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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失,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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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失,不忘

  文/离岛

  一、惠子小姐

  收到惠子小姐的讣告时,南雅刚打好人生中第一口棺材。淡雅的米色木材微微散发出柏木独有的清香,很是好闻。她想,爷爷一定会满意这次的成品。

  南雅一家是这三清镇上世代相传的手艺人,经营着一家棺材铺子。打她记事开始,记忆里几乎只有爷爷、褚清乔和这棺材铺。

  或许还可以算上六年前出现的惠子小姐。

  惠子小姐是个四十多岁的日本生意人,眉眼却不似一般商人般狡黠尖细,总隐隐透着一股和善亲切的气息,南雅与她很合得来。她在六年前来到这里,然后定居在这个与她身份地位格格不入的边陲小镇。

  听到惠子小姐去世的消息,南雅心底有些惊诧,前几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换上一件黑色衬衫,简单地收拾了自己一番,她匆匆出了门。

  灵堂外,南雅一眼就看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由美,她上前几步去安慰,却不想一抬头撞上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人目光深沉,眉宇冷峻。

  褚清乔,你倒是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只是,没想到再遇见竟是在这种场合。

  此时的南雅已经不复旧时般歇斯底里,那些大起大落的情绪早已淹没在后来无数的时光里。她很快压下了内心的疑惑与讶异,越过他走向由美。

  哭成泪人的由美看到了南雅,更是激动了:“南雅,妈妈……妈妈她……”说到这里,她猛吸一口气,竟昏了过去。

  佐藤由美是惠子的养女,六年前随着母亲来到了这里,异国小镇,举目无亲,惠子小姐突然离世,想必对她的打击非同一般。

  南雅连忙伸手想扶住她,一双手却快她一步接住了倒下的身影。

  南雅不得已,只得正视褚清乔:“你回来了?”

  被叫的人没有答话,一把抱起昏厥的由美离去了。

  南雅看着他渐远的身影,一如三年前那般果决。

  她冷笑:这点倒一点没变。

  鲜花,哀悼,致意。

  走出灵堂的那一刻,南雅看着惠子小姐的照片,浅浅的梨涡,宽宽的双眼皮,除了鼻子塌了点,总体来说是个大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不过,她去世后,有这么多人都在缅怀她,被挂念也算是另外一种幸福吧。

  “好久不见,南雅。”久违的声音把南雅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她转过身看着褚清乔,有些好笑地望着他,小酒窝时隐时现:“大警官,刚刚由美在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失忆了呢。”

  与昔日恋人的久别重逢,大概只有故作轻松才能稍微缓解气氛吧。

  褚清乔当然听得出她话语里的深意,也不恼:“三年没见,你嘴巴倒比以前伶俐多了。”

  南雅接话道:“三年没见,你欣赏水平比以前高多了。”

  说完她就垂下了头,由美灵动美艳,长得确实比她要好看得多。

  然后,便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或是因为沉默,南雅一时竟觉得偌大的会场变得有些逼仄。终是她先受不了这磨人的气氛开口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褚清乔似乎也有些局促:“正好我去看看她好些了没。”

  南雅暗想,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由美刚来到这个镇上,就喜欢上褚清乔,每天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褚哥哥褚哥哥地喊。家里的新奇玩意儿、进口零食她都会拿出来跟他一起分享,两个人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再加上一起在省城念大学,关系更近一步也无可厚非。

  “褚清乔,由美是我的好朋友。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到她,不是每个人都应该为了你心中所追求的价值而让路的。”

  南雅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提高了几度,她有些许激动。

  说完她逃似的跑掉了,匆忙得差点被几块石子绊倒。

  二、你是追逐,我是守护

  那天回来后,南雅就变得心事重重起来,或许是受到惠子小姐去世的影响,抑或是因为再次见到褚清乔。

  接下来的几天,她总是回想起三年前那个夏天。那个时候,她和褚清乔还没分手,日子就像天空里的云朵一样,温软而绵长。

  褚清乔的父亲是一名语文老师,母亲是镇上出了名的裁缝,他家在三清镇也算得上是个体面人家。

  年龄相仿,又是邻里,褚清乔和南雅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高中毕业后的某个黄昏,两个人的手牵在了一起,身形被夕阳拉得老长。

  因为家人是世代相传的手艺人,这辈子注定是要靠着棺材铺过日子的,南雅念完高中就安心回家跟爷爷学手艺,而褚清乔去了省城念大学。

  大学期间,两人每年能见面的日子并不多,但感情依旧很好。褚清乔总会从省城带很多有趣的玩意儿送给南雅,南雅也会将自己新学会的手艺展示给褚清乔看。那时候的南雅刚满十八岁,小女孩的心思单纯而美好,只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

  直到褚清乔大学毕业那年,不可避免的改变悄然而至。

  后来的很多时候,南雅也问过自己,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倔强,不那么执着,事情的发展会不会不一样?

  她至今记得那天的天气是不属于六月的微凉,偶尔一阵风飒飒而过。褚清乔站在她家铺子外,有些兴奋地对她说:“南雅,我在学校那边争取到了一个工作的名额,在省城那边的公安局,福利待遇很好,我……要留在省城了。”

  南雅看着面前的人眼眸中闪烁着的那期待的光,笑容僵在了脸上。

  “清乔,你不是说,你大学毕业后会回镇上做一名老师吗?”南雅心底有些失落,声音有些微弱。

  褚清乔没有正面给她回答,只细声说了一句:“南雅,外面的世界很大,我们不应该一辈子局限在这个小地方。”

  南雅看着他说话时眼里跳动着的,是这个小镇再也承载不了的动力和希望。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她和眼前这个男生,或许早在几年前就已走到了分岔路口。

  他的未来,是追逐。

  而她的宿命,是守护。

  她悄悄藏起了手上那张房产证复印件,那是由美给她的,户主的名字是由美和褚清乔,位置在省城东边的一个高端楼盘。她相信他,所以她本来是打算让他解释原因的,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有些事情,根本不必问。

  “跟我一起出去吧,南雅。”

  她没有答话,她还是选择了留下来,她舍不得这个小镇,舍不得对她很好的惠子小姐,舍不得爷爷,也舍不得那一方小小的棺材铺子。这个镇子虽然小,可每一条溪流、每一条巷弄都印刻着她抹不掉的足迹,每天准时升起的缕缕炊烟,开在青苔上的不知名野花,雨过后泥泞道路旁的青草香,都是她不愿舍弃的。

  这些,都是她心底隐隐的执念啊!

  送走褚清乔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灰蒙蒙的天就像南雅的心一样,沉重且压抑。那天,她站在路口,看着载着褚清乔的车渐行渐远。她知道,自己的青春,随着那个身影一并离去了。

  三、猜不透

  “丁零零……”电话清脆地叫了起来,将南雅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你好,我是南雅。”

  “南雅,你过来陪陪我吧。”由美似乎有些焦急,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南雅安抚了对方两句,瞧见爷爷没在家,便挂了电话出了门。

  她是记得的,爷爷一直不喜欢惠子小姐一家,不喜她与她们来往,估计是因为老一辈心里对别国都有一个结。

  意料之中,一进由美家,她就看到了褚清乔的身影。她避开他,坐到了由美的旁边。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叫我过来?”

  由美望向褚清乔,南雅的目光也移向他。

  “到底怎么了?”

  褚清乔没有回答,两道剑眉紧锁在了一起。以南雅对他的了解,他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一定在想着某件令他不解的事情。想不通的话,他一时半会儿是跳不出他的思绪了。

  南雅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瓜,莫名其妙被叫来,却又在这里被晾着。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对褚清乔仍然是那么透彻的了解,他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细微表情,她都懂。

  这让她觉得很懊恼却又无可奈何。

  尴尬的三分钟后,褚清乔终于开口了。

  “你看看这个。”褚清乔从茶几上的书本里拿出一个信封,拆开后将信纸递给了南雅。接过信封的瞬间,手与手的不经意触碰让南雅倏地缩回了手。

  曾经十指紧扣她都觉得不够,如今指尖轻触她都觉得是偷。时间有时候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不偷走微风,不偷走细雨,甚至不偷走彼此的一颦一笑,可你就是知道,什么东西早已经悄悄变了。

  南雅展开信纸,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佐藤小姐,三天内将财产打到此账户中,否则下一个渡边惠子就是你。

  恐吓信?

  “南雅,我实在是害怕。我要离开这儿了,这一走,大概不会再回来。三清镇我就你一个朋友,走之前,想见见你。”

  “你也要……离开了吗?”不愧是情侣,这点,她和褚清乔倒是很像。

  不过南雅是理解由美的,惠子小姐去世后,这个镇上再没有她的牵挂,离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身边年纪相仿的伙伴都渐渐离开,去往更辽阔的“外面的世界”,虽然难过,虽然不舍,南雅却早已习惯。

  褚清乔轻拍着由美的肩膀安抚她:“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我会陪着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透过空气中飘浮的尘埃落在南雅的脸上。

  南雅有些错愕,他明明在对由美说话,却望着她,像要把话说进她的心底。

  是错觉吧,三年了,青石板小路下了雨后还是会有些湿滑,镇上茶馆也日复一日的热闹,就连每天清晨的第一缕光也还是会照在她家门前的第三棵树上。

  只是这三年,褚清乔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长久的悸动也无法抵挡更长久的时光的消耗吧。

  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但她真真切切感受到每个人都已经变了。

  念及此,南雅猛地一点头:“祝你……不,祝你们一路顺风。”

  由美熟稔地挽起褚清乔的手臂,有些为难地开口:“南雅,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由美说得犹豫,偷偷瞥了眼褚清乔。

  “你说。”想起惠子小姐生前对自己的照拂,她觉得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对由美的请求,她肯定是义不容辞的。

  “明天夜里,我们就会悄悄离开三清镇了,但这个敲诈勒索的案子还没有结束。公安局那边的意思是,需要另外一个佐藤由美待在这儿,用来引诱写恐吓信的人,因为你跟我身形相似,又比较了解我家的情况,所以……”她顿了顿,补充道,“清乔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不会有问题的。”

  她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需要钓出那个恐吓者,又担心由美身陷险境,就想找一个替身。

  “这个事情非常危险,我们局里有非常多可以来执行这个任务的同志。”褚清乔跟了一句。

  “可他们都没有南雅了解我啊!”

  “可南雅也没有他们那么强的自保能力。”

  看着他俩因为自己争执起来,虽然隐隐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但她仍然答得干脆利落:“好,我帮你。”

  四、惯性争执

  从由美家出来的时候,褚清乔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南雅,刚刚你为什么不听劝阻?你没有义务去承受那些风险。”

  南雅将脸别向另一边,不愿看他,其实,她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些,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爷爷怎么办?

  “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设计的吗?”

  “我承认这件事情最开始是有安排,但那个人不是你。由美她找你是因为这个镇上她能信任的只有你,但你做一个决定之前,不应该先动动脑子吗?”

  “我没脑子又如何?你现在的身份,站在这里跟我争吵合适吗?你不应该陪在你女朋友身边吗?”

  褚清乔的脸倏地沉了下去:“南雅,三年过去了,你唯一的长进就是比以前更倔了吗?”

  南雅不甘示弱:“褚清乔,三年过去了,你也只不过比以前更加自以为是了而已。”

  说罢,两人一东一西,背道而行。

  回家的路上,南雅隐隐想,自己是不是可以稍微忍让一下,或许他的话是真的,他只是出于对一个故人的担心而已。为了两句无心之话,两个人又吵架了,值得吗?

  她仔细一想,好像争吵在他俩之间总是无可避免,还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性格的问题,他们常不欢而散。

  他们最后一次争吵,是在他去省城工作的那天吧。

  或许因为那次吵得太激烈,以至于吵架的内容,南雅都一字一句记到了今天。

  “南雅,我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去省城?只要你愿意跟我去,你前几天的态度我可以不计较。”

  “褚清乔,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就会跟你走?”

  “你一个女孩子家,一辈子窝在棺材铺这样晦气的地方,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是是是,全世界就你瞎了眼看上了我!我就乐意窝在你所谓的晦气地方一辈子,你去你的花花世界,去拥抱你的大城市、大房子!”

  “你!”

  “不喜欢了就直接分开,犯不着来嫌弃我的职业,嫌弃我的手艺,这些不过是借口。正好,我现在也不太喜欢你了。”她赌气说完这一串,然后哭着跑开了。

  也是在那之后,南雅才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自己所从事的行业,是多么为世人所忌讳;自己所热爱的、自己曾引以为傲的手艺,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的晦气不堪。

  那天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宽宽的双眼皮褶子都不见了也没罢休。

  五、真相浮出

  接到省城公安局打来的电话,请南雅过去一趟的时候,她好一阵没反应过来,自己就是三清镇一个本分的手艺人,跟公安局本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的。

  难道是敲诈勒索的犯罪嫌疑人被抓住了?

  念及此,她放下手里的木块,匆匆赶去。

  但当她看见铐着手铐、坐在审讯室里的那个人时,愣怔得说不出话。

  褚清乔适时地推门而入,南雅正想说话,对方用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现在是在警察局,不得喧哗,南女士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这边请。”

  南雅看着他的样子,鉴于在场还有其他的警察,她还是憋着一肚子的疑问,乖乖跟着他来到了另一间办公室。

  临走前,她望了一眼审讯室,里面那个人此刻也正盯着她,那饱含仇恨的眼神竟让她身体不自觉一颤。

  “警察先生,你们把我找来,起码得让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你们为什么把由美抓了起来?”

  未来得及坐下,南雅就发问了。

  “她涉及故意杀人罪,现在已经被刑事拘留了。”

  这怎么可能?明明前几天他们还在一起,她还答应要帮他们扮演由美抓人,虽然最后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褚清乔,她是你女朋友。在最危难的时候,你应该信任她,帮助她,拉她一把,而不是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茶。”

  “现在不是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褚清乔一字一句,声音不带任何波澜,就像旁观者在说着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感情。

  “我之所以跟她在一起,是因为局里批了技术侦查。我是按照程序走的,接近她,只是为了破案。”

  “你们不是在三年前……”她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止住了。

  南雅忽然有些替由美心酸,面前的这个人,可以为了工作,为了程序,为了命令,随时开始或者结束一段恋情,多么可悲的恋人。

  “她涉嫌杀害的就是渡边惠子女士。”褚清乔说出这番话,南雅听来只觉得一派胡言,由美怎么可能杀害自己的母亲。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很善良,你不是不知道。而且,她怎么会伤害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

  褚清乔倒没有急于辩驳,转过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南雅:“南雅,有些事情眼见不一定为实,而你没看到的,并不代表就不存在。”

  没想到对方会意味深长地说出这番话,南雅愣住了,一时间忘了接过水杯。

  褚清乔自己轻嘬了一口,然后缓缓道来:“其实,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由美自编自导的闹剧而已。”他说完看了南雅一眼,目光里透出的还是那股与生俱来的自信,“我们查到,惠子小姐生前发的最后一封信函,是寄往省城公证处的,她要公证一份遗嘱,将财产全部赠予养女由美。当时工作人员就觉得奇怪,状态很好的她为什么突然想要立遗嘱。很快我们发现了新的线索——信函是以惠子小姐的名义发出的,但时间根本对不上。从信封上的邮戳,结合尸检报告来看,在寄信的时候,惠子小姐已经去世了。所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褚清乔将信封递给南雅,没等她开口询问就自顾自说了下去:“这些线索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遗产受益人,佐藤由美。因此,我向局里申请了技术侦查,来到了由美身边。”

  “案件一直没进展的时候,那封恐吓信出现了。那封信的笔迹,是她自己的。而她一直想让你卷入这起案件,这其实让我非常困惑。不过我猜,如果她现在还没伏法,可能你已经成为下一个渡边女士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隐隐透着担忧,这让南雅很惊讶。

  他在担心她吗?

  不过,由美居然是杀害惠子小姐的凶手,她一时无法接受。

  褚清乔将南雅带到会见室,略显憔悴的由美见到褚清乔,嘴角立马微微翘起,但在看到南雅的瞬间又垂下,目光里是藏不住的怨怼。

  “由美……是真的吗?”南雅轻声地问了一句。

  由美没有回答南雅的话,而是直直望着褚清乔:“清乔,我们在一起这些天,你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吗?”

  “没有。”他的声音冷冰冰的,短短两个字,将由美踹入了无比绝望的境地。

  即使被抓时也不曾半分崩溃的她,在这一刻忽然浑身脱力,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清乔,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杀人的胆识与谋略,难道我会蠢到猜不到你那个时间来我身边的真正原因吗?可是,即便我知道你是来害我的,即便我之后会日日处于危险境地,我仍然愿意你以这样的方式留下来。”

  “我爱了你那么多年,高中,大学。我知道你要留在省城,三年前就在城里买好了房子,作为我们以后的家。可为什么,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我?”她说着,语气变得狠戾起来,“她南雅有什么好?长得没我漂亮,家世没我好,学历没我高,她样样不如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爱她?!”

  南雅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由美,吓得退了小半步。

  发现由美的情绪不稳定,褚清乔赶紧护住南雅,然后将她带回了办公室。

  南雅想着由美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谁都有想守护的东西,有了念想,便有了软肋,便再也做不到刀枪不入的坚强。

  六、尘封旧事

  南雅在褚清乔办公室待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将混乱的思绪整理完毕。

  “可是,她再怎么讨厌我,惠子小姐毕竟是她妈妈,她没理由啊!”她低头思索了许久后说道。

  “逮捕她之后,她还是不肯解释她的动机,直到我有次买早餐打开钱包,无意看到了你的照片。不得不说,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当然,我是指三年前。现在的你,好像不怎么笑了。”

  “我的照片?”南雅微红了脸。

  “是的,我看到你照片的那一刻,突然想起我一直有感觉,但又没串起来的事。”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刻意停顿了一下,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南雅:“你笑起来,跟渡边惠子小姐的感觉特别像!都是浅浅的梨涡、高高的苹果肌。你跟惠子小姐,都是双眼皮、矮鼻梁、薄嘴唇,只要留心一点就会发现,你们长得很像!”

  南雅怔住了,几秒后,她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冷风直往毛孔里灌,好像已经预知到了褚清乔接下来要说的话。

  “后来,我去问了爸妈关于你父母的事情,才知道,原来多年前,三清镇来过一个日本女人,跟生意伙伴来到中国,却被骗光了所有钱财。那时候,你父亲收留了她,最后还走到了一起。但生下孩子没几天,那个女人又莫名失踪了。你父亲因为伤心过度,才会日日酗酒,才会……在醉酒后跟人起争执被杀害。”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很低,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凝重。

  南雅蹙了蹙眉,若有所思。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为了缓和气氛,褚清乔喝了口水,继续说他的分析:“我猜——那个日本女人就是渡边女士,她因为愧对于你,所以打算将财产留给你,这才让由美起了杀意。渡边女士真正准备送去公证的遗嘱,遗产继承人应该是你,如今公证处的那份,应该是被由美掉了包。”

  惠子小姐是自己的生母?所以自己第一次见她就觉得有股特别的亲切感,所以她会对自己那么好,所以爷爷不许自己跟她来往?可是,她为什么不认自己?还有爷爷,爷爷为什么也不告诉自己?为什么所有人都瞒着自己……

  她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今天短短两个小时所接受的信息量已经超过了她大脑的承受范围,那一瞬间,她不想去想任何事情。

  她脑袋一沉,倒了下去。昏厥的前一秒,她问了一句话:“所以,你再次回到镇上,也只是为了查案而已,对吗?”

  恍惚中,她听到了一句回答:“还有你。”

  七、不失,不忘

  南雅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有她未曾谋面的母亲,不酗酒、不打骂她的父亲,会笑得很慈祥的爷爷,还有小小年纪的褚清乔,还有那一方窄窄的棺材铺子。她枕在母亲膝头,父亲在她身旁,她轻轻地说:“爸爸妈妈,我很想你们。”画面倏然转换,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小褚清乔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醉汉拦住,推推搡搡。南雅父亲从酒馆出来路过,与几个醉汉扭打在一起。

  她看见他们掏出明晃晃的刀,默默缩在巷子口的角落里,不敢说话。小褚清乔向她走来,张口轻声道:“我去找警察。”

  南雅下意识拉住了他,她……不想再被醉酒的父亲责打。

  褚清乔神情凝重地看了她一眼,两个人对峙了一分钟,他最终甩开她的手:“在这儿等我。”

  下一秒,他们看到尖刀刺入了南父的腹部。

  “不——”南雅惊叫着从梦中醒过来,早已泪流满面。褚清乔坐在床边,沉默着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她不是不记得,她只是不愿去记得。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清楚褚清乔那么努力地去做一名警察,他那些年对她的照拂,是不是只是为了偿还父亲的恩,弥补对父亲的愧,可那件事情,明明就是她自己的过错。

  “清乔,你喜欢过我吗?如果没有小时候那件事,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褚清乔怔了怔,想开口说话,南雅却突然凑近他,吻住了他的唇。他尝到了她的眼泪,很咸很咸。

  她不需要答案,又或者,她的心中已有答案。

  南雅将父母的墓合在了一起。她将一束纯净的白菊置于碑前,静静地望着墓碑上那个微笑甜美的人,试着勾勒出与之相同的微笑。

  以前怎么就没注意,我和您长得这么像呢?

  “由美已经伏法,您留下的财产我也捐给了三清镇。爷爷还是没有原谅您,不过,他能够默许我来看您,我已经很知足了,希望您不要怪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自言自语:“就像,我不怪您一样。我明白,您就和清乔一样,你们这辈子注定了拼命追逐,而我的使命却是守护。只是不知道,清乔到最后会不会跟您一样,会想着落叶归根。”南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淡,呆呆地望着站在远处等待她的那个身影。

  不一会儿,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南雅缓缓起身,迈出几步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驻足回头,轻轻叫了声:“妈妈。”

  因为从没说过这两个字,所以她每个字都吐得那么虔诚,像担心叫错的话,这辈子都再没有机会说出这两个字一样。

  天空不知何时已飘起了小雨,细雨纷纷覆上了她的眉眼,她看着对面执伞而来的男子,竟有些恍惚,这到底算是我的来路,还是你的归途?

  “下雨了,该回家了。”褚清乔撑伞来到她身边。

  “今天谢谢你陪我过来。如果你以后有空,可以多回镇上看看你的父母。他们年纪也大了,希望的无非是多看看你。”

  褚清乔微笑着望着她,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脑袋,一如三年前他准备离开的那个夏天:“不走了,这次,再也不走了。”

  得到这个答案,南雅错愕了三秒,然后,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惊喜,她却仍刻意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为什么呢?”

  “局里打算扩充各辖区派出所的规模,我申请调回三清镇。”

  所以,还是由于在这里也能够达成你心中所想,你才会选择留下吗?如果,三清镇的派出所永远小得只有那么几个人,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

  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南雅想,至少,他还愿意回来,至少他还愿意将就这就够了,毕竟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任时光打磨都不愿放弃的追求。

  褚清乔的警察梦,就像我之于爷爷,之于铺子,之于三清镇,不失,不忘。

  她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进那个大大的手掌里,两个人渐行渐远,消失在三清镇的夜色之中。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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