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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在云踪坞成个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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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我在云踪坞成个婚(下)

  我有些许后悔了。

  不在于胆小,而在于一个颜控发自内心的抵触情绪。由于昨夜他们开大会时我与傅天南在外圈,而二当家的周围又挤满了急于表现的组织成员。这就直接导致了我对这二当家的颜值心里没个数,直到昨夜我如花似的那么一出场,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上前攀上我的腰肢,乐不可支地盯着我耳侧的月季花欣赏,我才借着灯光看清了这个二当家的长相。

  我从未见过如此颜值低下之人!

  他脸上横着的二两肉没给他带来半点和蔼可亲的气质,反倒显得非常猥琐和油腻,猥琐和油腻也就罢了,更磕碜的是,他还特别喜欢对我动手动脚。估计这也是个小言话本子看多了的主,他酷爱揽腰、摸头杀和喂食。昨晚,我的美人计成功后,跟着他来到了他的住处。他住在一栋吊脚楼里,吊脚楼的四面环着四间矮房,而这四间矮房,全是厨房。

  二当家擅长吃且很能吃,在他眼里,宠爱一个女人的不二法宝那也是吃。于是,我在他吊脚楼待着的这一夜又半天,嘴巴就没闲下来过,我不吃,他就不开心。

  其间我无数次问天问大地,类似的场景,放在燕尘身上和放在这个二当家身上怎么能差这么多呢?最终我想明白了,大概因为我不是唐僧,担不起八戒如此悉心的照顾吧。

  彼时已经过了正午艳阳天,二当家命人给我呈上了今日份的午饭。我正猜测这次的是红烧猪蹄还是爆炒小腊肉呢,结果我低头一看……一碗清粥小米!就连一丁肉末都没有!

  我缩了缩脖子,小心问道:“怎么……中午就给我吃这个啊?”难道是我的厌恶表现得太明显了?明显地猜出了我是在利用他、暂时委身在这里?!

  二当家憨憨一笑,他说:“李姑娘,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饮食,我看你的腰……”说着他的眼神顺到了我腰上,我赶忙用手捂住。

  “我看你的腰还挺粗的,可能穿不下那件衣服。”

  我不悦道:“什么衣服?”

  此时,二当家的胖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我娘留给我的……婚服。”

  好家伙,我知道水匪的行事作风总是要彪悍一些的,但万万没想到能彪悍至此!我当初想得没错,二当家的确不会杀我,但架不住他有让我生不如死的办法,那就是娶了我。

  我也算是真正理解了二当家初见我时的那句“云踪坞啥时候有这等……美丽的姑娘啦”,原来云踪坞别说漂亮姑娘,就连姑娘都少有,这可不得能逮一个是一个吗?

  婚礼定在三日后举行。

  这三日我被软禁在了吊脚楼,其间我尝试过逃走,也尝试过旁敲侧击燕尘部下们被关的地方,或是有关云踪坞是否有涉猎到草药生意的事情……然而统统失败了。二当家生怕婚礼前出什么差错,特意派了十多个手下守在吊脚楼下,而他对我问的问题也都一问三不知。其间我更是无从得知吊脚楼之外的地方发生了什么,比如独自留在小弟堆里的傅天南怎么样了?燕尘到底回来没有?

  到了婚礼的前一夜,二当家将那婚服带来给我试穿。待他走后,我望着铜镜里那个一身喜袍的自己,忽然悲从中来。燕尘,如果你再不来,我怕是要挨不到了。

  我与二当家的婚礼当天,云踪坞里锣鼓喧天。

  简单粗暴的水匪们举办起婚礼来也是同样的简单粗暴,二当家喜欢吃,他就让他的弟兄们在校场那里大摆宴席吃了整整一天,而我能参与的只有晚上的筵席。

  我在吊脚楼里提心吊胆地坐了整整一天。

  入了夜,云踪坞水匪们的呼喊声在吊脚楼外震天响,吵吵嚷嚷祝贺着他们的二当家喜提美人。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口中的“美人”我正在死命地给自己脸上抹胭脂。我将二当家前一晚给我的几盒子据说是他前阵子打劫来的胭脂水粉,往自己脸上但凡能上色的地方乱抹一通。

  等吊脚楼外迎亲的声音愈发近了,二当家已经在楼下喊我瞎编的名字“李翠花”时,我起身朝铜镜里一照:猴屁股似的腮红、像被人打了两拳的眼影、两根香肠似的嘴唇。

  我很满意:“好一朵花见花蔫,马见摔跤的丑人儿……”

  然而这张让人无法直视的脸是我看的最后一眼。随后在校场上举办的婚礼仪式,我全程蒙着一块红盖头。我的耳边空响着聒噪的祝福声,却不能看到那嘈杂的人群里有没有站着傅天南,或是……燕尘。

  想到燕尘,我的心里莫名一酸。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婚礼场景,身旁人理应是他。

  想到了这一层,我回吊脚楼的一路上都心情沉重,连求生欲都懒得有了。

  我从未觉得云踪坞的这条九曲回廊是如此漫长。

  眼下校场那群人留在了原地,继续推杯换盏,只留我和二当家两个人一起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我的视死如归感染,原本还在那里哼哼唧唧抒发自己今天的快乐心情的二当家忽然沉默了。

  谁知,我正想着这二当家可算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忽然感觉手心一阵冰凉,这猪八戒居然牵住了我的手!

  我颇为嫌弃地想挣脱,却没想这厮握得还挺紧,且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我生怕自己再挣脱下去会小命不保,只好垂死挣扎道:“哎呀二当家的,如此良辰美景……当然要慢慢走,你说对不对?”

  这样才能为燕尘和傅天南前来解救我争取更多时间啊。

  他默认了,然而手却没松开。

  初夏的夜晚,江流宛转,月照鱼群。脚边是潺潺的湖水荡漾,成群的银鱼如同一瞬而逝的灯豆,在水面上若隐若现。我头上兜着块红盖头,眼下的景色也只能窥见脚下豆腐块那么大的地方,可饶是这一丁点儿也足够我想象此时此刻的景色有多么美妙了。

  然而身旁人却是头猪八戒,实在是太不美妙了。

  可是被猪八戒牵得久了,我也生出了些异样的感觉,比如……二当家看着肥头大耳的,没想到这双手竟是这么瘦削?指节分明,又若柔荑。而那冰凉的触感也让我错以为自己是握了一块顶好的羊脂玉在手里头。

  可当我想到那张猪头脸……又瞬间打了个恶寒。

  我和他一路无言上了吊脚楼。

  而我的心也在这一路上渐渐凉透了。我等不及燕尘和傅天南的救援了,我得自己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慌忙间,我已经想好了下下策:一会儿等红盖头被揭开的一瞬间,立刻对着他的胖脸来一拳头,然后能逃多远,听天由命。事后要杀要剐,看我造化。

  思考间,二当家也已经坐到了我的身侧。烛火跳跃,我透过红盖头隐约看见身旁的人影拿了一根喜杆准备挑开盖头了,我攥紧了拳头……

  谁想揭开盖头的一瞬。

  “扑哧。”“二当家”笑出了声。

  这……这笑声不对啊!也太内敛了,绝对不是二当家的!

  然而拳头已经收不住了,我那一拳头还是怼了上去。只见眼前的男子伸出如葱节的手指揉了揉他那泛红的脸颊,委屈道:“咝,扶摇,你对我可真狠。”

  眼前的变化太突然、太刺激,我深吸一口气,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道:“江浸月?怎么会是你?”

  除了我初上脆琵阁那次,见他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魏晋风衣袍,长发未绾,以一根朱红色的长发带随意地绑了几绺头发在背后,整个人看上去乖张又妖冶,真的像极了美艳的狐狸精。之后他见我,每次都是乖乖地穿上我所赠的月白色衣袍。所谓是人靠衣装,许是江浸月穿白色穿得久了,气质上还真收敛了那份邪魅的感觉。

  眼前的江浸月穿着朱红色的喜袍,可偏偏喜袍的款式妥帖又周正,两者结合,张扬与禁欲的两种气质竟同时出现在了江浸月一人身上。

  美,他确实太美了。

  就在我被他的美震惊得不要不要的时候,江浸月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半道将那二当家蒙晕了,然后来了一招偷梁换柱,由我自己顶替了这新郎。”

  半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想起了什么,追问道:“难道刚才牵着我,走完那么长一段路的……已经是你了?”

  “嗯。”江浸月浅浅一笑,边笑还边捞起我的手,情景重现当时的牵法。他那冰凉如玉的指间触到我时……的确是和那时一模一样的感觉。

  然而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无奈道:“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啊?你是不知道我一路上心情有多么视死如归……”

  他笑得眉眼弯弯:“演戏要演全套嘛。再说了,和你一同穿着喜服走了那么长的路,四舍五入便是我和你成婚了,并且走了一辈子。”

  江浸月的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什么有的没的?

  我还有很多想问江浸月的,可是水匪们的大刀可不等人。

  “那现在你这路也走了,我们是时候跑了!”我拽起江浸月就准备开逃。

  结果反倒是被他反向那么一用力,我又被拉回了床边。

  他将我的脸蛋来回看一遍,总结道:“扶摇,你怎么把自己化成这副样子?来,我帮你重新梳妆。”

  我彻底崩溃了。

  “江浸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替我梳妆打扮?!”

  他不紧不慢道:“云踪坞四面环水,因此他们四面都派了人把守,严不透风。而守卫唯一松懈的时机就是每夜交接看守的时候。同时,这两天我观察过了,他们每晚的交接班时间在子时,而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些时辰,扶摇,我们有的是时间一起共度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什么的,我呵呵干笑:“江浸月,你的用词一如既往地大胆啊。”

  但听他这么说,我吊在嗓子口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一些,也终于有心思问些有的没的了。还记得在船上时,我就和燕尘说过,自己好像在东山镇渡口见到江浸月了。但是不仅燕尘,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是眼花了,可是现在看来,那日一闪而过的人影果真就是江浸月。

  “话说你怎么会跟来啊?”

  “因为担心你啊。”

  他会错意了,我的意思是云踪坞可不是说来就来的地方。

  “你刚才不是说云踪坞四面都有人把守吗?就算你是一路跟着我们的船来的,可是……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哦,这个呀,凭我自己自然是进不来的。可我请了个高手随行,他擅长私闯民宅、伪装他人和下蒙汗药,他现在应该在一边看管那个昏厥的二当家,一边装成二当家守在半道呢。”

  “哪来的高手?”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京城街边小广告上揭来的。”

  果然……江浸月还是改不了相信小广告的毛病。我还记得最初他请去刺杀燕尘的刺客分分钟出卖了他的资料,可没想到这次请的这个还挺靠谱的?

  可同时我又有些担心,在听完江浸月口中有关云踪坞的情况后,我猜想燕尘大概就是因为那些守卫耽误了脚程,他不能硬闯,又没有私闯民宅的特殊技能,自然只能耗着。而他在这云踪坞外更无从知道我已经把自己“嫁出去”的乌龙事件,于是,也不会和守卫斗个鱼死网破。

  嗯,一定是这样才没赶得及来救我的。

  我将一腔心酸咽回肚子里,而转眼江浸月也已经替我摘完了脑袋上胡乱插着的月季花了。哦,我差点还忘了这茬,他坚持要替我梳妆来着。

  对此,我自然是拒绝的,我的心理素质和危机意识不允许我在逃亡前还月下花前。

  他一双丹凤眼与这身火红色极配,像极了要将你的七魂六魄都勾走的坏狐狸,可他现在的眼神偏偏又是一只眼巴巴讨要东西的笨狐狸。

  “扶摇,你看我千里迢迢来救你,你忍心着我吗?”

  这种反差萌是致命的。

  而且我早就说了,我李扶摇从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眼下,江浸月泛着泪光的眼睛朝我那么定定地一看,我立刻乖乖地坐到了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还胡乱摆放着我白天涂抹的胭脂水粉,江浸月先是取了一块白帕子蘸着水替我轻轻擦去那些厚重的眼影、腮红,再是挑起一盒胭脂,颇为熟练地对我的脸上下其手。

  等到了描眉这一步,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江浸月,你、你凑得有些太近了……”

  “嘘。”他用指腹按在了我的唇上,还愣是更凑近了些,“眉毛最是难画,自然是要凑近些才能画得好。”他与我已经近到说此话时,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知我喜欢白茶花,之后便一直有用白茶花浸泡贴身物品的习惯。此时,晚风顺着吊脚楼的雕花窗子钻进来,将他身上的这股子白茶花味带到了我鼻下,好闻极了。

  他一只手抵着我的下巴,一只手用毛笔蘸取了一些黛色粉末,替我从眉头一直描摹到了眉尾。他下笔时力道极为轻柔,我被惹得有些发痒。

  我终于不自在地推开了他,磕磕巴巴道:“逃……逃亡时太美,实在是罪过罪过,我……我还是别画了。”

  “好,反正也画得差不多了。”他收起了笔,也收起了眼底一抹失落的神色,将铜镜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一照,只见自己眉如远岱,眼尾有一抹短促的飞红,唇色则是暖橙,妆面俏皮中又带着点温柔,美极了!当下我差点一时口快,让江浸月以后天天进宫来为我化妆,可转念一想,如果他真每天替我梳妆,那岂不是每天都要上演一遍刚才的场景?

  我的脸一红,决定将这个主意扼杀在摇篮里。

  但夸奖是少不了的:“哇,你这化妆技术真乃惊天地、泣鬼神!美得都不像我了。”

  “扶摇,你在我眼里本来就很美,我这化的还不及你在我眼里的一半。”他将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脸朝着铜镜,对我低声耳语道。

  我望了望铜镜里此时的画面:我们双双身穿喜服,模样竟然真的有些许登对,除了“新娘”也就是我的脸色有一丝丝尴尬以外。

  子时一到,我和江浸月已经提前等在了约定的地点,半掩在货物堆后,看着那头云踪坞的大批守卫来来往往。

  据江浸月说,按照他们的原定计划,他重金请来的那个高人应该是掐准时间点,放下被蒙晕了的二当家后即刻前往他们来时的地方,和我们碰头后重新偷溜出去的。

  可眼下,这个完美而周密的计划似乎……只实现了一半。

  不错,实现的那一半是我和江浸月如约来到了这里,而没实现的另一半则是……“那位大兄弟是不是提前自己跑路了?”

  “应该不会吧。”

  “你定金付了多少?”

  “没有定金,我直接提前付了全款。”

  ……

  这就是传说中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江浸月这么聪明一人,却偏偏每次都在江湖小广告上栽了跟头,我真是服了。

  我垫脚粗略估了一眼那边的守卫人数……江浸月说得没错,云踪坞人员戒备的确森严。就凭我和江浸月的十八脚猫功夫,硬刚只有等死的份。

  我急得原地打转,可反观江浸月却十分淡定和超然。我将他这份淡定当成了救命稻草,我问:“你是不是还有法子?”

  他摇了摇头:“扶摇,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与你一起葬身在太湖,也算是一件顶顶浪漫的事情了。”

  ……

  我彻底绝望了。

  然而人生就是这样,当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他还会顺便把窗也一起关了。

  就在我和江浸月杵在原地等死的时候,我忽然闻见了一阵奇异的清香……可当我意识到这股味道好像有哪里不对时,已经晚了。我和江浸月像两只翘辫子的鸡似的,软趴趴地就地昏了过去。

  我没了知觉,可是还留有一丝丝求生欲在硬撑着,我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人抬上了船,然后身旁还有人窸窸窣窣讲话的声音。

  迷迷糊糊中不知前行了多久,途中我几次艰难地睁开眼皮,看到的都是一副轻纱拂面的画面。这是一艘极为高档的游船,宽敞的篷内跟小型厢房似的,茶几、软垫,应有尽有。这贼船雅致得让我有些恍惚,一时间让我怀疑我和江浸月不是被劫走了,而是在浪漫的双人游湖中。

  这次我感觉自己比起之前又清醒了一些,我再次睁眼,发现这次瞧见的画面也起了些变化。这次眼前至少有人了。

  那是个女子,她穿着一件孔雀蓝色的宽襟外袍,上面有着大片的金线绣出的牡丹花,十分雍容华贵。她外袍半敞,柔弱无骨地斜躺在软垫上,风情万种。再看她那张脸……我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了。

  “你是……你是!”

  此时,女子停下了手中的酒盏,看向我粲然一笑:“姑娘,好久不见。”

  凤尾山庄与云踪坞果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初在凤尾山庄内院出现的女子竟然出现在了云踪坞,还把我和江浸月劫走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此劫走非彼劫走,她非恰巧路过见义勇为,而是本身就是云踪坞的人。

  至于打劫我们要做什么,那就只有天知地知,她自己知了。

  她的船将我和江浸月带上了岸,此地似乎是紧挨着太湖的一处山脉。她所住的地方在半山腰,地方不大,却清闲雅致,风格倒是有些类似于石鼓书院,充满书香气,是修身养性、感受山野气息的必备良地。

  且这里的小弟们完全不同于赵飞雁那群人,他们个个训练有素,在白天也穿着夜行衣,说起话来和蚊子叫一样,你绝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从根源上断绝了话本子里那种反派说话太大声被人偷听了去的可能。

  我甚至怀疑这才是云踪坞的真正样貌:颜值在线,智商在线,做坏事,他们是专业的。至于那些包括二当家在内的、从头顶到脚指头都写满了“我是悍匪”的粗犷成员,根本就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女子的脚一沾地,就吩咐他的小弟们将我和江浸月分开关押了。到了第二天晚上,我两顿饭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咕叫个不停,许是叫声太响,终于有人将我从小黑屋里给带了出来,一直带到了前堂。

  前堂中央有一汪由山中泉水开拓出来的小池,小池旁边种着一颗花树,树花落下就变成了池里漂浮着的浮花,两景和谐雅致。池子边则是草席铺就的地,上面放着三三两两的软枕,可以说是十分会享受了。

  女子正在草席上席地而坐,喝着酒。她还摆了个茶几,上面放着几碟小菜和好几壶酒。

  她朝我招招手,温柔地道:“我一个人喝酒太闷了,所以放你出来陪我喝喝酒。”

  ……

  她这坏人当得还挺有情调。

  可我最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刚才被抓来前堂的一路上,我望断了脖子也没见到江浸月的身影。此时,琵琶女的两个手下将我按倒在了她身旁的软垫上,逼着我陪她吃饭。可我现在实在是食之无味,于是等她的手下退下去后,我立即问道:“你把江浸月弄到哪里去了?”

  琵琶女替我斟了一杯酒,递到我手里,顺带不咸不淡地道:“他不乖,不像你一样既来之,则安之。我就干脆又加了一剂猛药,让他多睡会儿。”

  我恨恨地咬了咬牙,这个恶毒的女人!

  苦酒入喉心作痛,我仰头闷了那口酒,继续问道:“你到底是谁?”

  她像是听不到我说话似的,又替自己斟了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你怎么这么多问题?饿不饿,吃菜。”

  “你其实就是云踪坞的主人吧?!”我大胆猜测道。

  因为昨晚她刚进来这里时,那群黑衣人对她的态度可谓是恭恭敬敬,而后还一口一个主子地叫她,她的身份必然不低,至少是云踪坞里真正位高之人!

  “我拒绝回答,要知道……”她停下手里的酒盏,瞥了我一眼,“优秀的反派从不多话。”

  ……

  我心想:这琵琶女的段位果然是高,比上次在凤尾山庄撞见那个拿面纱遮面的小厮高太多了,人家至少清楚自己是个没有光环的反派定位不是?但对于我而言,太聪明的反派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从她身上得不到任何信息。

  目前我唯一知道有关此女子的个人信息,就是这个女子很擅长弹琵琶——真是一个起不到半点作用的信息呢。

  可是说起弹琵琶一事,我倒是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心结。眼下,她和我都喝了酒,气氛微醺,没准是解心结的最佳时机,我壮着胆道: “上次在凤尾山庄,你不是光弹琵琶就把我和燕尘给听魔怔了,不仅让我们就地昏厥,还无法对你问的问题撒谎。这次劫走我们,你为什么不弹了?”

  谁想我问完,琵琶女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等她笑舒坦了,才道:“你当是在拍玄幻武侠剧呢?你以为我是六指琴魔?我没有故技重施,只因为我弹的琵琶曲根本就没有乱人心智的效果啊!凤尾山庄那晚你们双双昏厥,是我命人在那天的晚膳里给你们下了迷魂药。”

  “你的意思是,你的琵琶曲根本就是糊弄人的?”

  她“啪”地掷下酒盏,飞来一记眼刀。

  我缩了缩脖子,连忙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弹的那首美妙而动听的《春江花月夜》根本没有毒,真正迷乱我们心智的是迷魂药?可是迷魂药哪来的这么大效果啊?还能让人说出真心话?”我终于说到了重点。

  “你听过酒后吐真言吗?”她挑了挑眉,盯着手里的酒盏一边出神,一边喃喃自语,“酒只入肠,不入心,不会让人吐真言。反倒是人在借着酒,说出心里话罢了。”

  “反正说来说去就还是心里话就对了。”我咕哝。

  “怎么?你一直在意燕尘那天所回答的‘情,乱心,误人,不可沾’?”琵琶女嘴角一勾,一副把我的心事看得透透的模样。

  谁说大宴江湖不玄幻的?我看她就是有读心术的本领!

  还记得当时我和燕尘偷溜进凤尾山庄内院,在出内院的途中撞见了琵琶女。当时,她装神弄鬼地弹琵琶,问了我们情为何物?

  当时燕尘的回答便是:“情,乱心,误人,不可沾。”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什么爱情不爱情的,这东西在我燕尘眼里一文不值。想到这里,我自己替自己满上了一杯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这酒可真的太苦了,我被辣得呛到了喉咙。

  关键是这琵琶女好死不死,还要在旁边补刀:“姑娘你可真是可怜,你的心上人,他为了替别的女人清洗冤屈,深入虎穴就罢了,你居然也会为了情敌如此不要命。”

  ……

  琵琶女,我劝你善良。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再拆穿了好吗?

  就算被拆穿!那也要像我现在这样……抵死不承认。

  “我没有!我是为了国家社稷着想!什么情敌啊,没有的事情。”为了看上去更逼真一点,我还学起武侠话本子里那种洒脱侠客的动作,抄起一壶酒就凌空往嘴里灌……“喀喀喀!”

  结果,我差点没呛死。

  琵琶女看着我,笑而不语。

  她等我呛完,忽然道:“现在酒有了,陪我喝酒的人也有了,就差一样东西了。故事最是下酒,我这里有个故事,你是听还是不听?”她眼神有意无意地放在了那些菜碟上。

  我为了不被她第三次下毒,点头如捣蒜:“美人姐姐,我听我听!”

  琵琶女故事里的女主角叫豆芽儿。

  豆芽儿从小在太湖边长大,在及笄之前,她双眼所及之处只有漫无边际的湖水,以及肤色黝黑的伙计们。太湖的水很蓝,伙计们的笑容也很暖,可是豆芽儿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等再长大了一些,她知道了原来伙计们每次扬帆起航都是去了太湖以外的地方,她偷听回到水寨的伙计们谈论的话题,渐渐对那个“太湖以外的地方”产生了好奇和憧憬。

  尤其那些她未曾听过的词汇:织锦、勾栏、胡笳琴……

  她开始问爹爹:“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爹爹却一改平日里宠溺她的模样,而是极为严肃地警告她:“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你想得那样美好!我们现在过的日子,正是外面的那些人终其一生都梦寐以求的日子!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爹爹还用流落到水寨的那些弃婴说事:“外面世界的人也都是恶的,他们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能抛弃,还有什么是他们使不出来的阴狠手段?”

  其实豆芽儿知道,爹爹说的是对的。

  她从小见过不知道多少从太湖上流一路漂泊至此的弃婴。

  有时夜色正浓、湖风微凉的时候,豆芽儿会偶然撞见他们倚在围栏那头偷偷哭泣。

  她也从水寨里的老人口中无数次听过那个故事,最先创立这水寨的先辈们就是差点被当时的当权者屠村,一路逃到了太湖边,就此远离朝堂,远离江湖。

  每每这时,她就愈加认同爹爹的说法,外面的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

  可是心底又总有一个念头会不受控地冒出来,纵使外面的世界不那么美好,她也想亲眼去看一看。

  本来她这份莫名的憧憬会被时间一点点磨碎。

  不巧的是,在豆芽儿及笄那年,上天给了她一个让这份憧憬成真的机会。那年春天,水寨里突然闯进一个人,第一个主动来水寨,而不是被迫漂泊至此的外面人。

  可与所有小言话本子里那种风花雪月的初见场面相反。

  豆芽儿第一次见他是如下的场景:那男子被套在一个大麻袋里,就露出两只脚,远看像一只行走的麻袋,水寨里的两三个伙计一路架着他带到了豆芽儿爹爹的跟前。再然后,“麻袋精”一脚被伙计踹倒了,狼狈地跪在了爹爹面前。

  当然以上都是豆芽儿半掩在货堆后头暗中观察来的,她爹从不让她知道一些不好的事情。有关这个闯入者的事情就被算在“不好的事情”内。她隔得远,听不到那头说了什么,只能大概猜到这个男子犯了什么事情,犯了众怒,被带到了柴房关押。

  接下来的数日,外面人没再露面,终日被关押在柴房里,靠水寨里的老伙计丁大叔一日三餐送饭活着。直到有一天晚上,水寨里庆祝水产大丰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水寨里大伙儿关系极好,人员又多,大家互相敬酒敬个一圈,喝下来就醉了个八九分。不一会儿,水寨的校场上已经横七竖八地睡着一群大汉,其中包括每顿给那“外面人”送饭丁大叔。

  鬼使神差地,豆芽儿接替了丁大叔的职责,趁着大伙儿都醉得不省人事,她去柴房给人送晚饭去了。

  水寨的柴房很是独特,木板门下头开了一方小小的洞口,外面以银锁锁着,打开只可供一只手穿过。

  豆芽儿想:平日里,丁大叔就靠这个小洞给那麻袋精送饭吧?

  于是她依葫芦画瓢,打开了银锁将小碗的饭菜放在口子上。结果里头伸出一双好看的手,捞了那晚饭进去。

  接着里面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吃得很急。过了一会儿,里面又传来温润的男子声音:“你不是前几天那个送饭人。”

  豆芽儿吓了一跳,她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啊?

  那头继续道:“不必惊慌。之前送饭那人每次都要羞辱我几句,才把饭菜送来,饭菜也都是隔夜的,没有这么热乎。”

  “哦……那人……那人他今天有事情,我来替他送饭。”

  “谢谢。”

  自小豆芽儿身边都是粗犷的大汉,没一个像这样文绉绉地说话。她感觉十分新鲜,且新鲜的还不止那人说话的方式。往后一个月,豆芽儿每晚睡前都要来给麻袋精送饭,然后隔门和他聊天。他嘴里说的那些事情也全是新鲜的。从他嘴里,豆芽儿知道了织锦、勾栏,以及胡笳琴,更知道了洛阳花、长安月,还有北方的白雪,边城的黄沙。

  原来外面的世界,远比她想象得更加大。

  在麻袋精口中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豆芽儿对胡笳琴最感兴趣,或者说是对乐器最感兴趣。麻袋精给她口头描述了许多乐器,可豆芽儿光靠那些干巴巴的描述,对从未见过的东西压根勾勒不出模样,其中除了竹箫。

  麻袋精随身带着一柄竹箫,期间也多次把竹箫给豆芽儿把玩。不出声的乐器等于白看,可这箫声清亮高远,一吹就要把人都招过来了,等于找打。

  关于这个两难的问题,麻袋精选择了后者。

  在一个天阶夜色凉如水的夜里,他提前让豆芽儿躲在了一旁隐蔽的角落,然后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吹响了竹箫,那箫声如泣如诉、呜呜作响,如同秋水漫漫而来,又如同明月自湖面上升起。她被震惊得不能自已,原来人间还有此等美妙的物什,能把她数十年看到的景色在顷刻之间都表达出来。

  豆芽儿知道那首箫曲名唤《平湖秋月》,那都是后话。

  当时水寨的伙计们闻声赶来,然后把吹箫的人海扁了一顿,让他找找做阶下囚的自觉。

  “后来呢?”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而琵琶女也将先前答应给我讲的故事讲了一半。可不知怎么的,琵琶女忽然讲着讲着就卡壳了,半天没有后话。

  “喂,你是不是喝醉了啊?在看啥呢?”我眼瞧琵琶女望着夜空的眼神愈发迷离,生怕她醉倒了,站起身来在她面前手舞足蹈。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

  “后来?后来那麻袋精被人带出去了……不过,过几天他又回来了。他来来回回好几趟,把豆芽儿的爹气得七窍生烟,可又因为他已经和先前来救麻袋精的人约定好了绝不杀他,就只能不停地加强水寨的防护措施,但还是没能拦住他。他好几次差点淹死都要来找豆芽儿,只为了给她捎一份冰糖糕,或者是一柄胡琴。”

  我感动道:“哦,‘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哭了,你呢?”

  我看向琵琶女,只见她的眼睛里竟然……真的泛起了泪光!夭寿啦!女魔头都会流泪啦!不过她怎么光顾着喝酒流泪,不继续讲故事呢?

  “然后呢?”我伸着脖子问道。

  她不满我打破了她顾影自怜的气氛,横了我一眼,继续仰头而尽一壶酒。

  “美人姐姐,你不去写话本子真是我大宴一个天大的损失!所以你能不能行行好,把结局告诉我呢?”我气沉丹田,将毕生吹嘘遛马的功力都给使上了,可是琵琶女不为所动。

  她数次要开口,结果都闭上了。

  这女人真是够恶毒的,对于我来说,太监一个故事,比下毒更狠。

  在她如此耍了我多次之后,她终于开口了,不过说的却是:“我看时间差不多了,该带你和那个小白脸团聚了。”

  团聚?这女魔头终于良心发现,要放我和江浸月离开了?

  我的美丽心情在我被她小厮架着去见江浸月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但又在被她小厮给双双绑上马背上时……瞬间降到了谷底。

  女魔头的小厮将我和昏迷不醒的江浸月捆成猪蹄子绑在了马背上,然后狠狠地踢了那马一脚,再然后……马就开始朝着路的尽头疯狂奔跑。

  要知道,她的住处在半山腰,而在半山腰的山路上瞎跑,是会掉下山崖,一命呜呼的。

  于是,等我意会到女魔头的杀意后……像被杀的猪一样嘶吼:“救命啊!”

  “你叫吧!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不远处那个踢了马屁股的小厮不怀好意地冲我回道。

  ……

  敢情琵琶女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是睡前故事,一睡永远起不来的那种睡前。

  过了不知多久,眼下烈马狂奔,尘土飞扬。悬崖就在眼前,而一直昏睡着的江浸月许是因为在马背上过于颠簸,居然醒了过来。

  不过他一醒来,就是得知他即将完蛋的消息。

  “江浸月,我们要死了。”我的泪水花花地流。

  估计那小厮是看江浸月本就昏厥,料他翻腾不出什么水花,给他绑的绳比我宽松许多,就拦腰绑了一根大麻绳。江浸月花了一秒钟了解完他即将掉下山崖的事情,然后他做了两件事,利用手的力量翻身上马,再将我圈在了怀里。

  他这一副誓死要保护我的架势,我慌了:“江浸月,你疯了吗?你现在这样摔下去,加上我的重量,你会死的!”

  他却笑了,笑得青山都失色了:“扶摇,即使穷途末路,我也要拼命为你博得一线生机。” 奈何夫君太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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