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尽风情向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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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尽风情向小园
文/纪南方
楔子
某天,时泽稳收到一封信。
信上的笔迹眼熟,有点像他的字体,又比他的要秀气几分,写着:时泽稳,对不起,没能和你在一起。没能和你走到最后,真的很遗憾。
落款是向小园。
彼时时泽稳刚刚午睡醒来,他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同时纳闷:怎么可能呢?
对啊,不可能,他那么喜欢向小园,怎么可能没有和她走到最后呢?
胡扯。
时泽稳坐起身,手边脚下堆满了书,随着他的动作东倒西歪,他却丝毫顾不上,光着脚出了门。路不远,走半分钟就到,他敲门,门里传来女孩的声音:“门没关。”
时泽稳推开门,向小园正抱着只小猫,侧脸乖巧,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时泽稳?”向小园抬起头,见他光着脚,蹙眉,“又有重大发现?”
时泽稳摇了摇头,想要问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向小园拉进了院子里。小姑娘动作快,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找了双拖鞋,外加军大衣,最后往他手中塞了杯热咖啡,殷切地看着他:“暖和点了吗?”
时泽稳“啊”了一声,点点头,又笑:“暖和。”
向小园也笑,继续逗猫。
时泽稳喝了一口咖啡,有点苦,他皱了皱眉,又在心中微叹,不管这封信来自哪里,他都不能问。
因为他还没有对向小园说起过,他喜欢她这件事。
但是他没想到,没过两天,向小园来找他了。
2015年 初冬
我气势汹汹地杀到时泽稳家时,他正翻着书。他性子慢,看书却极快,一目十行,偏偏都记得住。我把一张纸拍在他的面前,说:“时泽稳,解释吧。”
时泽稳看了好一会儿纸,才茫然地抬起头,无言地看着我。房间里有点热,他穿着件卡其色的长袖衬衫,袖扣解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许是刚洗过澡,发梢湿漉漉的,那小模样看起来极其好看。
于是我的脸很没出息地热了几分,错开了他的目光,声音也降下来,说:“我今天开抽屉的时候发现的,夹在书里。你知道吧,我那个抽屉一直是锁着的。而且上面的字体,跟你的很像。”
时泽稳把纸拿起来,我巴巴地看着他。他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写的,我的字没有这么秀气。”
我郁闷了,把纸拿过来。那是张很普通的纸,像是从哪里随意撕下来的,字倒是写得从容不迫。我念道:“向小园,十八岁的你还不知道吧,2035年的时泽稳会离你这么远。”我顿了顿,可怜巴巴道,“2035年你去哪儿了啊?”
时泽稳笑笑,说:“好啦,小园,应该是谁的恶作剧吧。”
“恶作剧还这么信誓旦旦!”我大大咧咧地躺在时泽稳的床上。被子柔软,让人昏昏欲睡。我本来起得就早,现在也是困了,没听到时泽稳回我,只听见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书呆子”,便忍不住睡了过去。
我和时泽稳是在一条胡同里长大的,他从小就是书呆子,最不爱说话。第一次见面,我以为他是哑巴,一本正经地跟他说:“时泽稳,只有那些下过拔舌地狱的人再转世才是哑巴,我看你上辈子肯定是个坏人。”
当时时泽稳呆呆地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蹲在墙根下,开始挠墙。
我:“……”
无语是无语,可看他这样子,我还是忍不住凑上去,便见他抬头,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小声开口:“你才哑巴。”
是了,七岁的时泽稳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看书和挠墙,以及傻笑。虽然现在时泽稳矢口否认,但我见过他太多傻笑的样子了。我那时调皮,胡同里也没有同龄人,就整天逗时泽稳,喊他小哥哥,每喊一回,他都从书本里抬起头,露齿一笑:“向小园。”
很巧,在时泽稳的床上,我又梦到了七岁的时泽稳,我忍不住说:“笑得太傻啦时泽稳!”
我的话音未落,一道幽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帅气的笑容好吗?”
我醒过来,翻了个身抱住被子,说:“时泽稳,你最近心情一定很好,居然还会开玩笑。”
时泽稳没有说话。我小心地偷眼看时泽稳,见他正皱着眉头看着那张纸,忍不住抱怨:“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还能看出花来吗?”
“不是。”时泽稳说,“反面也有。”
我还困得厉害,对这事也兴味索然:“念给我听听。”
“好。”时泽稳直了直身子,语气僵硬,“这封信来自2035年的向小园,想要告诉2015年的向小园,千万千万不要让时泽稳去……”
时泽稳不念了,我坐起来,问:“去哪儿?”见他不说话,我一把抢过纸,却见后面的字像是被抹掉了般,没有任何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手指也颤抖起来。我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这……这是谁开的玩笑?太不好笑了。”
时泽稳抿了抿唇,依旧不作声。
气氛安静得让我心慌,我说:“2035年我们就不在一起了吗?说好的老了也要做好朋友的呢?”
“……我没说过。”
“时泽稳!”
我一瞪眼,时泽稳忽地笑了,他说:“向小园,你看你,一点也不稳重,会被2035年的你嘲笑的。”
我还没听时泽稳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忍不住呆了呆,又有点讪然,小声嘀咕:“我是怕你到时候不在我身边,我欺负谁去啊?”
“向小园……”时泽稳站起来,把我的手放在他手心里,露出标准的“傻笑”,说,“我带你去看星星吧。”
2015年 冬至
时泽稳人生中的爱好有两个,一是看书,二是看星星。看书我奉陪不了,看星星,其实我也是勉强奉陪。因为时泽稳的看星星,实在是太不浪漫了。
譬如现在,他调了下天文望远镜的角度,说:“天色很沉,估计要下雪了,但现在能见度还不错,能看到个别星星,你要看吗?”
我不满他转移话题,不肯看。时泽稳也不强求,自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偶尔掏出本子,不知道在记录什么。我被晾在一旁没事干,就盯着雾霭沉沉的天空发呆。雪来得很快,簌簌地落在时泽稳的肩头。
我往他那边凑,说:“我想看星星。”
“……”时泽稳抬头瞥了我一眼,说,“下雪了。”
我不管,非要看,嘴硬:“谁说我看不到了?”
“那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片空白。”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时泽稳看了我一会儿,忽地一笑,点头:“是的,是一片空白。宇宙黑而神秘,人们不去了解它,说到底也只是一片空白而已。”
时泽稳这么一说就有点高深了,我回不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发呆。他侧了侧头,眼神好像在问怎么了。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钻入我们之间,时泽稳穿着灰色格子大衣,越发显得温厚沉着,在昏暗灯火里,面容也模糊起来。
我下意识地抓住了时泽稳的手腕,低声说:“我知道你是唯物主义者,你说有没有可能2035年有了不一样的信箱,可以写信给过去的自己?难道这封信是我自己写的?可是2035年你到底去哪儿了?我要阻止你去哪里?是不是有禁忌,所以被抹掉了?”
时泽稳伸出手拂去了我发上的雪,说:“向小园,你别慌。你这样,我也有点慌。”
他说得坦诚,声音也有点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假如,这封信真的是来自2035年的你,那……我就要多想了。”
“嗯?”
“你在学我写字?”
时泽稳抓的重点让我猝不及防,差点没站稳跌在地上,还好他反应快,一把扶住我。我连忙挣脱时泽稳,结巴道:“是……是你的字太好看了,我就学了学。”脸红完我又去瞪他,觉得他学坏了,居然这么会抓重点。
时泽稳对我的瞪眼完全无视,点了点头,说:“好,既然收到信,那我们写回信吧。”
信是寄给我的,回信理应我来写,但时泽稳也想写,于是我们各自回家,给2035年的我写信,并约好了第二天邮局见。
我写的信简单,就一句话,问不要让时泽稳去哪里。所以当我拿到时泽稳的信时,着实吓了一跳,他的双眼通红,像是熬了夜,信纸叠起来有十几张。
我拿起来,边看边问:“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呃……未来的向小园你好,你应该三十九岁了,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你好吗?你结婚了吧?丈夫好吗……喂!”
我看不下去了,把信纸拍在柜台上,压低声音:“时泽稳,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唆了?”
时泽稳倒是一脸无辜,舔了舔发干的唇,语气认真:“向小园,我是这么想的,既然2035年我不在你身边了,那……我有点好奇你过得怎么样。”
我哑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我把信纸团成团,塞到口袋里,扯着时泽稳出了邮局,说:“我真是昏了头,居然相信什么见鬼的来自未来的信。不寄了。”
时泽稳:“……向小园。”
“我说不寄就不寄了。”
“那你把我的信还给我,写了一晚上呢。”
“……哦。”
我把信递过去,时泽稳看了看,小心地撕出一张长条递给我,说:“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我就问这一个问题。”
时泽稳要问的问题是:向小园,我想看2035年的你,可以吗?
不可以。我在内心替二十年后的自己回答。
2016年 初春
我没有立刻改变主意,因为当务之急,是快要到来的期末考试。
时泽稳读书多,自然不担心,我则被这事分了心思,现在临时抱佛脚,每天废寝忘食地刷题,等考试一结束,把书往天上一甩,书和草稿纸随着雪落下来。我开心地大叫一声,就见时泽稳双手插在口袋里,在不远处看着我。
我悻悻:“出来多久了?”
时泽稳看了眼手表,说:“一个多小时。”
我们学校的优良传统,为了不浪费学霸的时间,开场后随时都可以交卷。所以像时泽稳这样的,交了卷去看场电影都有可能。我仇视学霸,跑过去把时泽稳的发型弄乱,颐指气使。时泽稳乖乖地跑过去,把我的书捡了起来。
他慢吞吞地拍了拍书上的雪,走过来。我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说:“时泽稳,我是不是特别像周扒皮?”
“不像。”时泽稳笑了笑,“向小园,你要是扒皮,也应该姓向。”
我微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时泽稳已经走到了五米之外的地方。我张牙舞爪地跑过去,到跟前了,见他那么乖,又不忍心动手,于是粗声粗气地问:“寒假打算去哪里?”
一般来说,除了寒假,时泽稳的假期都是在A大的天文学馆度过的,他喜欢看星星,那里有设备,如果想看更细的,他会申请去天文研究基地,我跟他去过一次,枯燥让我差点长草。
所以一般我要约时泽稳,都会选择寒假。果然,时泽稳没有行程。于是我提议:“不如我们去冬游吧。”
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信,说:“其实考试之前,我试着寄了一封信去2035,但是信被退回来了。我想了想,我们也不确定哪个邮箱能到达,所以——”
“每个都要试?”时泽稳接过信。
我说:“不用看了,每封都一样,我去城南,你去城北,见到邮箱就投,听懂了吗?”
时泽稳认真点头。我放下心来,骑着自行车跟他分开。然而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时泽稳居然迷路了。我接到他的电话时,已经将近傍晚。听到那边传来投币的声音,我很无奈:“时泽稳,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市里的公共电话亭大多不用了,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乡下了。
据时泽稳说,他一路向北,见到邮箱就投,不知不觉就看到了一片田野。我打车到了他说的地方,远远地看到他靠着自行车坐着,目光则落在远方,他的背后是被雪压弯的冬天的麦子,白茫茫一片,衬得他的身姿越发寥落。
车子停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见是我,眼前一亮,露齿一笑:“你来了。”
我下了车,说:“时泽稳啊,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时泽稳静静听我数落他,等我累了,他问:“向小园,你渴不渴?”
我吼道:“渴!你能给我弄水喝?”
时泽稳还真能,他带着我沿着麦田的小路走,走到尽头有一条小溪,冬天结了点薄冰,能看到下面的潺潺流水。我无语:“喝这个?”
“不是。”时泽稳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保温杯递给我,“我只是觉得,这里风景好,适合看,也适合喝水。”
我:“……”
说实话,我别提有多想把时泽稳扔到水里喂鱼了。
2016年 立春
而我到底心软,并没有把他扔出去,只是接过杯子时瞪了他好几眼。时泽稳好脾气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有小小的得意从他的眼角流露出来,只是转眼就不见。
我揉了揉眼睛,又憋不住话,忍不住问起来。谁知道时泽稳十分坦诚地点了点头。我气笑了:“你得意什么?”
“你看,这里这么静,离星星也很近,就只属于我们两个。”时泽稳往后虚靠了一下,望向天空,他的睫毛长而黑密,忽闪忽闪的,是令人心动的模样。
我看得愣了一下,又匆忙地转移了目光。我想了想,将杯子塞到时泽稳手里,又扯掉围巾给他围了起来,说:“这里风也大,你怕冷,多喝热水。”
时泽稳的身子不是很好,大概是思虑过多,一吹风就容易头疼。我现在才想起来,不由懊恼,拿起手机就想打车回家。时泽稳把我的手按住,叹了口气,说:“向小园,别急着走,我想多待一会儿。”
他的声音像呓语般,让人不自觉地心软,我只好依他,不过对着渐渐暗下来的田园看不出什么来,还不如他好看,于是我专心地看起他来。他没有收回目光,忽然开口:“向小园。”
“嗯?”
“如果2035年,我真的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要担心,我可能只是去了星星那里。”我的技术不好,围巾围得乱七八糟,遮着他大半张脸,只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我在天文研究所的时候听前辈说过,仰望星空前,要脚踏实地。但是他告诉我,他没有办法兼顾,所以将世间所有事都抛在脑后,一心望向太空。所以,说不定那时候我也到这个境界了。”
“浪漫的说法是,古老的夜晚和远方的音乐是永恒的。”顿了顿,他才将话补全,“但那不属于我。”
这下我再也忍受不了他的胡说八道,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触手有点烫,我吓了一跳,再一摸才发现他发烧了。我连忙打了辆车,可车子来得慢,我等不及,干脆让他上了自行车,载着他往村子里奔。
时泽稳太瘦,并不重,我骑得不算累。他的手在我的腰间环着,贴着我的背,让我不由得绷紧了神经,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似乎马上该看医生的是我。我刚想到这里,后面的时泽稳突然倒吸了口冷气。我紧张地问:“怎么了?”
“向小园……刚刚你用我的杯子喝水了,会不会传染啊?”
原来是这事。
我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揶揄他:“发烧是不会传染的,这是常识。”
时泽稳明显停滞了一下,又靠在我背上,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那我问你,八大行星是否与太阳同一水平线旋转?如果是,那么它们是否朝同一方向旋转?如果是,是向左转还是向右转?”
“……烧死你算了。”
时泽稳的烧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喝了小半壶的水后,出了身汗,出租车正好来了。
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夜坐在窗口往时泽稳家看,他房间的灯还亮着,昏黄得像夏夜里的萤火虫。
我想,绝对不能让时泽稳只会仰望星空,而忘了脚踏实地。于是我在等回信的同时,贯彻落实这个思想,教时泽稳怎么用手机、用单反、烧水,凡此种种,以至于最后时泽稳问我:“你是不是打算等我会了,让我去给别人当家政?”
我瞪了时泽稳一眼,彼时他正坐在我家院子里逗猫,逗着逗着,他的脸色一变。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抱起小猫,猫的脖颈上系了根绳,绳上缀着个信封。
淡粉色的,没有邮戳。
2016年 除夕
尽管时泽稳想要看信,但是我还是坚持自己先看一遍,他只好在一旁抱着猫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大致地扫了一遍,丢给他,说:“奇奇怪怪的。”
时泽稳接过来,念道:“向小园,关于不让时泽稳去哪里,即使我写了,也会被时间之门抹去,所以不如不说。你能帮我个忙吗?你那里是2016年,就今年除夕,你和时泽稳一起守岁好吗?也许更改了某个步骤,结局也会改掉。时间之门即将关闭,如果结局改掉,这些信件会自动消失。”
2035年的向小园,因为时间之门的漏洞,寄来一封封信,想通过一些小事改掉结局。她在信中还提到了寄信不用这么麻烦,系在猫身上或者塞在上锁的抽屉里就行。
我无奈地看着时泽稳,说:“过年,一起?”
时泽稳沉默。按理说,除夕之夜都是一家人守岁,我没什么消遣,以看春晚为主。虽然我们两人是邻居,但是一起过年有点怪怪的。
过了一会儿,时泽稳忽地点了点头,说:“一起。”
一起就意味着要偷偷溜出来,我是自由惯了,溜得很顺利,倒是时泽稳,磨磨蹭蹭到快九点才出来。我在小巷的尽头朝他招手,他挨着我坐下来,似乎喝了点酒,月光下脸颊泛着红,左手提了两瓶饮料。
“呀,可乐。”我喜上眉梢,接过来,又说,“你身子不好,不准喝。”
时泽稳笑笑,点头。我拧开了瓶盖,喝了大半瓶,又有点怅然,说:“我们应该挑个大排档,这样还能看春晚。等我们守完岁回去,我肯定赶不上《难忘今宵》……”
“嘘……”我的话还没说完,时泽稳的食指贴到了我的唇上,冰冷的,像朵小雪花。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时泽稳缩回手,说:“你要是想听《难忘今宵》或者其他什么,我都可以唱。”
“你?”我惊讶,旋即失笑,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撞了撞他的肩膀,说,“时泽稳,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唱歌呢?这是十八年来第一次没和爸妈一起守岁吧,难道你不该惆怅吗,还有空给我唱歌?”
时泽稳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才问:“你很想知道答案吗?”
我斜睨了他一眼,他笑了,还是带着那掩饰不住的小小的得意,说:“你给我喝一口可乐。”
我其实没有那么想知道答案,但是时泽稳的小表情太可怜了,让我忍不住心软,把可乐递过去。时泽稳喝了一小口,满足地抿唇一笑,将冰冷的瓶子往我手背上贴了贴,说:“都在一起守了十八年了,所以没什么好惆怅的。就是……”
我满不在乎地随手在墙上画着圈圈,问:“就是什么?”
“就是我怕习惯了跟你一起守岁,以后没有你,会怪怪的。”时泽稳往后靠了靠,身后是冰冷的墙,墙上的雪冰凉,贴着羽绒服,转瞬融化。
他的语气明明平淡至极,我的心却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我唯恐他听见,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贴着墙根坐着,打哈哈:“你说唱歌,你唱吧,我听着。”
时泽稳真的开始唱了,一首接一首,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尽拣让人脸红心跳的情歌唱。他的声音低且沙哑,我听得昏昏沉沉的,听见自己开口:“时泽稳,你说2035年的我是不是过得特别凄苦,连个陪着过年的人都没有?……今晚,我们在一起过年,真的能改变结局吗?……我啊,2035年还想和你在一起,到时候我们就变成了中年大叔大妈,我还想跟你一起看星星呢……”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清楚。恍惚间,我听到时泽稳说:“向小园,我许个愿望吧,刻在墙上。你要一起吗?”
我实在太困,不知道自己回答了没有。不一会儿,听到石块划过墙壁的声音,有冰冷却温热的雪花落在我的额头上,我忍不住往时泽稳那里靠了靠,听见他唱了最后一首歌,那是首外文歌——
ogni stella del mattino(每一颗晨星)
ogni passo di bambino(每一步孩子的步伐)
non ha senso senza di te(如果没有你,它们就都没有意义)
如果没有你,它们就都没有意义。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信,信没有消失,结局没有改变。
2016年 晚春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学早,没到元宵节就热热闹闹地开了场,我虽然每天刻苦学习,但总要找点借口绕到时泽稳的班上,时泽稳却常常不在,不问就知道是被A大的教授叫走了。
时泽稳天生对物理空间敏感,深受天文学教授的青睐,个个铆足了劲要时泽稳考过去。譬如A大那个,早就许诺一旦时泽稳报了A大,先送去国外留学一年。我问时泽稳想不想去,他点了点头,说:“想。”
他话不多,我层层分解,大概是去留学的费用全免,也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只去一年,自然心动,换作是我,我也去,更何况——
时泽稳顿了顿,说:“向小园,你不是也想上A大吗?等我回来了,你已经在A大混熟了,还可以罩着我。”
他说“罩着我”的时候一点匪气也没有,反而天真得可爱。我被他气笑了,却没有反驳。我忍不住想到了那封没有消失的信,越发觉得不安起来。除夕过后,我写了很多信塞在抽屉里,也在猫的脖子上挂了许多封,但没有一封寄出去。
时间之门关上了。
结局没有改。
2035年的向小园没有时泽稳。
我闭了闭眼,再次看了眼教室里时泽稳空空的座位,转过身,却猛地撞上了一堵墙。我微怔:“哪来的墙?”
“墙”委屈:“……向小园,撞疼了。”
我哭笑不得,瞪他:“谁让你默不作声地出现在我身后的?”
时泽稳慢吞吞地让开一条路,说:“我低着头走的,没发现前面有人。不过还好……”他顿了顿,笑意满满,“还好一头扎在我怀里的人是你。”
这话说得我占他多大便宜似的。我忍不住丢过去一个白眼。时泽稳又啊了一声,说:“你来找我?”
我信口扯谎:“不是,我来散步。”
时泽稳信了,作势要送我回去。我气不过,想踩他一脚,又怕他疼,好不容易忍不住了,说:“没事,我自己走着走着就回去了。”
说完,我绕过他往前走去。时泽稳毫不意外地跟了过来,他不爱说话,我也不说话。夕阳将落未落,云彩光华正盛,我们顺着校园的操场一圈圈地走。时泽稳先打破了沉默:“我高考完就去意大利,你要好好学习,在A大等我。”
我讷讷地嗯了一声,再抬起眼时,总觉得想哭。时泽稳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末了,忽地伸出手把我揽在了怀中。少年的胸膛宽厚,傍晚寂静,我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我哽咽,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袖子。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泽稳松开了我,仓皇间,他往我的手中塞了个信封,然后往理科教学楼跑去。跑了三四米,他忽然回头,高高瘦瘦的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夕阳的余晖中,一颗星星在他的那片天空中亮起。
十八岁的时泽稳真好看,我的眼光真不错。
晚自习时,我偷偷地在桌洞里打开了那封信,时泽稳的字迹有力,一撇一捺都是我模仿不来的隽秀。
他说——
好啦,向小园,也许2035年我们真的不在一块了,但没关系的,你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距离遥远,我都没关系的。
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风霜雨雪就有意义,晨露晚霞就有意义,燕来花艳就有意义,古老的夜晚、远方的音乐和每一颗星星,都有意义。
我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那就好了。
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说,在背面,答应我,2035年再看,好吗?
我小心翼翼地把信叠好,放入信封,小声说:“好。”
2035年 深冬
2035年的向小园慢慢地打开了抽屉,她的书桌正对着窗户,窗外一株梅花迎雪开着,红梅欺雪,寒风肆虐。她记得这株梅花是2016年种下的,其间三开三败后,整整十年没开过花了。
她收回了目光,房间内温度适宜,猫儿懒懒地窝在她的脚边,不知道在做着什么美梦。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被保存得很好,那个年代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抿了抿唇,抽出几张纸。
2016年,时泽稳在这封信里说: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说,在背面,答应我,2035年再看,好吗?
她乖,答应了他,此后的时光,都没有再打开。直到传说中的时光之门因失误开启,她试图改变结局,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改变,她才重新打开了信封。
她翻到背面,背面的话很简短,她逐字逐句地看着,渐渐红了眼眶。
她忽然想起,2016年高考完那个夏天,她去机场送时泽稳,那天的时泽稳穿了黑色汗衫,形销骨立,看得让人心疼。
“我走啦。”他故作轻松地说,“等我回来。”
向小园点了点头,他故作洒脱地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安检口。她的手放在口袋里,来自2035年的信还是没有消失。
2035年的向小园,谢谢你还活着。我一直想跟你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吧?这一年的除夕,你在我身边,真好。新年,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占尽我所有年少的风情的向小园啊……
我太喜欢你了。
泪珠滴落在薄薄的信纸上,穿透那句喜欢,抵达那一年的岁月。
2035年的时泽稳在哪里呢?
也许是在佛罗伦萨的某个小酒馆里;
也许在圣马可广场,白色的鸽子在他的身边起舞;
也许是在有红瓷酒卮的家中,携妻儿举杯共饮,远处的空中星星闪耀;
也许,也许那架飞机始终没有到达佛罗伦萨;
总之,不在2035年的她身边。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