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一坛老陈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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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一坛老陈醋
梦里,我梦到江浸月和我一起掉下山崖……但是我活了下来,然而全程紧紧护着我的江浸月死在了崖下。如此场景,在我脑海里反复多次。
直到我感觉脸上忽然一阵彻骨的冰凉……我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惊醒了。
此时身旁传来了一个喜悦的声音:“姑娘啊,你终于醒了。”
我揉了揉脑门,朝那人一看,一个笑得非常和蔼的大叔。见我视线下移,他还把手往背后飞速一藏,手里似乎拎着一个提桶还是啥的。
我想起来了!我和江浸月坠马的时候,那山崖边正好有许多树木,在悬崖边横七竖八地野蛮生长。于是我们俩坠崖途中就不停地摔在那些灌木上,缓冲了坠崖的力道。
那么多灌木,想摔死都很难。可是这么倒腾,腰间盘也是要碎的。再加上临死前的心理冲击,我们落地后就双双昏厥了过去。
临失去意识前,就是看见眼前这个大叔把我们捡走了。
回忆完毕,我再看床边这个大叔就带了些对救命恩人的崇敬心情:“大叔,你不会一直在我床边守着吧?大恩不言谢,我李……我李翠花有机会一定报答您的大恩!”
按照我以往看的那些武侠话本子里,此时大叔说的一定是:“唉,莫要客气!能结一善事,也是你我的缘分。”
然而救了我的这个大叔不按剧本来。他说的是:“报恩什么的另算,你能先把你们毁坏我财产的钱给赔了不?”
……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和江浸月坠崖途中压倒的那些灌木都是眼前大叔种植的草药。据他自己说,那些草药专门生在悬崖边,撒种难,采摘难,可珍贵了。呵呵,我看破不说破。傍晚,我特意跑去悬崖边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些被我和江浸月压断的灌木……大多数是一些普通的树。总之,这大叔想敲诈就对了。
但无论如何,是他收留了我们不假。唉,破财消灾,权当是给照料我们的钱吧。
另外,这大叔是个药材商也不假。
大叔的茅草屋离我和江浸月掉下来的悬崖不远,此地人烟稀少,环境却优美,他承包下了附近十亩多的地,种植了许多药材。但我放眼一看,大多是一些普罗大众在京中哪家药材铺子都能买到的板蓝根、车前草、黄芪啥的……连我都认得出的草药,可见有多不珍贵。
可饶是这么不珍贵的草药,仍是被这厮卖成了天价。
更惨的是,我不买还不行。
我除了手臂上有些许擦伤以外,几乎毫发无损。可江浸月就不一样了,他抱着我在石子地上滚了好几圈,浑身上下都是伤口。等我被那大叔领着去逛了一圈他承包的药材圃回来,已经是日落黄昏,而比我昏迷更久的江浸月也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
然后,那个黑心药材商趁机开始了他的第二波敲诈。
他膀大腰圆的,往我面前一杵,愣生生隔开了我和江浸月。他道:“我这里四方草和一点红最多,止血效果杠杠的,一百两一钱,你要不要买?”
“……你去抢钱吧你!”
“那好。这位小公子真是白瞎了眼睛救你,把自己搞得伤那么重!本来他应该要换药了,可惜你不肯买这个药,那咋办?只能让他伤口溃烂等死了呗。”
“……我买!”
算你狠。
我一咬牙,掏出了此次出宫前带的全部家当,买下了以供江浸月恢复到可以下地行走的伤药分量。
一手交钱,一手换草药。我在门外焦急地等了些许时候,直到听见一声熟悉的“扶摇”,才长舒一口气,赶忙进去查看。
江浸月醒了。此时,他已经换下了喜袍,穿上了农家纯天然无公害的青色布衣,领口和手腕等能露的地方都露着,以防再次擦伤伤口。
我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那如皓月一般白皙的皮肤上横着的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忽然一阵自责:“你本来可以不用卷进来的……”
“好了。”江浸月打断了我的话,他缓缓地倾过身子,刮了刮我的鼻子,轻声道,“你在梦里已经感谢我很多次了。”
他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草药味,我被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惹得一阵惶恐,下意识就惊叫而出:“啊?”
“我猜的。总之,不许再谢我了。”
我沉默地低下头,不安地搅着手指,之后一边看着窗外的日暮西沉,一边和江浸月说些有的没的。以前我们在脆琵阁的时候就特别能侃,可不知怎么的,这次我竟然找不到什么话题了,或许是因为燕尘多日没在我身边出现了吧?
多可悲啊,没了燕尘,我就没了话题。
说到燕尘……他现在身在何处?在做什么?有没有发现我已经不在云踪坞了?有没有……为我担心?
想及此,我有些出神。
我难掩落寞,对还在喜滋滋说着趣事的江浸月挤出一个微笑:“都半个时辰了,估计那大叔晚饭做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去盛晚饭。”
江浸月所住的客房离药材圃很近,那黑心商家做饭的灶台却是离这里有些远。我猜测,这独特的设计可能是方便他将药材强买强卖给被他收留在客房的倒霉蛋,又生怕自己失手纵火烧了他的吃饭家伙吧。
我一路从药材圃走到灶台,远远地看见一个背影已经坐定在那里。我刚准备迎上去教育教育他有没有点服务业的自觉,结果等我走到了灶台前,我要说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此时从灶台处走出了三五个人影,他们身披大宴官服,人手一柄宝剑。
我脑袋里嗡地一响,再急忙去看坐着的那道黑影……刚才天色太暗,又离得太远没看清。现在我可看得太清楚了,这背影比那黑心商家精瘦许多,披着一件绣有獬豸的暗色披风,气场强大,让人不寒而栗。
我正好奇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时,谁知他的好奇不比我少。那人转过身来看到我,惊讶道:“皇上?!你怎么会在此地出现?!”
我缩了缩脑袋,强颜欢笑道:“狄大人,好巧好巧。”
这位狄大人全名狄二木,在大理寺任大理寺卿,负责着大宴上下,大小案件。
不错,大宴是有大理寺卿的,而之所以上次的清水镇瘟疫,此次的军中伤药事件,我都没有知会他。是因为此两件事都涉及了我的名誉……是了,他为人过于刚正不阿,而且对我素来有偏见。
就比如眼下,他见了我说的第二句话是:“皇上,没想到你竟然做出此等事情!”
一见面就给我定个罪行,当真是旷世奇才。
我忍,看在我老爹和他有交情的分上,也要忍。于是,我问道:“狄大人,朕可以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狄二木说自己在前几日接到了一封匿名信笺。而大宴的国制,但凡是有关线索的,都可以匿名寄往大理寺。然而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让我得意很久的制度,如今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石头”。
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有关燕尘军中草药出事的事情已经被传得尽人皆知,大理寺卿狄二木自然也在内。
据狄二木自己说,他得知此风声后立刻着手去查办此案件了,正在他全无头绪的时候,那封写有线索的信笺出现了,线索有关沈桐芊那批草药所有经手人的信息。
“于是,老臣这几日层层剥茧,排除了一道又一道的经手人,最终查到了最先供货的这个药材贩子。而我的助手们刚才也在灶台下搜集到了他承下那笔单子,并授意作假的证据!”
等他说完来龙去脉,我发现此次狄二木倒也没有乱来。
我下了个结语:“行吧,以你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情,似乎也说得通……”
在我说话期间,狄二木就这么横眉冷对地看着我,一脸“你编,你继续编”的神情。我被这眼神盯得发怵,赶紧澄清道:“怎么?狄大人还在怀疑授意他作假的人是朕?可是这件事真的不是朕做的!狄大人,你扪心自问,朕虽然平日里行事是有些不修边幅,可是军中的伤药有关我大宴将士的生命安全,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我怎么能干得出啊?”
眼下那个药材贩子已经提前得了风声溜之大吉了,我有口说不清,只能通过自贬来一证清白。幸好这狄二木也不算太笨,他听我说完,沉吟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我说得有理。
“扶摇,此地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在我和狄二木僵持时,江浸月来了。
且他此时的造型,一袭单薄的青衫,领口半敞,脖子与手腕处还有着隐隐约约的伤口……煞是销魂。
我一拍脑袋,完了。
果然,江浸月身娇体弱地那么一出场,狄二木瞬间奓了。他咬着牙关,气得都快哮喘了,最后他指着江浸月艰难地道:“你!身为门客,居然在大宴官员面前直呼皇上闺名……还如此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江浸月头一次见狄二木,被这阵仗吓得有些发蒙,且知此时他说多错多,只好低头不语,顺带拉高了衣襟。我瞥见他因此举伤口复疼,在那里强忍疼痛……我一时间保护心起,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前站了站。
朕的蠢臣,应该由朕受着。
而那头的狄二木,也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又是对天长啸,又是以头抢地:“先祖爷!老臣对不起你的信任!没能监督好新皇做一个明辨是非的好皇帝!你若在天有灵,干脆一道天雷惩罚老臣吧!或者老臣就干脆拼了这条命……也要让真相大白!还燕将军一个清白!”
敢情狄二木已经把我的作案动机都拟定好了,因为忌惮燕尘功高盖主,心生妒忌,使出狠辣的手段,将脏水泼在全权负责此次出事草药单子的燕尘身上。
眼瞧一根筋的狄二木做好了不畏我这个“强权”也要揭露我的罪行,替燕将军讨公道的打算。
我只能表示,我亲爹不愧是亲爹,给我留了个这么个烂摊子。当初我爹招狄二木为大理寺卿,据说就是看中了他刚正不阿的性格,可我老爹忽略了,狄二木这厮的刚正性格与他的探案技术成反比啊!
爹啊!你在坑女儿啊!
我无奈上前,扶起狄二木:“别别别,狄大人,你别这样。”
我示意他身旁的随从退下,才轻声道:“其实……其实朕是和燕将军一起彻查此事的,具体的事情,等朕回京再详细与你说来好不好?”
此乃缓兵之计,其实我真正想的是:等我回去再好好想想哪些可以和你说,哪些不可以,以免你这个老古董再给我的罪状多加一笔。
谁想,狄二木依旧不认账:“呵呵,替燕将军查案?天下何人不知皇上你十分忌惮燕将军?不知道让皇上能够以性命做赌注,以身犯险来替燕将军洗清冤屈……是为了何?”
“是为了何?”他又强调了一遍。
……
我总不能说是因为我倾心于燕尘吧?
我被问得骑虎难下,只好将这口锅背稳了。
月色寥寥,我和狄二木面对面坐着。他还在那头和我老爹隔空对话,而我呆呆地盯着那藏在夜色中的灌木丛,只觉得自己被气得胸闷气短。
“簌簌簌……”忽然,灌木丛那边一阵声响,随即有什么小兽似的物体以飞快的速度朝我奔来,不等我反应,那只“小兽”已经扑腾了我一脸。
他将我紧紧抱着,紧到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喀喀喀……喀喀喀……”
我一阵猛咳,他终于手下松了一些。
而同时狄二木也不和我老爹隔空对话了,他朝着我这边点头示意:“傅公子。”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偷袭我的“不明兽类”是傅天南这家伙,我叫道:“傅天南,我快被你勒死了!”
“扶摇姐!我不管,你就让我再抱一会儿……我差点就以为你翘辫子了。然后,我也随之被燕尘哥给迁怒到翘辫子了。”傅天南温情不过三秒。
我不悦地哼哼:“哦,原来你不是怕我死了,是怕燕尘。”
说燕尘,燕尘到。我好不容易推开傅天南,燕尘不知何时,已经定定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这一路上的风沙可真大……”我喃喃自语。
要不然,燕尘的眼里怎么会隐约含着水色呢?他还穿着来时的那件玄衣,只是此衣已经污迹斑斑,也不知他这么些天找到这里来经历了什么。但那一刻,我只觉得狄二木的叨叨、傅天南的哭唧唧都已渐渐无声,我的耳里唯有山间清风与他粗重的喘息声,眼里唯有天上明月与他杏花沁水般的双眸。
而在此短短的数秒钟里,只见他也朝我走了一步,我甚至差点以为燕尘就要像傅天南那样上前来给我一个拥抱了。
结果,狄二木横插一脚,极为浮夸地作了个揖:“见过燕将军!”
燕尘一怔,随即才留意到了狄二木和江浸月他们。于是他又退后了一步,对我恭敬道:“皇上……没事就好,臣……救驾来迟。”
言语间满是克制。
比起燕尘与傅天南是如何寻我到这里的,更为火烧眉毛的事情是狄二木的误解。燕尘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后,款款向狄二木回了个揖:“狄大人,此事的确是误解。”
接下来燕尘一番解释,分明和我此前说的差不多,可狄二木分分钟就信了。
末了,他朝燕尘抱拳:“既然燕将军都发话了,那老臣就先行回京城,等燕将军到大理寺一聚谈谈此案详情了。”
“是,有劳狄大人。另外,还请狄大人在此事尚有疑点时,切莫将今天所看到的,告与其他人知晓。”燕尘处理政事,永远妥帖周正,让我放心。
他三言两语间,就卸下了我身上背着的那口沉甸甸的黑锅。
等那狄二木走后,棘手的事情一解决,话题就落到了“救驾来迟”一事上。单看燕尘与傅天南风尘仆仆与极差的脸色,我也能大概猜到他们寻到此处有多不容易。可是这番酝酿了许久的话语,在出口时却变了味,味道极酸,还带着些娇嗔:“燕将军,此时此地赶来救朕怕是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花了不少的工夫吧?辛苦辛苦。”
燕尘皱眉。
而我已经后悔说了这番话,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这般小女子的矫情?
然而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燕尘的忠实小迷弟傅天南先是跳脚道:“扶摇姐,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吗?”
据傅天南说,在我于云踪坞中即将成婚的当晚,我盖着喜帕坐在晚宴席上的时候,燕尘恰好赶到。他与傅天南混在了那群人后头,遗憾的是找不到与我说话的机会,因为二当家全程抓着我的手,不离我半步。
“当时,燕尘哥已经计划要在你和二当家回去的路上劫走你,可奇怪的是,我们在半途看见那二当家蹲在茅厕门口,一副等着谁的样子。我们以为你在里头,还在那里等了些许时候,但那里离校场太近,行事容易被发现。”
我忽然意识到,他们以为的二当家……我和江浸月对了个眼神,果然,是江浸月请来的那个江湖人士,没错了。
原来,燕尘没来得及救我中间还有着如此多的巧合。经傅天南这么一解释,显得我刚才耍小性子的样子更像一个昏君,我羞愧地低下了头颅。
此时,傅天南继续补刀:“唉,你就是被燕尘哥给宠坏了。你刚上任那会儿,没少遇到刺杀吧?哪次不是燕尘哥拼了命去救你的?”
我都记得,那时燕尘虽也有些被燕老将军训练出来的功夫底子,可到底没经历过实战,与刺客交手总是落于下风,每次都要被他那群手下嘲讽。纵使这样,他依旧乐此不疲地亲自来救我,再沦为军中笑柄,如此循环往复,将他身为少年将军的骄傲与自尊都抛于脑后。
思及此,我的心一软。
傅天南继续道:“这次只不过是被江浸月那个小白脸半道给截胡了,燕尘哥赶到吊脚楼的时候,你已经和那小白脸私奔了!”
我的脸一红:“你能注意用词吗?江浸月下药蒙晕那个二当家,装成新郎也只是为了救我啊。”
“装成新郎?”全程让傅天南代为发表心中不满的燕尘听到这里,忽然脸色大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多半是要说我“有失体统”。
“我看那个小白脸就是想和你私奔!”傅天南一口咬定,“而且还尽添乱。如果他没跟来,就不会有狄大人怀疑你的事情了!”
傅天南将话茬带到了方才全程在一旁不出声的江浸月身上。
而此时燕尘也踱步上前,上下打量了江浸月一眼。他不怒自威:“为何你来救人,就偏偏会出这种事情?”
“将军此话何意?”江浸月哑着嗓子道。他已经站了许久,伤口都沁出了血。
我有些心疼,却也知道当下如果上前只会添乱,只好眼睁睁看着。
我的好门客啊,不是朕不想帮你,而是……而是将军在上,我在下啊。
只见燕尘眉梢一挑,额前的鬓发也随山风被吹得两侧生风。他眼神如墨漆黑:“没有别的意思。本将军只想让你认清一件事情,你保护不了,我能。但还是谢谢你这段时间替我照顾皇上。”
燕尘软硬兼施。
且后半句听着……怎么跟我是他归属物似的?
可以燕尘现在的气场,我不敢抖半分机灵,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
成功会合后,当晚我们一行人跟着燕尘一路下山,于当地小镇的客栈里临时落脚休整了一夜。结果我在客栈见着了燕家军的鸿三,那一瞬间,我惊了一下。原先我们出发前以防突生变节,命鸿三如见我们半月内还没半点消息,就直接带兵攻进云踪坞,可现在离半月的期限还有数日……
我眼神一黯:“难道人没救出来?!”
燕尘没好气道:“如果人真的没救出来,鸿三现在还有工夫在这边吃橘子?”
我一想,也是。
此时,鸿三颇为有眼力见道:“皇上,小的是自说自话来的,因为担心燕将军,就像燕将军担心你一样担心……”
燕尘打断道:“喀喀,被关押在云踪坞的士兵们都已被成功援救出。我燕尘的部下第一次因为不熟水性被抓,可不再会有第二次。放心,他们都没你让人操心。”
我语塞。后来,我才从鸿三的口中得知,原来刚被救出的燕尘部下们因为不放心他们将军,执意留了下来。那日,他们见着了我被那船一路劫往此地,却不知我具体在此山脉的何处,这两日就陪着燕尘将这山脉翻了个底朝天。
我更愧疚了,说好的去救他们,结果倒头来反而被救了。
不过,说到这山脉……等傅天南、江浸月他们都各自在客栈开了房间安顿妥当,我钻进燕尘的厢房内,将门窗都关严实了,道:“你在半山腰可曾见过一间雅阁?”
燕尘喝了口茶,淡淡道:“见着了,但已人去楼空。”
果然……那琵琶女与这药材商先后消失,他们果然一早就知道狄二木会来此地查案!
我眉头一皱,坐在了燕尘身侧,问:“此事,燕将军你怎么看?”
“上一次,他们借瘟疫之事大肆传你非天命的谣言,此次又来了个瓮中捉鳖,让你不得不入局,最终又借狄二木之手,让你再次背上陷害忠良的恶名。很显然,这幕后之人想要的……是你的皇位。”
“英雄所见略同。”我夸奖道,顺带也夸了夸自己。
其实想要我皇位的人很多,自我继位以来就从未断绝。一个废柴女帝身居高位,总有很多人看不过眼。甚至燕尘……我都曾怀疑过他总有一天会厉害到取我而代之。可同时我也知道,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也绝对是我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或者做了让他无法饶恕的事情。
到了那时,燕尘会在掌声与期待中欣然上位。
因为他所保护的一直是李家的盛世江山,如果有一日,这江山因我而变得不再盛世,那在江山与我之间,他自然会取前者。
这想来虽是一件让我倍感落寞的事,但这一切不过是囿于我脑海多年的一个假设,这一天不会真的到来,我也不必过于杞人忧天。
说回眼下的神秘篡位者。
“此人阴险狡诈,想让我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和燕尘一起讨论,我逐渐思路清晰,不知不觉分析出了声,“这幕后之人还非常清楚大宴各环节官员的秉性,所以特意给狄二木线索,甚至知道我会为了替你洗脱冤情而自愿入局……”
“哦?”全程听着我过人的见解,被惊艳得一言不发的燕尘忽然出声打断道。
他一副觉得十分有兴趣的样子,更是搬了搬椅子,又朝我的身侧靠近了三寸,道:“连外人都知道皇上一定会为了我自愿入局了?可末将不解其意,还请皇上代为解释一下。”
窗外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江南小镇的客栈不大,却精致。燕尘住的这间厢房似乎是新整修过的,崭新的楠木雕花窗子在烛火下散出好闻的草木味道,而那影影绰绰的月光自从雕花纹路里倾泻而下,映在燕尘的周身,就如同染了萤火粉的翅蝶,在振翅蹁跹。
他那双落了月光的眸子怔怔地盯着我,不挪半寸。
我的心里蓦地打起鼓来……
燕尘到底想听到何种答案呢?
我自愿入局,当然是见不得燕尘蒙受冤屈。可这“见不得”也分两种,一是见不得大宴的镇国将军被诬蔑,二则是……见不得自己心尖上的人受此诽谤。而我的“见不得”以上两种全占了,可到底是后者更多一些的。
在此情此景下,我梗在胸口的暖意有一刹那就要跑出来了,可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说多错多,我干脆闭上嘴巴。
燕尘没等到答案,悻悻然低了低头,随后恢复了常态:“话说回来,江浸月扮成新郎的那晚……”
他还对这茬耿耿于怀呢?我低声制止道:“燕尘……不提这件事我们还是好君臣。”
“我是想问,他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略一思忖,又道,“算了,我未在的这两天,皇上与江浸月独处时都做了些什么,一一上报。”末了他又添了一句,“这对幕后之人的侦破很关键。”
“哦,那好吧……”
虽然以我的智商很难想明白这些事和幕后之人的侦破有什么关系,但我选择无条件相信燕尘。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牵手……然后他替我描眉……没了!等等,硬要说来……最多还一同骑了马?”虽然是跟捆猪蹄似的那种骑法。
听罢,燕尘眯了眯眼,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
第二日一早,我们一行人启程回京,只是燕尘似乎是近来与沈桐芊走得过近,沾染了一身抠门的恶习。客栈有足够的马供我们一人一匹回京,可燕尘偏偏少买了两匹马。
对此他表示:“江公子,抱歉了。本将军经费有限,只能委屈你与傅小公子同骑一马了。”说此话时,他还没收回手上那沓剩余的银票,某种程度也算是抠门抠得光明磊落了。类似于我还有好多余钱呢,可我就是抠,你能拿我怎么办?
至于傅天南那里,他的强烈反对其实很好对付。燕尘用一句“军中士兵犯错都要领罚,这就是你没看管好皇上的惩罚”堵了傅天南的嘴,再来邀请我同乘了一匹马。
至于这骑马的姿势,我坐在他身前,他负责勒马驭马。
回京的路上时有颠簸,每每此时他圈我的力道就会加重,而我只觉得挤得慌。于是,途中我曾抬头真诚地发问:“燕将军,这就是你对我自作主张、差点把自己嫁出去的惩罚?”
结果,燕尘手下顿了一下,连带着马也停了停。这突然的停顿让我差点脑袋撞上马背,等我稳住了平衡,转头再看燕尘……他的脸色已经拉了下来,连带着语气也有一丝不满:“皇上觉得这是惩罚?”
我不敢吱声了。
自打燕尘与我在山脚重逢以来,这两日他极度喜怒无常。我摸不清他想听什么,那么闭嘴不说话总是对的。
可随后燕尘加快了驭马的速度,在急转弯时还会来个惊天大漂移……过程太刺激,我不得已几次环住他的腰肢。而每每此时,燕尘的黑脸似乎又有转好的迹象了,嘴角甚至微微上扬。
我算是明白了……他根本就是在展示自己高超的驭马技术!
回到京城,燕尘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我对了对说辞,串了串口供,然后上大理寺找狄二木说理去了。江浸月则是告病半月,于石鼓书院的厢房内养病。
至于这桩军中伤药作假案,人是救回来了,可真正的犯人没抓着,等于说仍然有一人要站出来替这件事背锅。此人还得是燕尘、沈桐芊与我之间择其一。关于这桩案件到底谁是主导者,民间谣传了多个版本,可以我们仨在民间的口碑……舆论导向显而易见。
其中传得最为广泛的是,那日,狄大人准备以身犯险也要公之于众的那版,女帝李扶摇因忌惮燕将军功高盖主,在伤药中做手脚,企图给燕将军扣上以权谋私,色令智昏的罪名。
你瞧,狄大人根本不必煞费苦心布告天下,想象力丰富的大宴百姓只需京中酒楼里的一点酒边风,就能把我彻底划为坏到透顶的昏君。
可我没想到的是,据几日后六福子探查来报,沈桐芊的名声比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可与我不同的是,沈桐芊对此不甚在意,她甚至申请在我寝殿里多留几日。不为避风头,只为能隔绝一切杂事,静下心来把手上那本书给看完。
她倒是闲适,可难倒了我。先前为了防止沈家夫妇担心,我们没将此事告知,而沈家远在江南,远离京城这八卦集中的是非之地,关于他们女儿的讨论十天半个月也传不到那里,可如今半个月到了,他们闻了讯,又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们宝贝女儿正住在我寝宫里的事,派了沈家在京城的掌柜伙计们,天天在宫门口请他们家小姐回家,老爷夫人想死她了云云。
可沈桐芊不愿意回去啊,我两头为难。
且上门来找沈桐芊的还不止她的爹妈,我的寝宫里迎来了一个稀客,傅天南。
他似乎是刚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匆匆前来。一到我寝宫,他轻车熟路地灌了一壶茶,愤世嫉俗道:“外面的舆论很是嚣张啊!我都看不下去了!”
我心中一暖。傅天南虽然时常胳膊肘不向着我,可有时还是挺令人感动的嘛。
“红颜祸水、奸商、爱钱……这些词形容一个女孩子家,谁能受得了?”他沉痛地扼腕,面目哀痛。
“等等,你说的这些词是形容我的吗?”
“扶摇姐,你就别逗我了,红颜祸水这种婀娜的贬义词的形容的怎会是你?”
……
见我脸色下沉,他补了一句:“你是龙颜!”
……
我的笑容逐渐消失。
“那什么,我能去偏殿看望下沈小姐吗?”说着他又嘬了一口茶,神色慌张道,“别误会哦!我不是对沈小姐有非分之想,我……我只是关注大宴的钱袋子,关注大宴的经济命脉!”
其实我没怪他。虽然傅天南此举见色忘义,可喜欢沈桐芊着实是一件让人提不起兴趣来的八卦,试问京中贵胄子弟,谁不对沈桐芊怀抱一丝旖旎的遐想?
“我甚至合理推测,傅天南先前要跟我们去查案,也是因为这则事情牵涉了沈桐芊。”我枕在庭院的藤椅里,边嗑瓜子边发表见解。
一旁的六福子应和道:“不用推测,准是这样。我刚才看见傅小公子手里还提着几支用油纸包裹的糖葫芦串儿……如此殷勤,非奸即盗啊。”
说起来,沈桐芊的感情线也一如她到底有多少钱一样扑朔迷离。这么些年来,对她献殷勤的不少,可也没见着她收过谁的恩情,大到京中风水宝地的一栋宅邸,小到一只荷包……她从来不收。
似乎对她而言,只有钱货两讫,没有欠人恩情。也就因为她这视爱情如粪土的性子,我才默认她喜欢燕尘。她虽对燕尘也算不上是多么热情,可比起其余男子,却是走得最近。
但……“傅天南的这几串糖葫芦的结局,必定是凄惨的。”
我话音刚落,傅天南面带桃红,喜滋滋地出来了。而他手里握着的签子,上面的糖葫芦一个都不剩……只能说,是不是这几日宫中的吃食太过磕碜,把我们的沈小姐饿狠了?
我无暇再去管沈桐芊的事。这几日,我被莫须有的罪名气得心气不顺,钮黑黑见此提出了去梨园散心的建议,而六福子也难得主动提出陪我一起去。结果我刚踏进梨园,就被梨园老板喊住了。
他道:“公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来得真及时!”
我疑惑地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游秉托了梨园老板,说要上我主子家找我,且就在三日后!
然而我当时心头“咯噔”一声,差点就地昏过去。不仅仅因为上次与游秉的尴尬一别,更因为……我主子家什么的……
“我是燕将军的贴身小厮!负责他起居的!一般人见不到的那种。”
这段回忆平地一声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当时我还自鸣得意,觉得这是一招妙棋,直接把游秉的退路给堵死了。可眼下看来,似乎我才是被堵得死死的那一个。
然而我还妄想挣扎一下,我企图先下手为强,上游秉宅邸主动推辞。结果,谁知那游秉也是“走得早不如走得巧!离开得真及时”。不错,这几日,他也如鬼魅一般,人影子都见不着。
得,这约我是赴定了。
想要完美地赴这场约,可谓是高难度。难在两处,一是游秉这里,我为了圆谎,必须在他登门拜访的当日潜入燕尘的将军府,扮成他的贴身侍女;二则是燕尘这里,我绝对不能让他发现,登门之人就是《白衣将军俏皇帝》的作者!不然,我这老脸可就丢大了!
两者取其中,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勉强能蒙混过关的计划。
约定当日,我先是上了将军府,然后在后院见着了正在锻炼的燕尘。他见着我,放下了重百斤的铁墩子,道:“皇上,今日是什么风……”
别风不风的了。
“将军,朕有一事相求!”
我同燕尘道:“朕想近距离了解一下我大宴镇国将军的日常起居了,体恤忠良,从我做起。”
燕尘反问道:“那皇上想怎么个体验法?”
“做一下午你的贴身婢女。”
我还生怕燕尘会对此起疑,甚至在来之前想好了回答的对策。谁想燕尘当场应承下了,并分分钟为我亲自取来了衣裳。快到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一早就在府中准备好了一套与我尺寸相合的婢女装,被我气着时就幻想着我给他做婢女差使?
待我穿戴好,他又言:“不过这套只是寻常婢女的打扮,末将身侧从无贴身婢女,无以供皇上参考,还望皇上辛苦一下,自行摸索。”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燕尘的婢女……寻常吗?不,很不寻常。
彼时,我站在他卧房,贴着窗子眺望湖对面那些正在做盥洗活儿的婢女,不禁好奇道:“喀喀,燕将军,话说……上次朕来将军府上怎么不记得她们脸上化了如此粉嫩的桃花妆?”这到底是脆琵阁还是将军府?
他一脸无辜道:“唉,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京中的一股潮流吧?只是凡事要做到完美,皇上既然想全方位体验,那自然也要化同样的妆容。若是坚持只让我一人见着你这扮成婢女的样子……那么好,只能由我亲自上阵,为陛下梳妆了。”
还能怎么办呢?为了两头不穿帮,我也只能豁出去了。
原来燕尘方才去拿婢女服的时候,早就捎带了一份能化出桃花妆的用物。
我只好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桌前坐下。
燕尘的手是拿流星锤的手,是能将敌方将领挑落在马下、再杀个七进七出的手,是举幡横在大宴关口、阻挡千军万马的手……却独独不是替女子梳妆描眉的手。他的手乍一看与京中琴师的手无异,如葱节般修长,可一旦与其肌肤相触,就知道他掌心、指间皆是深深浅浅的茧子。
就像眼下,他一只手抵着我的下巴,一只手替我描眉。他指间所及之处满是粗粝的磨砂感,我被惹得有些发痒,可又不敢睁开眼,毕竟我怕一睁眼,就看到燕尘把眉笔耍出小李飞刀的感觉。
和江浸月的轻柔与细致不同,燕尘大刀阔斧,几下就替我化妆完毕。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往铜镜里一照……惊呆了。
“燕尘,你怎么画得这么好?!”眉间轻描几笔,眼睫处的桃粉色飞红一气呵成,桃花妆被他这么利落地一画,倒是生出了些英气的味道。
燕尘专注地着替我画完最后一瓣桃花,沉沉道:“年少时所喜的,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一怔。
我差点儿给忘了,儿时的燕尘最擅长画扇面,花鸟鱼虫信手拈来。另外,他还喜欢替我绾各式发髻,盘云髻,花苞髻行云流水。从如今这化妆的技术来看,我乐呵一笑:“想不到燕将军还是一个十分念旧的人呢。”
至于那句“年少时所喜的,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的更多的深意,门外一声通传,吓得我一哆嗦,我连滚带爬钻到床榻的帷幔后头。燕尘还十分贴心地过来替我掖了掖帷幔,把我藏得更深。
他前去开门前还和我对了一个眼神,写满了各种不可说啊不可说……我登时生出一种在此地和燕尘偷情的奇妙感觉,脸颊“噌”地一下泛红发烫。
此时,燕尘已经走到门口。
“将军,府门外有人求见,戴着一顶大斗笠,看不清脸……”我仔细一听,这声音似乎是老实人鸿三。当下我心里生出一些疑惑,似乎平日里这档子事情都是由活跃度最高的雀七来赶头阵的?
不过,这些不寻常的细节都比不过门口杵着的那尊“大佛”让我头疼。等确认鸿三离开后,我拦住燕尘,正义凌然道:“体验婢女体验到底,我去代你会会来人,这才是一个贴身婢女的职业操守。”
燕尘笑而不语,点了点头。
于是,我一路捂着脸狂奔到门口,果然瞧见了那顶熟悉的大斗笠。我冲着斗笠低声道:“你怎么回事?我上次不是说了吗?燕将军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追话本子,你这样突然出现让我很难办啊。”
游秉没反应。
我思忖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急、太重了一点,再说人家特意上门来没准是有要事情相商。于是,我妥协道:“这样吧,晚上我去你的宅邸找你,不见不散,行不?”
游秉终于应承了下来。
回去之后,我随口找了个借口与燕尘道了别,然后先回了趟宫。毕竟,我需要完成婢女装换龙袍、龙袍,再换男装这一系列动作。虽然这身男装对于早已勘破我为女子的游秉来说形同虚设,但对于我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依旧至关重要,万一梨园老板突然上门来寒暄呢?
等我来回这么一折腾,造访游秉的宅邸已是傍晚,而他也早已在庭院等待多时。他准备了几碟下酒小菜,好巧不巧,还正巧都是我喜欢吃的。
考虑到上次的尴尬情形,我寒暄得都小心翼翼:“大大今日做饭没着火……真好。”
他笑而不语,挥手示意我入座,并替我斟了一壶热过的米酒。
我抱着那杯米酒,有些手足无措,道:“大大此番特意上将军府,找我所为何事?”
游秉递来一本册子,道:“你上次不是想要剧透吗?喏,最新的话本子,还未来得及递到梨园,你是除了我以外第一个读者。”
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那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然后翻开扉页,草草地浏览了一遍,正是紧接上一回剧情之处,还真是货真价实的最新一话。待确认后,我将册子小心地放在一边,严肃地打量起游秉来。虽然我看不见他斗笠后的表情,但据我敏锐的直觉推测,他现在一定自觉是搞定了我。
呵呵,难道游秉以为我是那种因为最新一话的《白衣将军俏皇帝》,就不计前嫌、毫无隔阂相待的人吗?
好吧,我是。
我端起酒盏和游秉碰了个杯,动情道:“什么也不说了。游秉,以后你就是我李翠花的好姐妹!”
他轻声一笑:“得此姐妹,实乃小生的荣幸。”
一人饮酒,容易醉;两人对饮,则容易成为推心置腹的闺中密友。彼时,我和游秉四五杯米酒下肚,我已经在喝醉的边缘试探,嘴里说的话也从拍马屁渐渐变为有些倾诉的意思。
而当前我最大的心结,自然是……“我替我们皇上鸣不平!虽然她已经习惯了以不太好的形象出现在大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论里,可如今摊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她还是有点难受,因为这和单纯的愚蠢不一样,这是坏……呃……”我颓废地伏在案几上,时不时像鲤鱼吐泡泡似的打几个酒嗝。
而游秉就在旁边听我胡言乱语,时不时替我拍背顺气。
听到一半,他忽然道:“我或许有个法子能帮助咱们的皇上出出气,但就是……”
“嗝……就是什么?”
“有点小孩子气。”他思忖了数秒钟,又添了句,“但不小孩子气的做法,我做不到,恐怕这普天之下也唯有燕将军能够做到。”
我对游秉花式提及燕尘,再花式夸奖燕尘已经见怪不怪了。于是我定定地坐着,看他吹。
游秉在那头继续道:“今日京中有人诽谤皇上,诋毁皇上,那是因为有人在暗处作梗,而那些诽谤与诋毁之人,不过是一把为人利用的利刃罢了。所以一劳永逸的办法,唯有除去那拿刀之人,而非为刀之人。”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那如何除去呢?”
“这小生就不知道了。都说了,只有燕将军能做到。”
……
得,说了半天,不还是夸他的心上人吗?也没见他说出个有用的法子来。
许是游秉自己也觉得尴尬,他岔开话题道:“对了,天干物躁的,你要不要上点梨花膏?”说着他伸出手掌,从怀里掏出一方精致的小铁盒。他打开盖,的确是沁人的梨花味道,他往自己的手上抹了一大块,然后趁我手持册子时……他用手背轻轻蹭了蹭我的。
有了上次“隔纱吻”的前车之鉴,我缩了缩手。
“挤多了,分你一半。”
“哦……”
话说,他挤得那是相当多,多得我抹开之后手上尽是滑腻的感觉,滑腻到游秉突然触碰到我的手心,我都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我倒是感觉不出他手上的触感,只觉得温热,且那股子温热能将梨花膏都融化。
我当即又缩了缩手。
谁想这次,他是铁了心要融了我手心的梨花膏。他捉了我的手,沉声道:“别松手,再让我多握一会儿。”
……
“最近我写新章节时又遇到瓶颈了。我没牵过女子的手,所以要牵着才能更好地感受男主角的视角。”说着他还有意无意地震落了只此一本的最新话。
我飞速地捡起那本小册子,又飞速将手塞回游秉手里。
大佬的意思,我懂。
天下没有免费的剧透。为了提前让所有人追上话本子,我得在适当的时候出卖灵魂与肉体。但看在他是个断袖的分上,这桩生意不亏。
第二日,梨园正式开售最新一期的《白衣将军俏皇帝》连载,六福子照旧第一时间替我代购了回来。而我发现,这公开版的比游秉昨夜私自给我的,竟是多了一段情节。
京中多家实打实存在的酒楼被提及了。
而它们的出场方式则是这样的:女主角吃了食物拉肚不止,随后官兵去查封,发现这几家酒楼炒菜时所用的油都是地沟里的,猪则是死的、病的,于是酒楼一一倒闭。
我读着读着,总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唤来六福子:“你看这些酒楼的名字,是不是很眼熟?”
六福子凑过脑袋一看,同样惊讶:“皇上,这些酒楼不就是编排你编排得最狠的那几家?”
三日后。
由于《白衣将军俏皇帝》流传度实在太广,据说杏花楼的老板知道此事还是从他那宝贝女儿那里知道的。京中的百姓一时间恨屋及乌,这几家被点名的酒楼的生意瞬间冷清了不少。
而我知道此事是因为杏花楼的老板带头,伙同这几家被点了名的酒楼老板,一起状告到了御史大夫那里,说这作者游秉是愈加狂妄了云云,然后傅老爷子就进宫向我禀报了此事。
等傅老爷子离开后,我望着那话本子突然憋不住笑意:“果然是孩子气的出气方式。” 奈何夫君太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