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西风,唤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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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西风,唤叮咚
文/蒋临水
一
小时候,叮咚和双叶还是好朋友,他们两家住得不远,前后只隔了一条街,有时双叶惹了祸没饭吃,就翻墙去敲叮咚的窗。
“叮咚,叮咚。”她声音细弱得像小猫叫。叮咚开窗把她拉进房间,看她揉着咕噜叫的肚子,翻箱倒柜给她找吃的。叮咚的房间里总有各种吃的,这一点双叶比谁都清楚。
更早以前,双叶曾找看动画片的借口来叮咚家玩,看着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糕点和水果,趁着别人不注意,总是忍不住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想去抓,但最后她都咽着口水忍住了。
后来叮咚妈勒令叮咚不许再跟双叶来往,还经常以电视机坏了为由把她挡在门外。双叶在公园看到叮咚,问他电视什么时候才能修好,《猫和老鼠》还演着没有。叮咚放下铲沙用的小铲子,说:“以后你别再来我家看电视了。”
双叶捏着小裙子,两只手脏兮兮的,稀稀拉拉的头发胡乱地扎成两根马尾辫,皮肤因为营养不良微微泛黄。别的小朋友都嫌弃得离她远远的,只有叮咚面无表情地背对着她揉沙子。双叶吸了吸鼻子,正不知所措着,叮咚忽然转过身,说:“看,我做的城堡。”
他指着每一个部分给双叶仔细地介绍,说:“如果我住在里面,城堡的大门被封死了,你就爬窗户来找我。”
双叶破涕为笑,每晚都去敲他的窗。
桂花糕、紫薯饼,叮咚的柜子像哆啦A梦的口袋,装满了双叶爱吃的东西。
一开始,她还矜持地推辞,叮咚就把吃的往她边上推,说:“你肚子叫得太大声了。”
双叶还是拒绝,她来见叮咚,并不是为吃的。可是叮咚不乐意了,他皱着眉,说:“我的就是你的,你不吃,我就扔了!”
在双叶一生的记忆里,最美好的两个字是叮咚的名字,最悦耳的声音,是轻轻握拳触碰玻璃发出的清脆声响。
“叮咚,叮咚!”
叮咚放下作业本侧目:“你干吗老是喊我名字呀?害我不能专心。”
她托着下巴趴在地板上,把紫薯饼的包装袋撕成一条一条的,她说话的声调是上扬的,里面带着暖融融的笑意:“没有,想喊。”
双叶上了初中以后还是喜欢扎双马尾,穿格子花纹的短裙子,只是头发已经能梳得整齐,衣服也可以洗干净。生物课本上有一句话叫“生物适应环境”,双叶告诉叮咚,就算环境不顺意,她也要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光滑的小腿在空中一前一后地晃动着,明亮的眼睛像泉水一样,清澈得一望到底。叮咚转过身,一下一下数自己的心跳声。
双叶的家庭有些复杂,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爸妈离婚,妈妈带着报复的心理带着她远走改嫁,并发誓一辈子都不让爸爸见到她。可是三岁之后的双叶眉眼与爸爸越来越像,妈妈将恨意转移到她的身上,母女二人的关系日渐疏离。
双叶妈在双叶七岁那年生了弟弟,从那往后便再也没心思管她,她必须学着自己洗衣服、梳头发。继父是个小心眼的老实人,对她看不出喜欢和讨厌。他倒是从没直接对她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偶尔在妈妈生气的时候稍微吹一吹耳边风。有时双叶做错了事,晚饭也就泡汤了。看似风平浪静的普通家庭,可围墙上有着皲裂的痕迹,那是只有双叶才能看到的痕迹。
双叶说,家里的电视只放弟弟喜欢的动画片,爸妈喜欢围着他坐,而留给她的位子总是远远的。每次缩在墙角看着这样一幅画面,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双叶记得幼儿园老师来家访的时候曾经很委婉地跟妈妈说:“双叶觉得你更偏爱弟弟。”
妈妈一怔,解释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师又说:“在我看来,你确实有些偏心。”妈妈想了想,改口道:“十根手指头还有长有短呢。”
妈妈是讨厌双叶的,当众批评这种事情还算好,她甚至把双叶的缺点放大了以后和周围人说,仿佛为了向别人证明,她对双叶不好另有缘由。试想一下,一个连自己的母亲都嫌弃的小孩,别人又怎么会喜欢呢?
双叶从小就没什么朋友,除了叮咚和她养的一条叫铃铛的田园犬以外,没有人愿意理会她。
只有在这里,在叮咚的身边,听着他写作业时的唰唰声,她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和奇怪的归属感。
二
但这种安宁很快也被剥夺了。
十五岁那年,双叶经常在夜里去找叮咚的事情终于被发现了。
那天晚上,叮咚妈妈借着找老鼠的理由把房间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她其实早就发现叮咚不对劲儿了,只是一直抓不到证据,每次刚有怀疑的时候就被他忽悠过去。这一次她跟爸爸里应外合,马上就抓到了手忙脚乱要逃走的双叶。
事情原本没那么复杂,叮咚爸也觉得事情闹大了不好,两个孩子都是青春期,左邻右舍飞短流长,传出去让人家女孩子怎么做人?但是叮咚妈不依不饶,硬是打电话把双叶家人都叫了过来。
两家人在沙发上对峙,叮咚妈把这些年的事桩桩件件都翻了出来,比如莫名从厨房消失的半只白煮鸡,刚买第二天就没了一半的紫薯饼。叮咚没想到平常看上去迷迷糊糊的亲妈,在这种事上的记忆力竟然好成这样。他刚想开口解释,一回头,看见双叶的眼泪已经吧嗒吧嗒掉在地板上。他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从那往后,两家人彻底闹翻,双叶再也不来找叮咚了。
叮咚觉得很惭愧,他一直都知道,双叶在家吃不到好的,并非继父有意苛待,而是她那个不爱争抢的性子,自动将家里所有的事物都划在与自己无关的范围里。他不管吃到什么好吃的都想给她留一份,却害她被妈妈当众数落。他跑去双叶班级门口托人喊她出来,但他过于大大咧咧,完全没注意到别人看他的眼光很是暧昧。双叶知道他在外面等,却始终没出去,她假装没听见,一直趴在桌上装睡。
直到确定叮咚走了,她才耸着肩膀哭起来。
叮咚不知道,那晚从他家离开后,双叶妈觉得双叶太丢人了,半夜三更最宁静的时候,她扯开嗓门骂自家女儿:“姑娘家家的大半夜往男人卧室里钻,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这栋楼的隔音并不好,往常电视声音大点儿都有邻居过来敲门抗议,那天晚上却始终没人吭声。双叶知道他们都竖着耳朵听热闹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全小区都知道了这件事,不出三天,全学校都开始传。
那些话里难听的部分暂且不提,青春期的女孩子心思最敏感,双叶怕极了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每次耳根一热,她都觉得是有人在背地里议论她。一连好几个月,她都是在羞愤和痛苦中度过的。
但好在很快她就念高一了,进了高中,就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些事情了。
三
双叶对于高中生活是非常向往的,就像读小学的时候,对初中生活的向往一样强烈。
双叶最大的愿望就是远离现在的环境,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安静地生活。比起在人群当中却深感寂寞,她更想一个人热烈地生活。
委屈吗?还是别问了吧。
双叶在日记本上胡乱地写着,她写完了又撕,一回头,见铃铛正吐着舌头看着她。仿佛心事被拆穿,她摸摸它的头,叮嘱它不要告诉别人,免得又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双叶成绩不错,考上了重点高中。但大多数十五岁的少年在交朋友的时候,看的都不是你的成绩,而是你衣着是否足够靓丽,谈吐是否足够风趣,跟周围人又是否合得来。可巧的是,这三点双叶一样都没有。她胆小、畏缩,也没有漂亮的新衣服穿。她没什么与人相处的经验,不知道哪句话说得对,哪句话说得不对。从前她与叮咚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们大都是沉默着对坐,有什么事情,她只要喊一声他的名字,他就能马上理解。她一直觉得叮咚是最懂她的。
叮咚,只要提起他,双叶就觉得心口绞痛。
新学校是封闭式管理,所有人都要住校。室友是些新面孔,一开始双叶还担心能否相处和睦,意外的是,她们都很热情。双叶以为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下定决心要和过去割舍开。叮咚虽然和她同校,可两人不同班,学校又大,只要不刻意去找,基本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那件事刚发生的时候,叮咚一天也不懈怠地去请求双叶的原谅,直到中考前一天,双叶才答应见他,并向他摊牌。她没有怪他,也不怪他妈妈,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去怪任何人,但她也明白,他们不能再见面了。
“为什么?”叮咚一直追问。
“我害怕给你带来麻烦,也不想再被人误解了。”
和她相反,叮咚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男生。他不仅成绩好,其他方面也无懈可击,他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和爱他、保护他的亲人,就算没了她也不会造成多大影响。而一旦她接近他,就会被人误解为别有用心,已经平息的传闻会再度被人添油加醋地提起,她害怕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会再持续三年。
叮咚听了以后小声问:“你还是生气对吗?”
“不。”双叶摇头,没再说话。她就坐在他身边,两条腿一前一后晃荡着。两个人就这么静坐了二十分钟,只有铃铛围着长椅撒欢儿,试图缓解僵硬的气氛。
快要离开的时候,双叶才低低地开口,说:“叮咚,有些事,你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埋怨任何人,但仍然觉得委屈。”
那是她无意的倾诉,语气中有无法隐藏的彷徨。叮咚怔怔地看着她。十五岁的少年一直过得无忧无虑,即使换位思考也不能理解她说的话。他才发现,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双叶都很少说话。
在叮咚的眼里,快乐和不快乐是两件事,幸福和不幸福是两件事,可这些在双叶的眼里又分为不同层次。叮咚认为凡事都能解决,任何不开心的事情过去以后都可以遗忘,但是双叶想的不是这些。所以在她一直揪着那件事不放的时候,叮咚便疑惑不已。
他无法理解双叶的担忧和恐惧。
两个人就这样分开了。
四
双叶如愿以偿,在学校里交到了朋友。
朋友名叫叶芝,和她在一个宿舍,也在一个班级。她热情、活泼、开朗,身上的衣服每天不重样地换。周围女生已经研究起了化妆品,叶芝却不用,她没有因为压力过大长出的痘痘,皮肤永远白里透粉,头发浓密柔软,笑起来时眼睛弯成半圆状。女孩子的外貌和气质里藏着父母的爱,双叶既羡慕她,也嫉妒她。
叶芝是第一个来和双叶说话的,双叶不知如何回应对方的示好,每次跟叶芝说话都紧张得不行,好在叶芝的笑容总能快速缓解这一切。托她的福,在整个高一这一年里,双叶都过得非常快乐。
叶芝跟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因为有她在,双叶很快和周围人打成一片。女生们喜欢和叶芝请教穿搭和发型,她不吝赐教,拿双叶做模特,将双叶的两根发圈取下来,麻利地编出一条四股辫。叶芝告诉双叶,她梳一条辫子比扎双马尾好看多了。双叶虽然对发型并不讲究,但因为叶芝喜欢,她往后便一直那么梳。
常有男生托双叶给叶芝传话,而叶芝会在背地里和她讨论那些男生的样貌和衣着,不是嫌弃他们太花哨就是太刻板。在双叶的眼里,叶芝酷得无与伦比。叶芝和叮咚一样无条件地对她好,愿意跟她分享所有的心事。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双叶都把叶芝排为心里最重要的人。她觉得叶芝会懂她的。
叮咚,她很久没有想起叮咚了。
双叶想不到,再见到叮咚,会是因为叶芝。
周五放学坐大巴回家,叶芝拉着她的手走到最后一排,朝靠在窗边闭目养神的男生笑着说:“你是四班的林叮咚吧,我是一班的,叫叶芝,想不到我们的家在同一个方向。”
双叶不知道叮咚在车上,以往都是他爸爸开车来接他的,她一时无所适从,甚至产生了逃跑的想法。但后者就比较坦荡了,他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起身把一直搁在边上座位上的书包扔到了行李架上,这才给站着的双叶腾出一个位子。叶芝手脚麻利地坐过去,说:“双叶不习惯跟陌生人一起坐。”
叮咚把脸别到一边去,说:“我知道……了。”
叶芝没听出来他那个停顿有什么问题,倒是双叶稍微担心了一下。
一路上,叶芝都在和叮咚聊天,他们两人明明之前都没见过,却能在半小时内混得如此熟络。双叶在一边扮空气,无意间偏头想从右侧窗户中看一看到哪儿了,目光却不小心撞上叮咚的眼睛。她感觉自己的心在那一刻被人用力捏紧,便迅速收回了视线。
中途叶芝下车,空气便倏地凝滞,一直到终点,她和叮咚的目光都没有再碰到过。
从那天开始,叮咚便一直坐那趟车,每次都是同一个位置。叶芝和他聊得愉快,双叶也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空气。
叶芝开始隔三岔五地提起叮咚,她在素描本上描他的画像,找双叶品鉴。双叶点头称赞:“画得确实好看。”
“不是画得好看。”叶芝纠正道,“是他长得好看。”
“哦。”双叶搔了搔头发,掩饰自己不自在的神情。她从小到大都知道,叮咚是好看的。
课间叶芝拉着双叶往叮咚班级门口绕,“偶遇”次数多了,再傻的人也能看出端倪,叶芝终于坦白:“双叶,我想我喜欢上叮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的光晕赛过夜空最亮的星。双叶无意识地抬头,正见叮咚笑盈盈地朝她们走过来。双叶后退了一步,说:“我把作业本落在教室里了,你们先走吧,我赶下一趟车。”
叶芝歪了下头,想从她眼中一探究竟,最终笑了出来,说:“那好吧。”
下一趟车起码要一个小时后,双叶拎着书包慢吞吞地在路上晃荡,可到了车站才知道,那天车次有变动,最后一班车提前三十分钟就走了。
车站口已经没什么人,双叶茫然地站在那里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最后的一簇光影消失之前,她看见有人朝她一步一步靠近,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显得周围更加漆黑冰冷。
“叮咚!”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喊他的时候竟然带着哭腔。
叮咚一怔,轻轻抬手摸她的头,说:“你有很久没喊过我的名字了。”
五
那天晚上他们打车回家,路上双叶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身边的人:“叶芝呢?”
叮咚不明所以,说:“回家了呗!”
双叶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琢磨着到底该如何跟她解释。
周一再见叶芝,与平常无异,她老远就挥着手和双叶打招呼。双叶悬着一颗心跟她说:“周五那天……”
“原来你和叮咚一早就认识啊!”叶芝打断她说,“那你干吗不直接跟我说呢?我还一直担心你夹在我们两个中间会尴尬呢。”
之后的日子一如往常,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一到周五,叶芝就会和双叶一起在大门口等叮咚出来。平常双叶都刻意避开两人的谈话,手里握着单词本,假装孜孜不倦地学习。直到有天下雨,她一个不注意脚滑了一下,幸亏叮咚扶了她一把。
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把她的单词本夺下来塞进书包,上车时下意识用胳膊护着她,不让后面的人挤到她。而这一切,都被叶芝看得清清楚楚的。
叶芝开始追问双叶:“你和叮咚到底怎么认识的?”
双叶沉默,叶芝便叹一口气,说:“我把什么都说给你听,可你什么都瞒着我。朋友之间不是该无话不谈吗?”
这话说得没错,双叶不愿失去这个朋友,便把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她和叮咚从小就在一起,在没有外人介入的那些年里,他们形影不离。他照顾她,给她安慰,就算什么都不说,光是有他在身边守着,她就觉得心底一片安宁。
但这些双叶都没说,她选择性地坦白了一部分,但叶芝那么聪明,顺着思路便猜出个大概。
“原来是这样啊!”叶芝抱着她说,“双叶,我真是心疼你。”
双叶很珍惜这个朋友,她再三对叶芝解释,自己对叮咚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同时处处避着叮咚,给他们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她没有说谎,她确实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事,光是生活中的周折已经让她身心俱疲。
大巴的车费涨价了,学校的试卷钱越交越多,妈妈每次拿钱都要念叨一番。继父仔细一想,打电话到学校去问,害得老师以为双叶在家里撒谎多要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了她。
女生闲下来的时候议论起这件事,叶芝听见以后替她辩解道:“双叶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在辩解当中,叶芝不小心把双叶家里的事情说了出来。双叶扯她的袖子,让她别再说了。众人先是缄默,然后面面相觑道:“这些我们又不知道……”
“所以以后就别再议论些有的没的了!”
自那以后,不管有什么心事,双叶都会对叶芝说,她一直觉得叶芝是真心为她好的。
直到她发现,那些她只对叶芝讲过的心事很快便传了出去,先是室友,再是班级,渐渐地,似乎所有人都对她产生了同情,并因此疏远她。毕竟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而正常人,都习惯性排斥特殊者。
双叶终于忍不住去质问叶芝,但后者一副坦荡的模样,跟她说:“我只是希望你能真心和大家相处。”
真心的后果就是流言越传越甚,很快连带着她和叮咚的往事也被人有枝添叶地扒了出来。那些往事成了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传闻变得越来越可怕,双叶的人品被抹黑得一塌糊涂,甚至有人声称看到她在傍晚上了一辆豪车,深夜才归来。没人管这是不是真的,长日无聊,故事越离奇就越有人喜欢。
桌子上被人写满了难听的话,课间也有人毫不避讳地对她指指点点,就连叶芝也不再理她了。
双叶终于察觉事情全是因叶芝所起,她无法接受,问对方这么做是为什么,而叶芝冷淡地对她说:“是你骗我在先的。”
见双叶摇头,她又说:“说好了对彼此绝不隐瞒,可是你从来没告诉我,叮咚喜欢你。”
还记得那天晚上叶芝第一次坦白说喜欢叮咚,双叶因为慌张借口逃跑,当时叶芝就明白她有所隐瞒。随后叮咚听说双叶要去赶下一趟车,二话没说就把她扔下走了,这也是她无法忍受的。
她从来都是被人捧在掌心上,想要的东西招之即来,叮咚却从不把她放在眼里。三人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视线永远绕过她去寻找另一个人。而后她又听说他和双叶青梅竹马的经历,才知道自己从头至尾都只是充当了一个陪衬的角色,于是,她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对别人给予的痛苦加倍奉还,这是每个人都懂的道理。原以为你傻乎乎的意识不到,想不到你也有清醒的时候。”叶芝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完,钻进了一辆黑色商务车里,“对不起,我哥来接我了。”
六
双叶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发现铃铛死了。
原因是弟弟感冒了,他嫌苦不想吃药,每次都把感冒药扔进铃铛装狗粮的碗里。铃铛病了不吃饭,没有人在意,折腾了三天以后就过世了。双叶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它咽气。
她觉得整个人都崩溃了。
所有的事情都赶在一起,双叶一直哭一直哭,她知道铃铛的死不是巧合,妈妈不喜欢她养狗,一直想把它送走。在这个家里,它和她都是不受欢迎的。铃铛没有狗粮,只能吃剩饭,双叶偶尔会把自己的肉分一点儿给它。就算这样,它还是瘦成了皮包骨。她在家的时候,还能保护它,可是她不在,它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负。双叶很自责,早知道这样,她应该早些把它送走的。
就算流浪,也比在这个家里幸福。
双叶一直哭,一直哭,甚至还大病了一场。翌日早晨,妈妈发现她高烧到说胡话,赶紧找了小区的大夫来给她看病。对方拎着药箱来,一看双叶一脸泪痕,忙问这是怎么了。
妈妈在旁边说:“昨天和她弟弟吵架,可能是上火了。”
老大夫是个好事的人,看似好心地奉劝双叶,说:“既然知道寄人篱下,就别跟人家生气了,没道理。”
从那天开始,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学校,双叶都觉得度日如年。
流言蜚语拥有着杀死人的力量,人的冷漠是致命的武器。
双叶终于明白,原来爱是痛苦的,信任是痛苦的,若要交付真心,便意味着把性命送到对方的手里,是死是活,全凭对方抉择。
她受够了。
双叶离家出走了,不,她是直接摊牌以后走的。
“如果再这么待下去,我会活不下去的。”
妈妈很生气地问她:“这个家到底怎么你了?”
双叶很坚持,最后妈妈挥挥手,指着大门说:“你如果确定不会后悔,想走就走吧,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双叶说“好”,然后就真的走了。
临走之前,她最后去敲了那扇窗,她其实只是想听听那个声音。
“叮咚,叮咚。”
她小声唤着,里面的人掀开窗帘,刚要拉她进去,她却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塞了张字条在他手里,并叮咛道:“等我走了你再看。”
七
一别数年,物是人非。
双叶原本以为,那就是诀别了,没想到的是,六年之后,她和叮咚再次相遇了。
那天她出了车祸,重伤使她昏迷,路人帮她打了救护车电话,先来的却是警察。那警察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安心地笑了,说:“叮咚,是你啊,你来了。”
双叶伤得很重,昏迷了三天才清醒。叮咚守在她床边,神情很是严肃。送她来医院之前,有目击者称当时事发并非意外,那辆车是直奔着双叶撞过去的。确定她已经没有大碍,他立即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说:“出事当天你要去做什么?”
双叶揉着太阳穴,苦恼地说:“我忘了。”
“撞伤你的车主你认识吗?”
“我不知道……”
叮咚气急败坏:“什么都不知道,脑子被撞坏了吗?我是谁你还记得吗?”
双叶以为他在开玩笑,说:“当然记得,就算过了这么久,你这张脸,我可从没忘过。”
叮咚合上笔记本,深吸了一口气,说:“那好,告诉我,这六年,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哦……”双叶用手盖住了眼睛,遮了一下从窗边移过来的光,好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去了很远的地方,读完了高中、大学,还爱上了一个人。”
叮咚看着她的眼睛,他想这么看着她已经很多年了。她变得更漂亮了,齐耳的短发微微卷起,眉毛修理得整齐,唯有那目光再不像从前一样明亮干净,不管怎样也望不到她心底。
对于她当初不告而别,只留了一张写有“对不起”的字条的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做梦都想问个究竟。但真听到她提起往事,他反倒觉得受不了。说来说去,无非是她对他没有感情。
叮咚捏紧了手指,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看到,双叶在把手放下之前,不动声色地抹了下眼角。
叮咚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起身要去别处,她却即刻拉住他的衣袖。
“别走!”她近乎哀求他,“你陪陪我。”
叮咚心软了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讨厌极了这样无法放下她不管的自己。
但她这几年似乎并不快乐,想到这儿,他居然还有些侥幸,或许她是惦念他的。
后来不管他如何问,双叶都只说是自己过马路时不小心才会出现意外,对于司机肇事而逃这件事,她也不想计较。“反正我也没死不是吗?”她毫不在意地说。
那几天,叮咚每天忙完就来医院守着她。她总做噩梦,一旦惊醒就长呼一口气。叮咚坐在她旁边,安慰她:“没事的。”
叮咚没听她的话,暗自调查起了事情的始末。他总觉得,只要找到了那个恶意撞她的人,就能查出她噩梦的起源到底是什么。
按说他什么线索都没有,只有一个目击者的证词是没有什么用的。就在他毫无头绪,准备放弃的时候,肇事者竟然主动找到了他。而见到那人的时候,叮咚惊呆了,他没想到会是叶芝。
“听说是你,所以我才来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反倒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想到当年的事情,叮咚心里的怒火噌地燃起,他一直认为双叶的离开跟她脱不了关系。
在他预备带她归案的前一秒,她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说:“你先别急,看了再说。”
照片上一男一女偎依在一起,叮咚一眼就认出了双叶。
于是叶芝告诉他,男的叫陈柯。
叮咚顿了顿,说:“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这世界上有些女孩子,为求生存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八
六年的时间,她换了一个身份,也变了性格。当年她走的时候还不到十七岁,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是如何闯过那层层黑暗的?他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来,使劲地摇头。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的双叶才不是那种女孩子。
可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叮咚确实迟疑了。
叶芝放下咖啡杯,咬牙切齿地说:“我和陈柯订婚两年了,婚礼到现在也没有办成,就因为韩双叶一直隔在我们中间。真奇怪,凡是我想要的东西,她似乎都想来插上一脚。我承认我做梦都想让她消失,甚至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她捋了下头发,放缓了口吻,“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林叮咚,不管赔偿多少我都认,求求你带她走吧。”
那天叮咚在咖啡厅一直坐到打烊,桌上有叶芝临走前留下的支票,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数字,发现她还挺大方。他撕碎了支票,出去给双叶买了些吃的以后直奔医院。
又过了一个月,双叶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叮咚坐在床边给她削苹果,看似无意地问:“双叶,你喜欢哪座城市?”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发呆。
半个小时前她刚刚得到消息,今天是陈柯和叶芝办婚礼的日子。
叮咚又说:“你喜欢哪里,我都带你去。”
双叶翻了个身,说:“我哪儿都不去。”
双叶告诉叮咚,她是真的爱陈柯。
所以她不走,哪儿也不去。
叮咚听完这句话,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宁愿叶芝说的是真的,双叶接近陈柯只是别有用心,也不想听她亲口承认,她爱上了别的人。他渐渐理解了那年双叶说的话:有些时候,你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埋怨任何人,但仍会觉得委屈。
原来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余地,不仅时光不回头,就连他的双叶,也变成别人的了。
九
叮咚当然不知道,双叶心里有苦衷。
当年她的离开并非偶然,有同学称她在夜里上过一个人的车也不是假话,但事情并非像那些人所讲的那么龌龊,陈柯是她的恩人。
双叶是在街上哭的时候认识陈柯的。
当时她只顾抹着眼泪在路边走,他打开窗户跟着她,不时提醒她别跟电线杆和垃圾桶撞在一起。后来他带她去吃了一碗面,留下了一张名片,对她说:“下次想哭的时候别在街上晃,不知道的好心人没准儿会把你带去警察局。”
后来陈柯经常出现,一回生,二回熟,他不追问她伤心的原因,每次都只是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
直到有一次,他看似随意又很认真地提出,如果她实在觉得不快乐的话,不如就跟他走好了。那会儿双叶还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可是她实在熬不下去了。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她答应了他。
陈柯带着她去了一座新的城市,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他看着窗户对她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不。”她条件反射地回答说。
双叶没有押错,陈柯不是个坏人。
他给了她新的身份,让她重新入学。他不但没有拐卖她,还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她住。
那是一幢高级公寓,每一处角落的装置都显得她格格不入。双叶吓坏了,陈柯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尖叫出声,并在她耳边小声道:“平静一下,这里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家了。”
双叶感激陈柯,也理所应当地依赖着他。在那短暂的时光里,陈柯给过她极致的温暖。那是双叶以为她离爱最近的时候。他们约定好等她大学毕业就在一起,但就在不久前她才知道,原来陈柯早就跟别人订了婚。而他的订婚对象,还是她当年的熟人。
陈柯的背叛让双叶备受打击,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却执意挽留,并再三强调娶叶芝是不得已,真正爱的只有她。
这种鬼话换作平时的她一定不信,可陈柯对她多年的恩情摆在那里,她无法反驳。
叶芝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派人收集了她和陈柯的照片,将改编得面目全非的故事散播到了她的家乡。证据确凿,百口莫辩,双叶知道自己再也没脸见叮咚了。
就算对方能够放过她,她亦无法放过自己,所以叶芝开车撞过来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那样死了便最好,做人最怕半死不活。
多年来的信任与爱都被辜负,被亲人厌恶,被朋友背叛,被爱人离弃,双叶心想,做人真的好难。
她一直寻找的都是爱,却一次比一次伤得深。
她到底应该怪谁去?她这一生的经历似乎是环环相扣的。
尾声
陈柯得知了车祸事件的始末,也发觉了叶芝背地里做的手脚。他知道自己给双叶带来了苦难,明白再强留下去也没结果,所以他答应放她走。
双叶没有勇气死第二回,也没有去找叮咚。她还记得十五岁那年,林妈妈再三警告叮咚一定要离她远一点儿。当年尚且如此,在听到了她那么多传闻以后,林妈妈就更不会允许她靠近叮咚了。双叶不能自私地带着叮咚远去,也不敢再心存希望。况且自从当年她决心跟着陈柯离开起,她就已经放弃这份感情了。
她再一次去了很远的远方,打算将人生洗牌,从头再来一回。
这一次,也许上帝会眷顾她也说不定。
在她去机场的路上,出租车突然停下,有人轻轻叩她右侧的窗。
她转过头,忽地泪流满面。叮咚满面春风地朝她笑,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他已然从陈柯那里得知了一切,背上包裹就来追她的车。
人生真的很难计划好,有些事,总归是始料未及的。
她害怕失望,也害怕被辜负,渴望爱,却害怕被爱。她很容易就会对人打开真心,却唯独拒他于千里之外。越是爱他就越不敢完全信任,因为她心里清楚,在别处跌倒,她尚可抽身,而她万万不想让他做那个负心人。
叮咚从另一侧上车,把刚发出去的辞职申请给她看。
他愿意做伴她的至亲、倾听她心事的好友和终身守护她的爱人。
“如果你不愿意信任我,那就让我把命运交到你手里,是生是死,全由你定夺。”
但是韩双叶,你不可再负我。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