时,敌军已压至第三道防线的关隘之下。他们来势汹汹,倾全国之力强攻蟒川,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怎么能让他们得逞,我换上戎装,沙场点兵。蟒川熟悉的干燥沙子扑在脸上,儿时的风景出现在眼前,让我渐渐淡忘了长宁,仿佛进入皇宫、遇见皇上只是一场梦。
经过三个月的奋战,我们终于将蛮夷击退到第二道防线之外。只要再将他们赶出第一道防线,蟒川就保住了。
我却没想到,那是改变命运的一战。
那日,敌军溃退,我率小队趁势追击,追出数十里,返回整顿时,因舟车劳顿,暂时驻军在这座孤城。没想到,敌军突然掉头,将这座城团团围住。
我被围困在了第一道防线外的一座孤城里。
黑云压城城欲摧。
我立于城头,看着黑压压的敌军,自知凶多吉少。敌军把我和部下冲散,将我团团围住,我仿佛立于孤岛,能做的事情只剩下机械地拼杀。我杀得昏天黑地、万念俱灰之时,一队人马从远方赶来—
秋分,皇上御驾亲征,第一场战役的成果,是救下了我。
他骑着骏马,一把拉起陷在敌军人潮中的我。秋日的阳光映得他的盔甲闪闪发光。他看向我,目光温柔,一双眼睛里似有星辰大海,让我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别怕。”他依旧这么说。
我的心里突然踏实了。
七、变故
往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们相互配合,共同击溃敌军。皇上的军事才能很强,我们商讨战略时,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说,我的在领军作战上还是很厉害的—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夸我。
有他在身边,如有神助。十几天内,敌军连连溃败。
怎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霜降那日,长宁出了变故—权臣篡位,血洗长宁。一夜之间,齐予从皇上变成了旧国余党,遭受通缉。通缉令发给了各个地方的统领,包括蟒川。
那天蟒川的星星很亮,敌军刚刚撤离,经历了大半年的血雨腥风,蟒川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宁静。
我将长宁发来的通缉令压了下来,没让任何人知道,而后温了壶酒,敲开了齐予的房门。
“出来喝酒啊。”我举了举酒壶,说,“这酒是我刚出生的时候父母埋下的,藏了二十年了,虽然比不上宫里那些佳酿,但是经过时间的洗礼,肯定香气浓厚。”
他摇摇头,不置一词。灵贵人在第一时间,通过手头的人脉将权臣篡位的消息告诉了他。想来灵贵人可真厉害,到长宁不到一年,就积累起了不小的人脉网。
齐予看上去有些沧桑。也是,莫名其妙就灭国了,搁谁也难以接受。
“皇……齐予?”我试探性地喊了喊他,他没有说话。
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我觉得心里发闷。人在发闷的时候,总会做出些疯狂的事儿,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硬生生将他拽出了屋子。
“我们去看看这大好河山。”我说着,拉他一路狂奔。蟒川的晚风携着沙子打在我们的身上、脸上,我们却没有感到疼痛。
星光明媚,夜色微凉。
我带他跑上了一座高山,从这里,可以俯视整片蟒川。极目远眺,大片的沙漠在夜空下卧着,静悄悄的,似乎能够吞噬一切。
“那片沙漠,是蟒川老兵才敢去的地方,对这里地势不熟悉的,很容易在那里面迷失。”我说着,借着月色偷偷打量他的神情,“长宁的人知道你在这里,他们很可能来找你。我不会让我的兵掩护我们,那样他们会死。但是他们也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我们去那片沙漠,准备东山再起。”我看向他,一字一句道,“你不用怕,我和你一起去。蟒川的兵让竹绿来带,她和我一起长大,我放心。”
“你有蟒川重兵,他们不敢动你,你无须陪我去冒险。”齐予平静道。他的眼睛映着星光,亮晶晶的。
我笑起来,捧住他的脸颊,冲着他的嘴唇“啵”了一口。
他的唇真软,凉凉的,像是绵绵的冰沙,在舌尖一点点化开。
“我本就是你的妃。”我说,“我们明日启程。”
我当然知道前路艰辛。只是我喜欢他,现在的他需要我,这就够了。
至少在此时此刻,我不在意后果。
八、流沙
大漠茫茫,一片黄沙。
我们两人在沙漠里跋涉了许久,晨光熹微就向前赶路,夜幕降临,便找个地方,相拥而眠。日子变得单调而重复,让人忘记时间,就像是我在长宁后宫里的无数个日夜。
不同的是,现在我的身边有齐予,那个曾经被无数佳丽围绕的他,现在只属于我一人。
夜深人静时,我们也会坐在篝火旁,盯着噼啪作响的篝火聊会儿天。
“等我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一定要让他们把你的绿头牌补上。”齐予坐在我身边,突然开口。
“你还记得这事儿呢。”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我的绿头牌被设计弄丢的事情,不禁莞尔,道,“我倒不稀罕那个绿头牌,就算有了,也得和那么多女子争来抢去,倒不如咱俩就这样浪迹天涯。”
话音未落,我就明白我过于张狂了。
对方迟迟没有说话。
我觉得自己被这无形的沉默攥得紧紧的,喘不过气来。
终于,齐予开了口:“月凝,你要知道,我不能让我们家族的皇位断在我的手上。灵盼也在帮我。”
对啊。
我垂下眼睛,平静道:“我知道。”
我们继续赶路。
齐予说,过了这片沙漠,是灵盼的家乡。她在那里有些亲信,也备了一些兵马,等我们过去,便可利用这些资源,夺回皇位。
他说着这些时,我们正走在一片沙丘上。沙子细细软软的,踩一下,就会陷下去一个坑。
我不想说什么。他一心想着夺回他的皇位,我能理解,我也知道这是必须做的事儿,但是总觉得有点儿不舒坦。
还没等我搞清楚自己在难过什么,就觉得脚下一空,眨眼间腿就陷进沙子里。回过神时,我只见齐予喊着我的名字,向我跑来。
是流沙。
黄沙牢牢地攥住我的腿,将我向沙里拉扯。我越是挣扎,陷得越快。
“月凝!抓住我!”说话间,齐予已经拽住我的手。我想跟他说注意安全,但是一张嘴就吃了一口沙子。
蟒川的老兵曾和我说,这片沙漠里最可怕的就是流沙。流沙吃人,试图从流沙口中救人的人,也会被流沙吃掉。
不能让齐予被吃掉。
我这么想着,就去掰他的手,试图让他松开。他见我如此,连连喊“不”。
他已经被拽得跌倒在地上,头发散开,衣衫凌乱。这个曾经的九五之尊,这个不可一世的皇上,现在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喊着“不要”,仿佛我是他最重要的宝贝。
沙子沾在他的身上、头上,也随着他的喊声进了他的嘴里。我不禁有点想笑,他连灭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狼狈。
只是,还没等我笑出来,眼前就忽然一黑,无数黄沙将我吞没了。
九、诺言
我不知道齐予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正躺在他的怀里,他静静地抱着我,一动不动,脸上还留着大片的沙粒。
“阿予。”我试着唤他。
他浑身一颤,赶忙低头看我。夕阳西下,他的睫毛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
不知是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大漠苍凉、触景生情,我突然很想和他说说话,说我曾经很想回家。
我对齐予说,在知道要嫁到长宁的时候,我是十分不情愿的。我不喜欢后宫,不喜欢钩心斗角,只喜欢自自在在地看山、看水、找吃的。后宫没有山水,我只能在吃上下功夫。
所以,我很理解齐予喜欢灵贵人的心情。宫里太压抑了,高墙把人禁锢起来,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可能是因为他是我名义上的丈夫,也可能是因为他在敌军手上救下了我,还可能是因为在后花园见面时,他吃鸡腿的样子,没有架子、没有防备,有后宫难得一见的天真—哪怕他是皇上。
我还对齐予说,这次回到蟒川后,我有点想他,想念那些有他的风景。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属于塞外的人,习惯蟒川里大漠孤烟的苍凉,喜欢持枪纵马,没有属于女儿的绕指柔肠。只是在这一刻,我突然很想和齐予一起回去,想去看看江南的雨,也想赏赏长宁的花。
我似乎把这几年想说的话都一股脑儿说给了他。他安安静静地听着,把我抱得愈来愈紧。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到我的身上,一点一点将我包围。
我说他听,直到皎月初升。等我说累了,他终于开口道:“那我带你去江南看雨,去长宁赏花。”
他说得那么认真,仿佛在许下什么诺言。
十、雪夜
半月之后,我们走出了蟒川的沙漠。其间天为被、地为席,躲躲藏藏,风吹日晒,不必多言。
走出沙漠的第一天,我发烧了。
当时,我们借宿在村子一个废弃的茅草屋里。冬天已至,狂风把茅草屋顶扯出一个洞,刺骨的风从洞口灌进来,我缩在屋子的角落,身上盖着屋子里所有的棉被、衣物,依旧如坠冰窟。
“阿予,我冷。”我双手握着他的胳膊,仿佛在抓最后一根稻草。
他已经生了火,火光跳动,我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他摸摸我的头,眉目间全是心疼:“这怎么办呢?”
我没有力气,头痛欲裂,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字—“冷”。
一阵风吹过,裹挟着一些细小的白色物体。我张张嘴,努力发出声音:“阿予,下雪了。阿予,我是不是看不到长宁的花了?”
听我这么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接着,他似乎下定决心,一下子钻进我的被窝。
他在被窝里解开了衣服。
说来惭愧,入宫那么久,这才是我们第一次肌肤相亲。他的身上干燥而温暖,宛若一团火焰,为我驱散了寒意。我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听着他的心有力地跳动着,似乎没那么冷了。
我想打趣,说他居然让我这样侍寝。只是我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想在这温暖里睡一觉。
寒风呼啸,我在他怀中。
十一、上元
冬至,我们赶到了灵贵人的家乡。
反扑自此开始,我们做得不动声色—我和齐予在外围清剿叛军的支持者,灵贵人在长宁联合忠臣们,将叛军首领的权力一点点架空。
立春那日,一切尘埃落定。长宁残党已被清剿,只等齐予回宫,坐回属于他的皇位。
上元节那天,我们刚好走到长宁城外。齐予正要入城,却被我拉住。
他转过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缓了口气,说:“阿予,陪我过一个上元节吧。”
他的目光温柔起来,对我点点头。
我们都知道,灵贵人已经打点好长宁查文牒的将士,得知齐予回到长宁,定会全程护送,带他回宫。因此,我们没有进城,也没法去吃美食、赏花灯。
我在离长宁不远的河里逮了几条鱼,挖个坑,点上火,烤起鱼来。火光明灭,映红了齐予的脸庞。夜幕四垂,周遭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噼啪作响。
“你很会在野外烤东西啊。”齐予说。
“是啊,我是在蟒川长大的,那里没有长宁那种辉煌的宫殿、熙熙攘攘的人群,但是有山有水,有山珍野味。”我顿了顿,说,“其实我入宫前,很灵动的。”
齐予听闻便笑。他说:“你现在也很灵动。”
我忽地想起来,灵贵人刚进宫时,他去了一趟我的寝宫,那天我们说了很多话,有一句似乎是说灵贵人很像入宫前的我。
“阿予。”我试探着问,“你见过入宫前的我吗?”
一个烟花炸响,盖住了他的回答。我兴奋起来,拉着齐予跑向旁边的小山坡。在山坡上,可以远眺长宁的万千楼阁。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烛光汇聚成一片海洋,闪着粼粼的光,汇向最亮、最高的那座建筑—长宁皇宫。
烟花在城的上方炸开,一朵,又一朵。
我屏住呼吸,悄悄拉住齐予的手,歪头看他。他的脸被烟花照亮,显得意气风发。
我细细看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就觉得,他还是喜欢我的。
那我呢?我本身就是他的妃子。或许我能成为他的妻,或者只是妾,但不管怎样,我都会在他身边。从我入宫的那刻起,我就注定是这样的命运了。
烟花湮灭,周遭陷入浓浓的黑暗。我们握着彼此的手,都不想打破这片寂静。
过了良久,他开口,声音有点沙哑:“明天,我们就回宫了。”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也不管他能否看见。
我知道,今夜过后,他是君,我是臣。
十二、立后
我又回到了柳明轩。
半年时间,这里已经略显荒芜,屋顶的瓦缝里有枯草,以前我和竹绿一起做饭的灶台也蒙了一层灰尘。
齐予政事繁忙,很少踏足我的柳明轩。下人们还以为我遭了冷落,干活也不麻利,很多事情只能由我亲自动手。有时我甚至怀念我们在蟒川的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但是我们彼此相依。
我收拾屋子,总有点心神不宁。
很快,我就知道了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圣旨下达,立灵盼为后,大典将于半月后举行。
我当时在做鲜花饼,手中的盘子没有端稳,掉在了地上,碎成千万瓣。
我蹲下身,捡着碎片,不小心被扎破了手,感到了钻心的疼。我咬住嘴唇,想着,齐予应该会给我一个解释。
果然,那天晚上,齐予—皇上下榻柳明轩。
几日不见,他瘦了许多。皇宫的锦衣玉食非但没让他恢复气色,反而让他更加憔悴了。他摸着我的头发,小声在我耳边说话。
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朵上,让我感觉痒痒的,像是在蟒川沙漠时的耳鬓厮磨。
他说,灵盼在复国的紧要关头,向他提出了要求—她要当皇后。
宫墙朱院,怀抱执念的世人皆被困于此,灵盼是,齐予也是。他放不下他的千秋帝业,放不下他的皇家血脉,他必须回到天子的位置。
于是他应允了。
“我曾经喜欢灵盼,因为喜欢她眼里的自由。现在我才明白,她也不自由,也被束缚在这宫墙里。”齐予抱着我,在我耳边喃喃,“一直自由的,居然是你。”
我鼻子酸酸的,却有点想笑。我说:“我也不自由。我爱的人,在这朱墙里。”
“孤家寡人,不过如此。”
那天,一夜温存,似是两个濒死之人,努力从对方那里汲取力量。
明知最后,曲终人散。
十三、长宁花
半月后,我参加大典。众人匍匐于地,我不敢抬头,只能看见两双精美的鞋子向我靠近,在我面前微微一顿,而后,又一点一点远去。
一个月后,在皇后的建议下,我因征战之功,从后宫脱离,成为武将。自此,我不是齐予的妃,更不可能是他的妻。
一个半月后,我自请戍边,回到蟒川。
竹绿接待风尘仆仆的我,我们按蟒川的规矩,饮了三杯酒—一杯敬天地,一杯敬对方,还有一杯,敬心中挂念的人。我默念完父母后,念了“阿予”这个名字。
竹绿知道我心中所想。她看我半天,最终只是摇摇头。这个向来直白的丫头终于会察言观色了。
往后数年,我都能收到来自长宁的花。它们由专人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来,送到之时,还带着点点的露珠。
我将它们悉心照料,它们却从没能熬过蟒川的冬天。
十四、江南雨
十年后,皇帝驾崩。
这十年来,他日理万机,将国家拉上正轨,出现了建国以来最为繁华的盛况。然而复国之前的风餐露宿透支了他的健康,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终于忙完,可以离开长宁时,第一个选择的就是江南。
他驾崩于南下的路上。
那时正值江南的雨季。听说,他临别之前喃喃着:“陪你去江南看雨,陪你在长宁赏花。” 人间万物,独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