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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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骗了我
文/蒋临水
信城全名为诚信之城,在这里生长的每一个人都要以诚信为本,一生不能说半句谎言。
一、找不到回家的路
二十岁那一年,宋知最喜欢的歌手巡演到了信城,她花高价买了一张黄牛票,在前排欢呼到声音嘶哑。其间陶然就在她身边,冷眼旁观了这一切。他见过追星疯狂的,但是很少见这么疯狂的,以致看得太认真,连小偷靠近了也没发现,等到演唱会结束,众人陆续散场,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才知道钱包跟手机都不见了。
宋知因为感动,满腔情怀还没退热,正抹着眼泪,一回头,看见人群当中茫然张望的男生。周围灯光很暗,天也是阴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隐约觉得他可能需要帮助,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这位同学,你怎么了?”
“啊!”陶然转过身,“你知道派出所怎么走吗?”
宋知伸手指向面前最宽敞明亮的一条大道:“你从那边找到天桥过街,一直往西走,没多远就到了。”
“谢谢了。”陶然闷头走了一会儿,忽地停下来问道,“西在哪边?”
“就是你右手边。”
见对方很快消失在人群里,宋知哼着歌到路边排队打车,等了大概十分钟,她看见陶然从另一个方向走回来,便朝他招手:“同学,这么快就回来啦!你家在哪个方向?不如我们拼车啊!”
陶然摇摇头,宋知以为他不愿意,便闭上了嘴,然而他冷淡的声音从头顶倏地传来:“我还没找到。”
“啊?”宋知摊开手,做出了一个不解的表情,“怎么可能?你上了天桥,都能看到派出所的灯。”
“不是的。”
就是嘛,宋知撇嘴,觉得他在开玩笑,怎么会有人路痴到这种程度。
陶然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声音非常平静:“我找不到天桥在哪儿。”
宋知脚下一滑,险些当场躺在路中央,她扯着对方的袖子勉强站稳:“大哥,你这是病,得治啊!”
陶然为自己辩解道:“我刚才就快找到了,人一多就把我挤进了胡同里,我绕了一大圈才找回来。”
宋知一时间无语,由于好奇开始打量起他的脸,此刻光线明亮,能清楚看出他长得不错。宋知只觉他熟悉莫名,过了半晌,她支支吾吾地说:“陶……陶然?”
陶然倒是没有惊讶:“你可算认出来了。”
小时候,宋知和陶然住在同一栋楼里,既是玩伴也是冤家,当年发生的恩恩怨怨她此刻没空去想,只为他悲惨的人生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分开这些年他都遭遇了什么,当年挺聪明一孩子,怎么就变得这么傻了呢?她话锋一转:“话说,你去派出所干吗?”
“我钱包和手机丢了。”
“东西丢了,你还这么慢悠悠的?你瞎转悠这会儿工夫,都够小偷打车往返三个来回了。”宋知看看手表,“时间还够,走吧,我学雷锋,陪你走一回。”
宋知带陶然去派出所做了笔录,但也就是走个流程,因为他既不知道小偷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东西什么时候被偷的,要抓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陶然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十分平静地说:“警察先生,我知道东西很难找回来了,你们也不用太有压力,我来这儿主要是想问问,你们能帮忙把我送回家吗?我找不到路了。”
……
二、两个同病相怜的人
屋里两个值班警察,其中一个正在打哈欠:“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我派车送你吧,你家在哪儿?”
“不知道。”
两个警察全都摊手,做出和宋知刚才一样崩溃的表情:“你开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的确,陶然的表情看上去无比认真,而且这是信城,不能撒谎。警察叔叔思路一转:“你们俩不会是从某个医院跑出来的吧?”宋知拉开椅子跟他保持距离,以防自己也被人当成精神病。陶然的表情隐含怒意,他重复了两遍“我没病”,但众人仍是警惕地看着他。他一气之下推门而出,站在初春的街头感受扑面而来的凉风。
宋知追了出来:“你别生气啊,事情还没解决,你跑什么呀?”
陶然头也不回:“走开。”
“你身上又没钱没证件的,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
“要不我送你回家?”
“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陶然低着头看她,说,“我没骗你。”
“我知道。”宋知说,“这是信城,说谎要遭到报应的。”
“但是……”陶然顿了顿,“我说过谎,所以变成了这样。”
宋知仰起头,惊讶地看着他。如果是这样,那就可以解释了,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会对她这么直白。
信城全名为诚信之城,在这里生长的每一个人都要以诚信为本,一生不能说半句谎言,违反者会遭到传说中的天谴。所谓天谴是各种各样的,谁也不知道会降临什么样的灾祸,有可能走着走着就从头而降一块板砖,你怀揣着侥幸心理往边上一躲,结果一不留神摔倒在地,摔出个半身不遂……总之很少有人敢打破这个规则,就算不得已打破,以后也会千方百计地隐瞒下去,因为这里的人对说过谎话的人非常排斥,严重者可能还会被驱逐出去。
宋知垂下头来,喃喃自语:“看来是同病相怜。”
“你说什么?”
宋知巧妙地转移话题:“你回不去家的话,今晚就得露宿街头吧!”
“看样子是的。”
“你不记得爸妈电话吗?”
“都存在手机里。”
那看来是没辙了,宋知想一想,她身上的钱只够打车回家,再拿不出多余的了,便试探性地问:“要不,你去我家凑合着住一宿?”
“也行。”
宋知本以为他会矜持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应了,宋知也没扭捏,小时候一起光屁股洗过澡的玩伴,就算多年未见也有熟悉感。她拦下出租车,说:“那走吧。”
三、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知爸妈离婚之后各自组建了家庭,她一个人住。
上楼梯的时候,宋知问陶然:“你说了什么谎?”
陶然在身后保持沉默,听她拿钥匙开锁。四周非常寂静,只有钥匙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屋子不大,是租来的,一室一厅,目测四十平方米,一个人住倒还不错。陶然个高腿长,坐在矮小的沙发上特有喜感,宋知拿被子出来时看到这一幕,笑了出来。
陶然蹙眉,让她闭嘴。宋知收起笑容,轻咳了一声,指引他去了浴室。陶然刚脱完衣服,只觉得墙壁轰隆隆摇晃,他扶着洗手池勉强站稳,大声喊:“怎么了?”
“可能是地震了!”宋知过来敲门,“你快别洗了,这房子不结实,赶紧下去避一避!”
陶然没空多想,系上浴巾跟她跑出了门。一开始,地面摇晃得还算厉害,过了一会儿就平稳了。深夜时分,小区里面安静如常,只有这两人一脸傻气地站在路中央。
宋知说:“估计是有人说谎受罚了,牵连到了我们这里。”
“那我们现在可以上去了吧?”陶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都下雨了。”
宋知蹲在地上仔细听,看等下还会不会继续晃。陶然在她身侧一脸镇定地扯下浴巾当雨衣,她下意识地捂住眼睛:“你干什么啊你?大庭广众耍流氓啊!”十指中间有缝隙,她偷偷往外看了一眼,发现这家伙身上还穿着短裤,便直起身来,长呼一口气,“穿了裤子还系浴巾,你有病吧?”
陶然好像比她更疑惑,他低头瞅一眼,说:“咦?我居然穿了裤子。”
果然是变态……
折腾了这么一遭,两人都睡意全无,回到屋里静坐叙旧,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时候他们经常这样坐着,现在却明显尴尬了许多,可能是长大了的缘故。
陶然没话找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都不害怕吗?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
“这可是我的地盘,只要我喊一声,左邻右舍都会出来帮我,我为什么要害怕?该小心的是你才对。”
他们再次沉默,只听见空气里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宋知心虚得很,只好哼一首歌来掩饰一下。
其实中间相隔也没几年,上一次他们这么坐在一起的时候,宋知才过完十四岁的生日。那时候她爸妈正在闹离婚——这不稀奇,学校里的同学几乎都是单亲,她倒是不会因此而自卑,也不害怕被孤立,她只是觉得意外。爸妈摊牌那天什么预兆都没有,爸爸买了一条项链送给妈妈做生日礼物,一整天都极尽讨好,妈妈开玩笑问爸爸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然后爸爸就沉默了。
这里很少有人敢说谎,宋妈妈又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宋知和陶然的卧室阳台挨着,那天晚上她跳进他房间里,问他:“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陶然摇摇头,摸着宋知的头发安抚她。
“如果当时爸爸说个谎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挽回,虽然会付出代价。
陶然把拇指抵在她唇边:“嘘,这话可不能对别人说。”
宋知转念一想,没人愿意为不爱的人承担任何代价,也许爸妈的感情这回是真的走到头了。“我知道,我只对你说。”宋知抱着他的胳膊,跟他贴在一起睡着了。
陶然爸妈的感情很好,左邻右舍都很羡慕他们,但宋知羡慕不起来,她每次看到陶妈妈的目光都是躲闪的。陶爸爸觉得不对,问了宋知一些问题,那些问题非常可怕,但她都依照自己的心回答了。宋知在这种压力下仍然和陶然交好,可没过多久,陶家就搬走了。
宋知知道,这和那些问题有着直接的关系。
临行前一天,宋知主动去和陶然道别,告诉他,她一直喜欢他。
陶然想了想,拒绝了,说:“我从来就不喜欢你。”
从那时至今为止差不多七年,那句话像被钉在了宋知心头一样,她一直都忘不了。
在外面的时候尚可假装平静,一旦要两个人单独面对就觉得内心的情绪在上下翻腾,宋知感觉她就快坐不住了。
思绪回到当下,陶然打量了一眼四周,说:“一个人住不安全,你干吗不住宿舍?”
“我不想住。”宋知垂眸说完便打了个哈欠,于是回到床上,关掉床头灯说,“我睡觉了。”
陶然在黑暗中静坐了一会儿,说:“晚安。”
四、你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第二天陶然起得早,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他才注意到窗边桌子上有一摞高三模拟试卷。宋知今年二十岁,按说应该念大三,她没事做什么高考题?陶然正疑惑着,见当事人趿拉着拖鞋出来,他摊开一张卷子问:“这是什么?”
宋知怔住一瞬,快速上前夺过试卷,但她夺走一张还有很多,不只如此,桌下还有不少参考书。
“你在做家教?”陶然又问。
宋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推搡着陶然出门,往他手里塞了些钱,说:“天亮了,我只能收留你到这儿了,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
宋知趴在门上,从猫眼里看到他下楼,这才放下心来。时间不早了,她匆忙洗漱完后喝了杯牛奶,换上校服又背上书包,一路狂奔至学校,这才赶在早课之前到达。不过像她这种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的吊车尾,班主任根本不介意她什么时候来。
每天上课都是新一轮的折磨,重点是宋知本人也不知道这种折磨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连续数年高考零分,她自己都快绝望了,宋妈妈却非让她继续往下念。
班里同学都很鄙视她,老师也觉得她智商有问题,而她为了掩饰真相,什么都不能解释。
其实她的智商没有问题,老师讲的每一道题她都清楚,但是只要到了考试,她面前的卷子就会变成一张白纸,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白纸,只是上面的题在她眼里消失了,所以一连七年以来,她的考试成绩只能为零。
一开始的时候她非常绝望,也知道这是说谎的报应,想要解除这种诅咒的唯一方式,就是找到听信她谎言的人,并请求对方的原谅。但唯独这件事情,她是万万不能做的。
真的,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凄惨的事情了。
宋知正坐在垃圾桶边上反省人生,就听到老师喊她的名字:“宋知,有人找你。”
她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结果就看见了陶然。
她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把头伸进垃圾桶里。
她最不想的就是陶然看见这一幕,可此刻他正一脸了然的表情,双手插兜站在班级门口,直勾勾地看着她。
宋知扭扭捏捏地站起身,朝他走过去。两人站在走廊上沉默半晌,陶然的右脚尖不耐烦地点地:“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跟踪你来的。”
“嗬,尾随还能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你别转移话题。”陶然说,“实话告诉你吧宋知,你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宋知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吞了下口水,嘴硬道:“你知道什么了?”
“我听说你复读了好几年高三,你原来明明那么聪明的,怎么突然就开始考零分?你说谎了是吧?你为什么说谎?是谁值得你这么做?”
陶然说这话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听得出隐隐的怒意。宋知按住怦怦跳的胸口,佯装镇定地笑了笑,说:“你这人真奇怪,无凭无据的,怎么就能随便下定义?”
“你不说也没关系,你要不说,我就一直查。”陶然作势就要离开,宋知条件反射地上前一步扯住他衣袖,就跟小时候一样。可是下一秒,她又意识到他们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这么亲近,便马上松开手背过身去:“别说得好像你喜欢我似的。”
“没错。”陶然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她胸腔一震,“宋知,我就是喜欢你。”
五、宋知,我喜欢你
“这话说得没有根据,你以前明明拒绝过我的。”
“那时候,只是那时候。”陶然小声嘀咕着,“那时候我还不明白。”
七年前陶妈妈重病,陶家为了求医搬出了信城,当时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对宋知只是友情,突然被表白之后便觉得无措,何况他当时并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回来,不想说得模棱两可让宋知心怀希望空等待,便狠下心来拒绝她。往后多年都平静如常,陶然虽然经常思念宋知,但他一直安慰自己这只是对儿时玩伴的普通挂念,直到后来他考来了信城上大学,那个报应才终于降临到他头上,他才记起自己当年说了谎。他忽地明白信城的规矩,报应只会在这座城市才出现,离开了这里就什么都不算了。
陶然因此才明确自己对宋知的情感,才清楚自己说谎了,原来不是不报,真的是时候未到。
他回到老地方去找宋家,得知他们也搬走了,而后他又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打听到她的所在地。在得知她的现状之后,陶然十分担忧,他猜测这几年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而她又是为谁而说了谎。
他试着打探,但宋知总是会故意扯开话题。
宋知咬紧牙关,不能说,不能说。
陶然失落地离开,跟人借手机拨打家里的座机号码。陶爸昨天出差不在家,今天才回来。得到家里的地址之后,他打车回了家。陶爸在小区门口接到他以后非常无奈地问他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他表示他已经非常努力了。
陶然的路痴已经到了影响生活的状态,他记不住家庭地址,小区的名字和街上的风景也从来都记不住,越想去什么地方就越找不着,不管去哪儿都得依靠指南针和导航地图。
前年他自己做了个导航软件,把一些经常去的地方都记录在里面,包括学校厕所在哪儿,遂日常必须戴着耳机行走,不是听歌,而是听导航。
现在手机丢了,他几乎失去了自理能力。
陶然早上出门上学时提上了拉杆箱,以防止再走丢以后会变得无措。
就算写字条提醒自己也完全没用,因为那些字条总会悄无声息地消失,现在他怀疑丢手机也不是平白无故,这一定也是报应当中的一环。
傍晚放学之后,陶然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想回家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陶爸不常回家,陶然基本指望不上他。陶然闭上眼睛使劲回忆,终于想到一条路线,他沿着那条路走过去,正好碰到刚刚回来的宋知。
她看着他手上的行李,瞬间睁大了眼睛:“你这是……干吗?离家出走?”
“我没有,我本来想回家的,迷路了。”
宋知叹一口气,拿钥匙开门,侧身放他进屋:“进来吧。”
她叫完外卖以后开始写作业,老师留的是一套模拟题,她拿着铅笔盯着空白的题面心如止水,最后只在左上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陶然在旁边冷不丁地出声问:“又要交白卷?”
“你管我!”
“我不管你,你管管我吧。”陶然拉着自己的椅子往前一凑,“宋知,我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人心尖都跟着痒痒,宋知往边上躲:“你别离我这么近。”
“那你告诉我,你还喜不喜欢我?如果你还喜欢我,那就好办了,我们在一起,我的诅咒就能到此为止了。”
宋知低着头思忖了好半天,最后悻悻地开口:“喜欢。”
无法说谎有时也让人觉得痛苦,宋知敲着桌面,把在她眼中一片空白的试卷推给他:“但是你看,我现在有精力喜欢你吗?”
陶然顺着她的目光看一下题面,找一张白纸随手抄了一道题问她:“这个会吗?”
“会,但是没用,题面上写了什么我根本就看不见。”
“那就复杂了。”陶然说着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她没有躲,也没有回应,“如果这件事不解决,你就不肯跟我在一起是吗?你那个谎言到底是什么,说出来有什么后果?”
宋知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眼睛是深不见底的琥珀色:“代价是,你可能不会再喜欢我。”
六、欺骗他的罪恶
宋知的回答让陶然心里发慌,他害怕自己的猜测会得到印证,所以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三天之后有一场数学考试,宋知迷迷糊糊地到了考场,结果发现自己没带笔。她空着双手坐在最后一排,心想带了也没用,反正最后分数还是一样的。
她正打算趴下睡觉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陶然气喘吁吁地在门口举着一支钢笔给她送来,退出去之前还冲她扬了下眉。
宋知想说他多此一举,但他还是拔开了笔盖。名字还没写完,感觉手里的钢笔轻轻震了一下,她吓了一跳,连忙看一眼四周,确定没人注意以后又把钢笔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最后发现笔盖上面有小孔,放在耳边时有声音。
陶然在某个地方对她讲话:“别出声,我把题念给你听。”
时隔七年,宋知第一次打破了零分的诅咒,功劳全在陶然身上。为了防止其他人的怀疑,她只挑了简单的题做,分数不高,却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宋知吁出一口气,一想到未来的履历表上要记下“高考零分”这种事情,就算她表面上不在意,心里也会非常苦恼。
拿到分数那天晚上,陶然又拖着行李箱来敲响了宋知的门,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八次了。
宋知打开衣柜看到他落下的六件衬衫,以及洗手间里他的洗漱用具,还有餐桌上他自备的碗筷,不耐烦地说:“你都快把自己家搬到我这儿来了!”
“可见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看,我什么地方都记不住,想去哪儿都去不了,只要一上街就会自动走到你这里。”
宋知揉着太阳穴说:“你这样我很困扰,邻居看到后跟我妈说,你要我怎么解释?”
陶然拉下她的手,娴熟地把她拉进怀里,温柔的气息落在她头顶:“可是你不和我在一起,诅咒就无法解开。”
宋知的一颗心软得不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陶然的靠近都让她感到莫名恐惧,她甚至觉得自己正在掉进某个陷阱里,她却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越陷越深。宋知觉得,自己就快要顶不住了。
每次陶然靠过来,她都为欺骗他而感到罪恶。
他抱她抱得紧,她闭着眼睛,感觉脚底的地板在轻轻晃动。
最近地震得频繁,这个月好像已经有八回了。
七、第一次说谎
宋知不知道陶然是不是在她学校安插了眼线,以至于每次考试的时间他都能摸准。宋知的成绩在他的帮助下稳步提升,所有人都以为她的脑子开了窍,众人对她的态度也开始缓和。
但是高考又快到了,无论如何,这场考试陶然都是帮不了她的。
宋知正为这件事犯愁,陶然就坐在不远处读书,她已经习惯了家里有他的存在,毕竟他几乎每天都来报到。
“你还是不打算把事实告诉我吗?”陶然忽地抬起头说,“宋知,你知道的,不管怎样,我都喜欢你。”
宋知考虑了很久,还是踌躇:“你让我再想一想。”
“好吧,明天一早,你送我去一趟墓地吧。”
“墓地?”
“是啊!”陶然说,“明天是我妈妈过世七周年的忌日。”
宋知心里“轰隆”一声巨响,用来支撑她信念的支柱又断了一根,她不知道陶妈妈已经过世了。
那天夜里宋知根本没有睡着,她一直在衡量自己坚持的到底是对还是错。翌日在镜子里看到两只熊猫眼,她揉着混沌不清的脑袋,觉得非常痛苦。
抵达墓地的时候陶爸爸也在,宋知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直到陶然挽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她不自觉地用力抓住他的胳膊,他摸了下她的头发,让她安心:“你别难过,她的死跟你又没关系。”
不,有关系。
虽然陶然什么也没说,但宋知就是有这样一种强烈的直觉,以至于她连陶爸爸的眼睛都不敢看。她想起七年前他反复问她的一个问题:“关于她,你都知道什么?”
他口中的“她”是指陶妈妈,宋爸和陶妈的对话只有宋知一个人听见了,因为那天她身体不舒服早退,在卧室躺着没出声,爸爸就以为她不在家。
宋知是那天之后才知道,爸爸的出轨对象是陶然的妈妈。后来宋家父母离了婚,宋爸并没有把出轨对象是谁讲出来,宋妈妈曾经猜测过,宋爸却一口咬定跟隔壁无关。
这是信城,很少会有人愿意说谎。宋妈妈信了。
陶妈为了陶然留在家里,用谎言继续维持婚姻,不久后却生起了重病。这些人里只有陶爸最聪明,他发现端倪以后问起宋知,那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那是宋知第一次说谎,往后的每一个谎言都和这有关,她知道说出来以后会遭到陶然的怨恨,所以帮助陶妈圆了那个谎言。
陶爸爸看到宋知来了,自顾自说起来一些往事:“那年我在城外联系好了一个医生,他胸有成竹地告诉我,她的病可以治好,奇怪的,是在离城途中,病情突然加重了。医生对此也没法解释。我其实,不愿意怀疑她的……”
陶爸爸顿了一下,宋知把刚买的鲜花放在墓前,他缓慢地开口:“听说你这些年的考试成绩一直是零分,真奇怪,你以前明明很聪明的。”
宋知站起身来,没勇气回头。
“抱歉,我得走了。”
“我送你!”陶然说。
八、对不起陶然,我骗了他
“你刚才好像很紧张。”
“我没有,我只是……陶妈妈是个好人。”宋知支支吾吾,陶然从后面牵起她的手:“你手很凉。”
宋知鼻酸得要命,她很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但是她知道,真相就要瞒不住了。
从墓地出来以后,宋知接到了爸爸的电话。宋爸爸就在这附近,他刚刚本想进去,结果看见了她。他现在在一家餐厅里,问她能不能陪他吃一顿饭。很多年了,自从知道真相以后,宋知一直拒绝再见宋爸爸。
陶然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又发现宋知的神情不对,便小声问:“是宋叔叔吗?刚好,多年不见了,我也想看看他。”
宋知只觉得自己被逼上了梁山,她原想拒绝的,现在却不得不带上陶然一起去。
看到餐厅门牌的时候,宋知的脸色明显发黑,这家店她以前来过,厨师做的菜口味很差,要多咸就有多咸。
宋爸看到陶然的时候并没有惊讶,只是在看到两人紧握的手时才稍稍愣了一下。他一直和陶然寒暄,宋知根本插不上嘴,好像中间所有的欺骗都没有过,所有的一切都一如当年。宋知心里的压迫感越发沉重,她低头尝了一口菜,还是那么难吃。
宋爸爸却一点都没注意到似的,一直给陶然夹菜:“这个你尝尝,厨师原来是我朋友,他做的笋很好吃。”
陶然摇摇头:“有些辣。”
宋爸爸跟着尝了一口:“好像是有一些,啊,对了,你不吃辣。”
宋知的拳头不由得捏紧,她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陶然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他放下筷子:“我之前就听说宋叔叔的味觉突然失灵,不得已才弃了厨艺改经商,原来都是真的。”
陶然的试探得出了结果,可他还是不满足,又问:“看过医生吗?还是医生也无能为力呢?”
“陶然,你别说了。”宋知在桌下扯他的衣袖。
这顿饭吃到一半就结束了,宋爸爸找了借口匆忙离开,陶然挣开宋知的手,说:“我只是惋惜,宋叔叔以前做菜那么好吃,我和妈妈都很喜欢。”
陶然扔下宋知出门,她抓起外套追出去:“你刚才说谎了。”
“什么?”
“那个菜里没有辣椒。”
“哦,没关系的。”陶然笑着说,“反正说一个是说,多说几个也无碍,大不了承担报应就是了。”
陶然的目光让她心里一阵一阵地疼,她觉得她受不了了。这些年来,她没有一刻不为自己的谎言而担忧,陶然的出现更让她每时每刻都倍感压力,此刻他的目光使那些压力都积攒到一起,她终于支撑不住,蹲到地上:“对不起陶然,帮我带话给陶叔叔,我骗了他。”
九、这是信城,所有的谎言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知抽咽着,陶然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走过去抱住了她:“其实我都知道的,宋知。”
“什么时候?”她抬头看他,眼泪不间断地往下流。
“可能是一开始,然后一天比一天确定,可是人就这么奇怪,心知肚明还不够,非得亲耳听到答案不可。”
宋知哭得更厉害了。
在陶然的记忆里,陶妈的身体一直没好过,可是她看上去和爸爸感情很好,所有人都羡慕他。相比起来,隔壁宋家就没这么和谐了,他们几乎每天吵架,吵得天翻地覆的。每当这时,宋知都从阳台爬过来找他倾诉,他们每天都靠彼此更近一些,他一天比一天在意这个女孩子。
事情突然爆发的那天其实是个大晴天,陶然第一次看到爸妈吵架,爸爸歇斯底里地问妈妈到底爱不爱他,最后她沉寂着下点了头。生活似乎还和原来一样,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隔壁的宋家夫妻终于决定分开,妈妈的病情也越来越重。爸爸决定带他们移居,结果妈妈还是过世了。
这是信城,所有的谎言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陶妈妈去世,宋爸爸失去味觉,宋知日复一日考着零分。被蒙在鼓里的陶然终于明了事情的真相,为了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他们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
陶然的确对宋知说了谎,没有人会爱一个仇人的女儿的。
就算他一开始对她有感情,这份感情也仅限于儿时的玩伴情。在他明白这一切以后,他的心不可能再朝她靠近。
这七年来,陶然过得并不好。陶爸爸丧妻之后萎靡不振,家业很快败空。
从小就生活在信城的少年根本无法适应外界的生活,他不知道还有愚人节这么个节日,也不知道该怎么学会分辨谎言,就算有人说天是紫的、草是红的,他也会相信。但在那个地方,天真会被人说成愚蠢,信任是最奢侈的东西,于是他成了格格不入的异类,所有人都嘲笑他。
他在那么艰难的环境里度过了七年,七年之后他为了寻找答案回到这里,对宋家父女怀揣着恨意。他恨的不止他们俩,他最恨的是自己的母亲。可笑的是,他憎恨对他说谎的人,却不得不用谎言去验证谎言。
陶然觉得特别痛苦,虽然他并不想承认自己有多爱宋知,但欺骗她使他痛苦。
陶然并没有其他的复仇计划,因为欺骗一个人,再将真相全盘托出,就是最好的报复。
陶然把宋知扶起来,他拥抱她,在她耳边说:“我其实并不喜欢你,我们两清了。”
十、一切应该到此结束了
陶然说完那句话以后静悄悄地离开了,宋知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走了的,刚刚焐热的手心逐渐变凉,她把双手插回口袋里,心痛得要命。
她其实早就猜到结果会是这个样子了,陶然拥抱她的时候虽然温柔,却没有感情。她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把他的假意和表演当真情。她知道自己会觉得难过,却没想到会这么难过。
一切应该到此结束了。
那年高考,宋知考了个高分,这说明陶爸爸已经原谅了她,这让她觉得好受了一点。
虽然她对陶然仍然介怀,但生活确实慢慢归于平静了。
陶然是在她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出事的。
她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的时候,陶爸爸正闭着双眼靠在椅子上等待手术结束。他告诉她,陶然一早跟朋友约好出海钓鱼,结果中途迷路。海浪打翻了船,一行三人,只他一个受重伤。
陶爸爸抬头看向她,说:“你心里怨他,对吧?”
报应不会无缘无故就落下,陶然为了让宋知松懈从而揭开真相,说谎来到宋知身边,最后事情水落石出,本该一切归零的,陶然的诅咒却没能解开,而这只能是因为宋知心里还怨他。
宋知双手捂住眼睛,眼泪自指缝中汩汩流出。她以沉默来面对,因为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知想起七年前爸爸跟陶然妈妈的那段对话,那两人瞒着自己的另一半动了心,但为了保全家庭只好断绝来往。一个谎言,三个人的代价,现在连陶然也牵连进来了。他们的本意是相互成全,结果谁都没好过。
说谎真的太累了。
宋知最终哭出了声,她抹干眼泪面向陶爸爸,低声说:“对不起。”
她确实深爱着陶然,唯独这份情感不受控制,就算她想放手,也放不下。怨憎都从爱里生出,她本人亦是十分痛苦。
手术室的灯灭了。
十一、尾声
那一场海难里,陶然失去了整整七年的记忆。
他只记得陶妈妈过世之后,他和爸爸重新回到了信城。
他搬了家,却还是住她隔壁,每次她遇见不愉快的事情都翻阳台过去找他。虽然他经常迷路,却能记住她的地址,幸亏他们两家离得不远。
她考进了他的大学,跟他朝夕相处,他们像小时候一样亲密。
他陪她去听演唱会,旖旎灯光下,他混在嘈杂的声音里说喜欢她。
这是信城,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天他非常倒霉,再次被人偷了钱包,只能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回家。
这一次,他没有迷路。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