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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在云踪坞成个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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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我在云踪坞成个婚(上)

  当初碍于凤尾山庄的奇葩规矩,我不得已要打扮成女子。可如今要进云踪坞这种水匪为患的地方,那自然是要穿上我的男装了,正所谓入乡随俗嘛。

  多亏了我有着多年女扮男装的丰富经验,我自认为和燕尘、傅天南谎称李家三兄弟,毫无违和感。

  至于如何进云踪坞?我们三个人人少力量小,我和傅天南还是光有脑力没有武力的那种战五渣。更何况云踪坞还劫持了燕尘的部下当作人质呢,我们硬闯是要出大事的。

  左思右想,我们一致认为混进云踪坞最好的办法就是被劫进去。要说这云踪坞打劫过往船只的方式分为两种,按照被劫船只的财力划分。小富的,光打劫;大富的,还得把你带回云踪坞老巢里,让家里人带钱来赎。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才能保证水匪大哥们认定我们“李家三兄弟”是值得带进云踪坞的大富呢?这说来也简单,装阔就完事儿了。可真要实行起来却也不简单,从那群水匪将自己的组织取名为“云踪坞”、而不是“和你没完坞”,或者是“此路是我开坞”……就能看出这帮水匪还是比较有文化底蕴的。且他们既然还有可能和凤尾山庄有关联,那么依照凤尾山庄的作风,这云踪坞里的成员大多数也是智商在线的。

  因此,我们装的这个阔,还得低调奢华有内涵,不能是肥头大耳人傻钱多速来的阔,要不然,这鱼钩就下得太直了。

  燕尘手下那群现在被关在云踪坞的先遣部队也不是毫无贡献,至少这些日子他们定位了云踪坞的老巢,乃是位于江南太湖,也因当初云踪坞突然疯狂作案的时候,多挑江南附近的游船。于是到了临近江南的山塘一带,我们立刻下了某镇国将军的金纱顶盖轿,改换了一辆接地气的马车,不仅这辆连车顶都掀飞了一块的马车接地气,连带这个马车夫都很是接地气。

  他拉着我们三兄弟说家常的热络模样,让我想起了儿时那个老给我和燕尘糖吃的话痨公公。且随着话题深入,我越发觉得他像,不仅话痨像,就连同健忘症也很像。

  眼下这位大哥正第二十多次重复以下这段对话:

  “小兄弟,你们要去哪儿来着,我给忘了?”

  我和燕尘继续闭眼假装睡觉,我的眼睛眯着一条缝瞅见傅天南还梗着脖子朝前头喊:“师傅,去东山镇渡口啊!”

  “哦哦。唉,现在还有人敢在江南走水路,三位小兄弟哦,不是我触霉头,你们小心被打劫哦。”

  没过个几分钟……

  “小兄弟,你们要去哪儿来着,我给忘了?”

  “师傅,去东山镇渡口啊!”

  “哦哦,唉,现在还有人敢在江南走水路……”

  行至半途,果然如我和燕尘记忆中的那样,从山塘前往东山镇渡口的途中必定会路过一个专门卖河鲜的大集市。

  其实,江南一带我和燕尘熟得很。据不完全统计,所有热爱吃喝玩乐,啊不对,是对生活品质有追求的皇帝都喜欢下江南,我爹也不例外,而作为李家一脉单传的他女儿我,也同样喜欢。我老爹还健在的那会儿,宫里只要一有他要下江南的风吹草动,我必定拉着燕尘提前坐在马车里了。这一来二去,我老爹对此事的态度从赶我们下车逐渐变成眼不见为净。到了江南,通常是他看他的戏,吃他的河鲜美食,我和燕尘则在姑苏城四处瞎跑。

  故地重游,总是有些感慨。尤其在身边人未换,彼此之间的关系却已经变得天翻地覆的情况下。

  我们让车夫大哥在河鲜集市那儿停了车,随后大哥念念叨叨去喂马了。傅天南则是一下车,就委屈地攥着我的袖子:“扶摇姐……”

  我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立刻改口道:“二哥,我感觉自己这一路上都快变成鹦鹉了。”

  我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不要抱怨!你现在重复的每句话都是在为大宴百姓们做贡献,你应该感到骄傲!”

  傅天南吃了当初话说太满的亏,现在他吃了瘪也只好往肚子里咽。他识趣地转移话题,道:“话说二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三弟,你二哥我也不知道,这事儿还得问你大哥。”我指指前面那抹迫不及待冲进集市的背影。

  来之前燕尘只告诉我说要半路下车去河鲜集市,可他也没说此举到底为了什么,而我敲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个地方和我们定下的“装阔”方针有什么关系。

  按理来说,装阔的三部曲那必须是:赌坊、酒楼、勾栏啊!这来个河鲜集市算哪门子的阔绰啊?我的脑袋里塞了满满的问号,却只能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那抹玄色身影。

  河鲜集市时常要宰鱼虾,地上免不了沾上大片带着鱼腥味的水渍。这不,燕尘走到水渍浓重的地方,踮起了脚走路,尽量避开了那些地方。

  他全程走在前面,于是,一个身长且挺拔的男子时不时脚尖着地的细腻走法全数落在我们眼里。

  跟屁虫傅天南发出了如下感慨:“大哥这是铁汉柔情啊……”

  我反驳道:“不,不是铁汉柔情,这叫历史遗留问题。”

  不错,这洁癖乃是小燕尘时就养成的习惯。我和燕尘之所以具体知道这家河鲜集市的方位,是因为那时我和燕尘同老爹一起下江南,必来这里。

  我打小喜欢吃鱼。

  而这家河鲜集市是全姑苏最大的一间,品种也最是齐全。太湖三白、白鱼、白虾、银鱼、水菱角、脆藕、莼菜……无论是荤河鲜还是素河鲜,都应有尽有。

  燕尘那时候极为喜欢穿白色,喜欢到了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穿到连他爹燕霜烈都看不下去了,威逼利诱让燕尘去街上当即买几件不是白色的衣服回来。结果燕尘出门精挑细选了整整一个下午,还是带回两件白色的衣服,并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些不是爹爹说的白色。孩儿仔细问过秀坊的老板娘了,她告诉我这件是月白色的,这件则是鱼肚白……”

  当时这件事被我拿来调笑了燕尘许久,但他依旧坚持自我,就连和我一起来这脏乱差的集市,也绝不穿第二色的衣袍。我还记得第一次,他蹬着他最爱的一双月白色、兰花刺绣的锦靴,硬是要跟我进来。

  那娇贵的靴踩在这地上必定要脏,于是他就踮着脚走。

  我嫌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过于拖后腿,就不等他自己去挑河鲜。可等我挑了一大筐子河鲜回过神来去找他,就瞧见他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举起一条硕大的白鱼,冲我喊:“扶摇,我挑了一圈,这条鱼最新鲜、也最大。”

  我再低头一瞧,他那双心爱的白靴子都变成黑靴子了。

  那时,我忍着欣喜,怒问燕尘:“说好的最喜欢这双靴子的呢?你就是这么对待它的?”

  结果,他乐呵呵地傻笑:“一想到要给你挑最好的鱼,我就全给忘了。”

  当时我表现得嗤之以鼻,但其实我一直无法忘记燕尘举着那条大白鱼冲我得意的一幕。我是一脉单传的皇女,从小讨好我的人就没断过,我可以拥有一切我想要的东西。可我偏偏忘不了彼时耳畔是一口吴侬软语的农妇们的讨价还价声,扑鼻而来的是呛人的鱼虾臭蛋味,眼前是灰头土脸的燕尘傻乎乎地举着一条大鱼。

  这世间,唯有燕尘,会亲手给我奉上这份充满烟火气的真诚。

  唉,论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竹马有多么扎心?大概就像我现在这么扎心了。大宴疆土所及之处,何处不是回忆?就连来剿匪,都能分分钟因为一些细节勾起当初的回忆。

  不过说起来……我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闪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燕尘特意在此地半道下马,难道也是像是我一样,勾起了我和他的独家江南回忆?甚至准备效仿当年的他,给我挑上一条全集市最大最新鲜的白鱼?!

  我期待地搓手手。

  身前的燕尘在一个鱼贩子那儿停下了脚步。

  我来了精神,有戏!

  他大手一挥:“这摊子上的鱼我承包了。”

  我兴奋地跟了上去,往摊子上一瞅……结果,我愣在原地直接石化。

  麻袋上一排排整齐的白鱼朝我翻着整齐的白眼,简直就像在嘲笑我对燕尘抱的希望。

  我崩溃了:“怎么全是死鱼啊?!”

  那鱼贩子哼哧一声道:“这年头,就连渔夫家都没有活鱼了啊!且吃且珍惜吧。”

  我差点给忘了,近来云踪坞虽然作案频率有所收敛,但是捕鱼为生的人家依然不敢冒着风险去拼死走水路啊。这就导致了最近江南一带集市上的鱼虾多半……别说是新鲜了,活的都少有。

  眼睁睁看着燕尘扛着一麻袋死鱼重新上了马车,我心中的粉红泡泡一并被戳破了。

  在“人形鹦鹉”傅天南无数次的指路中,马车夫终于艰难地把我们载到了东山镇渡口。

  看着我们陆续下车时,马车夫在后头感慨:“唉,现在……”

  我抢答道:“大哥,我们知道了!你要说‘还有人敢在江南走水路,三位小兄弟哦,不是我触霉头,你们小心被打劫’嘛。谢谢大哥,再见大哥。”

  “不是,我想说的是,唉,现在还在东山镇渡口等着摆渡的船家还有哪个是真的船家啊?三位小兄弟哦,不是我触霉头,这几个船家看上去都凶神恶煞的,不像善类。”

  就连车夫也瞧出了不对劲。

  渡口边站着的船家各个横眉竖眼的,有些光着个膀子,有些腆着个肚子,更有甚者脸上还横着一道狰狞的疤。他们望着我们三兄弟的眼神更是像大灰狼看着小绵羊,岂止是不像善类,我几乎可以断定,这群人根本就是云踪坞的成员!就等着人傻钱多的上钩。

  但谁是鱼肉,谁是刀俎,这还不一定呢。

  眼瞧一个贼眉鼠眼、五大三粗的大汉扭动着他的水桶腰朝我们走来……

  燕尘和我们对了个眼神,嘴角一勾,道:“哼,鱼上钩了。”

  “其实我很怀疑以这条鱼的重量,我们能不能钩上来。”傅天南补刀道。

  这个大汉有一个和他的体型很不相符的名字……他说他叫赵飞雁,同行的船夫们都叫他小雁雁。

  这个小雁雁同样是一个话痨。

  “三位少侠打哪儿来,到哪儿去,家里几口人,几里地,几头牛啊?”

  “你这是在盘问户口啊?!想找茬?”

  我寻思着终于被我逮着发火的机会了。

  我算是想明白了,我们现在除了那麻袋燕尘倾情购入的死鱼,没有任何能够显露出来的家当。指着云踪坞出面打劫这袋死鱼是别想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往死里抬杠,杠到赵飞雁火冒三丈,呼朋唤友来劫持我们,想带进云踪坞痛扁个三天三夜那种。

  我望了望我们身后的几艘船只——这几艘船从我们出发就紧紧跟随着,就差没在船身上贴着“我们是赵飞雁同伙了”。这么多人,难不成还不敢出手不成?

  结果没想到,这赵飞雁还挺能忍,他的同伴们也同样能忍。他笑眯眯地安慰我:“我就随便问问,少侠别那么大的火气啊。”

  ……

  抬杠失败。

  换燕尘认真作答:“我们三兄弟不过是来探望远房表姑妈的,顺道来看看太湖的风景。”

  “对对对,我们是穷游!穷游!我们三那叫一个惨啊,从小就衣不蔽体,吃的都是隔壁人家施舍的烂菜根。小白菜啊,地里黄啊……”傅天南抹了抹泪水,情到浓时还瘫倒在地,只是落地的时候“不小心”从腰带里掉出一块上好的玉佩,慌忙间他想收好,却因为一个“手滑”致使那块玉佩一路滚到了赵飞雁的脚边。

  在来的一路上,我们已经对傅天南提点过了,让他不显山不露水地炫富。他做到了!他做到了!不愧是京城第一戏精,这传神的表演简直到位。

  我和傅天南殷切地看着赵飞雁,眼神写满了“来吧!不要忍耐了!释放你土匪的天性!把我们打劫去云踪坞!”

  赵飞雁果真捡起了那块玉佩!然后……放在嘴边呼呼吹了一下,原封不动还给了傅天南:“少侠,别那么不小心啊。”

  ……

  炫富失败。

  但此举也不是完全没有成效,接下来赵飞雁的问话就带着点试探的意思了:“三位少侠好胆识啊,你们这个时候走水路,不怕被云踪坞的人打劫啊?”

  “呵呵呵。”我冷笑三声,插着腰,迎着风咆哮道,“云踪坞?云踪坞算什么东西啊!里面的人也顶多就是一群交流游泳心得的游泳爱好者罢了!”

  听完这番“赤果果”地挑衅,赵飞雁终于撸起了袖子,他沙包大的拳头朝我……身后的鹈鹕身上拍去,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背:“少侠嗓门可以小点儿吗?吓到我养的鸟了。”

  ……

  骂人也失败了。

  我和傅天南垂头丧气地蹲在船边,思考人生,只有燕尘还有心思和赵飞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这位少侠,你们上船带这么多鱼干什么?”赵飞雁捂住鼻子,望着那袋死鱼一脸怀疑。

  “我带这群鱼去放生的,祈求我们三兄弟的远房表姑妈能身体康健。”

  “可这鱼都翻白眼了,你这是放生还是放死啊?”

  “唉,你这又误会了不是?这鱼不是在翻白眼,而是一种极为奇特的品种。比目鱼,你可有听说过?”

  “听、听过,怎么了?”

  “这是比目鱼的姐妹品种,叫白目鱼。”

  ……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我和傅天南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比绝望更绝望,我们俩好不容易想的点子都失败就算了,如今我们探案小分队的主力队员燕尘也像被下了降头似的,开始胡言乱语了。

  然而我现在担心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我方才在渡口那里似乎看见了一抹熟悉的人影,可左思右想,他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应该是我的幻觉吧。

  这个问题我憋了一路,闷坏了,四面湖光山色我都无心欣赏。

  终于,我还是没忍住。

  彼时,船已经行在了太湖中央,四面望不见边,燕尘正倚在船边看风景。

  我凑上去,道:“大哥……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件事说出来你肯定会不开心,但是不说出来我又梗在心里头难受。”

  “二弟,请讲。”

  “我们刚才上船的时候,我好像在渡口看到……”我踮起脚,在燕尘耳边拢手小心道,“看到江浸月了。”

  果然,燕尘一秒黑脸。

  我之前一直觉得是江浸月单方面看不惯燕尘,但从他几次三番将江浸月连人带铺盖一起扔出宫的行为来看,他对江浸月的讨厌可不比江浸月对他的少。江浸月讨厌燕尘是因为我总是吐槽燕尘,在他心里树立了一个负面形象。至于燕尘讨厌江浸月的原因?用脚指头也想得到是心生妒忌。他自己在长大途中画风剑走偏锋,而对人家这种正常生长的翩翩美男子自然是恶意满满。

  这不,燕尘的眼睛眯了眯——燕尘眯眼,就是动了坏心思。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把手肘压在了我脑袋上。

  “大哥!你干什么?”

  “我觉得你还是太高了,应该再矮一点。这样我站在你身前,你眼里就只看得到我这个大哥了。”说着燕尘还真这么做了,他往我身前一杵,我瞬间感觉天都黑了。

  接着,我感觉天不仅黑了,连我的身体都开始晃了。

  等我反应过来……燕尘已经将我背了起来,同时命令道:“船身晃,记得圈住我的脖子。”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我自然没有照做。

  “你又要干什么?!”我质问道。惊恐的不止我一个,正在撑篙的赵飞雁也投来异样的目光。

  燕尘大声嚷嚷道:“二弟,大哥带你感受下平日里我看世界的高度,以便让你对长高一事怀有憧憬。”

  我算是看明白了,今天一天燕尘都在搞事情。他带上船的一大麻袋死鱼的事情才刚刚解决呢,现在又无缘无故背起我……燕尘有让赵飞雁觉得我们脑子不好的一万种办法。

  “大哥。”我挤出一个笑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小声吐槽,“你疯了吧?”

  谁想这普天之下就连这大宴的湖水都是帮衬燕尘的。此时恰好来了个浪花,船体一晃,连带着我也一晃……那时我正俯着身子呢,只感觉重心一个不稳,就要倒栽葱似的往湖里栽进去……

  电光石火间,燕尘一只手紧紧地捉住了我的两只爪子,扣在了他的胸膛前,另一只手则是托在我的腰间。

  燕尘有些戏谑道:“别再松手,下次再掉下去,指不定我就救不上来了。”

  我不满地撇撇嘴:“我倒是想松手呢……”

  可你也没给我松手的机会啊?有过刚才的虚惊一场,之后燕尘紧紧攥着我的双手,期间我稍作挪动,他都生怕我挣脱开似的,重新将我的手给捞回了原处,甚至还加重了力道。

  他一本正经道:“安分一点,凤尾山庄时假扮夫妇,现在自然是要假装兄弟。你想,身为大哥背着弟弟,是不是很有逻辑性?”

  我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他这番解释倒也说得通。于是我咕哝:“你要是早点说,我也不至于这么抗拒啊。”

  燕尘不再和我斗嘴,而是远远地一指:“看,夕阳。”

  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此时日落,一轮圆日缓缓在西边下沉,映得一汪湖水都渐渐被涤上了朱砂色,天际尽头的那抹云彩也似一笼青纱,且还是色泽层叠的青纱,蒲桃青、海棠红、紫檀香……国画大师笔下最珍贵的色泽都在这一刻织在了一起。

  常年在京城梨园和皇宫里两点一线跑的我好久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了,我情不自禁感叹道:“美……美!好美啊!”

  燕尘则是感叹我的赞美技巧:“二弟这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连赞美起景色来都词穷。”

  我懒得和他计较:“你是故意把我举高的吧,就是为了让我看落日?”我注意到了远方的丘陵,从燕尘现在举着我的高度,我正好足以看见落日,如果以我自己的海拔……喀喀,那则是望断脖子也看不到如此美景。

  “凑巧而已。”他死鸭子嘴硬道。

  等我和燕尘扮好兄弟,傅天南突然从篷里钻出个脑袋,拉过我暗搓搓道:“啧啧啧,刚才燕尘哥把你举高高的画面很是甜蜜嘛。”

  我的脸一红:“你平时有没有好好工作?审查那么多言情话本子居然还看不出哪段是言情戏份?哪段是主角们为了蛊惑对手不得已而为之?”

  他不满地哼哼:“居然质疑我的专业度。扶摇姐,也只有你会相信他的胡话。我看他就是想借机吃你豆腐!你是不知道刚才他抓你的手抓得有多紧!”

  不得了啊,傅天南现在的思想很是危险啊!

  我正准备替老御史大夫好好教育他的独苗……“你们聊完了没?”结果篷里突然出现一个不速之客,赵飞雁丢下船篙,进来会我们来了。

  不等我们回答,他继续道:“聊完了就换我打劫了。”

  他话音一落,就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同时一路上紧跟的几艘船都一齐停了下来,将我们这艘小乌篷船包围在了中间。

  不得不说赵飞雁和他的小弟们打劫的手法还是很专业的。我们仨被套上了麻袋,一路被带回了云踪坞,唯一不太好的体验感来自于……我们到站下船时,也不知道是谁狠狠踹了我一脚。

  等我们麻袋一摘,眼前的景色已经起了大变化。

  这里就是传说中大宴水匪的聚集地——云踪坞。

  云踪坞地如其名,太湖上云深不知踪迹的地方,便是云踪坞。它临水而建,悬空在湖面上搭建了一方小型水城,不远处有着一个水阀门,一排排的水车日夜不息地滚动着,潺潺的湖水就在脚下。四周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云踪坞里的成员们有忙忙碌碌地搬运货物的,也有聚在一起大碗喝酒的,氛围看上去很是放松。

  可这到底也是一个江湖组织,有组织的地方就有阶级。云踪坞外围十分宽敞热闹,里头却只能通过弯弯绕绕的走道一条路到达,被劫来的一般人根本见不到云踪坞的幕后当家。

  云踪坞的成员们有各自的地界划分,赵飞雁将我们三人带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才替我们松了绑,命他小弟看着我们后就离开了。

  我还是没想明白,这位赵飞雁大哥到底是如何突然开窍的?

  而这个疑惑在赵飞雁命他的小弟们将船上那麻袋死鱼扛到我们面前时达到了顶峰。

  回来时的赵飞雁肚皮大敞,露出了自己身上的左青龙右白虎,他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这鱼肚子里面居然没货?说,都藏哪儿去了。”

  我和傅天南齐齐看向了燕尘。

  傅天南更是脱口而出:“这鱼里有什么货?”

  我懂傅天南,这是真心发问。可赵飞雁似乎把这句疑问当成了装模作样,他蹲下身子和我们对峙道:“还在这儿和你爷爷我装呢?三个穿着得体、长相俊美的公子哥还装穷?还看表姑妈?还什么放生死鱼?真当我傻子呢?”

  “我见多了这种招数!爷爷我以前没进云踪坞前,也喜欢通过这种方式贩私盐。尤其老皇帝刚死那会儿,那个女儿是个废柴,国家治理得是乱七八糟,那时水路特别好走,我走了不少私货呢。直到后来又来了个什么燕将军!他奶奶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断了老子财路,现在搞个私货都不容易了。”

  我愕然,人生何处不中枪啊。

  要是赵飞雁知道他所感谢的废柴女皇和挡了他财路的铁腕将军都一并在他面前,他会不会又哭又笑?

  此时被抓、全程扮猪吃老虎、一个字都不吭的燕尘听到了自己的名号,突然有感而发,道:“赵爷果真是睿智,说得一点也没错。”

  ……

  “小弟这里的确是有你想要的货。”

  哦,原来前一句是在承认货的事情,可我总觉得也有同意我废柴的成分在。

  燕尘自然是不知道此刻我肚里的小九九,只继续对那赵飞雁道:“只是此事事关发财,我们仨自然是想独占这份好处,干这一票时没和第四人说。还记得我们启程时要去的目的地吗?货就在那儿,不过得我给赵爷带路。”

  所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寻思这燕尘可真是个人才。堂堂玉面罗刹装起怂来,也是丝毫不顾脸皮的,他一口一个赵爷,把赵飞雁叫得很是舒心。

  这不,赵飞雁欣然答应了此建议。

  临走前,燕尘得了一时片刻和我们道别的机会,他叮嘱我们道:“我带着赵飞雁离开后,我将会折返回来。临水而建的地方条条道路通罗马,守卫总有疏漏。如果计划顺利,约莫三日后,我就可以从非正门的地方而入,探查先遣部下被关押的地方。而在此期间,你们只需和这帮小弟们一起划划水,插科打诨。”

  他又对傅天南道:“在此期间,扶摇就交给你了,如果出了半分差池……”燕尘没把话说满,但光是眼神紧了紧,傅天南已经吓得点头点成小鸡啄米。

  等燕尘转身,傅天南和我道:“燕尘哥哥怎么只把罗刹一面给我,把玉面给你呢。”

  我正想反驳他,谁想燕尘又折了回来,发射眼神的对象换成了我。不过不同于给傅天南的犀利目光,我从燕尘的一双通透明亮的杏眼里看到了扭捏的自己……以及一股子保护欲。

  他定定道:“李扶摇,你等我回来。”

  看来傅天南的觉悟还是颇有几分准头的,今儿的燕尘的确对我有些“玉面”。即使我猜想这份保护欲是因为他生怕落下一个居心叵测谋权篡位的坏名声,毕竟此次出宫他对我的安全是全权负责的。

  但即使这样,我也已经很开心了。

  燕尘平日里说的话多半有毒,而为数不多、纯天然无公害的承诺但凡出口,他必定做到。据我对他的了解,我估摸着等他回来,那赵飞雁估计都被丢在半道荒野求生去了。

  望着那赵飞雁随燕尘远去的背影,我忽然为赵飞雁捏了把汗。

  可没出几分钟,这把汗就是为我自己捏的了。原以为送走了老大,燕尘为我和傅天南争取了足够的熟悉云踪坞内部情况的时间,接下来我们便轻松了。谁想赵飞雁剩下的那群小弟突然起了贼心。

  他们在那里窃窃私语半天,时不时还看看我。我被盯得发怵,趁他们进入下一波激烈的讨论时蹑手蹑脚地前去偷听了一会儿。

  只听他们道:

  “把那个矮的给我扔进湖里喂鱼!谁让他骂我们骂成那样!是可忍,孰不可忍!”

  “二狗子,这、这不好吧?老大没吩咐,我们就这样擅自行动?”

  “对啊,会不会被发现啊?”

  “不会!咱们这儿水深,一个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

  “也行吧,但是得挑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时机,要不然剩下的那个告密,我们就惨了!”

  转眼间,他们达成了一致,而我也回到了傅天南身边。

  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担忧道:“扶摇姐,你没事儿吧?手抖得跟筛子似的。”

  “我、我快死了!”

  我一句没头没脑的对自己的死亡宣告吓坏了傅天南,可等我冷静下来仔细思索过后说的另一番话,就把他吓得更厉害了。

  我说的是:“南弟,宫斗话本子的王道剧情你总结过没?从一名任人欺压的小宫女摇身一变成为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速成的办法就是擒贼先擒王,吸引权利最大之人的注意力!在云踪坞,那自然就是他们当家的了。”世事难预料,没想到我身为宫斗话本子里的最终目标——皇帝,有朝一日居然要去讨好别人,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唉。

  “扶摇姐,你别搞事情了!我可是答应燕尘哥哥的,要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看好你,他要是回来见不到你,那我就死定了!”

  见不到我?我要是不行动还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呢!

  傅天南继续坚持说:“他们害不到你的!我保证时时刻刻都陪着你好不好?”

  傅天南整天在话本子里过日子,不知道现实的残酷,更不知道水匪凶狠起来是连他都要杀的。

  我好声好气地道:“南弟,你听我给你分析,云踪坞的宗旨是只图钱财,不图人命。而眼下赵飞雁的小弟们想杀我,那也是个意外。下梁歪,可是上梁正啊,当家的反而不会杀人。再说了,我又不是真的就在这水匪巢里做压坞夫人了,我这不是在给燕尘赶回来争取最多的时间吗?没准我还能从当家的嘴里探个口风,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呢。”

  见傅天南的神色有所松动,我乘胜追击,道:“你就临时写个话本子,越容易让这当家的对我一见钟情越好,然后我就照着你写的演。”

  在这个计划中,最难实现的一步就是见到当家的。可幸好当晚,我发现这个最难解决的问题也挺好解决的,因为那群表面上装得和我们和和气气的小弟说,他们的二当家每晚亥时都会准时出现在渡口校场,让大家汇报一天的打劫成果,或是分享一天下来的水中趣事,以此来增进成员们的感情。

  我思忖着,这当家的前缀虽然多了个“二”吧,但到底在这云踪坞也是个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主。

  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必须牢牢把握住!

  月上中天,亥时校场。

  云踪坞的气氛的确喜人,二当家一出场,随即渡口校场就打成一团。大家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十分积极,而我也趁着他们尽力表现的时候,偷偷练了练傅天南花了两个时辰写出来的话本子。

  但是我随意看了两眼他写的台词,越看越觉得疑惑:“南弟,你确定云踪坞的二当家会喜欢……如此……这般的女子?”

  傅天南闪烁着小鹿般的眼睛,道:“自然自然,水匪嘛,你不能按照京中公子的口味来比对啊!信南弟,没错的。”

  我虽将信将疑,但眼下也容不得他再返工修改了。眼瞧水匪们的分享大会即将结束,我趁机遁在夜色中,悄悄离开了校场。

  不错,我蹲在了走廊的深处,所幸云踪坞的走廊“只此华山一条道”,这二当家必须从这里过。

  约莫一盏茶后,我听见走廊那头有人哼着小曲而来。

  我守株所待的“兔”来了。

  我即刻摆好了姿势,准备按照傅天南所写的开始我的表演。

  “嘿!”我挑准了路边一块大石头,在它面前扎了个稳稳的马步,再朝手掌哈了两口气,然后开始搬石头。

  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然后……石头纹丝未动。

  按照傅天南写的人设,我应该是一个力气很大,很健壮的女子,可是……可是我真的搬不动啊!此时,我的余光瞥见目标人物已经到了跟前,我只好临时改了台词:“怎么回事儿?现在的石头是越来越轻了,根本不够我搬的!”说罢,我装作十分不屑地一脚踢开那石头……结果,差点把自己的脚撞折了。

  我咬牙忍痛。

  “姑娘?”来人试探道。

  我娇羞地一笑,正了正我耳侧的月季。

  方才我在路上采了一朵不知道是哪位仁兄养的盆栽,一共就开了一朵月季也被我折了簪在了头顶。我还用嘴唇使劲抿了抿那花瓣,想必现在嘴唇和头顶都是玫红色的我必定是……十分辣眼睛的。

  随着那头的沉默……我越发觉得自己就是被傅天南那小子坑了。那小子从头到尾就站在他燕尘哥哥那边呢,至于我的意见,他压根儿就没听进去。

  我正懊恼,没料到那头痴憨憨道:“云踪坞啥时候有这等……美丽的姑娘啦?”

  …… 奈何夫君太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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