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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是生来不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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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不是生来不善良

  文/花椒

  一、全世界最差劲的妹妹

  周五早上,康不予在教学楼大厅值日。棉布帘掀起,一股凉风吹进来,周哲哆嗦着进门,身后留下一串雪脚印,不一会儿便化成了水。

  “康不予,有个女生在校门口,托我带字条给你。”

  康不予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完成的劳动成果被再次践踏,却还是好态度地问:“那女生叫什么?”

  周哲答不出来,只知道她穿品中校服,是初中部的。

  康不予“哦”了一声,眼睑慢慢垂下来。她收好拖布回教室,将上课铃做背景音,打开那张龙飞凤舞的字条:中午十二点到我学校旁边的小广场上来,我有件事儿跟你说,不要迟到。

  不出她所料,是乃文的字迹。

  康不予的心情有些复杂。

  中午下课时已经十一点半了,要用半小时的时间从胜中赶到品中还是有些难度的,偏偏这节课是最爱拖堂的数学老师上。整节课上,康不予都在祈祷今天能准时下课。

  好在今天数学老师良心发现,及时放他们离开,康不予连桌子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冲出班级,路上撞到几个并排走的女生,她回头匆忙道歉,顾不上解释就跑出了学校。

  康不予一路狂奔着赶到字条上的地点,见到一群穿着品中校服的学生,男女生都有,打扮得稍微有些夸张。

  还好她在十二点之前赶到了,不然乃文肯定又会生气,乃文一生气,她的日子就要变得更难过了。

  康不予高度近视,虽然戴着眼镜,但离得太远看不清五官,要在那人距离她三米之内,她才敢确定眼前的人是谁,这样挨个搜索太耗时间,她干脆拉过一个女生问乃文在哪儿。

  那女生挑了挑修得纤细的眉毛:“你是康乃文那一伙的?”

  康不予气喘吁吁,两大口冷气下肚,肺管子隐隐地疼:“我是她姐姐。”

  对方打量她半天,用下巴指了指对面:“你去那边儿找找。”

  康不予道谢,结果刚转身,就被那女生抓住了:“大家快看,康乃文那个胆小鬼没来,让她姐姐来了。”

  众人呼喝着围成一个圈,把康不予推过来又搡过去。眼镜被人夺走,世界一片模糊,康不予愣了一瞬,忽然就被推到一个人影面前,对方问她:“你知道你妹妹平常在学校里有多猖狂吗?”

  康不予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哪里见过这阵势?周边夹着脏话的喧哗声一起,她脑子已经完全短路,不管别人问她什么,她都回答不出来。直到被人用力推一把,后脑勺撞在大树上,耳朵里嗡的一声,她才勉强捋顺整件事情。

  康乃文在学校树敌,和人约好在今天中午打群架,却临阵脱逃,并不知是以什么心态故意把康不予引了过来。

  于是,这些被康乃文耍了的人,只能把一腔怒火全都算在康不予的头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受到重创,后脑勺的疼痛也变得更强烈了,意识渐渐模糊,康不予闭上眼睛时,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

  康乃文真的是全世界最差劲的妹妹。

  二、那种目光,她太熟悉了

  康不予在医院里醒来—准确说是被吵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妈妈正在旁边数落乃文。说是数落,听起来却不疼不痒,大部分是责怪她不应该和同学搞那么僵,这样下去以后还怎么好好相处。康乃文油盐不进,根本没搞清重点,和妈妈解释,说与她闹矛盾的那些人是初三的,不是她的同学。

  “和学长们较劲就更不行啦!”

  康乃文很不服气,沉声说:“要是没有那两年,现在他们应该管我叫学姐。”

  康不予听到这里,才决定不再装睡,她睁开眼睛,下意识到床头去摸眼镜,妈妈看到了,以为她口渴,便扶她起来,让乃文给她倒水。康乃文嘻嘻笑着,坐过来,把水杯送到她手里,乖巧地说:“不予姐,你头还疼不疼?”

  康不予握着冰凉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想躺回去,妈妈点了下乃文的头:“还不快给你姐道歉?”

  康乃文九十度深鞠躬,求不予大人不记小人过,表示自己只是因为孤立无援,才找她去现场帮忙撑腰,但临时有事儿绊住了脚,并不是故意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的。

  康不予静默着听完,因为看不见乃文的表情,不知该怎么回应。妈妈见不予不说话,在旁边敲边鼓:“不予,既然乃文都道歉了,你就别再计较了。医生说你身体没问题,这一两天就能出院了。姐妹俩不能闹太僵,快,对乃文笑笑。”

  康不予很努力想要看清康乃文脸上的表情,却随即醒悟,就算能看清楚又怎么样呢?她是姐姐,当姐姐的,就是要无条件让着妹妹。这件事情再怎么追究,也不会有人站在她这边,就像此刻,妈妈虽然说的是商量的话,用的却是命令的口吻。

  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康不予是个经验派,她知道,再执着下去只能是害自己,还不如趁着有台阶的时候赶紧下。

  康不予勾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说:“我知道了,没关系的。”

  问题完美解决,妈妈放心了,让不予睡觉,与乃文一前一后走出病房。这时康不予终于摸到了破碎的眼镜戴上,从另一边还能勉强看清的镜片里,她看到了康乃文得意的脸。

  康不予胸腔一震。

  房门咔嗒一声关上,走廊里传来乃文和妈妈的谈笑声。

  当下,康不予全身发抖,她深呼吸,再深呼吸,用所有的意志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头上的伤口还是疼的,睡觉前,护士阿姨来给康不予量血压,问她怎么没有家人陪床,她不想自己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太可怜,笑着说:“是我让妈妈回去的。”

  那个笑容看起来真的很真实,阿姨临走前摸摸她的头发,夸她懂事儿。

  是夜,病房里空无一人,康不予摘下眼镜,钻回被窝,让世界重归黑暗。

  三、只要我开心,你什么都愿意做

  隔天,康不予出院了,乃文来接她时送给她一个扎着彩带的盒子,表示赔礼。

  不予在乃文的催促下摘下彩带,打开盒子,看到一双纯白色的尖头运动鞋。妈妈帮她穿上,系好鞋带,还没等当事人表示态度,便带头夸起乃文眼光好。乃文睁着一双小兔一样的眼睛,饱含期待地看着康不予。不予只能这样说:“确实很好看。”

  康乃文这才笑出来,抱着不予说:“能让不予姐高兴真是太好了,为了买这双鞋,我把私房钱全都掏出来了。”

  康不予弯腰解鞋带,想把它脱下来。乃文按住她的胳膊,刚刚还很天真快乐的表情瓦解了:“你骗我,你不喜欢它是不是?”

  康不予怔了怔,摆着手解释:“没有啊,我当然喜欢了。”

  “那你为什么要脱下它?”

  不予舔舔嘴唇,踌躇一下,说:“鞋子是新的,外面还有雪,我怕弄脏它。”

  无论康不予怎么解释,乃文的表情都没有恢复,她眼里含着一圈眼泪:“你还是怪我对不对?”

  妈妈赶紧上来打圆场:“不予,妹妹的一番心意,你不要辜负呀。你穿上它,跟妈妈去逛街,正好你的眼镜坏了,我们去换一副新的,好不好?”

  两双眼睛紧紧注视着康不予,等着她点头,她左右为难,蜷了蜷脚趾,“嗯”了一声。

  乃文的眉眼终于重新舒展开来。

  康不予想说自己根本不想逛街,她的头还是晕乎乎的,她想回家好好休息一天,明天还要提起精神头去上学。但眼镜不换又不行,她便随妈妈去了商场。

  其实不予上一副眼镜也早就该换了,但妈妈一直让她先戴着,就这样拖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要不是这次她因为乃文受伤,眼镜坏得不能再将就用,估计妈妈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毕竟康不予在家里就是一个透明人,没有人会在意。

  这么一想,她还得谢谢康乃文。

  重新验光,配好了眼镜,不予想回家,乃文却突然说起游戏机坏了的事情,以及她最近一次的数学测验考了九十分。妈妈很高兴,二话不说就拽着她上楼去买,康不予默默在后面跟着。

  乃文看完游戏机,又要看运动衣,康不予有些累,走走停停,落她们好大一段路。乃文拎着大包小包回头看,等着她赶上来,嫌弃地说:“不予姐,你怎么走这么慢?”

  康不予一瘸一拐地跟上去,乃文拉着她的手,一家店接着一家店地跑,她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乃文却没有发现。脚下疼痛越来越强烈,不予实在忍不了,松开乃文的手,小声说:“我有点儿累,你们先走吧。”

  康乃文看了不予半天,淡淡勾出一抹笑:“不予姐,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哦。”

  不予痛苦地看着她。

  乃文又说:“你说过,只要我开心,你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吗?

  康不予浑身一震,强撑着疼痛直起腰:“是我的错,我还能再走一会儿。”

  “算了吧。”

  康乃文突然摊了摊手,似乎觉得没劲,决定放过不予了。她把东西放在不予脚边:“那你帮我看着东西吧,我和妈妈再去逛一会儿,待会儿给你打电话。”

  康不予如释重负,拎着大包小包,从电梯去二楼的咖啡厅,要了一杯热果汁,坐在窗边,昏昏欲睡地等了两个小时。

  电话一直没有响,还是服务生把她叫醒的,说她这样再睡下去会着凉。

  康不予头昏脑涨地坐起来,给妈妈打电话,那边后知后觉,似乎到这会儿才想起不予在等她们。那两人从顶楼去了C栋商场,又从C栋去蛋糕店,沿街逛着逛着就忘了时间。不予听完她的解释,揉了揉太阳穴,说:“那我就直接从这边回家了。”

  康不予拿东西回家,把购物袋放在客厅,回房间洗漱、换衣服。

  躺回床上的那一瞬间,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乃文送她的运动鞋被她放进盒子里塞到了床下,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穿上它。

  不予的小脚趾偏长,穿尖头鞋会磨脚,而且那双鞋子偏小。

  乃文明明知道,却还是让她穿着那双鞋,去逛那么久的街。

  而妈妈,她更不会注意这种小细节。

  脚上的血泡已经磨破了,不予上了药,贴一个创可贴,蒙头睡觉,顺便留了便签贴在门上,让妈妈晚上吃饭不要叫她。

  没一会儿,平和的梦境被一阵敲门声给打破,她开门,见到乃文,问:“怎么了?不是说不要叫我了吗?”

  “抱歉。”今天的乃文破天荒的很有礼貌,但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我就是想问你把购物袋放哪里去了。”

  不予打着哈欠说:“就在客厅。”

  “可是我找不到啊!”

  没办法,不予只好跟着乃文到外面去找,这一找,她才发现购物袋少了两个,而乃文的运动衣和游戏机都在里面。

  困意逐渐消失了,康不予坐在沙发里回忆和妈妈分开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落在咖啡厅了。”

  乃文苦着脸,嘴噘得能挂啤酒瓶。她摇着妈妈的胳膊,撒娇道:“那怎么办啊?”

  时间还不算特别晚,商场还没关门,妈妈带着乃文和不予打车去那家商场的咖啡厅问,服务生不耐烦地说什么也没看见。不予确定就是在这里丢的,要求店长调监控,好巧不巧,能拍到她坐的那个位置的摄像头坏了。

  店长告诉她们,当时店里客人很多,迎来送往的,不知是谁拿错了东西。他留下了妈妈的电话,保证一旦有了消息立刻通知她。

  这是最礼貌的逐客令,她们要是再追究下去,就是胡搅蛮缠了。

  去的时候十万火急,回来的路上却没人说话,宛如暴风雨之前骇人的宁静,不予感觉自己的掌心冰凉。

  乃文不会放过她的。

  四、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晚饭前,奶奶来了,她拉着乃文的手嘘寒问暖。不予心里压着一块石头,笑不出来,便到厨房去帮妈妈择菜。

  客厅里原本一片祥和的气氛突然寂静下来,不予听到乃文在哭,心里一沉,果然,爸爸妈妈都迅速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去哄她。

  不予择菜的手抖得连一棵芹菜都拿不稳了,整个人像被架在柴垛上,只能等待那个点火的人出现。

  乃文只是哭,并不说话。奶奶急得团团转:“我们的文文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谁给你委屈受了,告诉奶奶,奶奶帮你骂他。”

  乃文不说话,一直摇头,妈妈只好替她说:“今天不予把乃文的运动衣和游戏机弄丢了。”

  来了,终于来了。

  奶奶的脸色沉下来,她把不予从厨房里喊出来训话。

  内容是什么,不用听都能猜出个大概,不予对此轻车熟路,只当是再让耳朵起一回茧子。

  比如:“为什么要弄丢妹妹的东西?”“为什么惹妹妹生气?”

  换作以前,不予会委屈,会反抗,后来脸皮厚了,知道反抗无用,便不管对的错的都一概承认下来。

  何况她确实有错。

  她错在今天没有看好那些购物袋,错在没有忍痛陪乃文逛街。

  不予知道今夜注定无法平静,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晚饭吃得不太愉快,奶奶和爸爸轮番语言轰炸了不予半天,她没吃几口饭,光挨骂就差不多饱了。

  终于,饭菜都凉了,桌上不再有人说话,不予以为事情结束,刚要舒一口气,这一次却轮到乃文开口了。

  “你们都不要说不予姐了,我不该缠着妈妈去逛街,也不该让不予姐一个人看东西。我并不是为了游戏机难过,只是那个袋子里有我送给不予姐的礼物,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刚刚中止的战争,再次被这两句话给点燃,奶奶更气了。

  “不予,为什么你总是会弄丢东西?”

  不予一声不吭。

  “十岁的时候你弄丢了乃文,这次又丢了乃文的运动衣和游戏机,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的,康不予捏着筷子的手在微微发抖。

  “对不起。”她重复,“对不起……”

  五、谁也不是天生不善良

  为了赎罪,康不予承包了半个月的家务活。

  咖啡店的老板并没有打电话来,丢了的东西确定找不回来了。第二个周末,妈妈又带着乃文单独去一次商场,买了更好的游戏机和运动衣。

  那天晚上,饭桌上的气氛终于融洽了很多,不予很有眼力见儿地提前下桌,省得爸妈看她心烦—主要是避免乃文煽风点火。她到厨房去洗刷锅具,又去收拾爸爸的书房,等他们吃完饭后又收拾桌子刷碗……妈妈看她一个人忙来忙去,要去帮一把,被爸爸冷冷喝止:“别理她!”

  声音传到厨房,洗手池的水珠溅到不予脸上,她按了按耳机,调大音乐声,抹了下腮帮子,关上水龙头,把水果摆好盘,送到客厅茶几上。

  同样的话第一次听的时候觉得伤心,听个十遍二十遍就逐渐免疫了,康不予有一颗金刚不坏的心脏。

  不予收拾完所有的东西,离开了客厅,卧室的门虚掩着,她产生不好的预感,提着一口气开门,黑暗中,康乃文突然从角落里蹦出来,大叫了一声。

  这样的恶作剧发生过很多次,尽管不予每次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会被吓一跳。灯光亮了,乃文扶着腰笑得喘不上气:“不予姐,你胆子真小。”

  她穿着刚买回来的运动衣,转一圈,让不予点评。不予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点头:“好看。”

  乃文弯腰贴在不予眼前,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什么?”

  “因为这件衣服只有我有,不予姐却没有。”

  “我没生气。”

  “胡说,你肯定生气了。”

  不予不耐烦地把她推开:“都说了我没有啊!”

  “看吧,你还是生气了。”乃文眯着眼睛笑,笑容逐渐变浅,“不予姐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我都知道的。尽管你一直装成一个好姐姐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你是讨厌我的。”她顿了一下,“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对吧?”

  康不予闭着眼睛,不愿看乃文扭曲的笑容,乃文却逼着她睁开眼睛看自己。

  “购物袋是你故意丢的吧,就像你小时候故意扔掉我的玩具熊一样。”

  运动衣的拉链没有拉到尾,不予看到乃文胸前淡得就快要看不出来的伤痕,痛苦的记忆让她心跳加速。康不予用力挥开乃文的手:“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乃文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上,冷漠地看着她:“除非你离开这个家。”

  不予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爸妈在外面听到声音,冲进来:“不予,你又在欺负妹妹?”

  “不是的,爸爸,你误会了。”乃文站起来,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我来这里,只是想跟不予姐说,她今晚做的炒莴笋很好吃,明天我想带一份上学……”

  那天晚上,乃文扭曲的面容一直在不予脑中挥之不去,伴随着噩梦,纠缠了她一整个晚上。

  在梦里,乃文跪在地上哭,问她:“不予姐,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对啊,怎么会这样呢?

  谁也不是天生不善良。

  六、所有人都在看乃文

  不予成为乃文姐姐的那一年,刚刚两岁。

  在很小的时候,她和乃文相处得还很和睦。

  虽然那时候康家的经济不宽裕,一个苹果只能两个人吃,不予一口,乃文一口。

  不予慢慢懂事儿,开始注意爸妈对待她们姐妹之间有一架小小的天平,不予天生文静,凡事不争不抢,乃文却擅长撒娇,把家里长辈哄得团团转。于是,大人更关心乃文的成绩,更在意乃文在学校的生活,更爱听乃文讲一些有趣的事情。

  “乃文脸上粘了米粒,好可爱!”

  “乃文数学考了九十分哎!”

  “乃文穿这件裙子好漂亮!”

  所有人都在看乃文,把不予抛在了脑后,一旦不予和乃文喜欢上同样的东西,就会有人说姐姐要让着妹妹。

  这种事情在日常生活中几乎可以忽略,却不断累积在一起,一个“让”字伤透了小女孩儿脆弱的心,不予开始疏远乃文。

  唯一幸运的是,只有舅舅对不予和乃文同样好,礼物从来都送双份。他关心乃文,也关心不予。

  小姑娘的感情和委屈总要找到一个发泄口,因此,不予对舅舅的依赖胜过爸爸妈妈,虽然舅舅远在国外,难得回来一次,但逢年过节不予都要守到十二点,做第一个给舅舅发节日快乐的人。靠着这份仅有的依赖,不予逐渐忘记了委屈,并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舅舅一个人身上。

  然而,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不予快到十岁的时候,远在异国的舅舅寄来一只做工精致的玩具熊给乃文。

  只有一只,是给乃文的,没有不予的份。

  在乃文快快乐乐地把玩具熊抱回房间,还给它取名字的时候,不予在内心艰难维持的平衡感彻底崩溃了,舅舅可以无缘无故送乃文礼物,却忘了过几天就是她十岁生日。

  恰巧不予生日那天爸妈不在家,没人记得,不予睁着眼睛等到十二点,却没人对她说生日快乐。

  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小女孩儿的心脏裂开了一条缝,她趁夜偷偷拿走乃文的熊。在乃文醒来到处找不到她的宝贝时,不予直言不讳地告诉她,玩具熊在离家一公里外的垃圾桶里。

  后来……虽然爸妈答应再给乃文买一只,但她还是惦记着那个玩具熊,她偷偷溜出家门后,被一个阿姨欺骗,阿姨说会带她去找玩具熊,却把她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就这样,乃文失踪了。

  爸妈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疯狂地找了她两年,终于见了曙光,全家上下用尽所有的方法,总算把乃文带回了家。

  乃文回家的时候全身都是条纹状的伤痕,过去两年,她被卖给了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这对看似正常的夫妻有暴力倾向,他们也是因此得不到福利院批准,领养不到孩子。

  万幸的是,乃文接受治疗后,精神状态开始恢复,但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尽管她在别人面前装得很好,不予却可以看出来,她的眼里存储着深不可窥的憎恨。

  从此,乃文选择在所有人面前维系乖乖女的模样,只在不予眼里当坏人。

  于是,所有原就爱护乃文的人都加倍对她好,由着她的心意,顺着她,并与她一起,讨厌那个害她在地狱中翻滚了两年的康不予。

  不予很愧疚,非常愧疚。

  在寻找乃文的那两年时光里,她无时无刻不在自责。

  遂,她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压下内心所有的期待和委屈,等待乃文的原谅。

  七、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

  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不予早起做了炒莴笋,把热腾腾的饭菜装进保温盒,放在乃文书包旁边,然后回房换校服。乃文却因为太着急,走的时候忘了拿饭盒,妈妈便让不予把饭带着,中午再给乃文送去。

  中午,不予拎着沉甸甸的饭盒,心情复杂地往品中走去。

  是的,就这样,一点一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总有一天,她的努力会被看到的。

  在食堂门口见到康不予时,乃文相当震惊,嗤笑一声,道:“我昨天就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啦!”

  不予呼出一口白气,把保温盒举得高高的:“那,你不吃吗?”

  “我不要。”乃文嫌弃地把她推开,径直走进食堂。不予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

  乃文打好菜,在窗边坐下,不予便在她面前打开饭盒,自己吃了起来。

  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乃文通常是不会演戏的,乖乖女的形象荡然无存,她绷着一张脸,说:“康不予,你能带着你的破盒饭离我远点儿吗?我闻着反胃。”

  不予见怪不怪,抬头,说:“你不是喜欢炒莴笋吗?”

  “跟莴笋没关系。”乃文戳着碗里的肉,不知在跟谁较劲,“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而已。”

  不予只好收起筷子,盖上盒盖,离开了那里。

  但不予还是很努力地对乃文好,如同过去那五年一样。不予迁就她,爱护她,即使她不接受,但爸妈是看在眼里的,便不再计较不予弄丢了东西,对不予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不予趁机说起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的事情:“成绩出来后会开家长会,要是这次我能得第一的话,爸、妈,你们会去吗?”

  “家长会去那么多人干什么?”

  不予垂下头:“我希望你们一起去。”

  爸爸想了一会儿,大概是想到这些年从没参加过她的家长会,有些过意不去,便答应了下来。

  看,一切还是会好起来的。

  八、有些人注定是反派

  不予对考试向来都是很有信心的。

  从刚上学开始,她就常拿一百分,可那会儿家人只在意乃文的九十分很有进步,对她稳定的双百不感兴趣。再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他们更是把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乃文身上,也就更加不在意她的成绩。

  学校开过很多次家长会,她明明父母双全,却没有一人出席。

  不予盼着这一天盼了很久了。

  开会那天早上,爸爸说临时有点儿事情,让不予自己先去学校,一个小时后他开车带上妈妈跟她会合。不予很高兴地到学校去,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爸爸没出现,妈妈也没出现。

  为了给他们惊喜,不予没有说,其实年级第一名有个颁奖仪式的,班主任会就她近半年来的优异表现,当着全级同学家长的面表扬她一番。除了奖状,还有奖学金,会有很多人羡慕他们的,也会有很多人告诉他们,康不予很优秀,她真的……非常优秀。

  不予站在领奖台上,木讷地听着那些每隔半年就听一回、几乎都可以背下来的颁奖词,内心麻木得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十多年来,她品学兼优,她期待爸妈有一天能看到她有多么努力,期待他们夸奖自己,可到头来,也只是失望和更失望而已。

  他们不在意的,他们从来就不在意。

  算了吧,不予这样跟自己说。

  她收好奖状,一步一步踩着积雪回家。

  不予回到家,发现爸妈在围着乃文嘘寒问暖。之后爸爸告诉不予,他今早都已经出门了,但因为乃文跟同学吵架,他和妈妈不得不赶去处理事情。他本以为解决完后就可以马上赶去胜中,没想到耽误到这么晚。

  “是这样呀!”不予笑着说,“没关系啦。”

  爸爸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久违地揉了揉不予的头:“不予越来越懂事儿了。”

  她把奖状拿回房间,整理好情绪,出去帮妈妈做饭。饭桌上一切如昨,并没有任何不愉快。

  吃完饭,不予帮忙收拾碗,那边的爸爸见乃文脸色不好,便伸手在乃文的额头上试探了一下,觉得她发烧了,妈妈立刻把活儿推给不予,过去找体温计。

  “三十八度,赶紧吃退烧药。”

  “都说了让你多穿点儿衣服,你就是不听!”

  不予端着盘子,不经意扫到了乃文得意的眼神。不予怔在那里,在看到妈妈把退烧药喂到康乃文嘴边时,她终于忍不住,举高了盘子摔在地上。

  一声巨响在室内回荡,所有人都傻眼了,不予颤抖着声音说:“三十八度死不了,我上回夜里高烧四十度,没人管,不也活得好好的?”

  上回?上回是什么时候?

  爸妈一时间都思考着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是,孩子怎么能跟爸妈顶嘴呢?爸爸火了,站起来:“才夸你两句,你就要上天了,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乃文不在我们身边的那两年,她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差?”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予小声喃喃着。

  “你只记得那两年。”不予低头说,“我在你身边十几年了,你有没有在意过我的心情?乃文不在的日子里不光你们痛苦,我也很难过,可如果让我说实话……”她欲言又止,心想,算了。

  她那么小心翼翼,却什么也得不到。

  不予说完这段不属于她风格的话,有些难为情,一切再也没法回到原点,她回屋换了衣服,拎上书包,去同学家借住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申诉的权利,她连放声大笑都会受到白眼,她只有一直悲伤,才能让所有人遂愿。

  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她,康不予,是一个坏人。

  有些人生来是主角,有些人注定是反派。

  她受够了,她不想再忍下去了。

  九、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攒了这么多年的奖学金终于派上了用场,康不予报了一个可以住宿的补习班,过年也没有回家,爸妈找了她好几次都没有用。在这期间,不予除了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回家拿了一次衣服,便再也没回去过。

  因为将近高考,补习这个理由确实无懈可击,妈妈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发火的道理。

  爸爸暴怒了一段时间,想起来就骂她一顿。

  很快,积雪初融,寒假结束,再度开学,不予选择了住校。

  乃文的任务完成,胜利的旗帜被竖起来,表演进入尾声,她应该有成就感的,却意料之外地没有那么高兴。

  最讨厌的人都已经走了,一切都应该欣欣向荣,可是,家里饭桌上的笑声突然消失了,爸爸可能是骂累了,最近已经不再提不予的名字了,只是偶尔不知想起来什么,冷哼一声。

  乃文放下碗筷回房间。

  她好累啊!怎么会这么累呢?

  大概是因为没意思。

  不予的房间就在对面,乃文走过去,打开,随即见到了满墙的奖状。

  隐约有脚步声响起,乃文以为是不予回来了,她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乃文没有想到自己会失落,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蹲下来,捡起一张落在地上的奖牌,上面有一行小字:市中学生英语演讲赛第一名。

  没意思。

  乃文扔下奖牌,回到自己的房间,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

  春天结束以后,家里再没有人提起康不予,不予的爆发像一粒石子投进湖心,涟漪被风吹散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还是妈妈某日突然想起,才让乃文收几件春装给不予送去。

  乃文终于提起了精神,一想到又能在康不予面前耀武扬威了就觉得兴奋。

  啊,她知道了,她之所以找不到成就感,是因为没有看到康不予战败之后失魂落魄的样子。

  于是她兴致勃勃地答应下来,第二天就找上了门。

  康乃文有多恨康不予呢?

  康乃文小时候有多爱她,现在就有多恨她。

  那会儿家里穷,不予姐把好吃的都让给她,尝到甜的橘子会先给她,去果园里摘桃子,也会把最大的让给她。

  幼儿园有人欺负她时,不予姐会替她算账;下雨天没带伞,不予姐会把外套借给她穿。

  可全世界最温柔可靠的不予姐姐,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康不予站在门口冷冷地说:“我把它扔进垃圾桶了。”

  “为什么?”她当时还以为不予在和她开玩笑。

  可随即,康不予陷入了歇斯底里:“为什么我会做你的姐姐?为什么他们眼里只看得到你?”

  乃文耳边轰隆轰隆地响,她倏地明白了,不予之所以对她好,是为了讨爸妈欢心,让他们觉得康不予是个好姐姐。

  在地狱生存的那两年,乃文在心中默念得最多的名字就是康不予。所有的爱都在顷刻之间转化为恨,她发誓要夺走康不予最看中的东西。

  现在,她成功了,到了该去和敌人发表胜利感言的时候了。

  康乃文思考了一夜的开场白,可真正见到不予本人,嗓子里却像噎了一块儿蛋糕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康不予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绷着一张扑克脸,见她来,不意外,也不生气,只是很冷淡地接过衣物,就打发她走人。

  就这样?

  康不予那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让乃文非常不甘心,遂仰着下巴看她,说:“你真不打算回家了?”

  她本来想把这句话说得再有气势一点儿,话一出口却显得有些绵软。不予站定许久,说:“乃文,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直至她开口,乃文才从她的声音里察觉到了些微憔悴,胜利之感逐渐有了轮廓,乃文跃跃欲试,却听她又说:“你再怎么挑衅也没有用了。”她捶了捶左侧心房,“这里,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十、错过的时光

  不知怎么着,乃文的眼泪就在那一刻流了出来。

  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幸灾乐祸,只是泪水突然决堤,她看着康不予决绝离开的背影,嘶吼道:“当初,你是不是故意想把我赶出家的?”

  故意丢掉她的宝贝,再把地点告诉她,让她在晚上偷溜出家,最好一辈子不再回来。

  康不予,你是这样想的吧?

  康不予站在距离乃文十米左右的地方,不假思索便摇头否认:“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

  乃文抹掉腮边的泪,喊了声“骗子”,转头跑开了。

  谁没有一颗脆弱的心呢?谁又不渴望爱呢?

  小时候爸妈一天到晚不在家,康不予就是乃文头顶的天。

  但谁能想到,这片天会突然塌下来呢?

  乃文回家在床上躺了两天,不管谁劝都不吃东西。

  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想起不予房里的奖牌还在地上躺着,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打开门,却见爸妈蹲在地上捧着那块儿奖牌拍脑壳:“不予什么时候参加过这个比赛?”

  “想不起来。”

  “翻日记看看。”

  不予的日记本就在箱子里摆着,因为爸妈对她写了什么从不感兴趣,没有藏的必要。爸妈一人抱着一本,一页一页地翻,心情逐渐沉重下来。

  那天,他们很有耐心地在地板上蹲坐了半天,从不予的十七岁开始,一年一年往回翻,找寻那些被他们错过的时光。

  不予九岁那年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脏兮兮的贺卡,贺卡被撕碎过一次,又被人一片一片地拼凑起来。乃文有些在意,刚要过去看究竟,却发现妈妈的手一松,日记摔在地上,而妈妈捂着脸哭了起来。

  十一、天平

  不予就快高考了。

  一个人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适应,反而让她轻松了许多,不用再回去面对凝滞的空气,不用再想方设法哄某人开心。

  宿舍里有活泼的同学带动气氛,不予变得爱笑起来。

  灵魂回到正轨,不予重新找到了目标,找到了想学的专业和理想的大学,她抛掉所有烦恼轻装上阵,迈着坚定的步伐踏进了考场。

  一群家长在红线外做守护神,只有不予无牵挂,她拨开拥挤的人群,若无其事地往里进,脚上鞋带被人踩开,她趔趄了一下撞到边上的人,那人不小心,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尽数淋在她头上。

  不予成了落汤鸡,忽觉所有人都在看她。

  狼狈、难堪、心酸。

  她低头系鞋带,假装不在意别人的视线。

  一块白色毛巾出现在眼前,她仰头看,康乃文一脸傲慢地拉她起来,好似不经意地说:“时间差不多了吧,赶紧进去。”

  不予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爸妈在不予身后站着,给她递酸奶和消暑贴,什么也没说。

  不予接过酸奶喝了一口。

  哇,这幻觉还挺真实。

  她沉默着,一步步朝大门走去,耳边声音嘈杂,她不敢回头,怕一转身,幻影就不见了。

  直到右脚迈进门内,她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康不予!”

  乃文在她身后,用扇子给自己扇风,突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不断往前回忆。

  于是她想到了那天晚上。

  贺卡上面舅舅的字迹让所有人的思绪回到了八年前—那段时间乃文生病,情绪一直怏怏的,刚好舅舅寄来了礼物。妈妈为了让乃文高兴,便说那是给她的。之后妈妈整理垃圾时,在快递包里发现了一张贺卡,才知道那是给不予的生日礼物,她本想过后再买一只弥补不予,但因为工作太忙,便把事情抛在了脑后。撕碎的贺卡纸片就在垃圾桶,却不知怎么被不予捡了回去。

  然而妈妈早就忘了这段插曲。

  在那张破碎的贺卡重新现身之后,过往的一切被重新揭开,卡片上的裂痕如同小女孩儿千疮百孔的心脏,日记本里那个天平的比喻让爸爸妈妈恍然大悟,他们一直以为不予天生冷淡,便忘记了在意她的感情……

  乃文看着康不予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强装的镇定终于消失了,扇子掉在地上,她两只手都在发抖。

  喔,她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不予姐!”她带着哭腔,大声地喊,“对不起!”

  康乃文高亢的嗓门儿盖过了所有噪音,所有人望向声音源头,只有不予的身体僵了僵,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她盼望自己成为最酷的独行侠,却还是抵不过乃文的呼唤。

  受伤的时候只是麻木,上药那一刻才最疼,一双小手在胸腔内部替她缝补心脏,在没人能看见她的地方,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不不不,她也有错啊!

  八年前,乃文消失的那夜,是她永远难以抹去的痛,她自责,是因为她怎么可以忘记姐姐的责任。

  此后,每逢看到乃文悲伤的模样,她都如临地狱,她盼望着乃文恢复正常,所以,她离开了。

  只有她不在,乃文才能做回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子……

  “不予姐……”乃文哭着说,“你要加油!”

  一声原谅抵消了所有,属于她那一侧的天平上,重量正在悄然增加。

  “好啊!” 人间万物,独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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