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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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生的故事
文/纪南方
一、这就是你的……服软?
青海,格尔木。
方深将眼镜摘下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看着旁边桌子上的检讨,心生烦闷,最后干脆打开了窗户,将检讨扔了出去,冷声道:“有能耐出去潇洒,没能耐潇洒一辈子?”
窗外的人站了一排,低头认错的样子很是诚恳,脚边的雪照得院子明亮,他们的外套单薄,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方深的目光落在队尾,那里站着的女孩穿着军大衣,围着条绯红色的围巾,小脸煞白。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女孩扬起脸,嘴一撇,撒娇:“方教授,我们再也不敢了。”
方深的脸色缓和了些,声音染上几分笑意:“好玩吗?”
女孩立刻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好玩好玩,好多藏羚羊,好大的草原,好强劲的风。不过还好宋宋哥把军大衣借给我啦!”
一听这句话,方深的脸登时就黑了,他毫不留情关上了窗户,一句话隔着窗飘出去:“检讨重写。”
一排学生哀号,女孩也跟着哀号:“为什么方教授这么狠心?!”
“我猜——”宋匀看向她,眼神晦涩不明,“绯与,我猜方教授是吃醋了。”
有人附和:“对对对,程绯与,你快把军大衣还给宋宋哥,再找方教授服个软,他肯定就不让我们重写检讨了!”
程绯与歪了歪头,她一脸不情愿地将暖和的军大衣递给宋匀,说:“我也不一定能把他哄好,你们先回去准备检讨。”
有人垮下脸:“不要吧?深夜风雪,罚站更有诚意!”
程绯与的眉眼忽地变得凌厉,她提高声音:“立正!向左转!踏步走!”
十秒钟后,几个对口令有着条件反射的进步大学生阔步往宿舍楼走去。程绯与笑弯了眼睛,等他们走远了,又轻轻叹气,转目,紧闭的窗子溢出朦胧的灯光,影影绰绰,里面的人似乎在忙碌。
程绯与低下头,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她自认识方深以来,没少惹他生气,偷偷溜出去玩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人多点罢了。程绯与正想着措辞,身上忽地一暖,她一怔,欣喜地回过头,见方深还维持着给她披上大衣的动作,疏离却温柔。
程绯与的脸上立刻摆上讨好的笑:“方教授!”
“别。”方深脸色淡淡,语气冷冽,“我从未教过程小姐半节课,当不起这句称呼,叫我方深就好。”
程绯与笑容不改:“方教授呀!”
方深瞪她,转身往楼里走去。程绯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听到他说:“说吧,错哪里了?”
程绯与掰着手指头算:“不该带宋宋哥他们,这样就不会被你发现。不该穿宋宋哥的军大衣,因为宋宋哥会生病。”
方深被气笑了:“你检讨上也是这么写的?”
程绯与“啊”了一声:“我也要写检讨?”
方深觉得程绯与厉害极了,她就像个火把,随时都能把他点炸。他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进了楼,见程绯与不说话了,他回过头,咬牙切齿:“还有呢?”
楼道里的灯坏了,伸手不见五指,程绯与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抓住后还晃了两下,他向来冰冷的手在她的指间渐渐发烫。但她没察觉到,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说:“我不该穿宋宋哥的衣服,不是因为他会生病,是因为你会吃醋。”
最后两个字像糖般腻在她的唇齿间,微甜,让方深的眼底起了笑意,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又好奇:“你知道什么是吃醋?”
程绯与理直气壮:“不知道!”随即话锋一转,“但我知道,你要再生我的气,我就爆炸!”
方深微微一愣:“绯与?”
“嗯?”
“这就是你的……服软?”
二、方深,你要对我很好很好才行
事实上,程绯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服软,所以,格尔木第二研究所的学生们一份检讨也没少交。宋匀来交检讨时埋怨程绯与,说她连方教授都搞不定,白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
程绯与觉得冤枉,她坐在书桌前,学着方深拍桌子:“谁跟他认识那么多年啦?”
“嗯?”宋匀觉得奇怪,“你和方教授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吗?”
程绯与不知道方深给她安了这么个设定,她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宋匀挤眉弄眼:“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害羞了嘛,再说,方教授比你大十岁,他是看着你长大的吧?”
程绯与缓缓举手:“宋宋哥,方教授在你后面。”
宋匀背脊一僵,立正站好,朗声道:“我们方教授年轻有为,二十四岁硕士毕业,二十五岁任B大的物理系教授,二十八自愿驻守边疆,为国……”
“啪!”方深终是听不下去了,扬起手上的文件拍他:“越说越没边,去,下周的论文交两篇。”
宋匀得了大赦,忙不迭地跑了出去。程绯与支起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方教授,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你青梅竹马?”
方深面无表情:“你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
他刚从外面回来,黑色的大氅沾了些许风雪,在温暖的屋子里顿时化成水滴。程绯与皱眉,指了指自己:“那你干吗不直接说我是你的妻子?”
方深瞥了她一眼,看她神情认真,不似玩笑,心中不由动了动。末了,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因为我的婚姻状况写着未婚。而且,我的职业不允许我带妻子来研究所。如果不是借了这批大学生来实践,你早被我扔出去了。”
程绯与不高兴:“把我扔出去?这里我比你来得早多了!”
方深是教授,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到底懂得比程绯与多,嘴皮子也比她厉害,没说五分钟,她就败下阵来,表情悻悻:“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救你。”
方深说赢了她,心情大好,将茶煮上,好整以暇地捧了本书:“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程绯与瞪他:“早晚把你的牙齿拔光光。”
虽然这么说,但她的注意力转移得快,等茶煮沸后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摇椅上自在地“啧啧”两声,感慨:“人生美好。”
方深看着她觉得好笑:“不拔我的牙了?”
程绯与摆摆手:“下次看你不顺眼,我就直接爆炸,到时候别说牙了,全都散架。”说着,她回过头,一脸认真,“方深,你要对我很好很好才行。”
方深挑眉,盯着她想了一会儿,说:“得是讨好才行。”
方深自小到大从未刻意讨好过任何人,但此情此景,他觉得讨好她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于是他拿出自己收藏的杯子换下她手中的,含笑道:“绯与,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你就不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程绯与毫无戒心,指了一个方向:“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
方深的笑僵在脸上:“可是那个方向是国家战备值班部队,据我了解,你这个小身板当不了兵,我也没听哪个军官的千金来过。”
程绯与:“所以我既不是兵,也不是军官的千金。我是部队最宝贝的东西。”
方深强颜欢笑:“那里最宝贝的是我国原子弹。原子弹你知道是什么吧,就是……”
不等他解释完,程绯与喝了口茶,一脸满足,点头:“我知道。”她眨眨眼,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方深表面淡然,内心咆哮:我不懂!
怎么办?他无语地望向外面的沉沉黑夜,他的研究室有人疯了,他上周捡回来的姑娘说自己是原子弹。
三、绯与,如果方教授不娶你,你就嫁给我
虽然方深说程绯与是他捡回来的,但其实如果他不捡程绯与,他早就死了。他在部队的主要职责是维护与记录。上周一例行检查时下了大雪,检查完后,部队派人送他。雪天路滑,开车比走路危险,他便提议走着回去,也算散步。
谁知道这一散步便散出了事,研究所地偏,路况也差,他一个不留神,直接滚了下去,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坐着个女孩,长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肌肤雪白,一尘不染,一丝不挂。他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睛,脸色通红:“你……”
他一张口,才觉得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抿了抿唇:“姑娘是谁?”
没人应答。
“我在哪儿?”
还是没人应答。
“谢谢姑娘救命之恩,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一连说了三句话都没人理,方深的面子顿时挂不住了,又想他已经决定负责了,此时睁眼也没关系了,于是他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自己在宿舍里,女孩乖巧地蹲在床头。在他眼睛一闭一睁间,她身上已经穿上了他的军大衣。
方深动了动,问了许久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女孩只知道自己姓程,不知来处,理应被遣送出去。但思及这是救命恩人,他暂且收留了她,并给她取了个名字。彼时程绯与正在堆雪人,乌黑的发上沾满了雪,她歪歪头:“程绯与,好听!”
绯,指红色,她红扑扑的脸颊可爱极了。
方深的好友晏寄冷笑:“军事间谍就是这么打入内部的。”
晏少将穿着军绿色的衬衫,满身浩然正气,边说边打量着程绯与。程绯与报以微笑,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还敢对我笑!”
程绯与觉得奇怪:“是方教授教我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我都对你笑了,你还说我的坏话?”
晏少将自认为自制力顽强,是坐怀不乱的第一人,但到底在程绯与的天真面前败下阵来,捞起外套就走了,好几天都没露面,后来派人送了封信。
方深没抬头,说:“他写不了几句话,绯与,你念给我听。”
程绯与打开信纸,读道:方深,你要是真喜欢她,找日子把事办了,我做主。
方深:“……”
程绯与还毫不知情:“你喜欢谁?找什么日子把什么事办了?他怎么做主?”
她一个个问句蹦出来,方深的脸黑了几个度,他挥挥手:“你今天的课还没上吧?去找宋匀,没拿到A别回来。”
程绯与不情不愿地走了。于是一整个下午,来请教他问题的学生几乎把他办公室的门踩破了,最后无一例外地问:“方教授,您什么时候把事办了?”
最后来的是宋匀,方深默默地看着他,递过去一封信,说:“去送给晏少将。”
宋匀很稳重地点头,出门,右转,撒丫子狂奔:“快快快,方教授回信了。”程绯与跟着人跑出来,兴冲冲地挤成一团。宋匀打开信封确认:“绯与,如果方教授不娶你,你就嫁给我。”
程绯与点头,展开信纸,方深的字迹清晰,下笔有力,上面写着:看到信的各位同学,晚八点,五千字检讨,不见不散。
众同学泪流满面。
晚八点,程绯与被众人推出去交检讨。方深靠在书桌旁,慢条斯理地抽出她的,看了两眼,嘴角抽了一下,又放下,问:“今天的试卷呢?”
程绯与委屈:“光顾着思考你喜欢谁了,没上课。”
方深失笑,他直起身,慢慢地靠近她。他穿着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扣,露出漂亮的锁骨,金丝边眼镜下一双眼睛藏着笑意,炙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绯与,你想知道我喜欢谁吗?”
程绯与点头。
他继续引导:“那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吃醋吗?”
程绯与思考:“宋宋哥跟我说,如果你喜欢的人跟别的人太亲近,你就会吃醋。”
方深长长地“嗯”了一声:“你上次穿宋匀的衣服,我吃醋了。”
“所以——”
程绯与眼前一亮:“所以你喜欢我!”
四、我的吻,还有我,都为你留着
对于程绯与猜出的答案,方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让她拿着检讨回去了。他提笔给晏寄回信:再等等。
回完信,他打开窗户。十二月大雪纷飞,在宽而广的院子中,他看到一串欢快的脚印消失在黑暗中,不由笑了笑。自1977年来这儿之后,他深受西北恶劣环境的干扰,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原来这里的雪都这么温柔。
方深回完信的当天下午,晏少将便冲了过来,质问他还等什么。他拿着根皮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白色手套显得五指修长。方深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听他吼:“你整天就知道看书、学习,都多大的人了,不解决个人问题,组织都不放心!”
方深“嗯”了一声:“我要等她的身份确定。”
晏少将的脚步一顿,他颔首看向方深,方深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令人心酸。晏少将知道他的为人,明明已经情到深处,明摆着不管她是谁都要喜欢,却固执地要她光明正大地与他在一起,不受人污蔑。
晏少将点点头,风风火火地往外面走,方深却把他叫住:“你的手套借我一下。”
于是等程绯与疯玩回来后,看见的不是方深在伏案工作,而是坐在摇椅上欣赏自己的手。她跑过去先温上一壶水,问:“今天不用看报告吗?”
方深没说话,她疑惑地看向他,他幽幽开口:“你没发现我哪里不一样吗?”
程绯与心中的警报拉响,露齿假笑:“方教授好像比早上我出去的时候要好看了呢!”
方深耐着性子将手摆在她眼前。程绯与眨眨眼,犹犹豫豫地倒了杯水塞在他的手中。方深无语片刻,又听见她说:“你戴这手套不好。”
“为什么?”
程绯与在摇椅前蹲下来,捧住他的手,说:“这个太薄,会冷。”
方深顿时感觉有个小拳头轻轻地捶了他的心脏,酥酥麻麻,柔软无害。他轻轻地回握她的手,指尖缩紧:“这手套不是御寒的。”
在部队除夕晚会上,程绯与才知道方深要用这副手套做什么。她和学生们挤在后排,伸长脖子看着舞台,方深坐在三脚架钢琴旁,军装衬得身子越发挺拔,眉清目朗,白色的手套将五指裹起来,像是有魔法般,用那单调的黑白键谱出乐章,禁欲而诱人。
程绯与一时看痴了,以至于等到众人搬到了室外包饺子时,她还回不过神来。方深难得生出坏心眼,用沾了面粉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脸,问:“想什么呢?”
程绯与回过神来,眼神懵懂,脸上一点面粉,看起来又滑稽又可爱。她见方深笑盈盈地看过来,笑着说:“我喜欢过年。”
方深问:“第一次过年吗?”
程绯与狂点头:“第一次吃饺子、看你弹钢琴,第一次贴春联。”她仰头往天上看去,有烟花在往天上蹿去,绽放最耀眼的美丽,“也是平生第一次看烟花。”
人群嘈嘈杂杂,隔着憧憧人影能看到岗哨灯下笔直的军姿,各有各的狂欢,没人注意到他们。方深将手中的饺子放下,说:“绯与,谢谢你。”
“嗯?”
“谢谢你,你那么多的第一次都是跟我一起,可是绯与,我已经活了二十九年了,烟火看过许多场,饺子吃过许多个,除夕守岁也守了二十九年。但是有一个,我一直为你留着。”
周围太吵,程绯与有点听不清他的声音,往他那边靠了靠,问:“什么?”
在刹那间,方深忽地俯下身来,温热的唇落在她的唇边,像盖章般,戳上属于他的印记。他笑:“我的吻,还有我,都为你留着。”
程绯与心中的钟,被他敲响了。
五、方深,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相信我?
除夕夜那晚,方深还是没能陪程绯与守岁,晏少将将他匆匆地接走了。军绿色的吉普在雪地里疾驰而过,方深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晏寄摇了摇头,说:“研究所那边说原子弹出了点问题,紧急开会。”
方深了然,对于他们军人来说,国家永远摆在第一位是必须的。但他心里那点不乐意还是被晏寄看出来了,晏寄挤眉弄眼:“怎么?你的小美人答应你了?”
方深瞥了他一眼:“晏少将,注意你的措辞。”
晏寄被他的一本正经弄得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我用尽了所有的人脉都没有调查出她是哪里冒出来的,还是小心一点。先让她回北京,你三月任期满了,打个申请再回去吧。”
晏寄给他安排得很好,让他几乎找不到拒绝的话,最后他小声说:“她会不适应的。”
晏少将抬眉望来,又轻叹:“又下雪了。”
这是方深来西北后,觉得最难熬的一场雪。以往没有牵挂的人,下雪便下雪,他只要关心自己就行。现在有了程绯与,他总担心她是不是忘了给炉子添火,有没有冻着。
清晨他匆忙赶回宿舍,看到宿舍的窗子开着,一枝梅花俏生生地开在窗头的花瓶里,顿时觉得心里有什么亮了起来。
程绯与从梅花后面露出头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他走上前,说:“绯与,我们出去逛逛吧。”
他一夜未眠,开起车来却丝毫不含糊,一路顺着青藏公路行驶千里。大年初一的市区正是热闹,程绯与看什么都稀奇,她穿着红色的外套,拿着串糖葫芦,沿着集市东看西看,过了一会儿跑到他的身边,说:“方深,那边有写字的。”
程绯与看的是春联,写春联的老爷爷见她可爱,将笔递给她,让她自己题字。程绯与眉头微蹙,挥毫,上联方深,下联绯与,横批新婚快乐。
方深微怔,拿着春联笑弯了腰,曲起手指在她的额头上弹了弹:“程绯与,你知不知羞?”
程绯与将春联铺好,三张摆一排,答非所问:“方深,我的春联,你喜欢哪个?”
在她的注视下,方深将手放上去,左右摇摆,微叹:“绯与,你在为难我。你看啊,我喜欢绯与,也喜欢新婚快乐。”
程绯与的眼睛晶亮:“给你给你,都给你。”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喜欢方深,想把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给他。两人从街头逛到街尾,最后以碰到几个小孩在放炮仗结束。程绯与吓得脸色煞白,尖叫一声,离炮仗远远的。方深的心揪起来,问:“你怎么了?”
程绯与一脸认真:“我会爆炸的。”
方深怔怔地看着她,她不知怎的来了气,将他推开:“方深,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相信我?”
见他没回过神来,程绯与沉默片刻,解开外套,将毛衣的下摆撩起,指着腰侧说:“你看这里。”
那里是红色的字,写着:程姑娘。
方深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这是部队里原子弹的编号,他怎么会不清楚,这名字是他取的。
六、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方深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世界疯了,又觉得这好像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了。程绯与见他神情恍惚,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心疼,主动地远离了他。等到他回过神去找她时,见她坐在书桌旁跟宋匀聊天,眼中带笑,美得刺眼。
宋匀看见他,站起来:“方教授。”
方深颔首。等宋匀走后,程绯与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他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微叹:“程绯与,你是不是想写检讨?”
“啊?”
“有你这么当别人女朋友的吗?”方深严肃,“我以前见陈教授的妻子嘘寒问暖,添衣做饭,体贴入微,怎么我谈个恋爱没这个待遇?”
程绯与蒙了:“你缺保姆吗?”
方深微怔,随即失笑。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又抿紧唇,忽地伸手将她揽进了怀中,语气中略有慌张:“绯与,绯与。”
程绯与在他的怀中微微闭眼,终于感觉到了些许安心。她轻声应他,听他说:“绯与,我很好,我热了知道减衣,冷了知道加衣,会做饭、会洗衣,会把自己的照顾得很好,也会把你照顾得很好,所以……”他微微哽咽,“所以你别走好吗?”
程绯与拽着他的衣服,重复着:“我不走,方深,我不走。可是你……真的不介意吗?”
方深轻轻地放开她,在她的唇上吻了又吻,像是对待最珍爱的宝贝,然后他哑声开口:“我不介意,我喜欢的是你,我要你陪在我身边。”
起初,程绯与对于陪伴这个词理解得并不透彻,所以在宋匀跟她讲解这个词时,她的眉头皱了又皱:“陪伴是指随同做伴?但如果不在身边呢?”
宋匀说:“你是说写信吧?寄一封信要好久,举个例子,比如我今天生病了很难受,写一封信给你,你收到再寄回来,可能需要两周,那时候我已经不难受了。这样的陪伴,要了还有什么用?陪伴,是时时刻刻在身边。”
程绯与蒙了:“可是我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方深旁边。”
宋匀疑惑地“嗯”了一声:“哦,也对,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北京是吧?没事,方教授很快就能回去。”
程绯与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宋宋哥,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就算方深离开,我也不会离开的。”
她说得笃定,仿佛本该如此。她知道自己早晚都会回去的,回到冰冷和黑暗中,没办法一直陪伴他。从宋匀那里出来,她没有回去,漫无目的地在研究所走了半天,最后走进电话亭里,拨给方深。
方深冷淡的声音响起:“你好,方深。”
她没说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方深放柔声音:“绯与?怎么没回来?要我接你吗?”
程绯与摇着头:“方深……”
“嗯?”
“你知道的吧,我没办法一直陪着你。我和你不一样,我要永远留在这里,我不能走。”
那头沉默了好久,程绯与听到方深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绯与,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们不能想着前方没有路就不走了呀。”
程绯与攥紧话筒:“可以换条路走!”
“我不。”方深小声而坚定,“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程绯与久久没说话,方深说:“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七、晚安,来我梦里
程绯与最后还是被方深接走了,她初来人世不久,要学的东西太多,沉沉地睡了一觉后,得知方深被叫走了。他写了张字条放在桌上:绯与,我很快回来,等我。
方深虽然说很快,但一连半个月都没有消息。倒是这期间晏少将来过一次,他在炉子上煮上一壶茶,见程绯与面无表情,疑惑道:“咦,不是见人三分笑吗?”
程绯与闷闷不乐:“我就算对你笑,你还是说我的坏话。”
晏少将尴尬:“我不是,我没有。”他又摆了摆手,说,“是方深叫我来的,那边出了点事,他现在忙疯了,没办法回来。你好像……过得不是很好。”
程绯与倒上一杯茶,抬眼:“你喜欢过人吗?”
晏寄摇头:“没有。”他顿了顿,说,“但是我知道,爱情是美好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更幸福,而不是为了各自痛苦。”
程绯与懵懵懂懂地听着,晏寄继续说:“这是责任,就像我选择当兵,是因为我有着九死不悔的赤子之心,随时准备牺牲。爱情也这样,如果没办法对对方负责,开始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他挠了挠头:“我在胡说八道什么,不管了。”他看了眼时间,匆忙地喝了口茶,说,“我先走了。”
晏寄怎么也没想到,他自以为胡说八道的几句话竟把方深的姑娘给说没了。等方深回去后,程绯与已经走了,像他给她的,她也给他留了字条,很多张。
她说:方深,我走了啊!
她说:我仔细想了想,你说没有别的路可走,可能是我堵死了那条路,我走了,你就可以大步往前走了。
她说:其实我应该叫你老师,因为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我爱你。
她还说:方深,你走了半个月了,我知道你在忙什么。如果我不回去,那里的问题会更加严重,所以我必须走了。
方深将字条往桌上一拍,冲了出去,将刚刚上车的晏寄扯了下来。他红了眼睛,声音也嘶哑得厉害:“你跟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走了?”
晏寄疑惑:“程绯与走了?”
方深无力地放开晏寄,蹲下来,他的衣着凌乱,不似以往淡然:“我该守着她的。我都说了,我没有路可以走了,我只喜欢她啊!她怎么可以自作主张走了呢?”
他仰起头,红了眼眶:“晏寄,她走了,我怎么办啊?”
程绯与留了很多张字条,书桌上的是“早点睡,别太辛苦”,衣柜里的是“我喜欢你穿白衬衫,好看”,餐桌上的是“多吃点”,床头柜上的是“晚安,来我梦里”。
晚安,来我梦里。
好,他再信她一次。
八、他在这儿,她也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八十年代末,与方深同期的学者纷纷填写申请,陆续离开西北,或退休或转入科学院,就连晏少将所在的部队也轮换了好几次。
这年冬末,部队交接完毕,正式拔营前一天,晏少将特意来找方深,他拍下一张火车票:“方深,打个申请,我就能带你走。”
彼时方深坐在书桌前,慢条斯理地画着一幅画:“我哪儿也不去。”
“方深!”
方深没抬头,画中的女孩巧笑倩兮,寒梅冬雪,俏生生地看着他,他的眉目霎时变得温柔,语气也柔和了下来,他重复:“她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晏寄被他气笑了:“方深方教授,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你的?说你被人抛弃了,郁郁寡欢,靠工作来排解压力,早晚要疯。”
方深的手一顿,他终于抬头,若有所思:“大家说得没错啊!”
晏寄:“你!”
方深叹气:“我是郁郁寡欢,但是天地良心,工作可是领导分配的。给我分配那么多工作,我早晚是要疯的。至于被人抛弃了——”他低下头,屈指弹了弹画中人的额头,“喏,负心人在这儿呢。”
晏寄眉头紧锁,沉默地看着他。他眼眸微动,撞上晏寄的目光:“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晏寄,你没有动心过,你总觉得上一个人走了,那就去找下一个。可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只爱她,上辈子、下辈子我管不了,但我能坚信这辈子只爱她。
“她走了没关系,她不会回来了也没关系,都没关系,爱情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情,一厢情愿尚是如此,我们两情相悦,我怎么不能守一辈子?凭什么啊?她那么爱我,我凭什么不能把我下半辈子赔给她?别人说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方深再次强调,“她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晏寄知道劝不动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听说下个月北京那边有会议,你总要去吧?”
方深没去,不但这次没去,接下来每一年的他都没去。但与此同时,他对于核武器的研究越来越深,名声在业界越来越响,学子不远万里奔赴此处请教他,日子长而慢,一年年地走过。
转眼,她已经离开了四十个春秋。
向晚时分,方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实验室走了出来,青春活力的研究生提议要一起去食堂,吵吵嚷嚷着拉走了他。他也不介意,吃得慢条斯理。
有个学生边吃边刷手机,突然叫了一声,说:“哎哎哎,我看到一个微博,读给你们听啊!下辈子投胎,我不做人了,我要变成一枚原子弹,一辈子不用跟人打交道也不用工作,我就躺着冥想,我就想一个问题:老子到底炸还是不炸?”
学生们笑成一团,方深却因为这句话出了神。过了半晌,他说:“是个好主意。然后一个研究原子弹的人爱上了你,看了你一辈子,爱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
有学生喃喃道:“方教授,您眼睛怎么红了?”
眼睛红了吗?
方深摘下眼镜,眼中温柔不减。
看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
他在这儿,她也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独自幸福了一辈子,也是人间幸事。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