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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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与刀
文/沈星河
一、理科生的鄙视链
“王子安和我分手了。”
电话里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在气呼呼地控诉。宋奕然愣了一秒,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然后第一时间给自己甩锅。
“这可不干我的事。”他仰靠在转椅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悠闲地转了转手中的笔,“我这披星戴月的,天天宿舍实验室两头跑,都快半个学期没见着你人了。”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在提着什么重物上楼,气喘吁吁的,但是这点小事完全阻挡不住她犹如江水般滔滔不绝的吐槽。
“你敢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管我敢不敢,您这会儿不都要和我分享吗?宋奕然笑得一双眼睛成了两道缝,眼睛下的两道卧蚕弯着好看的弧度。
“他说他一个学数学的,不能找我这个搞化学的!我呸!他鄙视我?老娘从实验室里随便拿点什么回来,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搞死他!他一个毕业前就得狠劲儿敲代码着急改行的数学鸡!歧视我?!”
“所以你现在这么吭哧吭哧地干什么呢?”宋奕然问,“可别因为深受情伤,所以决定攀爬天台,然后给学校制造个什么大新闻,助室友保研啊!”他很是恶劣地调侃。
“呸!”女孩气急败坏地骂他,“我下楼呢。”呼吸平缓了些后,她的语气终于算是平静了些,“准备把王子安那浑蛋送我的东西全都扔了。”
宋奕然仿佛听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好消息,在这暖气都不顶什么事的深冬里笑得宛若一朵灿烂的向日葵,源源不断地向外界散发着充满臊气的阳光。实验室里坐他旁边的师兄见着他这副鬼样子后,都不由得往旁边躲了躲,再躲了躲。
“没事啊没事,不难过的。王子安也太不是东西了,我和你一起骂他!”宋奕然安慰裴昕道,“你看我多好,我就不鄙视你。”
而这样的安慰却换来对面女孩不耐烦的回应。
“啥?”她那脆生生的音调一下升得老高,“别闹了,你一个学生物的,学什么鄙视,又不是我们理科生。”
躲了躲、再躲了躲的师兄突然看到自己的小师弟脸上灿若阳光的向日葵在瞬间萎了,上一秒还讲得很是开心的电话,在这一秒就被他果断挂掉。
这是……怎么了?
鄙视链无处不在,就连在大学里选个专业,都能被人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钱钟书在《围城》里就有说过:“在大学里,理科生看不起文科生,外文系看不起中文系,中文系看不起哲学系,哲学系看不起社会系,社会系看不起教育系,教育系没有谁可以看不起了,就只能看不起本系的学生了。”
而到了科系内部,又有了新的划分:“数学是光,点亮物理的灯;物理是灯,照亮化学的路;化学是路,通向生物的坑;生物是坑,埋葬理科生。”
在段子里还能被当作是坑的生物学生,到了裴昕和她那个不是东西的前男友那里,就直接被踢出了理科生之列!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二、裴昕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说起裴昕的那个前男友王子安,两人实际上也是高中同学来着。
在铺天盖地的少女漫画和青春疼痛文学的影响下,大约每个少女都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白衬衫男孩儿。而裴昕属于极幸运的那一批,她不仅找到了自己的白衬衫男孩儿,还同他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初恋。
说轰轰烈烈,是因为当年的少女裴昕为了王子安在高二分科时放弃了自己的长项文科,转而选择了对她来说完全堪称硬骨头的理科。
而这对小情侣竟接连抵住了分别来自家长和老师的冲击波,裴昕竟真将理综和数学这两块硬骨头啃了下来,后来一路挺进竞赛班。当高三毕业的时候,小情侣双双考入邻省的某双一流大学,简直就是人生之楷模,校园传奇一样的存在!
只是传奇终有撞到现实冰山的一天。在大三第一个学期的尾巴上,传奇终于以极荒谬的原因被画上了句号。
而高中的同班同学们并不知道这个故事已经谢幕,在春节聚会的局上,一群不知情的同学们还抓着当初的班对儿不放。
“不会毕业时就手拿双证广发请帖吧?”
“哎哟喂,我还是个学生呢,红色炸弹真的收不起啊!”
诸如此类的调侃不绝于耳,裴昕本想开口澄清却总被同学抢白,几杯黄汤下肚,眼眶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红。毕竟是持续了好几年的感情,哪能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
她瞥了一眼被同学们特意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王子安,这没良心的狗东西这会儿也是沉默不说话。眼瞧着同学们就要发现他俩之间的端倪,不行,分手是王子安说的,理由还那么搞笑,广而告之的事情她一定得挽回面子,不能落了下乘!
“其实……”
“那个……”
许是在一起多年的默契使然,两人竟在同一时间开口。而没眼色的同学正要开口调侃,包厢的门却突然被打开,走进来了一名清俊青年。
又一个既是班上也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终于到了。
“怎么啦?”宋奕然挑了挑眉,极自觉地走到裴昕跟前,招呼服务生在她旁边给自己加个座。
“嗨,正说到咱们班对儿呢!”
“班对儿?”宋奕然手扶在裴昕的椅背上,偏头看了眼微红了眼圈的姑娘,心下了然这是出了什么情况。恰逢此时服务生拿来了椅子,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搭在裴昕椅背上的手仍未放下,一副相当嚣张的模样。
“裴昕现在是我的女朋友。”非常嚣张的风云人物宋奕然拿起桌上的酒杯,为自己的迟到先自罚三杯,然后他放下酒杯,抬手亲昵地揉了揉裴昕才剪短的头发,半点尴尬都不带地向席间众位同学们宣布道。
自然,他成功收获了除王子安外,席间所有人,包括裴昕本人在内,惊讶到眼珠快要脱眶的神情。
三、他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我什么时候成你女朋友了?!”饭局结束,裴昕跟着宋奕然一起回家,刚跟同学们告完别,她双手就掐住了宋奕然的脖子。
显然,那谎话除了裴昕本人,席上的其他同学都相信了。他们短暂地愣了一秒之后迅速调整状态——
“啊,哈哈,哈哈哈!你俩……你俩不是青梅竹马吗?!也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没错,宋奕然与裴昕确实是实打实,半点不含假的青梅竹马。
这具体体现在:两人的家就在同一小区同幢楼的上下层——从幼儿园小班直至今日。不过就如同现实中并没有漫画或者小说中那么多的兄控妹控,真正相伴长大的青梅竹马们也往往因为早已见过了对方最惨兮兮的模样,而失了一层幻想的美好光晕。
大抵,少女们的少女梦总是散发着或青草或柠檬甚至是乐事黄瓜味薯片的清新味道。当去图书馆自习的裴昕在窗边的座位上发现了一个身穿白衬衫的少年,他削尖了的木质铅笔在稿纸上沙沙划过,写下一行又一行的演算式时,她便对自己宣布,她初恋了。
而此时的宋奕然还沉迷在库里、杜兰特、詹姆斯等等NBA球星之中,并以他们为榜样,铆足了劲把自己变成汗臭少年。
于是当裴昕带着自己的初恋对象王子安来到宋奕然面前时,他还一脸茫然地抬手在额头上抹了把汗,并且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输给了这个竞赛班的小白脸,就这样错过了裴昕的初恋。
“我还能看不出你刚那是咋了?给你解围撑腰,你还不领情。小姑娘家家的吃什么长大的,怎么成了白眼狼?!”
“能死你!就你最能!”裴昕跳着要打面前这个比她足足高出一头的青年的头,却被他一把抓住了爪子。
“我当然能了。”青年得意地扬眉,而握住了裴昕那冰凉的手后,肆意飞扬的眉梢又敛了敛。
“本事大了是不?手套都不戴了?围巾也不好好围了?等着感冒挂水呢是不?”他将自己捉住的冰凉小手一把塞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裴昕感受着那自自己指尖传送过来的温暖,抬头看着他那认真关心着自己的一双黑眸,心下一慌。
这家伙该不是真的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吧?
四、试一试
恋爱绝缘体宋奕然突然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人生阶段。当然这并非表明他已光荣地从单身形态进化为有主形态,但是有了一个明确的进化目标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质的改变。
用他师兄的话来讲就是,他原本是个闷骚的人,而现在不知是受了什么大罗金仙的瞎点拨,他开始有理有据地明骚。明明是还未融雪的冬天,而他每天脸上却带着春风,就差把雪莱的那句诗——“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刻在脑门上。
宋奕然曾经因为“竹马”这个太过暧昧的头衔而被迫避嫌,但是现在好了,裴昕恢复了单身,他的生活中,除了实验室培养皿中的正房——他亲自养大的细菌宝宝们,就是与他相识近二十载的“小青梅”裴昕。
但实际上,他能挤出来给裴昕的时间也着实有限。
作为一个本科时期就被导师收进实验室的人,宋奕然在生物工程这一门科学的研究上的确有着无可比拟的天赋。老师爱才惜才的同时,也给了他所期待的无比巨大的压力和任务,以期能够更深地挖掘出他的潜力。
而宋奕然也没有辜负导师的期望,虽然才是个本科生,实验室却仿佛成了他第二个家,就连他在培养皿里养的那些细菌真菌们也被他一一标上了大房二房的称号。把菌群当老婆这样的神操作实非一般人所能为之。终于到了宋奕然生日的那天,裴昕作为一个合格的“青梅”,总算是把他从实验室拉出来放了放风。
“打扰我和我‘大老婆’的家庭生活,其心可诛!”某同学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接着就像个小流氓似的逗弄那个“坏人家庭”的“狐狸精”,“当然,你要能亲我一口,本大爷就放你一马!”
专心致志给蛋糕上插满二十一根蜡烛又一一点燃后,裴昕把装着蜡烛的包装纸揉成一团,对着宋奕然扔了过去。
“许愿!赶紧的!”
宋奕然立马双眼紧闭,双手合十,嘴里念道:“我希望裴昕能来给我做小!”
清清楚楚地听到这愿望的裴昕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口骂他的时候,就见桌子对面的大男孩睁开了眼睛。两人之间隔了二十一根蜡烛,烛火明明灭灭地映在宋奕然那张年轻帅气的脸上。烛光随两人的呼吸轻快地跳动着,把一间不能更正经的小教室渲染得无比暧昧。
而此时男孩脸上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给我一个机会。”他说。
裴昕从来就没有办法拒绝宋奕然。两人相识多年,她早已将宋奕然划入亲人的行列,她会对自己的亲人产生爱情吗?她没有丝毫的头绪。
“我们试试。”他近乎恳求。
此时,她也不知是为了满足宋奕然的生日愿望,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她只知道,她对着这个自有记忆以来便相识的至交点了点头。
“好。”她说。
五、若时光就停留在那个夏天
后来的好些年里,每年的五月四号,裴昕即便身在异国他乡也不忘买一个生日蛋糕。蛋糕上的蜡烛逐年增多,而当年在烛光彼端的清俊青年却总是缺席。
有时候裴昕会想,若是时光就停留在那个夏天的五月,会不会就能见到永恒?
六月,向来是兵荒马乱的月份。
宋奕然的研究生师兄想明年毕业,可文章没发够,为了自己的论文数据,恨不得扎根实验室。作为无比好用的小师弟,宋奕然自然陪同他一起。但是如今的宋奕然与曾经的宋奕然截然不同了——他是一个已经脱单的宋奕然了!
裴昕担心宋奕然吃不上饭,每天按时按点地过来给他送饭——不仅有学校食堂里新鲜热腾的饭菜,往往在午餐和晚餐时还会有一盒从水果超市买来的鲜切水果。
宋奕然特别不要脸,总喜欢让裴昕拿着小签扎着水果一口一口地喂他。她如果不依,他就要闹,就要作。
依旧单身的师兄见不得小情侣秀恩爱,他必须在这对腻歪的情侣散发恋爱的酸臭味时,保持自己作为单身狗的高贵与清香。
宋奕然也着实有些过分,不出一周,整座实验楼都知道了他有一个把他当狗儿子宠的女朋友。至于为什么是狗儿子,当然是因为宋奕然太无耻了!
很快,宋奕然和裴昕这对新晋情侣成了学校里臭名远扬的虐狗双侠。
六月中旬的一天,师兄文章的最后一组数据终于要出炉。师兄宛若即将老来得子的父亲,数据出来的前一天几近精神失常。宋奕然看不过眼,拉着师兄出门散心,而在学校里转了一圈重回实验室时,却发现实验楼突然停电。他们慌得几乎腿软,急忙跑回实验室,却发现恒温箱也被人切断了电源!
几个月的心血因为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温度影响彻底宣告白费,师兄抱着那些废掉了的培养皿哭成泪人。
为了保护恒温箱中的培养皿,学校实验楼有一套专门的备用电机,当主电源断掉后,备用电机就会启动,而师兄的恒温箱却是被人为切断了电源!而又因为当时实验楼突然停电,备用电机只接了重要的实验设备,监控系统在当时也处于停机罢工状态。
因此,师兄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他几乎没有可能找到那个切断电源的人,而就算找得到,他也得重新培养菌群。
连着好多天,宋奕然实验室的气氛都极其低迷。
事情发生在学期结束离校的前两天。
裴昕照旧给宋奕然送三餐,而这一次,她刚出电梯,远远就听到了有人在打架的声音。她心下不安,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拐到宋奕然实验室门前时,终于看到了噩梦般的一幕。
不知王子安为何会出现在实验楼,此时他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身上骑着的宋奕然还在往他脸上送拳头。旁边围观的人站了半圈,却没人敢上去阻止宋奕然。
裴昕吓得直接扔掉了手上的饭盒,连忙冲过去把宋奕然从王子安身上拉开。
“你疯了?!”她颤抖着声音,以己身挡在王子安身前,“你做什么打他?!宋奕然我警告你住手!不许打他!”
宋奕然没说话。从来都对她热情温柔的他,此时直直立在她面前,低着头,用她从未见过的阴鸷眼神睥睨着她。
“宋奕然?”
宋奕然死盯着她,沉默良久才从喉头溢出一声质问:“过来,裴昕。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宋奕然?”裴昕一听,心头就起了火。明明是他把人打成了这副惨样,他现在却还这副自己受了委屈的模样。难道打人还有理吗?“你先跟人家道歉!”
“昕昕,不必如此……”王子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站在她身后低声道。
而宋奕然像是被裴昕护着王子安的画面深深刺激到了。他更加桀骜不驯地昂起头,看上去下一秒就又要扬起拳头把王子安捶倒在地。
“不许再打了!”裴昕见状,连忙又拦住他,“你再打他,我就……”她顿住,不知要说什么。她早就和王子安分手了,现在是宋奕然的女朋友。可多年相处中的惯性让她护着王子安,另一方面是她怕宋奕然一个激动把王子安真打出个什么毛病,那样学校一定会给他记大过。
而她这对王子安的维护却若烈火一般灼伤了宋奕然的眼。他喜欢了她这么多年,看着她同别人初恋,失恋,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回到他的身边,可是一转眼,她又站在了那人的身边。
方才还冷漠凶狠的宋奕然瞬间颓丧起来,果然她还是更喜欢王子安吗?
“你还喜欢他,是吗?”宋奕然惨笑了一声,声音低哑地问。尽管在内心深处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可他还是想听她一句否定。
裴昕呆住,她完全没料到他竟会在这等场合说这事。
“是吗?”宋奕然还在逼问。
“我当然——”她有些烦躁地回答,可话还没说完,身后的王子安突然痛呼一声,让她不得不回头扶住他。等她再回头,就看到了宋奕然离开的背影。那背影宛若一把孤傲的利斧,劈开了走廊昏黄的光,转弯下楼,步进黑暗之中。
六、唯留了她一颗空落落的心
这件事之后,裴昕再没能有机会见到宋奕然。
她暑假按照计划回了家,而原本该出现在她家楼下的青年却留在学校里,继续帮师兄做实验。等到开学,到了大四,又是一阵独属于毕业生的兵荒马乱——或考研,或出国,或赶着秋招找工作。
裴昕保研的名额很早就确定了,宋奕然也是。而当推免的正式名单下来后,她却没能在上面找到宋奕然的名字。
她去找他,他却不见。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那个从前被她认作是随想随见的“竹马”是一个多不近人情的人。当他决定收回曾经给她的纵容时,整个人就像是凭空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她去问宋奕然的父母,他却连父母也瞒得紧紧的,让她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后来她得知推免名单中之所以没有宋奕然,是因为他在上学期期末打了数学系的王子安。王子安的父母闹到了学校,宋奕然的导师力保他,可最后还是给他记了一过,取消了推免名额。
对于他打王子安的原因,裴昕实际在当天晚些时候就全数知晓了。
那天,她扶着站都站不稳的王子安去了校医务室。她什么都没有问,王子安却全数坦白了——恒温箱的电源是他切的,那时他恰好在实验楼,对宋奕然长久以来的不快驱使他去做下了这样的事。
裴昕听了他的坦白后,长久地用带着怜悯的复杂眼神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个曾经与她携手的青年。
“昕昕!”王子安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低低地喊她。
可裴昕转身离开了。
世界很小却也很大,即便在同一座校园里,若是一个人执意不想与你相见,哪怕你费尽心机也没用,而裴昕很不幸地,成了那个费尽心机却全数白费的人。
宋奕然不愿见她,他的同学朋友也尊重他的想法,不给她透露半点关于他的消息。裴昕挫败,却依旧不放弃。她想他定是还没有消气,但是没关系,她保研了,而本校生物工程是在全国排名第一的重点学科,他即便没保研,也终究会回到这里,她有的是时间等他消气。
而裴昕没有想到的是,在大四那年五月,自己会在学校论坛的出国交流版上看到他的名字——他没有继续考研,而是申请了国外的学校,并在一堆名校发来的录取通知里挑中了哈佛医学院。
他不愿见她。
在两家人一起送他出国的那天,独独她一直躲在后面。
她长久地站在航站楼外,仰头看着蓝色的天空,猜测着究竟是哪一趟航班带走了宋奕然。那巨大的银色铁鸟带着她心爱的人不带丝毫眷恋地前往大洋彼岸,唯留了她一颗空落落的心。
直到夜幕降临,她挨不过父母的催促,终于准备回家,而一转身,便看到了推着行李车、带着好几个箱子的王子安。
有时候,命运真是可笑,她没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却总躲不开避之不及的那位。
裴昕想转身就走,却被王子安拉住了手。他告诉她,自己要飞往波士顿,麻省录取了他,他打算在数学方面继续深造。裴昕看着王子安那一张一合、对着自己说话的嘴,心思却不知神游去了何处。现在想来,王子安与宋奕然同是去波士顿的人,而她当时只在论坛上看到了宋奕然,对王子安毫无印象。
“我承认,我嫉妒他,我嫉妒宋奕然。”王子安临走前,对裴昕说,“虽然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能够感受得到你对我的喜欢,但也就止步于此。”
直到这时,裴昕才正视了王子安一眼。
“前女友。”她纠正道。
王子安颓然一笑,接着道:“而我想要的却是更多。昕昕,你是否清楚,你深爱着的究竟是谁?”
她同宋奕然本来有一个完美的开始,她却在中途短暂走失,但好在宋奕然依旧坚持着没有放弃。他向她恳求一个机会,她却因自己对他没能做到全然信任,将这个机会终结在了自己的手里。
还有机会吗?她想。
第二年夏天,她乘着去年载着宋奕然离开的那架飞机,追向大洋彼岸。
七、去走他走过的路
纽约距离波士顿四个小时车程,说方便也方便,说不便也不便。一切的方便与否,实际上还要看人。
裴昕放弃了已经上了一年的研究生,申请到了哥大的新闻传播学。
与化学整整五年的痛苦纠缠,让她终于深刻地明白了自己并不适合这门学科。而回想起当初为了与王子安同班而放弃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文科,裴昕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说起来,当初她能进竞赛班,还多亏了宋奕然的补习。
而如今,回归了人文学科的她才终于有了如鱼得水的快感。
每逢假期便会有同学去周边游玩,而裴昕来美东将近半年,却还从未去过三百里外的波士顿。一想到宋奕然在那里,即便不知他是否愿意见她,她都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直到圣诞节,同学安娜一定要拉着她去波士顿——主要目的是安娜要去见男友,四个小时的路途一个人太寂寞,得拉上个人一起;次要目的则是带她去看圣诞节教堂弥撒,届时还会有唱诗班表演。
去的路上,安娜果然拉着她闲聊。
“为什么从来不去波士顿?”
“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在那里。”
“那今天改变主意了?”
“不是你硬拉我来的吗?”
“我可不信哦!”
“好吧。”裴昕微微一笑,“是有想要见到的人在那里。”
“那个前男友?”
“现男友。”反正宋奕然也没有对她说过正式分手,她就当他们依旧是男女朋友。
“我都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他既然在波士顿,为什么没有来看过你?”
“……”裴昕实在没办法说,这是因为她伤透了男朋友的心。
“女孩子主动不是不可以……”安娜见裴昕踌躇的模样,连忙给她传授恋爱经,“但是你男朋友这种,一个学期了,从未来见过你,反而让你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自己去找他,真的就很过分了!恋爱中,女孩有的时候还是非常有必要矜持一下的!”
“可是……‘爱情中如果考虑自尊,只能说明你更爱自己。’”她引用《月亮与六便士》中画家斯特洛夫的话。
“然而那个没有自尊的人,最后不也失去了所有人的尊敬,和妻子的爱?”
“但是我相信他。”裴昕说,“我相信他。”
车走到一半,天开始下雪。美东,尤其是新泽西周边,每到冬天就是大雪不断,前些年还发生了罕见的雪灾。安娜看着窗外渐渐变白的地面,着实不开心。
“下下下,冬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裴昕也通过车窗向外望,像是想起了什么,莞尔道:“我倒是挺喜欢冬天。”
“为什么啊?”安娜简直无法理解。
“因为有一年的冬天,我终于失恋了。”裴昕对安娜神秘地眯了眯眼,成功让这个金发碧眼小妞儿呆愣住。安娜看着裴昕的表情,俨然一副被这来自东方的女孩所征服的模样。
在她们说话间,大巴就到了波士顿。安娜的男朋友就在外面等着,美国姑娘一下大巴就如同乳燕投林般扑进了男朋友的怀中。被晾在一边的裴昕倒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这对情侣。
安娜跟着男朋友离开,裴昕却没有去计划中的教堂看弥撒。她循着手机地图,走过查尔斯河畔,往医学院的方向走去。学生公寓、教学楼、图书馆,此时此刻她所走的路,会是宋奕然曾经走过的路吗?
圣诞节这个日子着实神奇,往常总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在今天竟然出现了。
隔壁麻省的王子安不知为何,竟也出现在哈佛的校园之中。
他们一同走着,王子安说,裴昕听,偶尔反驳两句,表示自己并没有跑神。
“其实我一直都搞不明白,我和宋奕然到底差在哪里,为什么你始终无法彻底接受我?”
裴昕顿住脚步。她侧头,眼神平静地看了王子安一眼。时过境迁,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迁怒于王子安。
“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可以肆意破坏别人的东西;而宋奕然因为别人的辛苦劳动成果被毁,自己会无限愧疚。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差别。”
约莫是日有所思的缘故,走过一条小路的转角,她突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人影。越走近,她便越能确定那是他。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侧头同身旁的同学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裴昕完全停住脚步,宋奕然越走越近。
四目相对的那一霎,裴昕能感受得到宋奕然那一瞬的停顿。而就在他的目光接触到她身边的王子安时,他便又步子不停地跟着自己的同学继续在既定的路上远去,不作任何停留。
“宋奕然!宋奕然你停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疯了一样追过去,在差点滑倒的前一刻终于抓住了他自然垂下的手腕。而那个与她相识二十载的青年却只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转动手腕将其从她手中抽出,最后冷淡地点了点头:“对不起,我们等下还有别的事情。”
八、重回有他的起点
波士顿的圣诞节是裴昕的一次滑铁卢。
而那一次的探访于她而言就如同打破了什么被尘封已久的封印,待冰融河暖的春天来到后,除去上课和实习,她只要有时间,就会不嫌路远地坐四个小时大巴从纽约赶往波士顿。虽然作为医学生的宋奕然比他学生物的时候更加忙碌,她每次来也见不上他几面,但渐渐地,他们之间积了近三年的坚冰也随着天气慢慢融化。虽然他从未在同学朋友们面前确认过她女朋友的身份,但当别人将他们凑对时,他也从来不反驳。
那个追着她要喂食的明骚少年好像又变回了闷骚形态。
转眼间,裴昕硕士毕业。而作为医学生的宋奕然在结束学校学习后,便要开始最长为期八年的,说出来,全球医学生们都要抖三抖的住院医师培训。
裴昕在波士顿当地的报社找了一份工作,公寓离宋奕然家并不远,然而能见到忙上天的宋奕然的机会还是很少。而大抵是因为他们都太过忙碌,纵然关系破冰,他们也始终没能像曾经那般亲昵。
至于王子安,自那年圣诞节后,她便再未见过。后来偶尔一次去纽约采访,她才又见到了当年数学系的那个天之骄子。
那个在图书馆握着木制铅笔在稿纸上写下一行行演算式的白衬衫少年已经彻底沉浸到了数字的世界之中,成为华尔街的一名基金经理;当年专心在培养基里养菌落的生物工程学生成了上帝的右手,握起了柳叶刀。
而她,洗试管的双手放下了那一套套玻璃仪器,举起了照相机和笔,做起了记者,梦想拍尽人间繁华,写尽人间百态。
一切都改变了,而一切又回归了起点。
直到宋奕然实习培训的第六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他离开了医院,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对这一选择,无论是宋爸宋妈,还是裴昕的父母都无法理解。宋奕然倒是轻松,直接呼叫转移,把两家长辈的电话全数转移到裴昕的手机上。
小小的苹果手机几乎要被洪水般涌来的电话挤爆,每位家长都在反复叮咛裴昕一定要劝住宋奕然,千万别理想主义作祟,然后一时冲动去了战区。裴昕一一应下,却换来她对面正忙着收拾行李的宋奕然不满的一瞥。
“叛徒!”
被称作叛徒的女人嘿嘿一笑,从宋奕然行李箱中又拿出几件没有放平整的衣服重新叠整齐再放入其中。
明天就是她要送他离开的日子。这一次,她将再一次目送着银色的铁鸟带他飞上云霄,去往大洋彼岸。
宋奕然这个超龄儿童对她对于与他分离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舍的行为极为愤慨。这股气一直从波士顿憋到了位于日内瓦的无国界医生组织总部,又被他带去了战地大马士革。
直到某一天——
前线又来了一批战地记者。
宋奕然几乎是暴怒着看着面前那个矮了他一个半头的娇小女人。
“谁让你来的?!这里是前线战地!你脑子短路了?!”
裴昕却笑眯眯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蓝色的小盒打开,里面是一对亮闪闪的钻戒。
“我几乎花光我这些年的所有积蓄买了这对戒指。”她说着低头,牵过白袍早已被炮火和烟尘熏灰的医生的手,将男士戒指套进他无名指的指根。
“剩下的最后一点钱,买了一张来大马士革的单程机票。”
宋奕然视线模糊地低头看着她。
在这满是硝烟、随时都有可能有流弹落下的大马士革,此刻,她是这座废墟古城中最娇艳的红玫瑰。
“你说的,想要我站在你身边。”她抬头,对他说起他年少时的愿景,“而现在,我来了。”
他一把将她揽在胸前,将她紧紧扣在怀中,用尽全身力气拥抱她。
“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试试。”她在他怀中轻声道,灼热的眼泪透过单薄的衣料打湿了他的胸口。
“好。”他说。
他加大了双臂的力道,如同拥抱自己的灵魂。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