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时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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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时冬至
文/蒋临水
一、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与唐味同桌的前十天,窦汁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她,两人几乎没和对方说过一句话,连眼神的触碰都没有过。
很快窦汁便发现,真的如周智所说的那样,唐味在班里没有朋友,大家似乎都在疏远她,却又不像是对待空气的那种无视,而是像看到携带病原体的怪物一样存在嫌弃的成分。对此,当事人满不在意—与其说她不在意,倒像是乐得和自己相处。
这种种迹象都在提醒窦汁,绝对不能靠近唐味。
但是,想离开这里简直难如登天。经过这些天的观察,窦汁敢打包票肯定,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跟她换座位。
该怎么办呢?
窦汁的心愿简单明了,她只是想尽快融入集体,赶紧交到朋友。
她扶着脑门儿,在练习本上画圈圈,旁边几个正在打闹的男生突然撞过来,把她猛地撞到唐味的身上。冲击力太强,原本在座位上专心看书的唐味连人带椅子被撞翻在地,那男生不痛不痒地道个歉后就离开了,窦汁赶紧站起来,伸手去扶唐味,慌张得说话都结巴了:“你没事儿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唐味下意识地拍开她伸来的手,自己站起来,扶好凳子,重新坐下。窦汁尴尬地把手缩回来搓搓裤边,用余光偷瞥唐味的侧脸。
她生气了吗?
窦汁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是自己撞到唐味的没有错,但自己也是受害者,她有必要反应那么大吗?窦汁揉一揉被唐味拍疼的手,心想,果然和周智说的一样,唐味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上课的时候,窦汁心不在焉,连老师在喊她的名字也没听到,直到唐味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她才反应过来,腾地站起。
数学老师冷着面孔指着黑板上的题,问窦汁答案是什么。
窦汁刚刚根本没听,怎么可能知道答案。她低下头,不知所措,紧紧咬着下嘴唇,却见空白的笔记本上突然多出了一个数字。
窦汁有些没底气地照着本子念出来:“52。”
答案正确,数学老师脸色缓和,让她坐下,让她后面好好听课。
窦汁松一口气,下意识看向唐味那边,出现在她笔记本上的数字与唐味笔下的娟秀字体一模一样。
窦汁心情复杂地说了声“谢谢”,不知道唐味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情才会想要帮她。
“不客气。”
唐味的语气僵硬得像读课文,每一个字都和电子词典里的女声一样,不带一丝音调和感情,但这是这十天以来,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低沉,和表情一样透着冷淡和疏离。窦汁稍稍愣了一下,而唐味则已经收回视线,继续专注地看手边的书本。
窦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木木地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
一会儿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就发火,一会儿又向她伸出援手……这个唐味,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窦汁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毛线。
二、你竟然跟那个冷面师太是同桌
窦汁从临县转学过来那天,刚好是阳历4月15。天气预报说这天有雨,厚厚的云层一直遮在头顶,她走到哪儿,它便跟到哪儿。
校长和爸爸在门口交谈,窦汁低头看着运动鞋的鞋带发呆,闷热又潮湿的空气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她用脚尖踢着地面,水泥地上的细沙和塑料鞋底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爸爸喊她几声,她没听见,一双大手自身后推她一把,她踉跄着跨进校内—爸爸将她推进去后便挥手离开,临走前只扔给她一句话:“直起腰来,别给我丢脸。”
窦汁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直到一个老师来接她。窦汁跟在老师身后,走进二楼右手边第一间教室。高中剩下的一年半时间,她都将待在这个地方。
窦汁进门后,教室里鸦雀无声,因为之前老师就一直说,班上会转来一个超级学霸,同学们都很好奇,想知道这人到底长什么样。
就外貌来看,窦汁并没有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
她个子不高,胳膊和腿都极纤细,衬得本就宽大的校服更加空荡荡;脸色暗黄,好像大病初愈。在老师帮她做介绍的时候,她一直昂首挺胸,却因为腰背挺得过于直,显得有些可笑。
之前还在后边起哄的男生们大失所望,发出长长的一声唏嘘。窦汁听到那些声音,指尖不安地搓了搓裤腿,拎着书包朝第三排唯一的空座走过去。
将纸笔拿出来放在米白色木桌上,窦汁悄悄打量了一眼同桌,是个女孩子,戴水粉色细框眼镜,鹅蛋脸,有一点点的婴儿肥,皮肤很白,迎着光线能看到两颊薄薄的绒毛,眼睛很大,漆黑的瞳仁藏了一半在眼窝中,自带一股强烈的冷漠气息,写字时姿态很端正,与周围同学各种歪歪扭扭的坐姿相比,仿佛格格不入。
同桌的笔记本上写着姓名,她叫唐味。
一般长期没有同桌的人都喜欢霸占两张桌子,另一个桌洞不是被当成垃圾桶,就是要成为储物箱,而窦汁坐下后发现桌洞里没有一张废纸或书本。属于唐味的所有物品都规规矩矩地摆在三八线的另一侧,连手肘都没有越界半分。
窦汁紧张地对她做自我介绍,她却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糟了。
窦汁心想,她的运气不佳,新同桌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平易近人。
因为光顾着留意周边环境,前两节课窦汁都听得稀里糊涂,倒是摆出很专注的样子看着黑板。老师们被她的态度打动,下课以后轮番过来问她有没有听懂。
窦汁连连点头:“听得懂。”
“听说你小学和初中考试都是全校第一。”
前后左右同学的视线都随着老师的声音聚集在窦汁身上,当事人捏着桌沿,因为太紧张,手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她舔了下嘴唇,说:“只有过几次而已。”
老师欣慰地拍拍窦汁的肩,看一眼邻座的唐味,说:“唐味是我们班的第一名,你们两个可以互相学习。”
窦汁看了看唐味,对方仍是毫无反应,仿佛这世上所有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遇到好同桌的希望落空了,窦汁开始祈祷能遇到好室友。
窦汁离家远,周末不能回家,没法住校,遂住的是校外老师提供的宿舍。在这里,只要多交一部分钱就可以一直住下去,而且晚上还可以得到免费补习。
晚上窦汁和新室友碰面,发现其中两个人和她是同班同学,看上去都还蛮好相处,印象最深的是上铺名叫周智的高挑女生。
周智很友好地跟窦汁讲了在宿舍生活的注意事项,帮忙排了值日表,在隔壁床的人不小心碰碎了窦汁杯子的时候,她还把自己新买的杯子让了出来。
睡前洗漱时,水房挤满了人,窦汁不愿进去挤,想等她们都完事儿了再进去。周智却给她留好了位置,硬把她拉到身边。窦汁很感激周智的好意,却因为周边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万分拘谨。
最主要的是,周智真的太高了,窦汁站在她身边时,感觉自己起码比她矮了一个头。
周智没有注意到,一边刷牙一边和窦汁说话,问她原来的学校怎么样,问她学霸是怎么养成的。
窦汁不好意思:“我之前待的学校很小的,就算考了第一名也不值一提。”
周智夸她太谦虚,好似不经意地说:“对了,你还没提过,你怎么会在这节骨眼转学啊?”
窦汁的手僵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正常,大概是为了转移话题,她蓦地问:“唐味的性格怎么样?我看她好像不怎么爱说话。”
“啊……”这回轮到周智哑然了,她犹豫了一下,提醒窦汁,“跟唐味做同桌,你以后还是小心一点儿比较好。”
身边的乔之语听到这句话,凑过来做出默哀的表情:“不是吧,你竟然跟那个冷面师太是同桌?”
窦汁的心沉了沉:“她很不好相处吗?”
“这个,一言难尽啊。”周智漱完口,清洗漱口杯,“我从小就跟她在一个班,打从初中之后,就从没见有谁能跟她同桌超过两个月以上,后来老师干脆让她自己坐。”
窦汁更紧张了,小声说:“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啊,怎么说呢……”周智跟其他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给她回复,“唐味就是那种,要么不说话,只要开口就会把你活生生气死的人才。我们当中有好几个都受过她的荼毒。而且她……”众人说到这里,突然发现再说下去不太妙,便集体收住了口,只是让窦汁小心。
这些人说得神神秘秘,让窦汁本就不安的心现在变得更加动荡不安。
她才刚刚转学过来,选座位什么的也不是她能说了算,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希望身边都是好相处的人。
若只是一个人这样评价唐味也就算了,大家都这样说,假设事情真像她们说的那样,那她应该怎么办呢?
就算要换座,也不可能马上就和老师开口,窦汁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很麻烦的人。
宿舍关灯之后,世界都陷入了宁静,窦汁翻身拉起被子蒙上头,心烦意乱地沉进了梦里。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总之,先离唐味远一点儿。
原本窦汁是这样打算的。
三、她也想理所应当地被所有人喜欢
在唐味开口说话之后又过了两天。
一切还和之前一样平静,唐味仍在扮演一个称职的学习机器,沉默得像一株植物,窦汁则渐渐和周智等人熟络了一些。
和唐味不同,周智在班里的人缘很好,不论是明里还是暗里,窦汁都没听人说过她一句坏话。她人长得漂亮,性格又落落大方,理所应当地被所有人喜欢。
窦汁很想成为周智这样的人,一出现就像自带闪光特效,被很多很多的朋友环绕,笑起来时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糯米牙,好像永远都没有烦恼。
晚上写完作业后,室友们坐一排泡脚,聊起乔之语暗恋的许辰学长向隔壁班叫梁云云的女生表白的事。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当中细节,周智忽然问:“是二班那个小腿有点儿粗的女生吗?”
“对,就是她。”又一人说,“周智说得太含蓄了。那女生长得也一般啦,不光腿,胳膊也特别粗。”
大概是为了替乔之语鸣不平,所有人都开始贬损那个女生。窦汁不想加入这样的话题,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水房。
窦汁回到寝室,翻一页日历,掐着手指头数一数,她已经来到这所学校二十天了。
从五月中旬开始,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学生一起大扫除,顺便拔一拔教学楼前后横生遍地的杂草。每两个人分一块区域,窦汁和唐味分到了一组。
窦汁没有觉得不满,和唐味各占一边,光干活,不说话。
她好像已经习惯就这样安静地待在唐味身边了。
最开始和唐味同桌的那几天,窦汁还担心她会找自己麻烦,时间久了却发现自己想得太多。唐味根本没空理人,也不想理人。只要窦汁不说话,两人之间就能一直保持平静,而窦汁并不讨厌这种平静。
唐味由南向北拔,窦汁由北向南拔,因为专心干活,两人手速都很快,渐渐越靠越近。
窦汁看到唐味的影子近在眼前,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偌大的空间似乎只容纳了她们两个人,连时间都变得特别漫长。平常两人谁也不看谁,不说话也没觉得怎样,但这样面对面的时候还一言不发就太过尴尬了。窦汁舔舔嘴唇,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声音,干巴巴地问:“那个,你看漫画吗?”
“不看。”意料之内的回答。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窦汁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气氛比之前还要尴尬。她清了清嗓子,又问:“那你平常无聊的时候都做什么?”
“看书。”
窦汁觉得自己快被噎死了,嘴角抽了抽,说:“你还真是热爱学习啊……”
“我偶尔也看小说。”
“什么类型的?”
“悬疑。”
窦汁“哇”了一声,握着一把绿油油的青草激动地说:“我也喜欢!”
唐味停了一下,抬眼看她。
窦汁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太大,让唐味讨厌了,便小声道歉,而一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唐味却一反常态,追着她问:“哪一本?”
窦汁报上一个书名。
唐味的眼前倏地一亮,脸上一贯冷漠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窦汁觉得稀奇,为了不让话题冷下来,便开始讲书里的故事,讲到一半却不得不停住,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过去太久了,我都忘了后面的内容,主要是当时也只是在别人家里匆匆看的,后面的结局都没看完。”
唐味收回目光,继续拔草。窦汁以为自己搞砸了这次来之不易的对话,暗骂自己瞎抖机灵。
两人一声不吭,以最快的速度干完了活,老师在那边看到以后夸她们,让那些故意磨蹭以拖延时间的学生以她们为榜样,说好学生都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
人群当中唏嘘一片——
“成绩再好,人品差有什么用?”
窦汁听到这话时,正要去水池边,她条件反射地瞄了唐味一眼,后者并没有什么反应。窦汁接了一捧凉水泼在脸上,女生低沉的声音伴着细细的水流清冷地响起:“那本书,我家里有。”
水流沿着下巴流进衬衣里,窦汁猛地转头看向唐味,有些不明所以。
唐味关上水龙头,甩甩手,接着说:“要是你想看的话,明天我可以给你拿来。”
窦汁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那真是……感激不尽了。”
四、你肯定觉得我不识好歹吧
周末室友都回家,窦汁自己在宿舍,用两天的时间读完了那本书,被故事最后结尾的反转震撼得睡不着觉,迫不及待地想找个人分享自己的心情。
周日晚上周智提前来了,仍是带着标志性笑脸,见到窦汁便热情地打招呼:“担心你一个人在宿舍太寂寞,我提前来陪你。”
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客气话,但窦汁还是很感动,她挠挠后脑勺,搜刮大脑想寻找话题和周智聊天。视线落在桌边的书上,窦汁开始给周智讲书里的故事,可是周智只听了两句就打断她:“我平常不读这种书的。”
“啊……”窦汁低下了头。
后面周智约了其他人出去逛街,窦汁一个人在宿舍躺着。虽然她一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但再次被她们撇下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果然她还是不擅长跟人相处。
周一上学,窦汁把书还给唐味:“书很好看,男主角坠楼的时候哭死我了。”
唐味点点头,把书接过去,过一会儿,问:“第三章有个伏笔你知道吗?”
“什么伏笔?”
唐味“唰唰”翻书,把内容指给她看。窦汁按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儿,拉长声线“哦—”了一声,两人就着剧情一句接一句地探讨起来,直到上课铃响。
窦汁本来没有期待唐味的回应,结果喜出望外了。
这是窦汁转学到这边二十多天以来,第一次跟人说这么多话。
果然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比听隔壁班的八卦有意思多了。既然唐味借了小说给她看,礼尚往来,她决定把自己最宝贝的漫画分享给唐味。
唐味翻开首页看剧情简介,似乎有些兴趣,便把书装进了书包:“我尽快看完还你。”
“不用这么急。”窦汁说,“你可以慢慢看。”
唐味道了谢,没再说话。
窦汁觉得心里有些开心。
从学校回宿舍的那条路上,所有人都有同伴,只有窦汁是一个人。
之前周智邀请过她一起走,当时她很高兴地答应了,但她很快就发现了当中的麻烦。与周智同行的女生们看向窦汁的眼神都很奇怪,那种明显带着鄙夷的打量目光让窦汁难为情了很久,而且她们聊天的内容根本让她无从插嘴,与这样一群人走在一起,只会把她的寂寥无限放大而已。
窦汁捏着书包带,再次独自一人走在固定的路线上。她以为只有自己是最寂寞的,却在前面发现了同样一个人的唐味。
其实她们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了,唐味的家离窦汁宿舍并不远,过去窦汁从没想过要跟她打招呼,此刻却鬼使神差地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
唐味骤然回头,眼里的警戒震得窦汁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是你啊。”在看清窦汁的脸后,唐味收回了戒备。
窦汁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刚刚看错了。
两人没有对话,安静地并肩走了一程,感觉有些奇怪。
也对,她们只是相互借了书而已,还没有熟络到可以在放学路上聊天的程度。
就在窦汁开始后悔不该做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情时,唐味忽然开口了:“上次的事情,很抱歉。”
窦汁很疑惑:“嗯?”
“就是那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平常太沉默,不习惯开口说这么多话,唐味有些支支吾吾,“我摔倒那天,你伸手来拉我……”
“啊,那次啊。”窦汁摆摆手,“我早就忘了。”
“你肯定觉得我不识好歹吧。”
唐味说这句话时用的是肯定句,窦汁一时不知该怎样回应。末了,唐味又说:“对不起,我只是不习惯别人突然靠近我。”
窦汁差点儿脱口问唐味为什么。
幸好她及时反应过来,把话憋了回去,故作轻松地说:“我真的不在意啦,那天数学老师叫我答题的时候,你不是也帮了我吗?我还很感谢你呢。”
“真的?”唐味抬起头问。
窦汁用力点头,忽见唐味红了脸。
怎么会有人因为别人说一句感谢的话就脸红呢?
窦汁意外发现,唐味其实并不那么死板,她也有身为女孩子可爱的一面。
窦汁开始产生了想要探索唐味的欲望。
或许可以再了解她一下。
“真的啊。”窦汁点头,“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明天我们也一起回家吧。”
五、我讨厌上学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周智问窦汁:“你最近好像和唐味走得挺近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窦汁实话实说:“也没发生什么,就是因为喜欢同一本书,就一起聊了聊。”
“咦?”周智若有所思,一会儿后,说,“我不介意你和她在一起,但是啊,身为室友,我还是得友情提醒你一下,她为人很自负,你尽量别和她太交心。”
窦汁认真听完这句话,仔仔细细地拆开句子琢磨了一下。周智嘴上说“不介意”,语气却是介意的。虽然窦汁认识唐味的时间不久,可能不及在座的人了解唐味,但她却莫名地想替唐味说句话:“我觉得唐味并不像别人形容的那么差劲。”
话音落下,四周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头看她。
窦汁被自己吓到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开口反驳这么多人。
她到底在做什么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想收回已经晚了,窦汁只好硬着头皮,紧紧捏着手里的中性笔。
后来是周智最先开口打破沉寂:“你能和她和睦相处也是一件好事儿。”
窦汁附和着她笑,却觉得彼此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又过了半个月,唐味把窦汁借给她的几本漫画都看完了,还书时附带了两个字的观后感:“好看。”
“对吧!”窦汁说,“这是我最宝贝的一套了,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这套漫画比较小众,知道的人并不多,难得遇到懂得欣赏它们的人,窦汁喋喋不休地追着唐味探讨剧情,从主人公聊到配角,再聊到书中感人的小情节。唐味不说话,只是偶尔转动眼珠看她一眼,就算是在听了。
窦汁仍然在说,唐味忍不住打断她:“下周就期中考试了,你确定不用抓紧时间看看正经书吗?”
窦汁皱了皱眉头:“我的漫画也没有不正经啊!”
唐味感到自己正对牛弹琴,干脆别过面孔不理她。
其实窦汁只是表面不在意,她最近一直在很紧张地刷题。可是周围环境太压抑,她老是没有办法完全集中注意力。
要是能交到朋友就好了,要是有一个可以倾诉心里话的人就好了。
窦汁收起笑容看着唐味,几度欲言又止。
无端地跟人发牢骚,会让对方觉得讨厌吧,窦汁暗想。
考试如期来临,班上有些同学对窦汁的成绩很感兴趣。
本来要转进这所学校是需要正式考试的,但窦汁的爸爸和校长是老交情,便只是简单交接一下就让她直接入学了,再加上她看起来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听课的时候也认真,又是唯一一个能和唐味产生磁场共鸣的人。
可是那场考试,窦汁的成绩并不好。
一个自称在原学校年级第一的人,连这个班级的前十名都没进去。
拿到成绩单和发回的试卷时,窦汁自己也惊呆了,她明明觉得那些题目都会做,怎么还有这么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叉?
“就这样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学霸!”不知是谁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芒刺在背,不管听到谁在聊天,窦汁都以为那人是在笑自己,她心虚得恨不得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
再看旁边的唐味,试卷上一个红叉都没有,成绩单上她的名字遥遥领先,甩开第二名五十多分。
那天上课的时候,窦汁一直低着头。数学老师在讲试卷,每讲完一题就敲一下黑板,问底下的人听懂了没有。一堂课进行了三分之二,老师终于点名:“窦汁,你一直低头看什么呢?我在这儿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你连点儿回应都不给我?”
数学老师明显对她失望透顶,说话的语气带着赤裸裸的讽刺。
窦汁只好抬起头,逼着自己坐直身子,只是眼眶有些发红。
中午大家都去吃饭,只有窦汁趴在桌上偷偷地哭。
她觉得自己很无助,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心情。
有人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胳膊,她伏在臂弯里,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不去吃饭?
“你这道题没有改对。”是唐味的声音。
窦汁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听上去正常一些,问:“你吃完饭了吗?”
“不怎么饿。”
窦汁用袖子抹干净脸才抬起头,却不知光是那通红的眼圈就出卖了她,好在唐味什么也没问,只是写下正确答案推给她。窦汁没忍住,眼泪吧嗒一声掉在笔记本上,洇开一小片墨迹。
唐味面无表情地盖上笔盖,递给她一张纸巾:“这次考不好,下次再努力就行了。”
窦汁捂着眼睛,摇头说:“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
窦汁紧咬了一会儿牙关,慢吞吞开口:“我讨厌上学。”
六、如果你想稍微前进一下的话,我也许可以帮你
唐味闻言,脸上总算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教室里只有她们两个,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非常真切,窦汁实在忍不住,迫不及待地想找一个发泄口,便自顾自地哭了个痛快。
唐味干脆把整包纸巾扔给她。
窦汁说起自己转学的原因。
窦汁的长相完美结合了爸妈身上的缺点,从小就很普通,用亲妈的原话说就是:扔在人堆里会被湮没,放在集体中会拉低平均水平。
其实窦汁并非真的丑得惊天动地,只因为她还有个哥哥,完全继承了爸妈所有的优点,两相一对比,她的缺点才被放大。
窦汁打小就没什么特殊长处,除了学习成绩还算可以。
但上学不光是比成绩的。窦汁因为自小被身边人说差劲,有很强的自卑心理,只要一待在人群里就会无所适从,具体表现为:和人讲话不敢抬头,笑起来不敢太大声,害怕别人因为她生气,老是谨小慎微地观察周围人的表情。
可是,这样的人是不讨人喜欢的。
小学没人愿意跟她做游戏,中学没人想和她一起回家。窦汁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便更加努力地讨好别人,可越是这样就越失败。一开始,她只是被人无视。到后来,她干脆就被大家讨厌了。
于是窦汁开始讨厌上学,成绩一落千丈,每天都想找借口留在家里,然而家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温暖的地方,妈妈只要看到她就会发火,爸爸则什么也不说。
等到高二上学期结束,窦汁干脆不上学了,不管妈妈怎么生气,她都咬紧牙关不松口,发誓绝对不再踏进那所学校一步。
于是爸妈商量了一下,决定给她转学。
就这样,她来到了这里。
换一个地方,也许会好一点?窦汁心里揣着茫然,却不得不前进。
窦汁断断续续地说完自己的事时,唐味已经做完了两道数学应用题。
窦汁知道自己选错了倾诉的对象,像唐味这种恨不得整个人钻进书里的人,怎么会理解一个讨厌上学的人的心情?
果然,她听见唐味不耐烦地“啧”了一下。对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她,声音是冰凉的:“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感兴趣,独自沉沦什么的,听上去一点儿也不酷。你有空在这儿伤春悲秋,不如好好琢磨一下那些题都错在哪儿了。”
这大概是窦汁认识唐味以来,她说过的最长的句子。
这个人,可真是既冷静又冷漠啊。
但窦汁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
窦汁垂下头,眼泪在眼眶里不断盘旋,偏偏又听到肚子叫了两声。
虽然她不觉得饿,身体却在抗议了。就在窦汁更加难过的时候,唐味突然递过来一个面包。
“吃吧。”她言简意赅,用命令式的口吻道。
窦汁接过面包,拆开包装纸,觉得面包干巴巴的,有些难以下咽,唐味又贴心地递来一瓶水。
虽然她的眼睛看着别处,她却像是将窦汁所有心情都收于眼底一样。
窦汁怔怔地看着她。
唐味放下笔,淡淡地说:“虽然我不懂,但如果你想稍微前进一下的话,我也许可以帮你。”
嘴里塞着面包,窦汁说不出话,却像被什么东西戳到心脏一样,大片大片的悲伤从里面无休止地漏出来。
寂寞时无法拒绝从对面伸来的手,窦汁低下头,含糊不清地说:“那,你可以跟我做朋友吗?”
半晌,那边传来很低很低的一声“嗯”。
七、只要和你在一起,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转眼六月就过去了一半。
窦汁每晚等唐味一起回家,早上又在路口等她一起上学。窦汁为了让这段路程轻松一些,为了让唐味觉得跟她一起走路并不无聊,很努力地搜刮各种有趣的故事讲给唐味听,都是一些小事儿,唐味偶尔听到感兴趣的,会附和几句,或者很轻很轻地抿一下嘴,算是笑了,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听她说。
从容的唐味似乎很有感染力,以前窦汁觉得在人群中大笑很难为情,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却不会顾及那么多。
窦汁很高兴,盼了这么多年,她终于跟普通人一样交到朋友了。
周四,食堂有大厨拿手的盐水鸡,供应数量有限。窦汁从第三节课就开始盼,好不容易盼到下课铃响,拉着唐味的手“冲锋陷阵”,很快冲到了最前头,终于赶在盐水鸡卖完之前赶到了食堂。
窦汁美滋滋地端着餐盘,激动得像踩了缝纫机一样疯狂抖腿。唐味气喘吁吁地扶着腰,半晌才吐出一口均匀的气息:“你饿死鬼投胎的?”
窦汁含着筷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多吃点儿饭才好长个儿。”
窦汁吃得多,也吃得快,她放下筷子,观察面前的女孩子。
唐味餐盘里的食物还剩下一半,正细嚼慢咽,不时看一眼手边的单词卡。
从有记忆开始,窦汁就一直在幻想自己可以交到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她其实也没有很贪心,只不过希望身边有一个可以陪伴自己的人,可光是这样就已经难度很高了。这世上有周智那样生来自带闪光特效的美少女,自然就有像窦汁这样默默无闻的丑小鸭。尽管她很努力地想要融入人群,却总会成为其中最突兀的那个。
奇怪的人最好是和奇怪的人一起依偎取暖。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没有人比唐味更胜任这个角色了。
窦汁左手撑着腮帮子,右手一下一下地点着桌子。周围声音嘈杂,偏她们这桌安静得诡异。窦汁试图和唐味说话,对方却没有一丝要回应的意思。她只好耐心等待唐味吃完,收起了单词卡,才再次开口:“你这周末有时间吗?”
“干什么?”
“游乐园有活动,学生票打三折,我想去玩那个幽灵古堡,但是一个人去还是有些害怕……你能不能抽出两小时的时间陪陪我?”
窦汁一口气说完,舔了舔下嘴唇,紧张地等待唐味的回答。
唐味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框,想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窦汁安下心来,挽起唐味的胳膊。在窦汁触碰到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唐味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胸腔刺入心脏,疼痛的感觉遍布全身。
她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才没有把窦汁甩开。
窦汁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只喋喋不休地讲着话,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一直讲到午休结束。
整个下午,窦汁都非常开心。
这周末终于不用再一个人待在宿舍了,她愉快地想。
终于到了约定的那天,窦汁早早就在路口等人。唐味很守时,约好下午三点见面,就正好在三点出现。她好像刚从图书馆出来,身上还背着书包。
买票,进门,排队,窦汁摩拳擦掌,又紧张兮兮:“怎么办?我有点儿害怕。”
唐味本就兴致索然,要不是来赴约,她下午可以再做好几页练习册。听窦汁这样一说,唐味便转身要去退票,窦汁手脚并用才拖住她:“我随便说的,你别当真啊!”
终于轮到她们了。
窦汁全程抓着唐味的手,稍微听到点儿动静就尖叫着往唐味身上扑,唐味则淡漠地走完全程。快到出口的地方满地都是会发光的血手印,要是触碰到,会有机关弹出来。唐味好奇地想去碰碰血手印,忽听耳边尖叫声此起彼伏,她转头,身后除了窦汁还有周智和另外一个女生。
四人同时怔住,连鬼叫声都顾不得了。除了唐味以外,三人异口同声地问:“你们怎么也在?”
从鬼屋出来,四人同路去买奶茶,唐味很不自在地捏着书包上的白色绒球挂坠,借口要去洗手间便暂时离开了,周智问窦汁:“你什么时候跟唐味关系这么好了?”
“就不知不觉的。”
周智“咦”了一下,凑近了窦汁,打量了一会儿。
窦汁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借口去看唐味怎么还没回来,趁机溜走了。
窦汁在人群中寻找唐味的身影,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紧张的心脏才踏实下来。
盛夏时分,天黑得晚,两人又在里面逛了一大圈,直到路灯亮起以后才牵着手往家走。
走到一半时,窦汁转头看唐味,目测一下对方的身高,和她好像差不多,一样比同龄人矮半截,排队总是要站最前面而被男生嘲笑。
但是唐味从不在意这些事情。
因为她不在意,所以窦汁也不那么在意了。
窦汁忽然道谢:“唐味,谢谢你。”
“谢什么?”
窦汁压了压帽檐,试图遮住微微发红的脸:“我以前一直就想去一次游乐园的,可我又不敢去人流聚集的地方,害怕被人打量,但是,只要跟你在一起,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能跟你做朋友,真的太好了。”
唐味愣了一下,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她低头看着地面上被拉长的自己和窦汁的影子,轻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过去她从来没有发现,路灯的颜色竟然这样温暖。
八、你可真是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家伙
六月结束,七月的骄阳似火。
自从窦汁在游乐园和周智碰过面后,宿舍里的气氛就变得更加怪异了。比如原本大家正热火朝天地聊着一个八卦,见窦汁过来就立刻闭上了嘴;再比如大家坐在一起写作业,突然几个人就开始传字条聊天……很明显是在刻意避开窦汁。
她们是有什么话题不想被她知道吗?
窦汁把这件事情说给唐味听,想得到她的意见。对方皱着眉,道:“你太敏感了吧。”
窦汁当然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直到有一天,窦汁和唐味在图书馆待了太久,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进门前她很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室友提到了她的名字。窦汁正想仔细听,里面的声音却变小了,只剩下一个人在小声提醒:“以后我们说话都注意点儿,防着一下外人。”
不用多说,傻子都听得出来这个“外人”到底是谁。
为了避免尴尬,窦汁在门口等了五分钟才进门。
那天正好轮到她值日,地面上堆满了瓜子壳。窦汁放下书包细细打扫,刚扫干净,回来又发现一地废纸。
她也不是第一天被讨厌了,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遂一声不吭地干完活,全程毫无怨言。
她们也不是任何时候都会避开窦汁,有些指桑骂槐的话似乎是故意让她听见—
“一转眼又期末考试了,这回再考不好,我妈肯定骂死我。”
“瞎说,你以前不是经常全校第一吗?闭着眼睛都能名列前茅。”
“那是我吹牛不行吗?”
“真不要脸!”
几个人咯咯地笑,窦汁蒙着被子,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为什么到处都是绊脚石呢?
难道她的磁场天生惹人厌,到了哪里都不会被人喜欢?
她既不愿意在宿舍待,也不想放暑假,不管去哪里待着都很难受。窦汁能想到的唯一能用来发泄的方法,就是去和唐味一起刷题。
有了上次的经验和教训,窦汁决定这次考试一定要拿出成绩来,最起码要有可以反驳回去的底气。
这种办法还算好用,窦汁每天起早贪黑,把自己埋进书里,便忘记了一些烦恼,但也只是些微而已。
那些烦恼并不会被成堆的奥数题给洗刷掉,窦汁常常觉得手里的笔过于沉重,重得她光是提起笔来花掉了所有的力气。
窦汁停下笔,面孔埋进双手里,无助道:“唐味,我好累啊。”
唐味好像没听懂,又或者听懂了也假装听不懂,她拉过窦汁的练习册看了一眼,写了个公式在旁边,又在关键字下画横线,说:“这回你再试试看。”
在唐味的帮忙下,窦汁重新集中精神,解开了那道题。
唐味把练习册装回书包,提醒她:“期末考试就在明天,你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了。”
窦汁苦笑一下:“你可真是冷静到残酷。”
不过,事实证明,冷静才是有用的。
晚上窦汁回宿舍,所有人都在临阵磨枪,整个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唰唰”做题的声音。
直到周智抱着头大叫一声:“不行了,这道题我实在做不出来!”
其他几个人轮流去看题目,却都被难住了。
窦汁拿东西的时候瞄了一眼,多巧,就是白天唐味帮她解开的那道题。
她纠结了一会儿,很小声地发出一阵咳嗽声,在众人看向她的时候,缓缓地说:“我会做。”
“真的?”周智拿着纸笔过来,“帮大忙了。”
窦汁把解题步骤写下来,其他几人也过来看。周智很感激,连声道谢。窦汁抬头,却对上旁边乔之语带刺的目光。
脑中思路终于连成直线,窦汁觉得自己找到了事情的源头。
做完题后,乔之语先去洗漱,窦汁找了个机会跟周智开口,问她:“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乔之语生气了?”
“这个……”周智好像很为难,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啦,你想多了,赶紧洗脸睡觉,明天还考试呢。”
窦汁不甘心,追着周智问。周智不方便说,其他人看不下去了,便过来替她开口:“窦汁,就算我们不说,你心里也该有数吧?”
窦汁纳闷地摇头。
“你还装傻。”另一人说,“上次我们在水房说许辰和梁云云的事儿,是你说出去的吧?”
窦汁听傻了,印象中,她确实听到过这两个人的名字,但是对具体的事件已经完全没了印象。室友见她不回复,以为她默认了,便接着指责她:“既然今天把话都挑明了,我们也不藏着掖着了。那天的话,除了我们几个,就只有你听到了,而我们是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不是你还能是鬼说的?”
“就是。许辰学长为了梁云云,彻底和之语闹掰了,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儿,你让之语以后在学校怎么抬起头来?”
窦汁听了一会儿,憋得脸通红,她抬手打断喋喋不休的她们:“你们说的道理我都了解,但问题是,我都不记得你们说什么了,怎么可能跟别人讲?”
“少胡说八道了,你都能跟唐味那种人交朋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有什么是你不敢……”
这时乔之语回来了,周智赶紧拉住说话的人:“算了,别说了。”
唐味?这和唐味有什么关系?
窦汁本就不善言辞,被这样一冤枉,更是被震惊得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智去安抚其他室友,又转头对窦汁说:“抱歉,窦汁,我也想替你说几句话的。但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替你开脱。”
啊,窦汁气馁了,她知道解释没有用的。
她们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遇到问题时自然同仇敌忾,怎么会相信她这个半路加入圈子的外人呢?
看来这误会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窦汁困惑不已,她捂着脑袋思忖了一会儿,颤抖着拉住周智的衣角:“你能不能告诉我,唐味到底做了什么?”
九、因为是好朋友,所以要无条件地信任对方
周智给窦汁讲了唐味读初中时的事情。
那时候唐味虽然也不爱说话,但还没像现在这样孤僻。当时她和周智是很好的朋友,所有的心事都共同分享,彼此之间没有一丁点儿的秘密。
可是突然有一天,那些秘密被散播了出去,周智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找到唐味一问究竟。
结果唐味从头到尾都没有反驳过,全当默认了。此后周智才知道,唐味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朋友。
就这样,两人谈崩了。
周智和班上大多数人的关系都很好,在两人闹掰之后,女生们需要分开站队,大多数人站在周智这一边,于是唐味便被孤立了。自那之后,唐味的性格越变越古怪,在班上的人缘越来越差。她和其他人都渐渐疏远,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独行侠。
周智说完这些话,拍拍窦汁的肩,似乎是在给她传递某种信息:“‘惹人厌’是一种会传染的病,和大家讨厌的人在一起,就一定会成为大家讨厌的人。你好好想想,一个人品差到随时都有可能背叛身边人的人,值不值得你掏心掏肺地跟她做朋友?就算你为了她被所有人孤立,她那种冷漠的人,又是否愿意领你这个情呢?”
在窦汁完全陷入沉思后,周智离开了水房。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混乱了起来。
尽管窦汁辗转反侧了一夜,天光还是会准时亮起,她拿着准考证走进考场,座位刚好就在唐味隔壁。
窦汁不知该怎么面对唐味,目光闪了下,沉默地坐在旁边。
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她就这样贸然开口的话,唐味肯定会生气吧?
一大清早,天气已经热起来,天花板上的风扇呼呼地响,冰可乐的瓶身上有水珠滚落,后排男生把整个身体贴在墙上降温……唐味忽地开口:“昨天那个公式你记住了吗?”
窦汁点点头,为了证明自己,她蘸了下可乐瓶上滚下的水,在桌上写了一遍。
“那就好。”唐味伏在桌上闭目养神,头顶的碎发一晃一晃的。
考试开始,窦汁搓热了双手用力拍脸,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试卷上。
这一次窦汁考得不错,大概是考试前和唐味的紧急复习起了作用。为了道谢,临回家前,她约唐味去小吃街。
窦汁心里仍有一些疙瘩没有解开,遂一直沉默着,唐味也没怎么说话。两人在摊前买了些东西,各吃各的。直到人群中有人叫了窦汁一声,两人抬头,见到了周智。
“你不是回家了吗?”窦汁问。
“和朋友一起来的。”周智甜甜地笑着,很自然地和窦汁说话,全程没看唐味一眼,“要不你来和我们一起玩儿吧?”
“我吗?我……”窦汁转头看唐味,似乎想征求她的意见,可还未开口,她的脸色就已经变了:“我不去,你随意。”
唐味放下一次性筷子,拎起背包离开,不管窦汁怎么喊都没有回头。
周智嗤笑一声,对窦汁说:“看到了吗?这叫心虚。”
窦汁追着唐味离开,一路小跑着跟在她身后:“唐味!你倒是慢点儿走啊,我的腿都快跑抽筋儿了!”
唐味似乎发现自己反应过激,慢下来,渐渐停住了:“抱歉,我只是不想看见周智而已。”
“你和她……”窦汁张张嘴,又闭上,她喘匀了气,过了许久才小声说,“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唐味扭过脸,很明显地避讳这个话题:“没什么。”
窦汁直起腰,上前去拉唐味的手,这一次她感觉到唐味抖了一下。
窦汁疑惑地看着唐味,却没从她脸上发现异样。
路面上的两个影子紧紧相依,好像没什么东西能把它们分开。
分手之前唐味再次向窦汁道歉,窦汁摇头:“我没介意的。”
唐味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又蓦地退回来,朝窦汁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里有一只粉色绒球挂坠,和她书包上一直挂着的那只白色的长得很像。她捏了捏耳垂,结结巴巴地说:“前天收拾东西时翻到的,我留着也没用,送你。”
窦汁睁大了眼睛,她还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可以吗?”
“你不要的话,我就扔了。”
在唐味转身要找垃圾桶的时候,窦汁迅速把绒球抢了回来。
“我要!”
窦汁很明显地看到唐味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揭穿她:“暑假结束见。”
翌日爸爸开车来接窦汁回家,这是她转学之后第一次回家。
就算是端午节,她也是一个人过的。除了学校偶尔要交一些费用,她打电话告诉爸妈之外,他们再也没通过一个电话,并没有人关心她的情况。
窦汁已经习惯这样了,所以并没有觉得很难受。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唐味现在在干什么。
暑假期间爸妈工作都忙,在家的时候并不多,哥哥每天和朋友出去玩儿,窦汁则每天在家里补习。
这个暑假和过去十几年一样,枯燥、寂寞。
但是,这样的空间有利于梳理思绪,窦汁忽然想通了,她认识的是眼前的唐味,而不是别人口中的那个唐味。
因为是好朋友,所以要无条件地信任对方。
喏,唐味,我可以这样想吧。
十、我在你心里到底占着一个怎样的位置呢
九月,窦汁从高二跨入高三,这是一个相当严肃的仪式。经历了一个暑假,窦汁想明白了,她决定改变现状,不能再这样颓丧下去了,于是开学的那个晚上,她和室友们开诚布公地谈了谈。
她先是向乔之语表态,在这个宿舍里听到的所有谈话内容,她从来都没有对别人讲过;又对周智坦白,她既不想放弃和唐味做朋友,也不想和室友们闹太僵。既然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她希望大家以后都可以好好相处。
室友们听完她演讲稿一般冗长的发言,互相望望,然后有人“噗”的一声起了个头,像听到了多么荒唐的事情一样,众人一起笑了。
是谁给她的勇气?她又拿什么等值兑换才敢像领头人一样提出这样的要求?
半晌,周智擦干笑出来的眼泪:“可以啊,窦汁,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呀,你想不想听听?”
窦汁点头:“我听。”
换季之后,风向渐渐变了。室友对窦汁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对她热情了起来。
唐味去办公室交完作业回班级,正好看到那边的周智过来,问窦汁有没有空,窦汁点头:“怎么了?”
“我要去上厕所,没时间了,你能不能给我去买点儿东西?”周智自顾自说完,根本没给窦汁反应的时间,便把一个单子放到她手上,“就上面这几样,千万别买错了。”
窦汁看看时间,赶紧赶去小卖部,上课铃快响了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周智翻开塑料袋看一眼,埋怨道:“怎么少买了一包薯片啊?”
窦汁气还没喘匀,却得跟她道歉。
这一切唐味都看在眼里,忍不住问她:“你刚刚为什么不拒绝?”
窦汁轻描淡写地说:“就买个东西嘛,也不费什么力气。”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旁人再插嘴就很没道理,唐味心里却有一股火,深呼吸好几次都没有散出去。
窦汁迫不及待地把假期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唐味,然后问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唐味转回面孔,凛声回答:“跟以前一样。”
窦汁感觉自己满肚子的热血被凉水浇灭,她挠挠后脑勺:“啊,也是。”
窦汁和周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了。
不仅是周智,就连别班的乔之语都经常过来找窦汁,不是让她跑腿就是让她帮忙写作业,而窦汁从来不反驳,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这样持续了半个多月,唐味从来都是假装看不见,直到有一天,窦汁为了帮周智写作业,自己的那一份却没有交。
唐味身为课代表,有责任问问窦汁是怎么想的。
窦汁没精打采地说:“因为……周智昨天晚上要去买东西,没时间,我就想着帮帮她。”
“那你就很有时间?”
窦汁低着头,小声说:“大家都是朋友,这点儿小事儿没必要放在心上。”
唐味恨铁不成钢:“你要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朋友有什么用!”
窦汁眨巴两下眼睛,睫毛抖了抖:“会稍微快乐一点儿。”
唐味深吸一口气,在记名册上写下窦汁的名字:“我知道了,我会公事公办的。”
课后窦汁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乔之语来找她,结果扑了个空,便去后排和周智聊天。
“窦汁真听话,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
“今晚轮到她给琦琦写作业了吧?”
“让她一天写一份也太便宜她了吧?”
“人家还要腾出时间写自己的嘛!”
“谁管她!今天必须让她把我那份儿也带上。”
……
窦汁回来以后怏怏的,很明显被老师骂了,唐味瞥她一眼:“你下次如果还是不交作业,我会一样公正无私的。”
“随你便吧。”
窦汁睡眠不足,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上课的时候也频频打瞌睡。
唐味蹙眉看她:“你老是这么晃来晃去的,害得我也听不好课。”
“啊,对不起。”窦汁揉揉眼皮,强打起一点儿精神。
晚上窦汁值日,唐味以作业多为由先回家了。窦汁赶紧收拾完,小跑着回宿舍,桌面上放了两个作业本,乔之语堆着笑脸说:“抱歉啊窦汁,我今天不舒服,你把我那一份也写了吧。”
“可是……”
“不行吗?”
窦汁垂下头:“行。”
窦汁奋笔疾书,写到凌晨两点收笔,还剩下自己那份没做完。
她支撑不住了,连脸都顾不上洗就瘫倒在床上。
她本想着天亮起床把作业补上,但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七点,室友们早饭都吃完了,她才开始手忙脚乱地洗漱。
空着肚子跑去学校,窦汁再次交上空空如也的作业本,唐味说到做到,照样记上了她的名字,送去了办公室。
周智“啧啧”两声,讽刺道:“真是不留情啊。别人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她是恨不能反过来插朋友两刀。窦汁,你看你值吗?”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窦汁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喏,唐味,我在你心里,到底占着一个怎样的位置呢?
你又是怎样看待我的呢?
十一、我们的相遇到底是好还是坏
窦汁的频繁不交作业,终于让老师发了一次大火。
“上学期期末你本来考得挺不错,没想到才过一个暑假,你就飘上天了!下次再不交作业,你就别来学校了,直接回家好了,到时候就再也没人给你留作业了!”
一整个上午,窦汁都在走廊上罚站。老师命令,让她下课也不能回座位。路过的学生都因为好奇进来打听原因,窦汁只能打起精神,厚着脸皮迎接那些目光。
这就是没有金刚钻却揽瓷器活的下场。
窦汁在下午得到解放,坐下以后觉得腰都快断了,而唐味全程没看她一眼,也没安慰她一句。窦汁主动跟唐味说话,她也不理。
两人的关系好像恢复到了窦汁刚刚转学来时的状态。
课上窦汁还是不停地打瞌睡,唐味再也忍不下去了,举起手来,跟老师要求调换座位。
窦汁听到这句话,睡意像是被风驱散得一干二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老师问唐味想坐哪儿,她淡淡地回:“坐哪儿都行,只要不跟窦汁同桌。她老是打瞌睡,实在太影响我了。”
这理由无懈可击,老师欣然同意,但又不知该把唐味换去哪儿,想一想,便让窦汁下课后自己搬一张桌子坐后面。
老师显然也是对窦汁很失望的样子。
窦汁听完耳朵里嗡嗡作响,黑板上的字迹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眼前天旋地转。
她发现跟人相处真的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不管她怎么学都学不会。
课后,窦汁一个人搬着桌子坐到了后排,周智在她旁边撇撇嘴,仿佛在问她,这下子看清唐味的本性了吗?
见窦汁实在太惨了,周智等人也不好意思过于为难她,便让她以后多写一份作业就行了。
但窦汁仍然睡眠不足,白天上学的时候抓住一切时间补觉。
自从挪了座位以后,她就再也没和唐味说过话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话题开口。
再这样下去,两人就会渐行渐远了。
窦汁考虑了好几天,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和唐味好好谈谈。
可就在她做好决心的那天,唐味却因为重感冒请假没来上课。
窦汁很失望,又是一天闷闷不乐。
第二天唐味还是没有来,窦汁以送课堂笔记为由,去唐味家找人。唐味妈妈接待她,说唐味高烧在床,没法出来见她。
窦汁只好离开,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唐味追了出来。
她一身厚重衣物,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隔着口罩,说话瓮声瓮气的:“窦汁,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话……啊,你先说。”
“你以后不要来我家找我了。”
窦汁怔了一下,揉揉耳朵,问:“你说什么?”
“我发现我们没法做朋友,所以你还是别再找我了。”
唐味扔下这句话,拢紧了上衣,一步一步地退回家里。
窦汁有些不知所措,却只能拎着书包回宿舍。
属于她的书桌上摆着不知是谁的作业本,窦汁坐下来,揉了几下眼睛才看清楚上面的名字。她把本子推回去,说:“约定解除了,我和唐味绝交了。”
“这么快?真没劲。”周智噘了下嘴,却又很得意,“不过窦汁,趁早迷途知返总是好的。”
窦汁没有回答,早早写完了作业,上床睡了个久违的好觉。
第二天清早醒来,梦里的细节她一点儿也记不住,只觉得神清气爽,一身轻松。
没有朋友什么的,不过是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而已,她一点儿也不在意。
喏,唐味,说起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过朋友呢?
你从来不给我讲你自己的事情,也从来不和我说心里话,我们之间就是我一直在说,你一直在听。
或者你其实早就厌烦了我满腹的牢骚,遂想找个借口把我推到一边吧。
如果我给你带来了不好的记忆,很抱歉,那从来就不是我的本意。
喏,唐味,我们的相遇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十二、我们只是在保护自己
窦汁不再跟唐味做朋友之后,舍友们就再没找过她的麻烦了。
不过,她仍然插不进去她们的话题,这一次为了不再闹出之前的误会,她选择安安静静地躲在一边,或者在她们聊天的时候消失。
她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就只剩下好好学习了。
因为所有努力都落了空,她反而没有那么焦虑了,就算不交朋友,一个人似乎也不错。
唐味不也是一个人嘛!
从十月到十一月,又从十一月到十二月,窦汁与唐味分别做着独行侠,永不疲倦的样子。
窦汁的成绩逐渐升上来了,期中考试进了班级前五,她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在期末考试时进前三。
为了避开室友们聊八卦的高峰期,窦汁都在图书馆里写作业,尽量等到很晚再回宿舍。唯一让她感到困扰的,是她常常碰到唐味。
比起她的无所适从,唐味就显得坦然多了。也是,做不成朋友,做个陌生人就好了,何必做冤家呢?
于是窦汁把这当成人生的必修课,学着像唐味一样从容。
很快就到圣诞节了,室友们在讨论礼物的事情。窦汁很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不可能收到礼物,遂不用思考如何回礼。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决定等一下再进去,却听到了唐味的名字—
“说起来,我昨天去商店的时候碰到唐味了,她也在选圣诞主题的包装纸。”
“不是吧,她又没有朋友,送谁啊?”
“长了一张不讨喜的脸。”
不关我的事儿。窦汁这样对自己说。
可不知道为什么,窦汁心里倏地不是滋味,理智什么的被抛在脑后。窦汁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里面的声音断了一下,接着她们继续旁若无人地聊起来。她忍不住大声开口:“你们真的很无聊。”
众人沉默,看向她,她继续说:“用贬损别人的方式来抬高自己,真的就那么有意思吗?”
窦汁说完这些就去洗漱,回来的时候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怒意,但是这一次,她却不在乎了。
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即使是最后一次,她仍然想保护唐味。
第二天窦汁又去了图书馆,她写完所有作业,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起身时晃了一下,不小心撞到迎面走来的人。两人手里的书包都掉在地上,窦汁连声道歉,低头帮忙捡书。两只书包勾在了一块儿,白色绒球挂在粉色绒球上,怎么解也解不开。
窦汁的手僵在那里,她吞了吞口水,舔了舔下嘴唇。
寂寞的心是会产生共鸣的,不管怎么绕,她们总会碰到一起。
好像回到了拔草那天,半晌,窦汁开口:“我打算换宿舍了。”
唐味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为什么?”
“昨天吵起来了。”
唐味继续专注地解那个毛球:“你不是即使低声下气也很想跟她们交朋友吗?”
“我低声下气不是为了跟她们做朋友。”窦汁顿一下,把手边的书捡起来,有些哽咽,“我本来是想要保护你的。”
啊,竟然说出来了。
窦汁后悔,但已经无济于事。
两人的双手同时停住,空气里弥漫着无法言说的孤独。
既然这样,那她干脆说个痛快好了。
人生第一次交朋友,窦汁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是合适的。但也是第一次,她想要为了一个人变勇敢,这让她感到快乐。
窦汁想尽自己所能,给唐味的青春留下一些温暖,让她日后回头想起来,觉得跟自己做朋友不亏。
她不想说出来,是害怕唐味会误解她意图索要回报。
但是,她怎么可能会一点儿回报都不想要呢?
窦汁希望能借此让唐味对自己敞开心扉,却没想到把她越推越远。
昨天晚上,她从水房回到宿舍,和周智吵了一架,是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听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说唐味的坏话。
窦汁终于发现了,自己一开始就对唐味产生探索欲,是因为一早就发现唐味和自己很像。虽然唐味很好地把寂寞隐藏了起来,却掩盖不了眼里的期待,那种只要看到别人伸手就雀跃的目光是装不出来的。
所以窦汁想保护她。
“保护我?”唐味抬头,拧着眉毛看她,“是我想保护你才对吧?”
这回轮到窦汁震惊了。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唐味从周智和乔之语的聊天内容里知道了她们在欺负窦汁,忍不住站起来,问她们到底想怎么样。
周智当然没回应,只是像看神经病一样白了她一眼。于是唐味花了些时间去打听,终于知道了窦汁和那些人做的约定—只要窦汁听她们的话,她们以后都不再用糟糕的词汇议论唐味。
唐味听到这个愚蠢的约定时,首先感到的是无语。
窦汁真是一个极品笨蛋,才会以为她介意那些谣言。
她介意吗?
她才不会介意呢……
可惜的是,即使她对自己也口是心非,胸腔深处的刺痛感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情。
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怎么会被发现呢?
唐味不想窦汁再做那些事情,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真的介意那些谣言,只好选择疏远窦汁。
唐味第一次对窦汁聊起自己的过去。
她自小性格孤僻,不擅长和人沟通,因为沉默的时候太多,便交不到朋友。大家都当她是怪孩子,她也不想反驳。
她曾经也很羡慕周智,所以在对方朝她伸手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但很快,唐味发现周智并不是理想中的朋友,那个人似乎跟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当面的时候是好姐妹,背地里又把贬损别人的话挂在嘴上。
时间久了,唐味便会思考,当自己不在她身边时,她又是怎样形容自己的呢?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唐味便明白自己没法和周智做朋友了。当唐味毫不留情地揭穿周智之后,两人正式绝交了。
不久之后,周智口中的秘密被很多人知道了,便愤愤地来找唐味,问是不是她散播出去的。
“她的秘密就是她在背地里讲过别人的坏话,听到的人不止我一个,但她认准了一定是我说的,因为从头到尾只有我没有在她贬损别人的时候附和过她,也只有我没有选择和她做同样的人,所以我没有反驳。”
之后周智就联合其他人一起孤立唐味,而唐味从此对交朋友这件事情产生了阴影,甚至抗拒别人的靠近或触碰。
但是,为什么她会愿意接近窦汁呢?
两只书包上的绒球终于分开了,唐味停止说下去,站起来,走出了图书馆的门。
喏,唐味。
那天你眼里深不见底的惆怅让我明白,我们与其坚持声称我们在保护彼此,不如说只是在保护从彼此眼中找到的那个……软弱的自己。
十三、你那里的烟花有没有绽放呢
圣诞节结束之后,高三上学期的期末就来了。
窦汁已经决定下学期离开这个宿舍,所以即使室友们每天对她横眉竖眼,她也觉得没关系。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奇妙的“战争”里,她似乎变得坚强了一点儿。
考试结束,室友们都走了,窦汁因为之前和唐味约好要一起逛文具店,所以迟一天回去。
因为时隔数月才和好,两人之间还有隔阂。
以前她们一起逛街的时候,窦汁总是很多话,今天却格外沉默。唐味很快挑完了东西,付款出门,两人一起往回走。唐味戴着红围巾,显得皮肤很白,她抱着购物袋,问:“你没什么要买的吗?”
“本来就是来陪你的。”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有吗?”窦汁牵动嘴角,扯了个笑脸出来,“你别多想啊,我不是因为跟你逛街不高兴,我是因为回家以后又要一个人待着,所以不高兴。”
这话是真的。
窦汁和爸妈还有哥哥的关系都不好,而且过年期间要走亲戚,大家免不了又拿她和哥哥做对比。
窦汁想想就觉得很沮丧。
回宿舍的路上,窦汁和唐味遇到一家新开的补习班在发传单招生,她们随即被拦住。尽管她们都说不需要,但对方还是舌灿莲花地讲了半天,最后以半逼迫的形式让她们在表格里填了电话号码。
唐味填完号码以后,视线停留在窦汁刚填的那一栏上,说:“这是你爸妈的手机号码吗?”
“我妈的。”
“哦。”
窦汁没在意,指着路口另一边说:“那我先走了,明天就回家了,东西还没收拾呢。”
“等一下,先跟我回家一趟,我有样东西给你。”
唐味领着窦汁进门,找了两个纸袋交给她,一袋里面是书,另一袋里面……还是书。
窦汁皱了皱眉:“你这是……督促我好好学习吗?”
唐味翻了个白眼,把书倒出来给她看:“这一袋是我读过的还不错的小说,这一袋是你喜欢的漫画家出的新作。你把这些带回去,寒假就不会觉得闷了。”
窦汁惊喜交加,唐味这么冷淡的人突然贴心起来,杀伤力太大,她捂着嘴,半天才说出话来:“这都是你给我准备的?”
“本来圣诞节就要交给你的,但是那阵子考试,我怕这些东西耽误你学习。”
“可是我什么回礼都……”
唐味伸手打断她:“下次跟我出门的时候别再摆一张臭脸就行了。”
窦汁搓了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唐味却比她还难为情,指指门口:“现在你可以走了,不送。”
窦汁把书装起来,换鞋出门,刚往下走两级楼梯,房门再次吱的一声打开,她回头看,门轻轻开了一条缝,并没有什么人走出来,只有唐味的声音与屋里的热气一起飘过来。
“窦汁。”
“嗯?”
“我们家有一个空房间,正好闲着。我和我妈商量过了,她不反对你来住。你……你回去考虑一下,要是愿意的话……”唐味沉默了一会儿,“嗯,反正就是这样。”
窦汁心里一暖,鼻子不知为何有些酸,她重重地点下头:“我知道了!”
窦汁回宿舍收拾好所有的行李,爸爸说好来接她,却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没时间。窦汁只好一个人把行李装上出租车,然后坐上车后座。
两个小时的路程中,窦汁全程望着窗外无垠大雪与淡青色的天际连成一片,脑袋里像走马灯似的掠过这十几年寂寞的片段。
趁着司机不注意,窦汁偷偷抹了抹眼泪。
窦汁这一次得了第二名,老师把分数发到妈妈手机里时,她很难得地夸了窦汁。
除去写作业的时间,窦汁都待在房间里看唐味给她的书,把书伪装成语文书的样子,爸妈看到了都很欣慰,逢人便说这孩子现在懂事儿了。
很快便到了除夕夜,窦汁为了即将挨家挨户串亲戚的事情而郁闷。除夕的饭桌上,妈妈的手机一声接一声地响,里面装满了拜年信息。
哥哥帮她编辑回信,回了几条之后突然不动了,他敲敲桌子,问窦汁:“唐味是谁?”
窦汁手一松,饺子掉进酱油碗里,溅得到处都是黑点。她慌忙地擦干净手去接手机—屏幕上面简短的祝福语很符合唐味的风格:
祝你快乐。
—唐味。
窦汁盯着这两行字使劲儿看,敲着脑门儿思考唐味是怎么知道她家电话号码的。
不过,那不重要啦!
天边的烟花已经在绽放了,燃烧,熄灭,再一簇簇升起,周而复始,一簇接着一簇。
喏,唐味,即使是你我这样已经习惯被孤独笼罩的人,也可以在漫长的冬季拥有获得温暖的资格吧!
我这里的春天就快来了。
你那里的烟花有没有绽放呢? 人间万物,独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