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错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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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错雨季
文/吾佟
一、那是匆白
接到灿灿的电话时,鹿灵正在埋头赶画稿。她一边上色一边开了免提,灿灿软软的鼻音传来:“鹿灵,你最近日程满不满,想不想去旅行?”
嗯?鹿灵随意问道:“怎么,你想出去玩了?”
“不,其实是这样。”灿灿苦恼道,“我和一个朋友约好去旅行,可我忽然临时有事走不开。日程都定好了,取消的话委实太扫兴,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空,有空的话你代我去?你不是兼职插画师嘛,多去采风总没有坏处。”
鹿灵挑眉:“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算……认识吧。”灿灿犹豫道。
她的吞吞吐吐让鹿灵燃起了好奇心:“到底是谁?”
“等见到你就想起来啦。”灿灿搪塞了一句,匆匆挂了电话。
这一丝好奇让鹿灵答应了下来。随着时间推移,好奇燃成熊熊烈火,等到了一周后的出发日,鹿灵简直是迫不及待。
墨绿上衣、黑帽子……她默念着对方的穿搭特征,远远地,就看见旅行大巴前斜斜靠着一个修长纤瘦的人影。
那是个超酷的女生。她穿墨绿色的飞行夹克与黑牛仔裤,扣一顶又低调又很潮的黑色棒球帽,看不清长相,只露出精致的唇线和凌厉的下巴。此时,她正百无聊赖地吹泡泡糖。
鹿灵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你是……”
女生闻声抬头,冷淡的目光直直对上鹿灵的视线。鹿灵心里咯噔一下,竟然……是她。
“哟……”女生两指并拢碰了碰额角,算是打了招呼,“还认得我吗?”
当然记得!
那是匆白。
说来也怪,她们同是灿灿的朋友,却交集甚少。每一次见面,鹿灵都能感到她们俩同样强大的气场以一种奇怪的方式针锋相对着,灿灿曾用一个词来形容它——王不见王。
“当然。”鹿灵眯起眼睛。
“很好,你还记得。”匆白挑了挑左边嘴角,“那,旅途愉快。”说着,她吹破了一个泡泡。
她们没有握手。
二、久远的事
旅途第一站是拉萨。
越野车在藏北的草原上飞驰,开车的藏族小哥热情淳朴,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与兴奋的乘客们谈天。整辆车中只有她俩异常沉默,一个托腮猛盯窗外黄羚,一个干脆闭目养神。
她们已在入藏的旅途中走了五六日,若非必要,鲜少交谈。
有什么可说的呢?她俩本就如两颗恒星,唯一一丝交集全靠灿灿这个两人共同的朋友维系。如今灿灿不在,她俩只能默契地各转各的。
“你跟灿灿认识很久了?”车速减慢时,匆白忽然问。
鹿灵看着窗外的野兔:“嗯,很久了,从幼儿园起。”
“讲讲看?”匆白侧头看她,“反正也无聊。”
匆白的眼神总是淡淡的,可你若细看,便会觉得深不见底。鹿灵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也没什么特殊的,灿灿小时候身体弱,总是挨欺负。而我那时孤僻,唯一擅长的就是打架,帮了她几次后,她就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匆白轻笑:“仅仅是朋友?你简直是她的御用骑士。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你就为了她,与我打了一架。”
鹿灵没想到她还记得这样久远的事,不由有些尴尬,又有些忍俊不禁。
那是初中时的事了。
那天灿灿有事,于是和鹿灵打了招呼,告诉她今晚要先行一步。可鹿灵回家途中路过河畔,却恰巧碰见灿灿正被几个外校学生欺辱。
鹿灵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一拳砸在一人鼻梁上。打斗正酣时,她忽然听见一声惊叫——灿灿落水了。
鹿灵的心凉了半截,立即抛下其他人跳入水中。好不容易将灿灿推上岸,刚喘了一口气,鹿灵就看见一个穿着外校校服的身影正俯下身,将手伸向呛咳不止的灿灿。
“滚开!”鹿灵红了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那人。那人毫无防备地被扑倒,微微睁大双眼看着她。鹿灵这才发现对方是个女生,冷淡清俊,微蹙的眉下眼神深邃。
女生莫名被袭,立即反击,鹿灵格挡着,两人你来我往,直到灿灿回过神,尖叫道:“鹿灵!匆白!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两个鼻青脸肿的家伙这才互瞪着放开彼此。
这一切只是误会。眉目清俊的女生名为匆白,是灿灿母亲闺密的女儿。那天匆白刚办好转学手续,灿灿负责放学后带匆白逛逛校园,两人约在湖畔见面。至于那些外校学生,则完全是意外了。
误会破冰,可被拳打是实打实的。鹿灵与匆白的首次见面便血雨腥风,注定没法做朋友。
如今在大巴车上回忆起这些,鹿灵不禁暗叹,同时也觉得意外,自己竟如此清晰地记得与匆白糟糕的初遇。见鹿灵不再讲话,匆白也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匆白淡淡道:“醒醒,我们到了。”
鹿灵揉了揉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匆白径自起身下车,鹿灵跟着站起来,忽然发觉有什么自身上滑落,原来是一件墨绿色的飞行夹克。
望着前方匆白的背影,鹿灵意外地眨眨眼。她将夹克搭在小臂上,不由弯起嘴角。
此时已近黄昏,目之所及的草原尽头,是一面巨镜似的金色湖泊。藏族小哥牵来几匹骏马,匆白挑出两匹,斜睨她:“赛马,来不来?”
鹿灵挑眉,将夹克抛给她:“高中时,在马术社团,我还是社长,你不记得了?”
匆白翻身上马:“胜者为王。”
驰骋在风中的那一刻,鹿灵畅快得想要放声呐喊。她自小就憧憬侠客江湖,渴望某一日能在草原策马驰骋,如今这般愿景竟歪打正着地实现了。
她不由在猎猎风声中侧头望去,蓦然发现匆白也正巧看着她。两人短暂对视,便双双移开视线,越发坚定地注视前路。
驰骋的尽头是一片金红巨湖,两人几乎同时到达,胜负难分。
“这是纳木错,藏北的天湖。”匆白说,“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鹿灵不明所以,匆白说:“这里海拔高,容易出现高原反应。”
她在关心我?鹿灵一怔,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什么:“你前几天给我吃的药,是为预防高原反应的?”
匆白别扭地别过头:“你若是生病,拖累的可是我。”
若是从前听她这样讲话,鹿灵铁定又会与她打起来。可此时此景下,鹿灵非常努力却还是生不起气来,相反,她发现自己的嘴角正控制不住地向上翘。
“你关心人的方式一向这么蹩脚吗?”鹿灵问。
“一向?”匆白不满地嘟哝道。
“对,初中时你就像个浑蛋一样。”鹿灵牵过马,与匆白并肩而行,“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你总是惹灿灿哭……”
夕阳融化,流云染上金红,两人慢慢走着,尘封的画卷抖落尘埃,缓缓展开。
三、骑士与冤家
若说鹿灵是灿灿的骑士,那匆白就是灿灿的冤家。
像匆白这种中性味道的酷女生,总能帅过男生,惹得一众迷妹莫名仰慕。匆白的众多迷妹中,其中最狂热的便属灿灿。自匆白转入她们班,灿灿成了围匆白转的蜜蜂,甚至加入了匆白负责的跆拳道社,这让被冷落的鹿灵颇为不自在。
比起灿灿的热情,匆白却很冷淡。一次,灿灿兴致勃勃地去找匆白,回来时却带着满身瘀青。鹿灵怒火中烧,直接冲去了跆拳道社。
社内人已走光,只剩匆白在压腿。
鹿灵径直走到她面前:“灿灿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匆白淡淡道:“社团训练。”
“她体质弱,对跆拳道也从来没有兴趣。”鹿灵说,“其实她加入这个社团是为了与你交朋友。”
匆白皱眉:“所以呢?你是在责怪我没为她放水?”
鹿灵一愣,匆白摆摆手说:“如果你是来转告我她想退出,那么我批准了,明天她可以不用来了。”说着,她低头想解掉束额,却被鹿灵按住了手。
“你这么说简直浑蛋。”鹿灵咬牙。
匆白抬眸,鹿灵快速扎起长发,气得双目泛红:“跟我打一场。”
那晚她们交手不知多久,鹿灵从未打得那般过瘾,到最后愤怒与被唯一朋友冷落的苦闷都在不知不觉中转换成了棋逢对手的兴奋。匆白也不遑多让,眼眸亮如星辰。
她们疯得太过火,以至于次日起床时,身上瘀青、擦伤数不胜数。忍着酸痛来到班级,鹿灵意外地在抽屉中发现了碘酒、纱布、创可贴和一罐别致的跌打药膏。大概是灿灿放的吧,鹿灵想。
四、那样的时刻
“你那次下手真狠。”鹿灵说。
“你也不遑多让。”匆白回嘴。
“要不是第二天我在抽屉中发现了灿灿塞给我的药,那些伤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好。”鹿灵说。
“什么?”匆白一顿,刚想说什么,忽然一滴水落在她脸颊上。
草原天如孩子脸,夕阳还未落,忽地乌云压城,几十秒便暴雨骤至,两人赶紧翻身上马,在倾盆大雨中策马狂奔。
“你刚刚想说什么?!”鹿灵在风中吼道。
“回去再说!”匆白也吼,“靠过来!”
鹿灵不明所以地策马逼近,匆白伸长手臂,一把将自己的棒球帽扣在她头上,然后一扯缰绳又与她拉开距离。
冰凉的头顶蓦地被温热的帽子挡住,匆白又吼:“好好戴着!你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实在蠢到我不忍直视!”
鹿灵被惹恼,回击道:“那你现在真应该照照镜子!”语末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场大雨下了一夜。她俩成了两只名副其实的落汤鸡,窝在蒙古包中,哆哆嗦嗦地裹着毯子喝酥油茶。
藏族小哥端来了马奶酒,鹿灵呷了一小口,眼睛亮了,舔了舔唇:“比茶好喝。”
匆白眉头轻皱:“我不喝酒。”
“!”鹿灵一拍酒碗,“骑最快的马,饮最烈的酒,此乃人生快事!”
也许是被这一字激起胜负欲,匆白咬咬牙,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没过多久,鹿灵就明白了匆白为何不喝酒。
别说骑最快的马了,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谁也想不到高冷的女神沾了酒精就像打开了奇怪的开关。
“好啦好啦,快放下酒壶!别喝了,你脸都红了。”
“谁说是因为醉了?”匆白一脸傲娇,“这是智慧的火光!”
鹿灵扶额:“你都大舌头了。”
“谁说大了?”匆白迷迷糊糊地吐舌,“够不着鼻尖,不算大!”
鹿灵拿这只“大猫”一点办法也没有。
匆大猫喝醉了,一头栽倒在她宿敌的腿上:“喂……今天……呃……今天骑马骑多了,你……你腿疼不疼……”
鹿灵诚实道:“有点。”
“就……就知道你很弱……”“大猫”打了个酒嗝,蹭了蹭她的腿,“我……我背包里有药膏,你拿出来……自己涂一涂……”
鹿灵保持着腿部不动,艰难地扯过匆白的背包。一个熟悉的独特罐子滚了出来,与她记忆中那次在抽屉中发现的罐子一模一样。想起刚刚回程时匆白欲言又止的模样,鹿灵猛地明白了什么。
“喂……”她小心翼翼地低头问枕在自己膝上的女生,“跆拳道社那次,抽屉中的药……难道不是灿灿,而是你送给我的?”
膝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匆白已经睡着了。
鹿灵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为了答案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忽然发觉自己的宿敌其实曾默默关心自己,这感觉着实怪异。回头再看匆白的那些挑衅,鹿灵不由怀疑,那都是匆白不知如何表达的关心。
鹿灵无奈地瞪着在她膝上调整姿势的“大猫”半晌,愤愤地掏出随身带的平板画画。
那天晚上,蹲守鹿灵插画微博的小粉丝们打滚了一晚上:鹿灵大大画了只窝在人腿上假寐的豹子。
小粉丝们八卦:鹿灵大大,你去非洲啦?
鹿灵回复:不,只是惹了只大猫。
大猫小小火了一把,可原型匆白对此毫不知情。
“没睡好?”休息一夜而神清气爽的匆白打量着她的黑眼圈,揶揄道,“难道你认床?”
做了一夜人形枕的鹿灵蔫头耷脑,不愿理她。
“不好好休息,今晚怎么看星星?”匆白摇头嘟哝。
她的计划里有看星星?鹿灵呆住,这也太巧了,她最近正在给一本图书做星空系列插图。
听说,纳木错的星空极绚丽,星子低垂,仿若触手可及。只是她们运气颇差,之后逗留的三天夜里都有雨。
“好遗憾啊!”鹿灵蔫蔫地说。
她们披着雨衣坐在蒙古包边上,鹿灵不死心地眨着眼,雨水流进眼中,她条件反射地一眨,眼睛忽然被匆白微凉的手捂住。
“别找了,小心雨水眯了眼。”
鹿灵眨了眨眼,睫毛刮在匆白的掌心,耳边传来了匆白懊丧的嘟囔:“为什么下雨就没有星星呢?这不公平。”
原来她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刻,鹿灵撇撇嘴,悄悄笑了。
五、没有硝烟的战争
离开纳木错,匆白带着她去了立陶宛。
“你怎么知道我有立陶宛的签证?”
匆白说:“我可不知道,这只能说明你运气好。”
鹿灵的签证是和灿灿一起办的。鹿灵这才想起,原本这场旅途是属于匆白和灿灿的,自己只是歪打正着的替身。就像她们三人间的友谊,灿灿永远追着匆白跑,而自己则远远跟在灿灿身后。撇开灿灿这一纽带,她与匆白只是见面就打的宿敌,谈何友谊呢?
也许是这几日意外契合的相处,让她产生了匆白也把她当朋友的错觉。鹿灵咬着唇,不知为何低落起来。
不过匆白对鹿灵丰富的内心戏一无所知。正值七月,这个位于波罗的海东岸的小国空气凉爽而湿润,匆白带着鹿灵在维尔纽斯的街头漫步,兴致盎然地研究着教堂的壁画。
“这处线条切割得真美。”鹿灵没话找话。
匆白看了一眼:“是黄金分割。”
“数学狂魔,你能浪漫点吗?”
“不是我不浪漫,只是你不懂。”匆白斜睨她,“要我提醒你吗?你的高中数学可是惨不忍睹……”
鹿灵当然记得。数学,大概是她与匆白之间唯一一个与灿灿无关的交集。
高中三人并不同班,却都有去图书馆自习的习惯。灿灿时常捧着数学题凑到匆白面前:“匆白,这道题好难,你会吗?”
“不会。”
一旁伺机而动的男生跃跃欲试:“这个我会啊!你看……”
鹿灵瞄了一眼,继续为自己的习题抓耳挠腮。
谁知匆白有点恶趣味,她虽不爱搭理灿灿,却会在路过鹿灵身边时一边嘲讽鹿灵,一边顺手指点,鹿灵把这当作她们之间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公式错了。”她又一次驻足在鹿灵身边,鹿灵简直要被旁边灿灿哀怨的视线射穿了。
晚上吃冰时,灿灿垂头丧气地问鹿灵:“鹿灵,你说匆白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别乱想,没人会讨厌你。”
“我真想不通,为什么我那么努力,也只能勉强与她说上话,而你什么都不做,她却会主动找你拌嘴。”灿灿的眼眶红了,“为什么从小到大,我无论做什么,都永远不如你呢?”
鹿灵拼命想安慰她,甚至憋红了脸:“你比我强多了,你……你看,我不会说话,看起来特别凶,你就比我可爱一万倍。”
“你们会抛下我,成为最好的朋友吗?”
鹿灵一怔:“怎么会?”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跟她之间只有火药,才没有友谊的火花。”
灿灿吸了吸鼻子:“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既想让你们都爱我,又接受不了你们越过我成为朋友。”
鹿灵不知该说什么。
这之后,鹿灵就不会在灿灿面前跟匆白探讨问题了。匆白很快便察觉到她的躲闪,便也日渐冷淡。直到一日,鹿灵为一题绞尽脑汁,回寝室时翻开书,赫然发现那道题旁被人贴了张便利贴。
字迹是劲骨丰肌的行楷,密密麻麻陈述着比答案详细百倍的解题步骤,最后还有一行小字:以后每周四晚来自习室,以你的智商,自学是搞不懂的。
鹿灵反复端详那些字,刷牙时才赫然发现,自己已在心中将下次与匆白见面的场景排演了八十一次。
鹿灵一直纠结到周四,最后还是在数学飘红的分数面前低头了。她们的秘密维持了一整个学期,直到偶然被灿灿撞见。
鹿灵不愿再想下去。
出了Pilies大街,匆白提出要去Sv.Kykolo路上逛逛。正巧路边有人在拍婚纱照,鹿灵拉着匆白去凑热闹:“正好去看看新娘好不好看——”
未完之话在看清摄影师的面目时被她猛地咽下。
灿灿惊喜地放下相机,说:“匆白,鹿灵,你们也在这儿!”
六、违心的谎言
灿灿课余时间喜欢摄影。这次绊住她旅行脚步的就是这个来立陶宛取景的婚纱照订单。
三人找了一间咖啡馆,匆白去点单,鹿灵与灿灿对坐叙旧。
“你们玩得怎么样?”灿灿问。
“还行。”鹿灵点点头,“你那边还忙吗?”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灿灿伸了个懒腰,“明天我就自由了!有一周时间可以自行支配。”她笑眯眯地望着鹿灵。
鹿灵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许我该主动提出将匆白旅伴的位置还给她。鹿灵心烦意乱地搓着手指,这本就是匆白与灿灿的旅途不是吗?她知道,成为匆白最好的朋友这件事,已经过漫长时光的发酵,成了灿灿最大的执念。
“想要你们交好,又不愿你们亲密”,也许女生间独占欲就是这样莫名而强烈,三人友谊就如同脆弱且不平等的三角恋。灿灿也许愿意在不方便时让鹿灵代替她与匆白旅行,却不愿与鹿灵分享匆白的注视,也不愿与匆白分享鹿灵的照顾。
鹿灵让她安心,匆白让她仰慕,她站在三人友谊的圆心处,在匆白面前有多小心翼翼,在鹿灵面前就有多肆意任性。
匆白端着咖啡、小食回来了。听着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鹿灵几次想搭话,却都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那天下午灿灿完成任务后,与她俩结伴同游。一路上,灿灿兴高采烈地与匆白说这说那,完全没发现围绕在鹿灵身旁的低气压。
可匆白发现了。
趁着灿灿不注意,匆白拉了拉鹿灵的手,可鹿灵慢吞吞地将手扯了出来。这是这几天以来,鹿灵第一次躲开她的触碰,她一怔,缓缓抿起唇。
晚上灿灿一定要与她们同住,然而宾馆的床很小,标间只有两张单人床。灿灿不开心地撇嘴,鹿灵叹了口气,起身收拾东西:“你在这儿睡吧。”她说,“我去住你的宾馆。”
匆白皱起了眉:“可是那边都是灿灿的同事,你在那里谁都不认识。”
“就一晚,没关系。”鹿灵说着,穿上了鞋子。
匆白又说:“不行,你打呼噜,你会吵醒她的室友。”
鹿灵烦躁地耸肩:“那我晚上不睡了。”
匆白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扯过鹿灵的袖子,说了一句“跟我出来”,就将她拽出房间,砰地关上门,一路到了消防楼梯口。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将鹿灵按在墙上,头一次难掩暴躁,“为什么每次只要她出现,你就拼命躲开我?”
鹿灵垂着头,一语不发。
“初中时是这样,高中时也是这样!”匆白吼道,“我们又不是在偷情,为什么每一次只要她出现,你就会变成这副如同出轨被捉的丈夫一般的鬼样子?就好像我是瘟疫,无论我做了什么,在你眼中,我都只能做宿敌,而不能做朋友。”她的声音忽然哑了,“高中时,那晚你和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鹿灵猛地抬起了头。
匆白狠狠地捏着自己的鼻梁,说:“就是那晚,我们最后一次在周四见面,只因为灿灿撞见你我一起自习。她问你为什么要背叛她,是不是暗地里与我成了朋友。你矢口否认,告诉她你只是不甘心输给我,还向她保证,你与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成为朋友。”她自嘲一笑,喃喃道,“也许你早就忘了。”
不。
鹿灵多想告诉她,她没有一刻忘记这件事。
而那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违心的谎言。
她还记得那晚,灿灿撞见她俩互相嘲讽,却都面带笑意时铁青的脸色。灿灿将鹿灵叫去后山林中深处,质问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与匆白交往。鹿灵没想到灿灿竟会那样伤心,差点要与自己绝交。鹿灵急得别无他法,只得讲出违心话。
打那之后,碍于灿灿,鹿灵不再主动与匆白讲话。很快她便发现匆白也不再理她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怅然若失。
她与匆白就是自那时起,彻底疏远了。
如今,鹿灵才知道,匆白的疏远缘于那晚树林中自己与灿灿的谈话。
“匆白……”她涩然开口。
匆白垂着头,极倦地摇了摇头。半晌后,她轻声说:“是我奢求太多了。鹿灵,我不该强求你的友情。今晚该走的是我。”
说着,匆白头也不回地回房收拾东西,不顾灿灿的挽留,大踏步径直离开了宾馆。
七、开端盛大,结尾仓促
这场旅途虽开端盛大,却结尾仓促。
匆白将票全部留给了灿灿,独自一人回了国。灿灿失望极了,鹿灵也心烦意乱,于是原本的行程都被取消,两人在匆白走后也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一路上,两人都出奇地沉默。鹿灵懒得讲话,脑中纷纷扰扰,都是这几日与匆白相伴的情形,以至于下飞机时,她甚至忘记与灿灿道别。
“匆白离开是不是因为我?”灿灿问。
“别多想。”鹿灵疲惫地安慰她。
回去后,鹿灵忐忑地联系过匆白几次,可匆白没有回复。鹿灵只好将她们旅途的点滴画下来,传到网上。
她画了很多画。她们策马奔腾过的草原,她们一同喝的马奶酒,她们研究过的壁画、喂过的鸟、瞧过的鱼,还有淋过的雨。其中有一张,是一片雾蒙蒙的天际,也是鹿灵唯一配了字的。
她说,这张画叫错过。
那是那晚大雨,匆白的手搭在她眸上,她们无缘望见星空。
这些画如同星星之火,顽强不息地在鹿灵心底噼啪作响:匆白会看见它们吗?她会不会与自己一样,想念那短短的旅途?
几天后,鹿灵收到了一条消息,让她惊讶的是,消息是自分别后就再没联系的灿灿发来的——
鹿灵,对不起,有些事我瞒了你。那场旅途,匆白原本想约的人,是你。
八、你好,新朋友
匆白熟练地打开手机,登录小号,一眼便看到了特殊关注中鹿灵新画的星空。
她丢掉手机,告诉自己不要再对鹿灵的友情心存幻想。
匆白自第一眼见到鹿灵起,就对这个有点凶的女孩感兴趣,起初是惊艳于鹿灵的身手,后来是被鹿灵对灿灿发自内心的照顾与维护所吸引。她看得出,在鹿灵与灿灿的友情中,灿灿才是不那么珍惜的那个。如同那首歌,“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爱情如此,友情又何尝不是?灿灿可以在碰了一鼻子灰后,依旧毅然决然地追在匆白身后,却不记得给为自己打架受伤的鹿灵准备伤药。这样的事不胜枚举,幸亏鹿灵不爱计较,不然她们之间的友情如何能维系至今?
匆白始终对灿灿很冷淡,除了天生不来电外,也有部分缘自不由自主为鹿灵鸣不平的心。
你不珍惜的我珍惜,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匆白想。她拐弯抹角地找鹿灵的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帮鹿灵,甚至在高中时听到鹿灵与灿灿在树林中的谈话后,也只是垂头丧气一段时间,并没有掐灭她心里想与鹿灵交朋友的火苗。
为了缓和与鹿灵的关系,她策划出那场旅行,谁知鹿灵的旧号停机了。她只得拐弯抹角地联系灿灿,请灿灿代自己邀请鹿灵。得知鹿灵同意那晚,她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
她本以为经过几天相处,鹿灵已对自己有所改观,谁知……
匆白不愿再想。
与此同时,鹿灵正与灿灿并肩坐在公园长椅上,沉默地听着灿灿坦白她所不知道的事。
“其实匆白最初想约的就是你,她给我打电话,只是因为你的旧号停机了。”灿灿说,“可我……好吧,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和她说你没空,我可以陪她去。然后她非常失望,决定取消旅途。”
“你知道的,匆白那么酷,从初中起,我就渴望成为她最好的朋友。可是每次只要有你在,她就……不会在意我。你都没有发现吗?你们两个那么耀眼、强悍,势均力敌,只要见了面,就都会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灿灿深吸一口气,“而我,讨厌被忽略。”
“看着你们在一起,我都不知该嫉妒她,还是该嫉妒你。接到匆白的电话时,我极度嫉妒你。那是她第一次因私事联系我,却是为了通过我约你。”灿灿说,“我太嫉妒了……于是做了件蠢事。我以核对你的日程为名义,要来了匆白的旅行计划,对照着上面去立陶宛的日期,改了自己的订单日期。然后,我给你打电话,让你‘替我’应约。”灿灿说,“这样一来,你们就会在立陶宛‘偶遇’工作结束的我。”
“我了解你,一旦见到我孤身一人,即使匆白不愿意,你也会提出带我一起旅行。这样,我就有了跻身你们之间的机会。”灿灿深吸一口气,惨淡地笑道,“我心机真深,是不是?就像高中树林谈话那次,我明明知道匆白就在暗处,却还是逼你说出了永不与她为友的话。”
鹿灵怔住,一言不发。
“我没想过宾馆那晚你们会吵起来,更没想到,匆白宁愿独自离开,也不愿与我同游。”灿灿的声音染上哭腔,“为何女生友情至深时,会容不下第三个人?”
“我不知道。”鹿灵轻声说,将纸巾递给她。
“鹿灵,是我错了吗?我害得你和匆白这么多年都没法做朋友。”灿灿终于哭了出来,“你会原谅我吗?”
鹿灵摸了摸她的发,半晌后,才又叹道:“我不知道。”
鹿灵不知道,不知道友谊之中怎样才算自私。也许她也是自私的,她一面深知灿灿缺乏安全感,一面又忍不住和匆白见面;而匆白也是自私的,一方面不喜欢灿灿,却又因渴望鹿灵的友情,而委托灿灿代自己约人。她们都是肉体凡胎,哪能如画本般非黑即白呢?
“去找匆白吧。”灿灿擦干眼泪,将一张字条塞给鹿灵,“匆白的地址。她在等你迈向她,等了好些年了。”
鹿灵抿了抿唇,接过字条。灿灿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叫她:“鹿灵。”
她回头,灿灿怯生生地望着她,一如幼儿园里初见时那样:“你们和好后,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吗?让我重新认识你们,重新拥有与你们同行的资格。”
鹿灵笑了。
她将两指并拢,轻轻点在自己额角,做了一个与匆白重逢时,匆白所做的动作。
“你好,新朋友。”她笑得神采飞扬,“初次见面,我是鹿灵。”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