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因疏忽,使得我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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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因疏忽,使得我见月
文/蒋临水
一、他知道她在撒谎
陈肃念高一这一年,从市里贵族学校转到云东镇将要破败的中学,原因是他爸突然破产了。
房子和车都被法院收去抵了债,昔日得到过陈爸帮助的那些人,现在居然反过来揶揄讽刺。陈爸心理作祟,认为在那座城里到处都散发着失败和萎靡的气味,于是一家人收拾了行李,连夜回到陈妈的老家逃避现实。
之所以说这所中学将要破败,是因为都到了这个年代,学校还是没有空调和暖气,一到冬天只能生炉子,每年都在张罗改建,一说说了好几年,可到现在连块砖都没垒起来。镇上有些能力的人家全都把孩子送到县里念一中或三中,留下来的,不是学习差劲的,就是家里太穷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妈妈把她的首饰卖一卖,还够他们在小镇维持一段不错的生活。她带陈肃实地考察过后,问他想选择哪里。陈肃考虑来考虑去,觉得哪里都一样,还不如选个足够自由的地方。
是,小镇很缺老师,连教课都顾不过来,哪还有多余的心思管学生,所谓纪律全是摆设,愿不愿意学习全看你自己。陈肃去考察那天,从一个班级窗口往里看,只见老师在讲台上说得口沫横飞,而下边除了前两排的学生在奋笔疾书外,剩下的都是各玩各的。陈肃当即一拍大腿,连说了三个“妙”字。
这哪是学校啊,这简直是天堂啊!
陈肃入学当天正好赶上月考,一不小心考了全班第二,班主任毫不吝啬地夸他——“不愧是贵族学校转来的学生,这脑子就是不一样。”
陈肃心里美滋滋的,心想他在原来班里不过中等的成绩,到了这儿居然成优等生了!一下子成为学霸,他既高兴,又兴奋,再加上他长得不错,身材也好,身上还带着残存的贵族气质,一瞬间在女生当中人气暴涨。
新生太过显眼的下场通常不好,一些男生聚集在一起,商量给他一个下马威,于是使用了老套路,在周一早上把水桶放在门上等待他光临。
那天陈肃进门之前就感觉到了气氛诡异,隔着玻璃,能看到众人屏息凝神等待他出洋相的瞬间。他顿了顿,一脚踹开门,连桶带水哗啦啦落下。众人失望地摇头叹气,陈肃拎着书包站在原地,想找出罪魁祸首,但所有人都像商量好了似的保持缄默。直到两分钟后,迟嘉拎着垃圾桶从走廊回来,见到满地的脏水也不惊讶,默默拿着拖布收拾起来。
陈肃愤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桶是谁放的?”
迟嘉一只手握着拖把,一只手拿起黑板擦,把有人搞怪画的乌鸦从黑板上擦掉,彩色的粉笔灰在空中飞舞。她转过脸,略微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
她看起来相当镇定,但陈肃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
他知道她在撒谎。
二、知情不报,和伙同犯罪有什么区别
在陈肃这阵狂风没有出现的日子里,迟嘉的生活就像那苍茫的大海一样平静,虽然海上偶尔起风,但是她都尽量避免被卷进那些波涛里。她不求被谁喜欢也不想被人讨厌,只求自己能平安度过这几年。
那天她的确看见几个男生把水桶架在了房门上,也知道他们惯用的恶作剧手法,但不管他们要欺负的对象是谁,都与她无关,所以她习惯性地保持了闭嘴。
可是迟嘉完全没有想到,这会成为陈肃讨厌她的理由。
一开始,众人还会想办法让陈肃服气,但他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对那些老套的手法一目了然。他也不是吃素的,当然不会只挨欺负不还手。时间久了,那些人捞不到好,套路不成却总被反套路,便再也提不起劲来和他作对。
陈肃漂亮地反转,成功在男生当中建立了威望,可是这对于迟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陈肃讨厌迟嘉,是整个年级尽人皆知的事情。他的座位就在她后面,想欺负她简直方便得不行。他上课踹她的凳子,下课揪她的头发,偶尔在她的校服上写难听的绰号;只要到了她值日,地上一定全是碎纸屑,黑板上永远有擦不完的涂鸦。那些看似无伤大雅的玩笑在很大程度上分了她的心,她想要好好上课却备受困扰。
偏偏他们两个的家也离得不远,放假的时候也难免会遇到。陈肃明知道她怕狗,却每天牵一条猎犬在她家门前晃悠,以至于她想买个本子都不敢出门。
他仿佛无事可做,每天只想变着花样开恶劣玩笑。迟嘉不止一次问他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每次他都反问回去:“那你说,那天的桶到底是谁放的?”
迟嘉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件事情如此执着:“反正不是我就对了!你为什么非要盯着我不放?”
“知情不报,和伙同犯罪有什么区别?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选择自保,法院里面就没有证人愿意出席了,谁来替无辜的人洗刷冤屈?”
迟嘉一时语塞,两个人相对无言好一会儿,最后她把脸别到一边:“不可理喻!”
“真巧,我觉得你也是。”
其实把那几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就没事了,可是迟嘉偏偏不肯。如果非要问为什么,那就是穷人家的孩子胆子小,迟爸爸从小警告她,遇事能躲就躲,委屈一点不算什么,千万别把祸惹到自己头上。
可陈肃最讨厌胆小的人了。
她越是不说,陈肃就越是千方百计捉弄她,而他本人又非常享受这种游戏,似乎想看她到底能忍气吞声到什么地步。她越是无措,他就越开心。
于是所有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为虎作伥般,想看看这场好戏会如何演下去,以至于那两年里,迟嘉的生活再也没有安生过。
有人在她放学的路上扔钉子,她发现了以后绕路走,却又掉进不知道是谁挖的地窖里。那几日多雨,地窖里储满了淤泥,两只脚陷进去拔不出来,她只好绝望地喊“救命”。而陈肃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恰巧地路过,他蹲在她头顶啃冰棍,一边拍腿大笑一边问她:“要我帮忙不?”
迟嘉想说不要,但眼看天就要黑了,这荒郊野外、杳无人烟的,时不时传来一声狗叫,她很害怕,只得耷拉着嘴角说:“要。”
陈肃啃完一根冰棍,又掏出另一根,贱兮兮地说:“那你求我啊!”
迟嘉咬着嘴唇不说话,陈肃作势要走,走出快二十米,才听见身后传来闷闷的求救声:“算我求你好了!”
陈肃退回去,把冰棍杆扔在一边,朝她伸出手:“算我见义勇为。”
陈肃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拖上来,迟嘉坐在地窖边上捂着脸哭,陈肃甩了甩胳膊,往地窖里面看了一眼,说:“明天再找人来把自行车捞出来吧,这坑太深,我是无能为力了。”
迟嘉透过指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放下胳膊:“你瞪我干吗?这地窖又不是我挖的,再说你长眼睛干吗用的?这么大一个坑,你看都不看就往里扎?”
“你心知肚明!”
难得好心救人,却没捞着好报,陈肃咬牙切齿地看了她半天,最后骑上自行车掉头就走,走出老远还听得见她的哭声。他捏紧刹车,不耐烦地朝后边喊:“天都快黑了,你能不能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干了什么呢!”
迟嘉抹干了眼泪,小声嘟哝着:“我脚崴了。”
陈肃怔了一瞬,又马上开口:“你崴不崴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三、她一定是傻了,才会以为他想帮她
陈肃的见死不救,可算是让迟嘉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小肚鸡肠。
像是要故意见证她最窘迫的时刻,他骑车哼曲,始终走在她前头十米左右的地方,不时回头拍巴掌大笑,能保持这么慢的速度骑车却不摔死也算个奇迹。
不过幸亏他在前面不断发出声音,迟嘉才有胆量在黑夜里挪着蜗牛一样的步伐,磨磨蹭蹭地回到家,但她的脚伤更严重了。
迟嘉不得已请了两天假,她因此更加生气,对陈肃的怨怼已经上升到喜马拉雅山顶。整个高中三年,她只有一个心愿——早点儿毕业离开这里。
在那之前,她发誓绝对不要再这么被动下去,她要反击。
可她前一晚下决心的时候还慷慨激昂,真到了行动的时候又开始前怕狼后怕虎,到头来计划做了一大堆,却都没勇气实行,最多也就是在他吃饭的时候诅咒他噎死。
迟嘉知道自己胆小,但不想太过讨厌自己,她将其解释为自己过于善良。
如果说她唯一一次对他产生感激,那应该就是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
那天她的笔袋突然不翼而飞,但考试已经开场,正当她急得手足无措的时候,从附近扔过来一支钢笔,她沿着钢笔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陈肃的后脑勺。
她犹豫了一天要不要对他道个谢,可是在所有科目考完以后,他却得意扬扬地拿着她消失的笔袋朝她走了过来。
所有的感激倏然消失,迟嘉一把将笔袋抢了回来。
她一定是傻了,才会以为他在帮她。
四、相信我,这可能是个意外
陈肃一直后悔不该对迟嘉伸出援手,他借了她钢笔,又把笔袋从别人那里帮她夺了回来,可他还没来得及发表英雄感言,她就转身走了,连一丝感激的情绪都没有,临走还不忘对他冷哼一声。
陈肃气得脸红脖子粗,问她:“你没事哼什么哼?鼻炎吗?”
迟嘉没有理她,转头跟别人对题。陈肃拎起书包便离开了,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跟她多待。
到了车库,看到两个男生鬼鬼祟祟地在给一辆自行车放气,而那车的主人他刚好认识,陈肃黑着脸,下意识地大喝一声:“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那两个男生抬起头,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遂朝陈肃竖起大拇指,说:“陈哥你看,迟嘉的车。”
“我知道是迟嘉的车,我问你们干什么呢!”
对方被他的气势震得一抖,面面相觑,说:“你不是讨厌她吗?”
陈肃听到这里更加恼火:“我讨不讨厌她,跟你有屁关系!”
两个男生见事态不妙,举起双手急忙溜走。陈肃去按了下迟嘉的车,发现两个车胎果然都瘪了,他非常生气,却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最后还特意到附近修车店去借了个打气筒,一边骂自己吃饱了撑的,一边迅速给车胎打气。
回家的路上能看见漫天绯红的火烧云,陈肃自己也相当疑惑——他为什么要帮她?
最后他把所有理由都归到为四黑报恩上面。
四黑是陈肃养的狗,因为它妈生的是四胞胎,取名的时候为了方便才把出生顺序和毛色安在一起。三天前四黑突然不见了,陈肃找遍了前后几条街都没有找到,最后却在迟家墙外发现了它拼命摇晃的尾巴。
那天迟爸迟妈都不在家,四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光临,结果它脑子抽风似的突发奇想,要钻墙进去,于是被栅栏夹住,一夹就是一天。
陈肃到那儿的时候,正好看见迟嘉战战兢兢地往四黑嘴边扔包子,他躲在一边看了半天,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想她真是胆小得可以,连这么温顺的小狗都害怕。
可是她明明那么害怕,却又担心它会饿着肚子。
她一边把包子扔过去,一边小声嘟哝着:“四黑赶紧吃,吃胖点儿,回去咬死陈肃那个杀千刀的!”
陈肃回忆到这里,脸色变得跟黑板不相上下,他果然不该帮她!
回家吃完晚饭,天边还有些余晖,他照旧牵着四黑出去遛弯,走到街角时看见迟嘉推着自行车慢吞吞地走回来,他挑起眉毛问:“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迟嘉的脸色比他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气势汹汹地说:“少装糊涂,有人亲眼看到是你干的!”
陈肃稀里糊涂地和四黑对视了一眼,一人一狗同样茫然:“我干什么了?”
她指着车轱辘说:“你自己看!我刚骑没两步远,气就突然没了!”
陈肃一只手死死抓住四黑项圈上的绳子,防止它往迟嘉怀里扑,另一只手挠挠太阳穴——哦,他明白了,是他把气打太满,车胎爆了。
“相信我,这可能是个意外。”
“什么意外啊?先是藏我笔袋,然后爆我车胎,两次都证据确凿,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是不是?”
陈肃有口难辩,不管怎么解释都觉得奇怪,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现在更觉得不爽,遂朝她远去的背影慷慨激昂地喊:“是啊,这辈子你别想从我身边跑开,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好!”
五、只要发现她皱眉的原因不是我,我就非常生气
陈肃说到做到,他甚至调查到了迟嘉的志愿,尽管那于他而言,是一个有些遥远的目标。
在这所没人认真的学校里,迟嘉是一道特别的风景,她周围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壁,不管外面多喧闹,她都能旁若无人地念书。这一点,陈肃非常佩服她。
迟嘉的成绩常年霸占榜首,总分比陈肃高了将近一百分,看得出来她非常想要摆脱这种生活环境,所以丝毫不敢松懈地努力着。
陈肃没有想到,讨厌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如此强大,他还努力拼搏了一年,仅仅因为想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看她被气得暴跳如雷和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期间他报了N个补习班,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以至于最后上考场的时候,他几乎产生了一种拿命做赌注的感觉。
但是陈肃赌赢了,他带着一身血泪,风风火火地考进了迟嘉的学校。
在这之前,他并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志愿。为了给她一个足够力度的惊吓,他甚至提前两天去了学校。一想到她绝望的目光要维持到四年之后,他就觉得通体舒畅。
但事情并没有朝他想象中的方向发展。迟嘉入学那天穿了一件很旧的格子衫,拎着掉了一个轱辘的行李箱,非常狼狈地从公交车上下来。她想问路,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瑟缩地站在那里。迎新生的学姐在一旁窃窃地笑,陈肃站在一旁冷漠地看了那两个人一眼,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闭嘴。”
学姐屈服于他的气势,惊艳于他的美色,说闭嘴就闭嘴。陈肃看见迟嘉满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内心顿时变得柔软,他收回了取笑的意图,不声不响地走上去,拎起她沉重的行李箱,说:“什么都别问,跟我走就是了。”
他带她报到,送她去宿舍,帮她安排好一切。
最初的目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陈肃的心里乱糟糟,在看见迟嘉搓着手想向他道谢的时候,他居然比她还不知所措,于是顺口胡诌:“我比你早来,刚认识一个学姐,她让我跟她一起迎新生,我当然不好拒绝了。还有,你那个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那么沉?没人愿意帮忙,他们就只能把活推给我!”
迟嘉瞪着眼睛看他:“我只是想问,你怎么也报了这所学校?”
陈肃梗着脖子说:“该惊讶的是我好吗?”
迟嘉心思向来单纯,很容易就被忽悠了过去,陈肃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等闲下来的时候他终于有时间思考,他何至于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在他的宿舍里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学霸,据说是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经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是“哥什么都知道”。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能不能为我答疑解惑?”
学霸背对着他看书,问:“什么惑?”
陈肃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缓缓回忆起来:“我有一个特别讨厌的人,我想方设法捉弄她,只要看到她生气我就开心。为了不让她逃走,我还奋发图强和她考了同一所学校……但是……”他顿了顿,“我却看不得别人欺负她。只要发现她皱眉的原因不是我,我就非常生气。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学霸还在看书,也不知道听没听,过了半晌他才直起脖子,说:“学校门口的水果店,昨天晚上飙血大甩卖,我买了一筐超便宜的橘子。”他说着扔了一个给陈肃。橘子掉在陈肃怀里,他捡起来看一看,说:“我不吃,这么便宜,肯定酸!”
“我不是让你吃,我是让你好好看看,你比它还贱。”
六、他讨厌因为胆小而说谎的人
陈肃听了学霸的话,并没有恼,只是默默把橘子皮剥开,然后将橘子肉全塞进了学霸嘴里。学霸鼓着腮帮子瓮声瓮气地说:“那你说,你为什么讨厌她?”
陈肃继续回忆了一下。
这要追溯到三年前,陈爸莫名其妙被卷进一桩抢劫案,他在反抗的时候伤了对方,劫匪在医院醒来之后却拒不承认自己有过抢劫的行为。而当时他戴了手套,所以那把伤人的匕首上确实只有陈爸的指纹。虽然陈爸想要忍气吞声用赔偿了事,对方却拒绝接受,坚决把陈爸告上了法院。
一个为钱抢劫的人却不愿意要钱,以被害者的姿态出现,一心只要陈家垮台,这一切都仿佛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法院上有所谓路人拿出做证的照片,上面只拍到陈爸伤人的瞬间,这一切都对他非常不利。律师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了在那条街上目睹真相的住户,对方却因为胆小怕事拒绝出庭做证。
当时迟嘉正放暑假,在叔叔家里住了一个月,其间正好碰见陈妈带着陈肃上门求助。婶婶胆小,一想到要指认的是个抢劫犯,担心对方过后报复,说什么也不肯出庭。
陈爸入狱半年之后才得以保释,但公司因此破产,一家人只得回老家躲避那些风言风语。
眼看着希望的火苗被人掐灭的滋味并不好受,尽管陈肃没有权利指责别人,却还是抑制不住憎恶的心。
那天陈肃从证人家里离开之前,看见了躲在门后迟嘉的脸,所以后来她对他说谎的时候,他才会觉得那么讨厌。
从云端跌入谷底的感觉比想象中的痛,离开从小生活的城市,失去一直相伴的朋友,那几年他只能借着张牙舞爪来掩饰自己心里的无助与失落感。
他讨厌因为胆小而说谎的人。
可是天长日久的相处下来,他对她似乎又不止存有讨厌的心,两种情感互相交织在一起,连他自己也觉得矛盾。
七、这一切顺利得不像真的,就好像有保护神在背地里帮她排忧解难一样
迟嘉升入大学的日子并不好过,身边人嫌弃她一身土气,没人愿意和她做伴,纵然她独来独往惯了,看到这种明显的差距,也会产生落寞感。
迟嘉在校外找了一份发传单的兼职,可是老板看她好欺负,最后克扣了她半个月的工资不发。她空着双手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小声和对方争论着,可他完全没有买账的意思。
如果不是陈肃出现替她解了围,那她这十多天的风吹日晒就白受了。
一米八七的大男生,因为军训晒出一身黝黑的肌肤,露出的半截手臂上有结实的肌肉线条,他挑着眉梢,握紧拳头捏得关节咔咔响,俨然一副街边混混的模样。老板被他震慑住,麻利地拿钱出来,随即逃之夭夭。迟嘉低头想道谢,却被他制止道:“我没打算帮你,但是我帮了你,你怎么也得请我吃晚饭吧?”
傍晚坐在街边的排档里,陈肃隔着雾蒙蒙的路灯对她说:“迟嘉,看在这顿饭的分上送你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太胆小,是活不下去的。”
迟嘉听完这句话,累积的委屈汇流成河,她捂着眼睛痛哭了起来。
她哭了好一会儿,抽抽搭搭地说:“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这种事情,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陈肃默默看她哭完,起身买了单。他拽起她的胳膊把她送回宿舍,按着她的头说:“行了,别丢人了。”
难得听见他如此温柔对自己讲话,迟嘉站在他对面,居然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往他怀里扑的冲动,但是她忍住了。
陈肃抽空请迟嘉的室友吃了顿饭,拜托她们对迟嘉稍微好一点儿。
他一想到迟嘉的眼泪,就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他见不得她这么可怜。
原本兴高采烈的几个女孩儿忽然愣住,问:“你和迟嘉什么关系啊?”
“也没什么关系。”陈肃轻描淡写地说,“高中同学,她在四黑陷入绝境的时候给了它包子,让它不至于饿死。”
几个人长长地“哦”了一声,陈肃接着把一份招聘广告递过去,说:“把这个拿给迟嘉,别说我给的。”
那份广告帮了迟嘉大忙,是在一家西餐厅做兼职,累是累点儿,但工资可观。
迟嘉想起陈肃的话,应聘之前去买了衣服,整理了头发,练出了最合适的笑容。
她对着镜子警告自己,不能再胆小下去了。
也许是那阵子为了发传单,每天在太阳底下暴晒,迟嘉被晒傻了,以至于陈肃只是送她回了趟宿舍,对她讲了一句温柔的话,她竟然就一连数日心神不宁——在街上看见一个身高差不多的,就觉得是他;在食堂看到有人在对面坐下,便期待是他;在电视看到男演员笑得春光明媚的时候,也会自觉代入他。
只要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但不管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没办法,她只好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
在餐厅要接触的人很多,好在为她培训的姐姐非常有耐心。迟嘉肯吃苦,又从不抱怨,同事都很喜欢她。
舍友对她的态度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转变,同学似乎也不那么排斥她了,会有人喊她一起去食堂吃饭,闲着的时候也跟她讲讲最近的八卦。在周围人的帮助下,迟嘉渐渐变得勇敢了起来。
对此她偶尔也觉得奇怪,好像前一晚还在迷茫中生存,下一秒马上柳暗花明了,这一切顺利得不像真的,就好像有保护神在背地里帮她排忧解难一样。
说到保护神,迟嘉居然会联想到陈肃,她连忙跑到洗手间用冷水拍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儿。
到底身边有没有保护神她不清楚,但要问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最讨厌她的人,那一定就是陈肃了。
八、明明他们在一所学校,却能够非常默契地避而不见
整整一年的时间,迟嘉都没有勇气去见陈肃,她始终默默奋斗着。慢慢地,原先模糊的情感逐渐汇成一个可见的轮廓,她开始明白自己的心意。于是,不甘心就这么一直被他讨厌下去,迟嘉发自内心想改变自己在陈肃心中的印象。
她认真地交朋友,勤恳地工作,课业上也从来不会马虎。
一直到大二这年,她才决定去见陈肃,想感谢他给予自己的勇气,想让他看看自己努力至今的成果。
她约他吃饭,还在那家排档,见面之前她化了妆,挑了一条压箱底的裙子。她温柔款款地出现,离得老远,便看到他坐在上次那个位子上,桌上已经上了菜。他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还没见她就大快朵颐起来。
蓄积了很久的力量从脚下流空,她现在明明可以平静地面对生活,一见他,却还是紧张莫名。
陈肃端着杯子朝她看过来,脸上的笑容影影绰绰:“是迟嘉来了啊!”
她这才回过神来,捏着裙子坐下,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说:“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在等别人?”
他耸耸肩,往她的杯子里倒酒:“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
明明他们在一所学校,却能够非常默契地避而不见,迟嘉想到这里有些难受,说:“因为你不想见我嘛!所以我当然得躲得远远的。”
陈肃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到她手边,漫不经心道:“谁说我不想见你?”
四周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迟嘉的心猛地一跳,她摩挲着自己的指尖,想问他话里的意思。陈肃又说:“所以你现在怎么又不躲了呢?”
“因为……”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对着他笑,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胆小鬼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为了证明她,这一次她始终没有躲开。
那天他们在街边聊到很晚,推杯换盏之间,迟嘉突然提起高二期末考时的事情。
“那天我的笔袋不见,可把我急坏了,幸好有一支钢笔从天而降。”她说到这里,望向他的眼睛,问,“那支笔,是你扔过来的吧?”
“当然不是。”陈肃挽起袖子跟老板要了啤酒,“我跟你的关系有那么好吗?我巴不得你考砸,好看你热闹。”
“我想也是!”迟嘉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杯子掩饰自己的表情。
那只钢笔看起来价值不菲,她一直很想把它还给它的主人,并好好道谢,可她当时问遍了前后左右,都没人承认是他们的,直到后来她在笔帽的边缘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肃”字。
他既然那么讨厌她,又为什么会帮她?他既然帮了她,又为什么不肯承认?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整整两年,时至今日她还是不解。她酝酿了这么久的勇气,就是要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却被他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大概就是怕她想太多,所以他才不肯承认。她只能这么想了。
迟嘉决定关上自己多愁善感的心,再也不去想跟陈肃有关的一切。
九、我想保护她
然而大三那一年,陈肃出事了。
他原本就活得张扬热烈,稍微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牵动众人的心,何况又是这种打人被拘留的重大事件。各种传言沸沸扬扬,迟嘉想不注意都不行。
被他打的那个人叫赵炎,是校长的儿子,就算陈肃能平安无事地从派出所里走出来,被开除也是免不了的了。
迟嘉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她说服当时一起在餐厅目睹整件事情的服务生一起做证,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在陈肃,而是因对方所起。
当时他们都在一家西餐厅,邻座,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两句,最后赵炎摔碎了酒瓶直接动手,如果不是陈肃反应得快,那些碎玻璃就会扎在他胸口。
其间有人质疑她的证言是否属实,她挺起了胸膛说:“我本人就在那家餐厅工作,这件事是我和同事亲眼看到的。而我和陈肃关系不好这件事众所周知,我没必要替他做伪证,我只是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
理清了事情原委,陈肃的责任就变轻了,再加上赵炎只是一点儿皮外伤,校长碍于舆论,也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最后甚至还代替儿子跟陈肃道了歉。
事情解决的那天下午,陈肃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给迟嘉打电话,她握着手机躲在屋里,听见他说:“为什么帮我?”
那原因可太多了,她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完。
很多年前的那个暑假,陈妈来请求婶婶出庭做证,可是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原因是不久之前有另外一伙人来家里警告过他们,如果敢说什么不该说的,就要面对家破人亡的风险。这段话对于一个普通人家的震慑力不可估量,所以他们选择了沉默。
迟嘉一直以为陈肃讨厌那段往事被提起,所以她从来都装作不认识他。她默默忍受他的欺负,不是不想反击,是因为那样胆小的自己,连她本人都瞧不起。
那时她还年幼,没有自信,没有勇气,不晓得一句勇敢的真话就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许这些她此刻仍然没有,但爱可以赋予人力量,她甘愿冒着毁掉自己前途的风险,也想保护她爱的人。
她想让他看清楚,她也可以变得非常勇敢。
迟嘉掀起窗帘一角往下看,说:“其实这句话,我同样想问你。”
这些年来,点点滴滴的真相她已经从别人那里知晓,放学路上的钉子不是他扔的,不翼而飞的笔袋不是他藏的,突然没气的车胎也不是他的错。说是欺负她,但其实他也就会扯扯她的头发,给她取两个绰号而已。
“说起来,和你斗智斗勇的日子其实也并不难过,你嘴上说要看我笑话,却从来没有对我的危难视而不见,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其实她老早以前就想跟他和好,可又知道他过于讨厌自己,所以作罢。但其实他只是有着谜一样的自尊心,要承认帮过她这种事,比承认欺负她还艰难。
陈肃对着话筒沉默良久,半晌以后才抬头,朝着她面前的窗户说:“你下来,我告诉你。”
迟嘉放下手机,穿上外衣,快速跑下楼梯。
想起那天在餐厅上班的时候,她远远看到陈肃进来便马上躲开,本打算悄悄看看他就算了,却没料到他会和赵炎打起来。
后来接待那两桌的同事把他们的部分谈话说给了她听,她才明白其中内情。
在迟嘉努力改变自己的过程中,她的外貌也有了蜕变,小镇姑娘身上自带一种恬静的气质,赵炎因此注意到她。迟嘉的拒绝让赵炎恼火,他面上依旧对她甜言蜜语,转头却跟人打赌,他到底要砸多少钱才能把她这个傻姑娘骗到手。
一旁的陈肃听到这里,起身坐到他身边,撑着下巴说:“那可不行。”
之后一言不合,赵炎便要动手,陈肃一只手抓住那只破碎的瓶子,鲜血沿着他的胳膊流下来。他面色不变,只是平静地说:“我们相互讨厌,甚至埋怨。但是,我想保护她。”
他问了自己很多次为什么,但自始至终也没有结果。
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那他承认爱她也没关系。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